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新政維艱豪門勢大,前事莫忘後來之師(下)
作者:淡淡如菊      更新:2020-12-14 04:24      字數:5197
  接上回

  上章寫到,謝瑍安排甘越等引吭高歌。

  這首前世的《祝酒歌》,旋律激越而歡快,凝重而又輕鬆,莊重而又抒情,昂奮而又親和。非常適合在歡樂的場合演唱,歌曲的基調是歡樂向上的。所以,謝瑍略微改了歌詞,教給了甘越他們。通過北伐複國的事實,抒發喜悅,激勵鬥誌,恢複民族自信心。

  連續重複了三遍,第三遍的時候,已經有人跟著打拍子唱了。這就是謝瑍要達到的效果。

  堪堪唱完之際,謝瑍舉起酒杯,對大家道:

  “諸位,為了光複故國,且勝飲此盞!”謝瑍高高舉起手中的酒盞道,一飲而盡。

  “勝飲!”眾人顯然被這首歌所調動了情緒,亦俱一飲而盡。

  “諸位,子明感謝各位光臨,且飲此盞!”說罷謝瑍躬身一禮,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勝飲!”眾人俱皆幹杯。

  “請隨意用菜!”謝瑍抱拳相謝道。

  謝瑍看看現場的情緒,已經沒了開始的沉鬱,才對甘越使個眼色。

  甘越再次出場,這一次可不是他們兩個人,而是所有謝瑍在賓堂的屬下都一起出來,這次大家合唱的是《精忠報國》,這個是喚起民族血性和激勵民眾的。

  狼煙起,江山北望,

  龍卷起,馬長嘶,劍氣如霜。

  心似黃河水茫茫……

  ……

  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黃,塵飛揚,

  我願守土複開疆,

  堂堂中國要讓四方來賀……

  甘越的領唱,眾人的合唱,將那種悲憤無奈和鐵血豪氣展現的淋漓盡致。大有一遍讓人猛醒,兩遍讓人血湧,三遍可上疆場之勢。

  顯然,謝瑍安排的這兩首歌,很給力。應超出了預期的效果。

  兩刻鍾過去了,但就吃飯而言早就差不多了。謝瑍站起身,環視四下。見眾人也看向自己,於是開口道:

  “諸位高賢,既然不欲先開口,那子明就拋磚引玉,先說幾句。”謝子明道:“子明請問諸君,田地者,何用?房屋者,何用?錢帛者,又何用?人生在世,何所為也?”

  “或曰,小子所問太過可笑。子明卻不以為然。何也?田地因耕種方有獲;房屋以避風雨固以居;錢帛者,易物所需也。隻有最後,人應做什麽不好回答。”

  “則子明再請問諸位,田地者,何以廣?房屋者,何以奢?錢帛者,何以聚?諸君心下之意為農?為商?為工?為官?抑或是為將?為兵?為醫?為師?”

  “不論你做什麽,也不管你是富貴還是貧賤,最後我們都會在同一個地方相見。”謝瑍道:“那就是陰曹地府。所占之地,不過一棺槨之處也矣。什麽金銀財寶,什麽美女佳人,什麽高官厚祿,什麽良田豪宅,等等等等,都不過是過眼煙雲,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就連你自己的軀體,也隻能入土為安。塵歸塵,土歸土,赤條來去而已。”

  “既然如此,為何新政會讓諸豪門耿耿於心,如此觸動諸君?你們缺吃少穿?還是無錢可用的?抑或是無地可居,無家可歸?非也。無外少於利也。”

  “子曰:‘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諸君皆讀聖賢之書,當效聖賢之舉,當行聖賢之事也。”謝瑍道:“所謂不為良相則為良醫,何也?達則兼濟天下,為國為民;窮則獨善其身,救死扶傷。此乃人性,義之所在。豈有為一家之私利,而禍害天下黎民者也?今利在諸君,讓之於民,其利在天下。民得其利,天下富足。倉栗實而知禮節,黎民困則思變矣。”

  “新政並非不利世家,亦非針對世家,實乃欲天下一也。諸世家經乎上世而來,近者經百年,遠者曆千載。有明德傳家,有詩書繼世,今欲以民等而弗敢,豈不可笑?”謝瑍道:“子明言盡於此,諸君慎之思之。謝謝諸位!”說完,謝瑍抱拳躬身施禮。

  盧家來的叫盧邈,也就是盧玄的父親。從史載資料中,盧邈及其父盧偃的記載很少,隻是做了慕容垂的一郡太守而已。其祖諶曾是晉司空劉琨從事中郎。此後盧氏皆仕燕魏。至其子盧玄方有起色。神元四年,辟召儒俊,以玄為首,授中書博士。後來因為崔浩(盧玄的表弟)國史之累,輾轉逃匿。後轉寧朔將軍、兼散騎常侍,曾出使劉義隆。義隆見之,與語良久,歎曰:“中郎,卿曾祖也。”既還,病卒。也就是說,他出使劉義隆之後回來不久就死了。

  崔家來的是崔宏,也就是後來北魏的吏部尚書白馬公。他的兒子崔浩官居司徒,是太武帝拓跋燾的主謀。崔宏能來,乃是因為謝瑍取鄴城時,他就在鄴,但他沒有跟隨苻丕他們西奔,因為他對苻丕沒有信心。也沒有投降謝瑍,因為他對晉朝廷也不看好。而且他不了解謝瑍是什麽人,而謝瑍進城以後的所作所為,讓他對這個年輕人有了好奇之心。本來他想返回山東,最終卻是派人回家報訊,自己帶著幾個家人留下來。曆史上的崔宏,‘堅亡,避難齊魯間,為丁零翟釗及晉叛將張願所留。郝軒歎曰:“斯人也,遇斯時,不因扶搖之勢,而與鴳雀飛沈,豈不惜哉!”’,今世當不會有郝軒之歎了。崔浩在天興年間(398-404)就是北魏給事秘書,轉任著作郎,這是最少也要20-30歲的樣子,就算他是20歲,那麽他大約出生在378年或更早,今年應在10歲左右。拓跋珪因他工於書法,讓他經常跟隨左右。崔浩的忠心耿耿,勤於職守,不為窮通改節。

  趙郡李家現在還算不上一流世家,實際上趙郡李氏是在李順死後才得以興盛,在北齊走向巔峰。李氏來人正是李順之父李係的兄長李勰。李勰不曾出仕,李係之父做過高陽太守,李係自己出仕慕容垂,也不過是散騎侍郎。但李係的後人可厲害,李順竟然最後追封王位,可惜都隻是風光一時,最後落得族誅,下場跟崔浩一樣,甚是可惜。究其原因,都是貪婪過度,不識進退。

  謝瑍說完,賓堂之內,雖然人很多,但非常的安靜。

  盧崔李三家之人,都有出過仕的官宦,兼詩書傳家日久,哪裏會不明白謝瑍這番話的道理?但無論是誰,讓他們把自己吃到嘴裏的東西吐出來,那是很難的。何況世家豪門享特權之日久,與區區庶民等同,這也是他們不能接受的。

  此時此刻,誰能站出來第一個說話,誰就可能:一、成為豪門之領袖;二、成為謝瑍殺雞儆猴的那隻雞。在座之人沒有傻的,都不願做這個出頭鳥。因為謝瑍剛才這番話說得太氣人了,可又讓人氣無處可發。堂堂世家,盤剝百姓,與庶民爭利不說,連公平競爭的膽子都沒有,這也太讓人看不起了。要不是各家都有長者壓陣,年輕人早就出來針鋒相對了。當然,如果真是這樣,那就遂了謝瑍的心意。謝瑍不怕出來反對的,就怕沒人出來說話。

  這個時候最該出頭說話的應該是盧氏,因為新政在幽州施行,首當其衝的就是範陽盧家。可是盧氏雖是儒學傳家,盧邈本人卻不擅長辯論,而且盧氏的發跡雖然自盧植開始,但盧植死後,除了其子盧毓,其後就無可繼之人,從西晉至南北朝基本沒有什麽大才可用。史書對盧邈的記載就隻有幾句話:“仕慕容氏,為範陽太守。以儒雅稱。初諶父誌法鍾瑤書,子孫傳業,累世有能名,至邈以上,兼善草書。”根本就沒有盧氏對政事的記載。當然,這也許是盧氏故意藏拙,以保家世。像崔浩、李敷等隨權傾一時,可最後落得誅族,豈不悲哉?反倒是盧氏既無高官,也不出頭,反得以保全。

  看到無人說話,謝瑍心中有了些底氣,這說明無人能駁倒他的觀點。

  謝瑍正在思考之時,就見一個少年上前施禮。

  謝瑍注目觀瞧,但見此子約有十三四歲,麵如滿月,目若朗星,一身白色長袍,顯得幹淨瀟灑。

  “草民盧玄見過使君。”說著雙手一合躬身施禮。

  “小郎君免禮,有話請講。”謝瑍看著這個比自己還小幾歲的家夥,心裏暗笑盧家無人擔當。

  “使君,草民方聽大人一言,如聞霹靂。”盧玄道:“使君欲行新政者,利民者也。利民之法,豈惟地丁一也?”

  “小郎君問得好。利民之法,非惟一途。”謝瑍道:“然救民之速,首在耕者有其田。然流民何失其地,農人何失其田?田地何漸集於少數人之手?而豪門動輒田地千頃,奴仆數千者,皆以上下法度不一也。小郎君但見戰亂之下,餓殍遍野,民不聊生。那麽首要問題是平息戰亂,隻有安定才能休養生息。所謂‘寧做太平犬,莫做離亂人’也。”

  “使君,如若耕者有其田,即可天下安定?”盧玄問道。

  “耕者有其田者,天下安定之基也。”謝瑍道:“夫無農不穩,無工不富,無商不活。何哉?農乃生存之本,人們要活下去,首先要吃飯喝水,所以食不果腹,天下就會大亂。工者,巧飾也,其器械之效,百倍弗止。商者,行走彼間,溝通有無者也。史記言:商不出,則三寶絕,此謂也。”

  “使君,小子受教了。”盧玄躬身施禮相謝道。

  “郎君敢言,即為可嘉。”謝瑍笑道:“滿屋稱賢士,未若一童子。”

  “在下崔宏,字玄伯,見過使君。”崔宏被謝瑍的笑語激怒了。

  “玄伯兄,有何見教?”謝瑍抱拳道。

  “使君高見,如雷貫耳。然玄伯以為天下之安,豈是田地之易?”崔宏有些挪揄道。

  “當然,不會這麽簡單。這裏有一個先決條件,那就是天下一統。”謝瑍接著道:“如今之亂世,城頭變幻大王旗,怎一個亂字了得?諸君試想,此間數十餘年,今日稱燕,明日為秦,後日又魏,朝不保夕,縱有千頃良田,又有何益?”謝瑍直言現實,眾人默然。

  “玄伯固非貪利之輩,使君所言亦非無理。然積弊日久,人皆習以為常。財粟不厭其多,膳膾不厭其精。糜奢以競,仁德漸失;富貴相承,恩義慚微。”崔宏拱手言道:“使君欲以仁義行天下,欲救萬民於水火,此誠萬世之盛德也。玄伯以為,此絕非一日之功,使君可有良策?”

  “所謂良策,即為新政。玄伯兄之言甚是,天下積弊,冰凍三尺。我輩當砥礪心誌,揚善懲惡,尚廉知恥。出則為將帥,安天下之危;入則以父母,撫社稷之民。體其苦楚,解其煩憂,以德為本,教而化之。”謝瑍看了看崔宏,心道此人可用:“玄伯兄,吾有一言相贈:立身雅正為本,處世清貧亦足。”

  “多謝使君。”崔宏拱手抱拳謝道。

  “在下崔宏,字玄伯,見過使君。”崔宏被謝瑍的笑語激怒了。

  “玄伯兄,有何見教?”謝瑍抱拳道。

  “使君高見,如雷貫耳。然玄伯以為天下之安,豈是田地之易?”崔宏有些挪揄道。

  “當然,不會這麽簡單。這裏有一個先決條件,那就是天下一統。”謝瑍接著道:“如今之亂世,城頭變幻大王旗,怎一個亂字了得?諸君試想,此間數十餘年,今日稱燕,明日為秦,後日又魏,朝不保夕,縱有千頃良田,又有何益?”謝瑍直言現實,眾人默然。

  “玄伯固非貪利之輩,使君所言亦非無理。然積弊日久,人皆習以為常。財粟不厭其多,膳膾不厭其精。糜奢以競,仁德漸失;富貴相承,恩義慚微。”崔宏拱手言道:“使君欲以仁義行天下,欲救萬民於水火,此誠萬世之盛德也。玄伯以為,此絕非一日之功,使君可有良策?”

  “所謂良策,即為新政。玄伯兄之言甚是,天下積弊,冰凍三尺。我輩當砥礪心誌,揚善懲惡,尚廉知恥。出則為將帥,安天下之危;入則以父母,撫社稷之民。體其苦楚,解其煩憂,以德為本,教而化之。”謝瑍看了看崔宏,心道此人可用:“玄伯兄,吾有一言相贈:立身雅正為本,處世清貧亦足。”

  “多謝使君。”崔宏拱手抱拳謝道。

  謝瑍看看崔宏,又環顧四周諸人,扔出最後一個霹靂:

  “今王師北征,以安統天下,複我故國。與天下之安定,黎民之安居相比,區區私利何足道哉?就算與庶民等而待之,以庶民之力,如何與世家豪門之傳承淵源相較?子明實不明,所謂的世家豪門竟是如此蠅營狗苟之輩。我謝氏於江左,如諸君之於幽燕。南渡之時,先祖為太學祭酒,雖為官紳,卻非豪門。想我叔祖,讓相出鎮;我父體悋,賞賜俱分。身外之物,何得重親。今日謝氏,縱無田財,誰言低門?”謝瑍看了看四下的眾人,見無人接話,繼續說道:

  “子明今日之言,非為相脅,實乃肺腑。常言道:‘前事不忘後事之師’,石季倫故事不遠,刁玉水良行在前。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修的何身?齊的何家?不知格物,不知意誠,不正其心,何修其身?身即不修,何談齊家,無論治國,更遑論天下平矣。”說完抱拳施禮道:“諸君請斟酌慢用。子明尚有事處理,就先告辭了。歡迎諸君前來指教子明,更歡迎諸君自薦為朝廷出力。”說完,謝瑍團團一拜,從容離去。

  謝子明走了,眾人愣了。甚至這些個三老根本就沒說話,就結束了?

  其實這就是謝瑍的戰略,先聲奪人,提出自己的觀點,讓他們去想法批駁,想不到辦法,那就對不起了。眾人麵麵相覷,唯有崔盧李三家心中已然明白,此子條理清晰,言辭所指,切中時弊。即非雄傑,亦必能臣,絕非常人。大勢所趨,唯有先順從而為,俟機也矣。而崔盧李及一些大中豪門,也把謝瑍最後的話記在心裏。人家還是願意用我們的人的,這可不是鮮卑氐族的朝廷,這是華夏正朔的晉廷。

  劉穆之等人跟著謝瑍出來,才將那顆心放下來。本來都以為必定是一次暴風驟雨,沒想到卻是雷聲大,雨點小,白白擔心了這麽久。看到謝瑍從容不迫的神情,才覺得自己和使君大人的差距是何等的大。

  這正是:賓堂一曲盡忠調,謝瑍三番施政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