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羅韓尼沒有得到新的消息，因為羅歸一去未歸。

  按照侯辰和代題的描述，晉軍兵勢如潮，絕非他們這幾千人能擋得住。老羅韓尼也不想打仗，特別是這些年一直被周邊的強豪欺負，在夾縫中求生，可謂神魂俱疲。但投降卻也非其本願，苻秦崩潰，正是群雄逐鹿之時，作為一部首領還是有些野心。事實上，乙弗部也是前秦滅亡後才壯大成形的，雖然隻存在了幾十年的時間。

  作為主人，既然從馬能臉上看不出什麽，老羅韓尼也隻好走一步看一步。接過信函，卻不曾展開觀看。看了一眼代題和侯辰，見二人輕輕搖頭，不由地眉頭一皺，旋即明白了兩人的意思。

  “看來這倆人也識不得幾個漢字啊。”老羅韓尼心中暗歎：“這如何是好？”要說漢話他們都能說得一些，但要他們看文函，實在是太難為他們。

  一旁的馬能似乎明白他們心思似的，雙手抱拳一揖道：“大晉假節使持節都督江北軍事謝都督麾下高衡將軍帳前馬能拜見羅大人。”

  老羅韓尼眉毛一挑，心中暗道僥幸，卻見代題侯辰二人已在還禮。這回老羅韓尼心中一跳，暗罵小人。

  “貴使……免禮。”老羅韓尼也不怠慢，急忙站起來，左手拊膺道：“老朽驚聞漢軍東來，本以為是謠傳，今日見到貴使，卻是信了。”老羅韓尼人來成精，轉眼就改了話題：“不知貴使蒞臨敝處有何指教？”

  馬能一聽，知道好戲開鑼，雙手抱拳道：“羅大人，我家都督奉大晉天子之命，複漢家江山，去歲秋初至今已近一載。自出兵以來，每戰必勝。一路之上，勢若雷霆，大小城池莫不或舉旗投誠或聞風而逃。想必羅大人也一定得到了一些消息。謝都督親率十數萬雄兵，豁然西進，天時在我，人和在我。慕容投誠，方知天大；苻丕請降，不失富貴；姚萇斃命，報應不爽；國仁夜遁，天意難逃；拓跋北走，銷聲匿跡；諸如此類，數不勝數。不知大人有何打算？”說完，馬能雙眼微眯，看著羅韓尼。

  馬能既然看出老羅韓尼想耍滑頭，焉能稱了他的心思，一番慷慨之言後，將皮球直接踢了回去。

  “貴使，我等自歸漢以來，從無譖越之舉，還請貴使教我。”老羅韓尼豈是看不出勢頭的人，馬能的意思很清楚，看看那些比你厲害多得多稱王稱霸的人物，死的死，逃的逃，隻有投誠晉朝才能得以保全。老羅韓尼也不是善茬，又將皮球踢了回來。

  馬能一聽，心中暗讚羅韓尼老道，踢球功夫滴水不漏。

  “區區馬某，怎敢言教。”馬能再次抱拳道：“但有幾句忠言相告：禍亂既久，天下疲敝，民心思安，故大勢在安定。欲安定，則首在國家一統。惟一統方有天下一法，惟一統方能八方平安，惟一統方能天下為公。此挽狂瀾於既倒，救黎民於水火，縱萬物以生機，行法道於人世，以天道教化人間，使人人有衣食，家家有居所。此誠造福蒼生之萬世宏業也。況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難道老大人想抵抗天兵不成？”馬能心道，跟你掉書袋你也聽不懂，我跟你來狠的，你想和我幹仗嗎？

  “老朽絕無此意！”羅韓尼斷然否認：“貴使，不信請問代大人和侯大人。方才我們還在商討迎接貴使之事，沒想到貴使來的這麽快！”羅韓尼指著兩邊的代題和侯辰道。

  “如此說來，倒是馬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馬能看著羅韓尼不緊不慢地說著，臉上露出一種莫名的笑意。

  羅韓尼看著似乎漫不經心的馬能和他臉上笑容，心底突然湧上一種冰冷的感覺。不但羅韓尼感覺到了，代題和侯辰作為旁觀者，看得更清楚。

  馬能看似毫不在意，其實根本就不容拖延。那種自然的表情隱含著的是強大的自信，根本就沒把你當作對手。

  “哪裏的話。”老羅韓尼急忙站起身來，鄭重施禮：“貴使，聽您言語不凡，絕非一般信使所能，老朽請教將軍尊姓大名。”

  “老大人客氣了，在下馬能忝為本軍糧草押運官，奉高將軍之命特來送信。”馬能說著一指身邊的太史庸道：“這位是副使太史廣達。還請老大人給我等個準信，我等還要回軍營複命。”

  羅韓尼心中一陣焦躁，如百爪撓心，隻好施展緩兵之計道：“貴使遠道而來，先到客帳暫歇片刻，容我等商量一下可好。”

  馬能聞言，微微一笑，“如此也好，初到貴寶地，馬某倒是有些好奇，想四下看看，隻是還請羅大人盡快答複。”

  “那是自然。”羅韓尼點頭笑道：“來人，帶貴客至大帳休息，酒肉管夠。”

  三個人送馬能和太史庸出了牙帳，眼看著仆人帶馬能太史庸二人進了右邊的大帳，這才回帳鄭重相商。

  再說羅歸帶了十幾個人探察消息，剛走不多遠就看到一股斥候小隊，羅歸使個眼色，遠遠循著這隊斥候。繞了個大圈子，一個時辰後，不過前行了十多裏，遠遠看到那邊紮營的晉軍。但見旌旗獵獵，人馬往來巡視，絕非幾百人的陣勢。

  羅歸心中忐忑，勒住馬，看看左右親隨，眉頭一皺：“羅利斯，你帶兩個人去往求部；斯塔莫，你帶兩人前往烏賢部；鹿力根，你帶兩人去羧戈部。告訴他們這裏的情勢，讓他們速派兵來此會合，共抗晉軍。”

  三個人應聲領命，剛要走，就聽一旁有人說道：“等等。”

  眾人一看，卻原來是乙弗部的智者巴勞斯幹的弟子思巴尼。

  思巴尼看了一眼眾人，轉向羅歸道：“大人命我等探察消息，特別囑咐不得輕啟戰端。世子此舉有違大人的命令，一旦出現意外，怕要闖大禍。還請世子三思。”

  “漢人已經兵臨城下，容不得片刻拖遝。”羅歸雙目一凝：“你們快去快回，我會向大人說明情況。”

  眼看三撥人消失在草原上，看看遠方的晉軍，思巴尼突然覺得一陣心驚肉跳。隻好再次向羅歸諫言道：“世子，你是天空的雄鷹，是草原上的駿馬，是部落未來的首領。切忌隨心所欲，輕起刀兵。而且我們現在還沒有摸清漢人的底細，這樣做不但會給部落帶來災禍，還會給漢人留下用兵的借口和把柄。”

  “思巴尼，你怎麽越學越沒膽子了？”羅歸笑道：“你說的沒錯，我們是草原上的駿馬，我們是天上的雄鷹，我們才是這片草原的主人！所謂的大晉南渡數十年了，何曾真正恢複過故土？不過是一幫內部傾軋、自相殘殺的懦夫。自古至今，這麽多年，漢人隻會在他們的城池裏發威，什麽時候稱霸過草原？”羅歸滿臉的不屑。

  “世子切勿輕心。”思巴尼心中一急道：“當年霍去病甥舅二人，出漠北，征河西，千裏馳騁，草原諸部聞風喪膽。後來的定遠侯班超率三十六人收服西域諸國更是人人皆知。某聽說，晉自去歲乘苻秦內亂，派謝氏父子北伐西征，從無敗績，我們不得不防啊。”

  “聽說而已，誰知道是不是吹的？”羅歸乜斜了一眼思巴尼：“我們現在就是探察軍情的，看對麵有三四千人的樣子，我們部落自己對付他們都綽綽有餘，何況我們還有幫手。”羅歸看向思巴尼道：“代題和侯辰兩位大人正在和我父商量並入我部，他們可也是有數千精兵。抵得上五七個小部落了。”

  “世子，還是小心為妙。”思巴尼道：“我們先探察消息，探明情況即刻回報老大人。”

  “由你。”羅歸雖然嗤笑思巴尼，但他不是糊塗蛋，知道思巴尼確是為他好，所以也不為己甚的敷衍。

  “都下馬。”羅歸輕聲道：“思巴尼留下看著馬，你們幾個跟我摸過去探探漢人虛實。”

  思巴尼還要說什麽，羅歸使勁瞪了他一眼。思巴尼隻好閉嘴，隻是他沒有留在原地等待，而是牽著馬遠遠地跟隨著羅歸他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