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慕容衝長安遇弑,拓跋珪牛川稱王(上)
作者:淡淡如菊      更新:2020-12-14 04:24      字數:3172
  正月的春寒,在料峭的風中像纖細的鋒刃,戲謔地劃掠過行人的臉龐。渭水河麵還未化凍,偶有調皮的孩童在冰麵上滑著冰。秦嶺似乎還沒睡醒,未曾露出一點點的綠意來。

  長安城內,慕容衝躺在床榻之上,眼睛盯著穹頂。俊俏的臉龐,平靜的沒有一絲漣漪,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鳳皇鳳皇,止於阿房。鳳皇鳳皇,何不還鄉。鳳皇鳳皇,自取於亡。”慕容衝喃喃地重複著。這些日子他一直處於混沌狀態之中。他收到了不知何人的飛箋留言,寫的就是這麽幾句話。而他在長安城中漫步時,竟也聽到了這樣的歌謠。

  雖然苻堅死了,可他的恨意未消,他心底的創傷仍在,他不甘心就此離去。這個銘刻著他屈辱的都城,這些殘留著他仇恨的宮殿,漫天的血雨蕩滌不盡他心中的傷痛和怨恨。

  亡國之恨可去,孌童之辱怎消?一個風華絕代的男子,就這樣被另一個男人褻玩於鼓掌之間,沒有絲毫掩飾的將一個男人的尊嚴,糟蹋的支離破碎。就像散了一地的玻璃碴。

  “死則死矣,死了幹淨。”不知為何,慕容衝腦子裏突然就浮出這樣的想法。他想起戰場之上的自己,白馬白袍,從不披甲,親冒矢石,縱然血染征跑,縱然箭矢如雨,也從未有過懼怕。難道自己從心底就渴望著死亡嗎?

  不,大仇未報,故國未複,我怎能死?

  已然在這鳳尾森森的梧桐林蔭中成就了帝王之位,還有什麽不能放下嗎?東進之路為苻丕所阻,難道就無人可以幫我東歸嗎?早先是歸不得,可是我能相信一個未曾蒙麵之人的留字嗎?若叔父果真為東晉而去了拓跋部落,那自己即使東歸又能至何處?歸晉?不甘。繼續自立?不可能。連一向善兵勇猛的叔父也降了,自己能扛得住?

  難道說自己的命運就隻能死在這裏嗎?

  不,絕不可以。

  慕容衝一下子從床榻之上跳了起來,俊美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邪魅的猙獰。

  他拿起筆,飛快的寫了幾行字,將它釘在飛箋之處。隨即出宮而去。

  慕容衝騎著馬,緩緩出城後,才策馬向東狂奔。冰冷的風掠過他英俊的臉龐,長發在冷風中隨著奔馬飄動,他像一個天使,更像一個玉麵修羅。侍衛們被遠遠地甩在了身後,他站在潼關之上,卓然而立,白衣獵獵,長發飄飄,宛若仙人一般,望著銀裝素裹的山河,東北方向那是他的故鄉之地,他決定了,要回去。就是死,也要死在故鄉的土地上。

  寢宮之內,景色依然。

  慕容衝高高躍起,將飛箋取在手裏。

  隻見書箋之上寫到:

  君若赴死,子侄皆去。恒韜忠直,叔明怨功。幕後慫恿,離間將兵。命其東去,長安可居。韓段蒙蔽,宜清其心。若欲東歸,且待秋時。

  慕容衝看得眼睛眯成一條縫,不管此人什麽目的,所言未嚐無理,且拭目以待。

  想到這裏,慕容衝臉上露出了迷人的笑靨。

  庚寅丁未(太元十一年正月初五)。

  長安,未央宮。

  慕容衝召恒永濤問曰:“朕聞,有欲東歸故地者。此亦朕意也。然丕賊於平陽拒城而守,故不得過。春將至也,朕欲奪平陽東歸,諸位可有良策?”

  慕容衝的這個決定出於大家的意料,不但慕容永,就是慕容恒、慕容韜都沒想到。看著三個人的意外之色,慕容衝心中冷笑不已,果然如此。

  “臣弟願往,祈陛下允準。”別人還沒說話呢,慕容韜先開口了。為啥呢,因為直唄,一說打仗就前闖的炮筒子。

  “你們覺得可可好?”慕容衝看著恒永道。

  “臣願往。”慕容恒可怕自己的弟弟這個直葫蘆給人算計了,趕忙上前請令。

  “也罷,朕就命仆射二人整軍,三日後出兵。”慕容衝到道:“你二人率兵馬兩萬先行,本來朕還以為叔明會請戰的,看來叔明並無此意。朕還是要親征的。”

  “陛下,臣未曾想到……”慕容永被慕容衝將了一軍,本來說一句“微臣知罪”之類的最好,一個“未曾想到”,反把自己給賣了。

  “無妨。朕之心意,豈汝等能知。”慕容衝笑道:“我意兩路出兵,一路為明攻,一路為暗探。明攻由恒韜負責;暗探還請叔明親去探明布置。”

  “臣遵命!”三人一起施禮道。

  慕容衝看著三人出了宮門,才覺得自己的確有些人單勢孤。自從高蓋兵敗降秦,尚書令之位一直懸而未決,看來是到了一決雌雄之時了。

  慕容衝慢慢踱著,猛一抬頭,卻已是出了前殿。既然知道有人對自己不利,慕容衝自然不會等死,他可以戰死,但不能被暗算而死。他倒是想看看是誰這麽想自己死。能隱忍十餘年而不發,十二歲封為大司馬的他,自然不是笨蛋。想到飛箋所言,韓段二將可能被蒙蔽而成幫凶,有今日的敲山震虎,那就需要早作準備才是。

  內蒙,牛川。

  遼闊的蒙古草原,自十月就開始進入漫長的冬季。鉛華洗盡的白樺林,靜穆而莊嚴;雄悍的蒙古野馬肆意馳騁在雪原之上,修長的鬣鬃在陽光裏閃著鍍金的油光。它們是冬季裏自由的靈魂,它們的身影,構就了莽莽雪原上最美的風景。

  雪後的草原,萬籟俱寂,一片白茫茫。草原、群山、河流、湖泊以及浩瀚無邊的原始森林都被白雪所覆蓋之後,是最難得的那份靜謐和安詳。

  太元十一年正月,大草原的安謐,被突如其來馬嘶和喧囂打破。

  無數的馬隊,從四麵八方向著牛川而來。

  牛川,現察右後旗西北部,烏蘭哈達蘇木境內。

  一座牛皮大帳之內,慕容垂帶正和拓跋珪對坐而飲。

  “舅父,來,幹一杯。”拓跋珪舉起酒盞道:“珪多謝舅父的指教。燕王兵強馬壯,大燕必興。”

  “涉珪真的不再考慮一下道明之言?”慕容垂問道。

  “珪意已決,請燕王勿再複言。”拓跋珪以手按兄秉首道:“昔王自立,後歸於晉,珪無一言阻之。今珪欲立國,燕王當為珪賀,而非勸珪歸降也。”

  “如此就恭賀代王了,道明有辱使命,即刻辭別。”慕容垂也非婆婆媽媽之人,耽擱的時日不短,既然談不攏,那就按照計劃,揮軍南下,越長城入平城(今大同)據守,以待謝瑍大軍。

  “舅父,且再住一晚,我設宴招待諸位,明日啟程吧。”見慕容垂不再相勸,拓跋珪滿臉笑意。

  “代王正是多事之際,道明就不多叨擾了。”慕容垂學著謝瑍的樣子,雙手抱拳道:“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慕容垂乃是深知兵法之人,他帶了五千騎兵在拓跋珪這裏呆了半個多月,另外的一千騎兵和六千步軍早就將平城包圍了。說不定這時候已經拿下平城了呢。不知為什麽,他雖然接受謝瑍的命令,來勸拓跋珪歸降,可他的內心不希望拓跋珪降服。大概是見了拓跋珪,感覺他和謝瑍一樣,都是少年英雄吧。想看看這樣的兩個人疆場相遇會是如何的精彩。可是,近日和拓跋珪的接觸,卻是大失所往。芝蘭在前,拓跋珪算不了什麽了。

  慕容垂根本就不知道,謝瑍沒把拓跋珪放在眼裏。倒不是謝瑍自大,而是拓跋珪若無慕容氏的護佑,早就不存在了。就算是慕容垂再次自立,謝瑍也有辦法將他們阻於長城之外。隻要拓跋珪無法南下,後世的北魏王朝就是個夢而已。謝瑍有的是時間和他們玩。

  一聲令下,慕容垂他們他們收起帳篷,披上雪白的鬥篷,慕容鐵騎再次踏上征程。不多時就融於茫茫的雪原上。

  白雪點綴的曠野,清冽而無垠。昔日的硝煙散去不久,新的戰火即將點燃。雪地上馬蹄印雜亂無章,駿馬馳騁的痕跡,默默伸向遠方。斑駁的樹影,馬蹄的腳印,在一望無際的雪原上,點綴成一幅美麗的黑白水墨畫。

  金烏西墜,晚雲如火。漫長的冬夜,再次降臨。

  晚霞塗抹著蒙古美麗的夜色,遙遠的天際變幻著顏色。有些地方是藍色漸變成黃色,有些地方又是粉紅色漸變成紫色。那是一種無法用語言表達的美麗。

  對這些美景,健壯的騎士們似乎司空見慣,他們忙著布置帳篷和柵欄,要不然到草原的寒夜或者狼群會讓他們體會什麽是恐懼。

  拓跋珪佇立雪原之上,目送慕容馬隊遠去。看著遠去馬隊留下的雜亂的馬蹄印,眼底露出一絲隱憂,不由地攥緊了拳頭。

  未央宮,承明殿。

  慕容衝令侍衛隱於簾後,沒有命令不得出來。

  慕容衝坐在案前,親自起草詔書,一份是命慕容恒慕容韜攻取平陽;一份是命慕容永暗探東歸之路線。

  用完印信,慕容衝邪魅的笑顏裏,透出一股讓人心悸的冰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