“墨羽，看來你和阿瑤一樣，都想要我的命……”

  無論如何淡定從容，段紫謙心底還是苦澀的。

  記憶裏，他每次病發，雖然得不到父親的眷顧，卻幾乎都是墨羽守在床邊細心照料；偶爾他受到“欺負”，也是墨羽聲聲叫嚷著要給自己出氣報仇；而他無論去到哪裏，墨羽也總是跟前跟後，笑容滿麵地喚著“少爺”……冷了墨羽幫他置衣，餓了墨羽幫他添食，這十多年的光陰裏，若沒有墨羽的支持，他可能早就支撐不下去了……可此時此刻，那雙原本總是充滿的笑意的眼睛裏溫情已是不再，冷漠疏離之中甚至盛滿了駭人的殺機。

  段紫謙看著墨羽手中那把鋒利的長劍，那冷冽的寒光，幾乎刺痛了他的眼睛。

  腹間的傷口又在隱隱作痛了，段紫謙捂住傷口，輕輕歎了口氣，“墨羽，無論你真正的身份是什麽，我還是喜歡叫你墨羽……”他低咳了兩聲，複又抬起頭，深深望進麵前那雙冰冷的眼睛裏。

  墨羽冷冷地注視著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變化，那雙眼睛也是冰冷幽沉得望不見底。

  這一刻，時間仿佛停滯了。

  “熾冰大人。”

  身旁的殺手似有些不耐，正欲提醒，突然，墨羽手中的長劍一抖，已指向了段紫謙的胸膛。

  段紫謙沒有動，隻是直勾勾看著墨羽。

  他似乎並不想還手。

  “你動手吧！希望你給我一個痛快好了，你知道，其實我很怕痛的。“

  那聲苦笑方落，墨羽的劍已再動了，但劍鋒一轉，卻是出人意料地，並不是刺向段紫謙，而是反刺向旁邊的殺手。

  形如疾風，快如閃電。

  “啊！”

  幾乎短促的慘叫後，那幾名殺手已倒在地上，斷絕了氣息。

  那一雙雙死不瞑目的眼睛裏寫滿了疑惑和驚懼。

  段紫謙笑了，然而，笑容還未完全落下，冰冷的長劍已架在了他的脖頸上。

  “段紫謙，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剛才為什麽不反抗？”

  那雙冷漠的眸子裏閃過了一絲動搖，雖然一閃即逝，但段紫謙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

  “你若要殺我，剛才出現的時候就可以動手了。又何必長劍指著我的心髒，卻又遲遲不下殺手？”微微一頓，段紫謙繼續笑道：“我喚你墨羽，你也沒有絲毫反駁……所以，我想賭一賭。”

  墨羽微微擰眉，“就憑這細微的小細節？段紫謙，你賭得也太大了些。”

  段紫謙輕搖了搖頭，“我們相處了十幾年，我不信，這十幾年來的情誼全是虛情假義……就算眼神再冰冷，也掩飾不了一些早已存在的東西……”話音方落，忽然，他掩著唇開始咳嗽，身子也有些站不穩。

  “少爺。”墨羽下意識地伸手就扶住他。

  那幾乎是出於習慣性的動作。

  那一聲“少爺”幾乎讓段紫謙忘記了身體的疼痛，他勉力壓下咳嗽，唇角揚起了笑，“墨羽，歡迎你回來。”

  墨羽放開了他，微別開臉，“這個世間，根本就沒有墨羽這個人。隻有一個名為熾冰的工具。”

  被人下禁術，被人替換記憶，他早就不是當初的墨羽了。

  現在的他，是熾冰。

  一個冷酷無情，而且武功高強的殺手。

  原本他不應該清醒的，隻是不知道那天在鎮南王府被段紫謙帶走後，段紫謙對他做了什麽，竟讓以前屬於墨羽的記憶開始幹擾他。

  十幾年的光陰，十幾年的情宜，又如何能這麽輕易地完全抹殺？

  所以，這一次，他選擇了違背命令。

  即使以後他要付出極為慘重的代價，他也再所不惜。

  馬車裏，墨羽正在為段紫謙敷藥。

  段紫謙的衣襟上早就沾滿了血，可他卻像是不知疼痛般，含笑注視著墨羽。

  “南宮清要是知道了，想必會氣得吐血。”

  所幸他當初跟夜魅染接觸的時候，學了一些解禁術。

  這些年來，他也一直在研究破解禁術之法，如今不過在墨羽身上小試一番，似乎看起來還是有些效果。

  墨羽見他還在笑，纏崩帶時，手下不由用了些力。

  “啊！”段紫謙低呼了一聲，眉心緊擰，“墨羽，你是想本少爺痛死？”

  “原來少爺知道痛？”

  疼痛還未消，段紫謙卻又笑了，“這才像墨羽，老板著一張臉做什麽？那個叫什麽熾冰的，早就該消失了……”

  墨羽沉默，他心知自己的清醒隻是暫時的，熾冰與墨羽的兩種記憶一直在體內天人交戰，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支撐到什麽時候。

  “少爺，我們確定要回段府嗎？”

  “放心。我早就想好計策了。”

  坑了他段紫謙，自然要百倍千倍還回來，不是嗎？

  墨羽微蹙眉心，“可段府……”

  “放心，我心中自有分寸。”

  段紫謙的目光徐徐落在了秦瑤身上，“若是此刻她醒來，看到你今天選擇了我，一定會替我開心的。”

  秦瑤還在昏睡著，剛才那陣劇烈的頭痛，好像耗盡了她的體力，就連閉著眼睛時，也不安地鎖著眉峰。

  “少爺……”

  墨羽想安慰些什麽，卻聽段紫謙淡聲道：“現在車夫被你嚇跑了，你得當我的車夫了。我先休息一會兒。”

  “嗯。好。少爺，你好好睡一覺吧！到了我叫醒你。”

  墨羽擔心地看了眼段紫謙。

  雖然他的精神很好，可是那臉色過於蒼白，蒼白得讓人心驚。

  “我去駕車。”

  壓下心裏的擔憂，墨羽爬出了車外，駕起馬車。

  段紫謙注視著墨羽驅車的背影，眼底閃過了一絲複雜。

  墨羽就是墨羽，他不會再讓墨羽變回熾冰。

  就像阿瑤……他也絕對不會讓秦瑤下半輩子都被禁術所控製。

  在秦瑤的身側躺了下來，段紫謙這才覺得一股深重的倦意湧了上來。

  現在他必須好好休息，養足精神，這才才有精力對付南宮清。

  眼皮越漸沉重，他困倦地合上了眼簾，並未注意到，身邊原本昏睡的秦瑤緩緩睜開了眼睛……

  *****

  秦瑤覺得頭痛欲裂，腦海裏就像有什麽尖銳的利刃在不斷地戳刺著，讓她整個人的神智都昏昏沉沉的。

  輕甩了甩頭，她撫著額際半支起身子，眼角的餘光卻瞥見了一張蒼白精致的俊顏，帶著幾分陌生，卻也帶著幾分熟悉。

  她這是在哪裏？

  而身邊這個人又是誰？

  腦海裏閃過了無數個畫麵，卻又一縱即逝，她根本來不及捕捉什麽。

  ——“絳雪，殺了段紫謙。”

  耳畔忽然響起了一道熟悉而帶著蠱惑的聲音。

  她一邊忍著頭痛，一邊深深注視著身邊躺著的人。

  “段、紫、謙。”

  終於，她叫出了那個人的名字。

  一股殺意也隨之而生。還未回過神，右手已不受控製從懷中掏出了一把匕首。

  匕首約七寸，刀柄為深色的硬木，刀鞘卻是銀色的，雕著雙龍戲珠的圖案，透著一股華貴和精致。

  是天龍刃。

  “叮”的一聲，她拔刀出鞘，那抹華光幾乎刺痛了她的眼睛。

  ——“收好了。這把匕首沾了本少爺的血，就等於是沾上了本少爺的標記，絕不能弄丟了，知道嗎？”

  ——“可是……”

  ——“沒有可是。本少爺叫你收著你就收著。”

  熟悉的畫麵再度飛閃而過，模糊中她看到了一張熟悉帶笑的臉龐。

  那張臉與身邊這個人的臉是一樣的。唯一不同的是，與畫麵中相比，眼前這張臉削瘦憔悴了很多。

  ——殺了他！殺了他！

  耳畔回響的聲音越發清晰，比頭上傳來的疼痛更為磨人。

  她緊緊握著刀柄，刀尖分明已經對了那人的心口，卻無論如何也刺不下去。

  她的手開始微微顫抖。

  “阿瑤，你不想殺我的，是嗎？”原本閉目沉睡的人忽然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如星子般的黑眸裏帶著讓人心煩意亂的傷痛。

  “我必須——”秦瑤手握匕首又逼近了他的胸口幾分，鋒利的刀尖已經刺破了胸前的衣襟，“我、必、須、殺、了、你。”

  似乎費盡了所有的力氣才說出這句話，秦瑤整個身子也跟著顫抖起來。

  頭上的疼痛在加劇，無數的畫麵也在不斷地跳躍閃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