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出晉陽借道伐姚萇,回長安輕言說軍情(下)
作者:淡淡如菊      更新:2020-12-14 04:24      字數:3844
  “主上,可有我祖父詳細消息?”眾人離去,慕容柔叔侄卻留下來,見眾人退出大殿,慕容會方問道。

  “垂叔在平城,獨領一軍,深受謝子明重用,爾等無需擔心。”慕容衝淡淡言道,“我想,不用多久,晉軍定揮師長安,我慕容家會再次團聚了。”

  “主上……”慕容會還要說什麽,慕容衝揮手打斷。

  “以後,自家人麵前就不要如此稱呼了,叫我聲衝叔就好。”慕容衝緩緩言道:“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是該統一的時候了。”

  “臣不敢……”慕容會趕緊施禮道。

  慕容衝看著誠惶誠恐的慕容會,以及旁邊拘謹不安的慕容柔和慕容盛,輕歎一聲:“唉。難道把我當成一家人這麽難嗎?”

  “我承認,早年初入大秦,我恨過垂叔,恨他手握重兵不思報國,也不看顧我慕容氏族人。”慕容衝輕輕地說著,好像在講別人的故事:“到了幽州,謝子明跟我談了很久,說起了很多事,包括我大燕和大秦的往事。我才知道,垂叔逃離燕國,實是不欲禍起蕭牆,兄弟反目。而垂叔明麵對我族人不聞不問,乃是保護我等,以免被大秦臣工所忌。可惜我那時太小,不明垂叔苦心,心中隻有仇恨……”

  “但我們畢竟是一家人,如果令兄尚在,大燕豈是如此模樣?”慕容衝的聲音像一溪清水,流過慕容柔叔侄心間:“我知道,這都是皇兄之過:多疑不決,任由慕容評嫉賢妒能,擅權亡國。晉乃朝廷正朔,王景略在日,曾言決不可伐晉,苻堅不聽,乃有破國滅族之痕。今垂叔棄暗投明,他日必蒞臨長安,我叔侄、尊父祖皆有重逢之時。”

  “衝叔……”慕容會跪倒叩首道:“小侄鬥膽相猜,衝叔有歸晉之意?”慕容會才十二三歲,從慕容衝的言談裏,竟然聽出了弦外之音。

  “非是吾欲降晉,而是大勢所趨。”慕容衝抬抬手,示意慕容會起身說話,“你們有時間多出去探聽消息,聽聽百姓之言,看看黎民之苦,就會明白我所言不虛。”

  “遵命!”叔侄三人施禮而別。

  慕容衝帶著錢玄錢大俠,漫步在長安街頭。

  不知有多少年了,他沒有這樣輕鬆自在地走在城市的街頭。

  他以為那些灰暗的日子,會伴隨自己一生。沒想到,短短的十幾天,他像變了一個人。

  南望秦嶺,已有了一些隱約的綠意,春天真的近了。

  這一刻,遠離了拚殺,初春的長安顯得靜謐而安詳。慕容衝有些喜歡這種安寧的意境了,這也許就是謝瑍不願傷人的緣故吧,慕容衝想。

  然而,這樣的安寧真的可以保持嗎?就算能保持又能保持多久呢?那些狂熱和報複的快感隨著時光的流逝漸漸消失淨盡,可那些戰火紛飛鮮血染紅的往事,真的可以徹底忘卻嗎?

  慕容衝經常處於一種矛盾的交織中,他隻有想起那雙溫潤安靜的眸子才能從中解脫出來,也許隻有追隨著他,才是正途吧。

  朔方,代來城。

  張虎已經在此呆了五六天了,這次潛伏入城的隻有一百人,根據決定的標記,已然到齊了。

  代來城不大,純粹的人工城,那些簡陋的城牆,也許隻能擋住人的衝鋒。張虎真的想潛伏在此地做內應,以減少攻城的損失,但一想到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又搖搖頭。

  張虎他們很快就匯聚了代來城的各種消息,張虎這才覺得此前自己的建議的確有些魯莽了:如果大少爺最後攻取朔方,那麽他們難道在這裏呆上一年半載嗎?

  希望大軍先取朔方,那樣我就可以率領潛入小隊裏應外合了,張虎心想。可如果首攻不在朔方,黃河解凍以後,再想過河就麻煩了。想到這裏,張虎派人回平城向慕容垂回報自己的打算,請示幽州作戰方略,如果首攻朔方,請求批準他為內應。

  張虎可不知道,這樣的決定差點耽擱了謝瑍的計劃。多虧慕容垂覺得事情重大,趕緊派人向謝瑍請示,才得以避免。這也促使謝瑍加緊了成立總參部的步伐。

  代來城,王府。

  劉衛辰此刻正愜意地躺在城內的王府內。

  對於城內外進進出出的人,他根本就不在意。他認為城內是他的地盤,在他的控弦之下,小股人馬,對付他隻是找死而已。

  可是最近城內有了種種傳言,有的說大晉要出兵河朔,有的說拓跋珪立國報仇,也有的說慕容氏和拓跋聯手等等....他相信的隻有最後這一條,但他似乎很有信心,並不擔心什麽。他決定去找新的烏都幹。

  劉衛辰保留著祖先的信仰,他相信薩滿的預言。

  一身黑衣,被稱為烏都幹的女薩滿,閉著眼睛,她看起來相當的年輕。她安坐在代來城高高的山巔之上,朔方的寒風古蕩著她單薄的衣袍,她的臉色清冷而平靜。

  我們現在已經無法知道,古代那些所謂的預言,究竟來自什麽樣的力量。就像我們無法了解我們的祖先,在飲毛茹血的年代是如何憑著身體的感悟去觀天察地,一步步地建立起延續數千年的文明的。也許,我們所繼承的不僅僅是有史以來幾千年的傳承,而是包括了史前不知多少年的積累。

  薩滿教是一種巫教,阿爾泰語係滿——通古斯語族稱巫師為“薩滿”;蒙古語諸民族稱女性薩滿為“烏都幹”,稱男性薩滿為“博額”。“烏都幹”在突厥語中有著“祭火的女祭司”之意,“博額”則是突厥語,是一位突厥可汗的名字。

  “尊敬的烏都幹,秉承上蒼旨意的大薩滿,十年前,你的祖母指引我到了這裏,才有了今日之代來城。如今流言四起,人心動蕩,請告訴我,這個世界是怎麽了?”劉衛辰雙手合十向著女薩滿五體投地地向上蒼祈禱。

  正襟危坐的烏都幹,虔誠地伏地祈禱良久,嘴裏不知道咕噥這什麽咒語。

  突然她睜開她緊閉的雙眼,她的眼眸熠熠閃動,一會兒就變成了空洞的漩渦,無數的場景在漩渦中遊走,似乎不斷著變幻著色彩。沒人說得清楚她的神秘如夢幻般的光澤。

  在高高的山頂,神秘的烏都幹一動不動地凝望了很久。高原的陽光凜冽的寒風,近在咫尺又無法抓住的山籟交織在一起。一株數丈高的光禿禿的古樹的枝椏,將影子斑駁地撒在她的臉頰上、衣袍上,隨風飄忽著。

  良久之後,女薩滿閉上眼睛,略顯疲憊。

  “朔方的大王,您是草原上的雄鷹,這裏已不再是你的樂土。”烏都幹的聲音顯得遙遠而空靈:“上天派來的神之子,將會統治這片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會成為他的放牧的草場。你要做的是,順從他或者離開這裏。”

  “尊敬的烏都幹,請告訴我,哪裏是雄鷹的草原。”劉衛辰再拜道。

  “向西,一直向西。”女薩滿說完,不再開口。

  “尊敬的烏都幹,您會隨我們一起走嗎?”劉衛辰多了心眼。

  “該走的時候,我會走的。神要我在此等候神之子的降臨。”烏都幹的聲音變得飄渺而遙遠。

  “神之子來自何方?”劉衛辰不甘地問。

  “那是除了神誰也看不清楚的遙遠的未來。”烏都幹似乎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垂下頭來。

  劉衛辰也不再多問,既然偉大的薩滿都在等,我為什麽要離開呢?

  辛卯甲戌(二月初二),晴。

  幽州,一大早,謝瑍練完功,即開始準備參加開耕儀式。

  傳說此節起源於三皇之首伏羲氏。伏羲氏“重農桑,務耕田”,每年二月二這天,“皇娘送飯,禦駕親耕”,自理一畝三分地。後來黃帝、唐堯、虞舜、夏禹紛紛效法先王。到周武王,不僅沿襲了這一傳統作法,而且還當作一項重要的國策來實行。於二月初二,舉行重大儀式,讓文武百官都親耕一畝三分地,這便是龍頭節的曆史傳說。

  作為幽州刺史,自然要在這一天與民同耕,這也是謝瑍親民的一個舉措。其實後世這一天也是一個傳統節日,隻是因為生產力水平大幅度提高,已經不再那麽大張旗鼓。但民間二月二打囤,剪頭的風俗一直延續著。

  所謂“二月二,龍抬頭”,其實與古代天象有關。舊時人們將黃道附近的星象劃分為二十八組,表示日月星辰在天空中的位置,俗稱“二十八宿”,以此作為天象觀測的參照。“二十八宿”按照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劃分為四大組,產生“四象”:東方蒼龍,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二十八宿”中的角、亢、氐、房、心、尾、箕七宿組成一個龍形星象,人們稱它為東方蒼龍,其中角宿代表龍角,亢宿代表龍的咽喉,氐宿代表龍爪,心宿代表龍的心髒,尾宿和箕宿代表龍尾。《說文》中有龍“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短能長,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的記載,實際上說的是東方蒼龍星象的變化。

  在城南的公田內,早有屬吏準備好了犁、耕牛。這時候的犁還是直轅犁,謝瑍並沒有扶犁的經驗,後世因為機械化的發展,20世紀七十年代就很少使用轅犁耕地了,隻有少數偏遠山區或還存在。

  黎民百姓聽說刺史大人要親自參加春耕節,圍觀的人很多,謝瑍早就叮囑不要驅趕百姓,希望越多人看越好。畢竟那個時候農桑乃是基本。

  幽州的三老,帶著老把式也來了,在這些行家裏手的幫助下,謝瑍扶住犁把,吆喝一聲,開始犁地。憑著謝瑍的功夫,還是很容易的掌握住方向的,當兩個黃牛邁開步伐,犁出第一道時,四周的百姓開始歡呼起來。這說明刺史大人重視農耕嘛。

  在民眾歡呼聲中,一個商人打扮的漢子,也將這些看在盡收眼中。

  一個來回,早有人上來替下謝瑍,謝瑍微笑著向周圍的眾人抱拳拱手,眾人歡聲雷動。謝瑍向眾人施禮已畢,走向書記史,幽州三老跟在謝瑍身後,似有話要說。

  謝瑍要來紙筆,根據後世的記憶,換了一個曲轅犁的圖形,並將金屬鐵製犁頭的樣子畫好,交給田曹掾史。三老一見此圖,頓時大喜,顧不上跟謝瑍說什麽,竟然跟著田曹而去。

  史官記載今日之事時,曲轅犁成了這一天最重要的事件;而二月二主官親耕也就成了慣例,此乃後話不提。

  長安,未央宮。

  慕容衝看著手中苻丕的信,不由地露出一絲笑意來。

  真是風水輪流轉嗎?這回輪到你求我借道了,按說我是不該借道給你的,但你們打一打,對我也有好處不是?隻是誰知道你們都藏了什麽心思呢?這個事情倒要好好合計一下。

  這正是:河朔王靜極求薩滿,西燕帝借道動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