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乙未丁酉，8月7日，太元十一年六月二十六)，陰。立秋。

  雲很厚，天有些隱晦。

  謝瑍擔心行期，早餐過後，因命薑孝和張虎陪鳩摩羅什和馬掌櫃率先西行。自己和毛秋晴在此等待弓蠔的消息。薑張二人雖不情願，但以謝瑍身手確是無虞，而毛秋晴亦非弱者，所以隻好同意陪二人先行。謝瑍告訴他們。如果弓蠔回來的遲，沒有追上先行的他們，就在張掖等候會齊。特意囑咐他們在路上留下方向暗記。

  送薑張四人啟程以後，謝瑍趁著等候的時間，在城內細細勘查了一遍。心中暗自揣摩：如果在穀口外另設一城隘，既可防禦外來之敵，又有提示往來行人之功效，應當不錯。這個以後得告訴徐嵩，城市的建設工作應該提上議事日程才是。謝掌櫃很是殷勤地讓自己的兒子帶著謝瑍當了一回向導，臨行之時，還要讓兒子趕了馬車相隨，被謝瑍謝絕了。

  弓蠔回來的時候，已近午時。

  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斷了手腕的呂光沒精打采地跟在身後，已經完全沒了夜間之時的精氣神。臉色有些灰白，垂著眼簾，左手捧著右腕，看樣子已經找大夫看過了。謝瑍點點頭，弓蠔做得不錯，不愧跟自己這麽久了。

  謝瑍看看呂光，示意毛秋晴拿來一個陶缶，從懷中取出一顆鴿卵大小的藥丸，在陶缶中用水化成糊狀。然後來到呂光身前，解開腕上的繃布，輕輕敷上，包好。呂光頓覺一陣清涼，痛感頓輕。看著謝瑍輕柔熟練包紮的樣子，他很難想象這個儒雅的少年如此孔武有力。想想弓蠔跟他說的關於謝瑍的戰績，心底最後一縷驕狂消失淨盡。

  “這是杜昺大師的秘製接骨聖藥。”謝瑍道:“如無意外，月內斷骨即可複原。將軍若是不回來，我還真沒法給你上藥了。注意，傷筋動骨需百日，即使好了，百日內不要用力，以免再次受傷。”

  “光謝過大將軍。”呂光雙膝跪倒:“不自量力，冒犯虎威，尚祈恕罪。光願附驥尾，供大將軍驅策，以效犬馬。”到底是跟著苻堅這樣的豪強混過多年，不論是言辭還是察言觀色都不是蓋的。雖是奉承之言讓人聽起來確是帶了一份誠懇。

  “呂將軍不必客氣，請起吧。”謝瑍道:“將軍有傷在身，我看此地幽靜，不如就暫在此地休養，等傷好了且去福祿城找我。”

  “多謝將軍體恤屬下。”呂光道:“光還有下情稟報。”說著呂光看了一眼弓蠔，弓蠔從袖中取出一物，雙手呈給謝瑍。

  謝瑍接過此物一看，乃是一方玉印。此印外觀呈墨綠色，質地非常細膩，沒有一絲雜質，晶瑩剔透之感，乃是極好的青玉打造。看那字跡卻是“大涼王印”四個小篆體，頂部抓紐之處，是一個“張”字。看來這是張氏之物了。謝瑍抬起頭看看呂光。

  “啟稟大將軍，此物乃光於姑臧所得。”呂光說道:“因得了此物，光遂生異心，卻沒想到此物另有機關。”呂光似乎有些懊悔，停了一會兒才接著說:“張大豫那日攻姑臧之時，光正摩挲此物。看著印紐的張字別扭，就使勁扭了一下，沒想到竟然動了。旋轉一周，此印分成兩部分，內中空，有一藏寶圖。”呂光搖搖頭，喘了口氣：:“可惜看到的太晚了。”

  “可是南山之中，藏有寶物，對吧？”謝瑍笑道。

  “大將軍亦知此事？”呂光大驚道。

  謝瑍微微一笑，並不答言。輕輕扭開印紐，一張錦帛出現在眼前。謝瑍輕輕展開，正是一副藏寶路線示圖，卻無說明。

  “不然，你以為我大軍西進所為何來？”謝瑍笑道:“謝某也是陡然得到此消息，這才馬不停蹄趕來，看來此事知道的人不止你我二人啊。張氏滅國十年，未曾有所動靜，真是奇怪啊。”謝瑍說這話卻是忽悠呂光的，因為謝瑍知道此圖有兩張，這張沒有說明，那意味著，張氏謹慎起見，還有一個藏說明的東西流落在外。弓蠔這才明白，原來謝瑍早就知道了，還以為自己立了大功呢。不過既然謝瑍讓自己同行，那也預示著謝瑍未曾見疑自己。既然如此，自己當還有出頭之日。想到這裏，老家夥心下暗暗歡喜，臉上也露出一絲笑意來。

  呂光本來覺得此寶藏若真，這也算是覲見之禮，沒想到人家早就知道，並已安排大軍前往，頓時有些蔫。謝瑍哪裏看不出呂光的心理變化，微微一笑道：

  “不過，謝某還是謝呂將軍據實相告。”呂光的表情謝瑍看在眼中，目的達到，也就不為己甚:“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盡人事，聽天命吧。”

  “將軍大度，光不如也，佩服之至。”呂光此時倒是真的佩服起謝瑍來：這份氣度，難怪小小年紀不但有驚人之武功，還是一軍主帥了:“光欲隨大將軍同行，尚請大將軍允準。”

  “若將軍非要堅持，子明自無異議。”謝瑍道:“隻恐將軍腕骨難愈，若成了殘疾，以後再想立馬橫刀，那可就難了。這可關乎將軍後半生啊。”

  “唉，時也運也命也，合當如此。”呂光心存大誌，豈會冒此大險。殘疾之身無異斷翅的蒼鷹，如何滿足得了他馳騁疆場的夢想？到底是久經風浪，呂光立刻有了取舍:“大將軍體恤，光感佩莫名。恭敬不如從命，那屬下就在此將養，傷好後再去覲見將軍，效力麾下。”說完，呂光撩衣行禮。

  謝瑍虛手相攙，看著這位叱吒一時的名將道：

  “呂將軍免禮，也許你能趕上跟隨金城的大軍一同西進。”謝瑍道:“朝廷從金城的大軍或許月餘就能到達此地，正值呂將軍痊愈之時，你可注意一下大軍動向。我會告訴謝掌櫃，你在此的一切費用都由某來承擔。”

  “多謝大將軍。”呂光拜倒:“還請大將軍關照光之族人”。呂光此人雖然跋扈昏庸，但對其族人倒是好得很，不然的話，他的兄弟子侄也不至於在姑臧無法無天。

  “呂將軍，你的族人如何處置，不是謝某一言可定。家有家規，國有國法，你放心，隻要不違律法，便無人能傷害他們。若違法亂紀的話，當依律懲處。認罪好、表現好的，可以從輕發落。”謝瑍說著將玉印複原，遞給呂光。

  “此物於光已無用，情願獻給將軍。”呂光再次叩首道。

  “那本督就收下了。”謝瑍點點頭，將玉印遞給毛秋晴，示意收好。“呂將軍，有一點本督要再次重申於你，你要切記！你的性命不在我手，你呂家的其他人的性命，也不在我手。本督上奉天子之命，下履安民之責，雖有先斬後奏之威，卻無踐踏律法之權。治國安民，法治為本。庶民天子，一視同仁。律法麵前，人人平等。爾可省得？”

  “屬下省得。”呂光心中疑惑，更多的卻是震驚。誰都曉得恩威並重的法子，這位謝都督威足了，可不會施恩屬下，如此怎能得到下屬效忠呢？難道是太過年輕氣盛？可這年輕人表現出的氣度哪裏有年輕氣盛的影子？百思不解，卻也不便相問，隻好應著。

  謝瑍收下此物，倒不是貪戀物什，而是覺得和那個藏說明的東西可能有聯係，以後可能用得著，所以才收下此印:“毛賢弟，找一下謝掌櫃，準備午飯。我們飯後即刻啟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