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五縣君俯首因新政,二廳堂訓導解草章
作者:淡淡如菊      更新:2020-12-14 04:24      字數:5109
  第二十六章五縣君俯首因新政,二廳堂訓導解草章

  謝瑍回到衙廨,還未喘口氣,劉穆之便帶著幾個人進來了。

  謝瑍接過謝禎遞上的水杯,一邊示意劉穆之他們坐下,一邊把水喝完。然後才換了官服坐定。

  謝瑍坐定,劉穆之起身稟道:“大人,高大人、陳大人以及王大人、田大人特來向郡守匯報近幾日之進展。”

  “哦?那就說說吧。”謝瑍拿起筆道。

  “啟稟明公,自那日明公下令,屬下便安排人至各縣排查,今日已經上報完畢,隻是還沒有實地詳察。”高立看看謝瑍並沒有說話的意思,接著說道:“每縣俱有縣學一處,共計有縣學六處,稍有規製,從學者皆權貴富豪之人,貧賤寒門則無緣入學;鄉野之間,私學頗有,約數十,多為乃宗族所致,啟蒙幼稚。稍長,家足者即入縣學。從學者千有餘。”

  謝瑍心裏暗暗合計道,十數萬人之郡,按照七千戶計算,從七八歲至十五六歲,八年的間隔,每戶有三個適齡的孩子不算多,這樣算起來,也有至少兩萬人,而從小學到中學,可入學者不過千餘,十不達一;還不如後世幾個村的學生多,可見學之艱難也。而且現在的學堂內教的都是詩書之類,巫醫樂師百工都是口傳身教,根本進不了學堂,更不用說自然科學了。兩萬個學生,就算隻供應飯食,一天最少也需要三萬斤糧食,還有菜呢。真是任重而道遠啊,免費入學之事,一時怕是很難實行了。不過,新建學堂取品學兼優者,三百人差不多了,算上各類教師和雜工,也要將近四百人。這個花費倒是可以承擔,而且勤工儉學之法可以實施,各縣亦可效仿,隻好如此了。至於學堂修繕,按照要求由各郡縣自己辦理即可。鄉下的私學,可以改為公辦學堂,寒門可以義務工之法以抵,俟新政實施以後,再考慮免費教育之法。

  謝瑍考慮已畢,乃道,“列位,本官之意如此這般。你們下去召集學官、祭酒等共同商量一下,拿出一個可行方案。學堂之事,教書育人,關乎百年大計,切要穩妥。本官審閱之後,可行公文之各縣,照此辦理。如何?”

  “諾!”

  接下來法曹掾史陳伯倫,以及賊曹、賊捕掾等,也將上次謝瑍所派之郵驛、案獄等事一一上報,謝瑍仔細聽罷,做了部署不提。重點強調郵驛之訊函快速安全傳遞和地方靖安之事。四人施禮退下,劉穆之方道,“明公,各縣縣令已到了府衙,要拜見明公。”

  “終於來了?三日之期,可早就過去了。”謝瑍道。

  “明公,現下正是用人之際。我意還是以勸勉為主。”劉穆之諫道。

  “他們的述職你可看了?”謝瑍問道。

  “已看。”劉穆之道:“雖無絕頂之才,倒還勤勉。不然也不會準備了這許久才來見明公。”

  “我看未必。”謝瑍道:“如果真是勤政之人,何須要準備如此之久?一縣之地,大不過百裏,少不過數十裏,需要這許久嗎?”

  “明公的意思是?”

  “見是一定要見的。”謝瑍道,“但如此蹉跎國事,枉顧上命,此風不可長。”

  “明公所言極是。”劉穆之秉首道,“海陽平安二縣令乃是明公赴京之時到的。因為不知明公何時返回,故屬下讓其返回留下一門吏,明公回轉後方回去通知,今日又來。”

  “嗯,如此就先見見他們二位。”謝瑍突然想起了什麽道,“不,一起見吧。讓海陽平安二人在前,其餘三人在後。你隨後邊三人一起進來聽聽。”

  “諾,屬下這就去傳。”劉穆之施禮退出。

  不一會兒,就見兩個中年人一起進了二堂。謝瑍看著兩人,一高一矮,都在四十多歲,高的短須精悍,矮的長髯從容。

  進了門,二人躬身施禮,“平安縣令蕭敬,海陽縣令張符見過大人。”

  謝瑍站起身還禮道:“二位大人,遠道而來,辛苦啦。”

  “不敢勞頓大人。”二人再次施禮道。

  “二位大人請坐稍待。”謝瑍指了指對麵的兩個座位道。

  “謝大人!”兩個人依言而坐,見謝瑍態度和藹,提著的心放了幾分。

  這時,後邊劉穆之領著另外三個縣令進來拜見謝瑍,謝瑍擺擺手,示意他們免禮,把劉穆之叫到跟前,記錄今日所談。卻沒叫後進之三令坐下。

  謝瑍微笑著對先來的兩位縣令開口了。“二位大人再次趕來,可見心存政事,忠貞可嘉。”謝瑍道,“哪位大人先說說?”謝瑍故意讓他們自薦,也是想看看他們的態度。

  隻見長髯的縣令拱手道:“蕭大人先請。”,短須的蕭敬拱手道,“張大人先一步抵達,還是張大人先請。”

  “那我就不客氣了。”張符見蕭敬禮讓,也不客氣,“啟稟大人,下官已將本縣事務作了詳細匯總,請郡守大人斧正。”說著從袖中拿出一份早就寫好的本章,雙手呈上。

  “這個不急看,請張縣令將貴縣民情稍作介紹吧”謝瑍接過本章,放在一邊,反而看著張符道。

  “諾!”張符拱手施禮道:“稟大人,海陽地處東隅,東臨大海,南俯大江。民風尚屬樸實,但近年來,局勢動蕩,不少居戶南渡,特別是大戶已近乎絕跡,雖也有少數流民湧進,但仍呈凋敝之勢。……”

  謝瑍聽著並不插言,有些事情本來就是意料中事,但大戶俱遷卻是有些意思。大戶南遷之越多,對新政施行就越有利,阻力小啊。這倒是一件好事。聽張符說完,謝瑍覺得張縣令倒是個可用之人。謝瑍點點頭,示意張符坐下,看向蕭敬,這算是前世的本家啊。

  “啟稟大人,平安之事俱在此。”說著也呈上一份報告,知道謝瑍的想法後。呈上報告後接著說道:“平安在本郡最北麵,情勢尚不如海陽。不但大戶南遷,連商戶也走了不少,隻有一些小本買賣還在維持。下官雖然降低了商戶課稅,仍然難以為繼。流民南下在平安駐足者甚少,目下戶數已不足七百戶,下官實在是慚愧。”

  謝瑍聽到此,心裏有了大概的想法。原來一萬多戶的廣陵,現在隻有不到七千戶,那就是近半的居戶都走了。那土地呢?田園荒蕪的該數量不少。看來五縣之中至少可以率先在兩縣展開新政的基礎工作:普查人口,丈量土地。想到此,謝瑍微微頷首道,“兩位大人所說,本官略有耳聞。朝廷擢本官在本郡首試新政,兩位有何高見?”

  “下官已經看過郡守的明令,知郡守大人心憂國事,銳意興邦。但請恕下官直言,施行起來恐怕多有關礙。”張符拱手道。

  “請張縣令詳言之。”謝瑍微笑道。

  “啟稟大人,別的不說,就說丈量土地吧。”張符道,“雖然大戶南遷甚多,但地契房契俱在原主手中,如此一來,即使丈量了又有何用?”

  “還有呢?”謝瑍問。

  “大人,這些人都有財勢,恐怕會激起反彈,對大人不利。”張符接著道。

  “張大人說的有道理。”謝瑍點頭道,“蕭大人以為如何?”

  “啟稟大人,下官完全同意張大人所言。”蕭敬答道,“而且豪門鯨吞,已非一日,門下奴仆極多,百姓實名登記也有困難。”

  “二位大人看得明白,本官甚慰。”謝瑍道,“如果有朝廷詔令,兩位以為如何?”

  “本朝素稱士族與共治,縱有詔令,恐亦難施行。若大人強行為之,下官以為大人有眾叛親離之難。”蕭敬倒是敢說。

  “蕭大人高見。”謝瑍笑道,“本官雖出身名門,但對如此之勢,卻實深惡痛絕。我朝自永嘉以來,民生凋敝,國勢日下,如此長往,殆矣。此所以本官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而向陛下進言以新政也。”

  “謝禎,請陛下詔書!”說著謝瑍對外喊道。謝禎忙將詔書捧出來,謝瑍跪拜施禮,其他人哪敢多言,跟著跪下施禮。

  “二位大人請看。”謝瑍打開詔書於案上,蕭張二人注目觀看。這時兩人才知道,他們眼中的這位大人已經不是什麽郡守大人,而是名副其實的徐州刺史,使持節都督青徐兗三州軍事,軍權在握,有先斬後奏之權。這是什麽節奏?這是要大用啊。二人都是聰明人,看罷詔書,已經明白謝瑍的意思,急忙跪倒,“下官願為明公驅使!”

  “起來吧。”謝瑍道,“你二縣大戶俱南遷,正是新政實施之機。你二人回本治以後,即刻著手丈量土地,登記百姓。我將以郡守之令,下公文限十日為期,所有地主持其地契房契,至各自治下登記,如規定期限內未能前來登記者,即視為自動放棄,均收歸朝廷公有。這些田產以後可以分給流民和沒有土地的黎民百姓,按律課稅即可。注意的是,所有地契房契全部送至郡衙,核實以後,重新發放契約。你們明白嗎?”

  “下官明白。”兩人相視,眼中都露出精光,看來大人要動真格的。

  “另外,複國北伐在即,爾等回治下以後,按照征兵令招募青壯,十日後不管多少,俱送往廣陵軍營。並向百姓宣講北伐複國,早歸故土,號召黎民百姓各盡所能,為北伐出力。有功者,本官從重獎賞。最後一事就是縣學及治下私學的整頓。”說著謝瑍將欲安排之事詳細講述,一一道明,兩個人連聲領命。

  謝瑍就當另外三個縣令不在一樣。這幾個縣令見謝瑍完全無視了他們,隻和二人相談,毫無世家子弟之紈絝之舉,開始還有些不忿,漸漸地就變了臉,再以後竟然嚇得冷汗直流。他們雖然都看了衙前的告示,可哪裏知道新政是什麽,如何實施?聽謝瑍和蕭張二人的交代,已然明白。可正是因為明白,才更加懼怕。就東晉此時而言,在江北為官的,都是沒什麽大靠山的,為什麽呢?因為江北有兵患,江南有長江天險,那多安穩啊。雖然兵患可怕,但他們更怕和世家名門對壘。但現在沒辦法了,除非你辭官不做了,可誰有舍得呢?

  謝瑍趁著各令都在,將新政之初的工作,一點一點地詳細解說一遍。花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才堪堪將完。謝瑍停下來,抬起頭。

  “兩位可還有疑問?”謝瑍問道。

  “下官俱已明白,請使君放心。歸治後即刻展開。”二人拱手施禮道。

  “本官也相信二位一定能做好。”謝瑍也拱手施禮道,“本官替黎民百姓謝過二位大人。”

  “大人之禮,下官等受不起。謝使君栽培信任。”二人拜倒。

  “二位大人請坐。”謝瑍以手示意。

  “三位大人,看了半日,可有什麽話要說嗎?”謝瑍終於將目光轉移到三個人身上。這三個人中一個三十多歲,另外兩個年齡都已不小了,一個已經鬢發斑白。

  “下官願附明公驥尾,以效犬馬。”年輕的漢子到底反應快,急忙躬身施禮道。

  “本官問你們。”謝瑍目光平靜而緩慢,“自令下之日至今,已有幾日?已經八日了。各位大人在任俱已非一日,想一想你們平素都做了什麽?自己治下之事難道不是如數家珍一般麽?還需要幾日才能弄清楚?你們對得起自己的衣食父母嗎?對得起朝廷的重托嗎?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不知眾位看到衙門旁的楹聯了沒有,如有有注意到,你們還會如此毫無慚怍地站在本官麵前默不作聲嗎?捫心自問,你們的心跳不跳,你們的臉不燒嗎?還有臉麵做在這個位子上嗎?”

  謝瑍聲音不高,語速也不快,可是每句話每個字都像箭一樣射在他們心上。畢竟都是讀過聖賢書的,雖然聖賢書裏空講的道理多,實際的事情少,可謝瑍就是再跟他們講道理。這就是因人而異了,所以謝瑍在軍營就先示之以武力,後講道理。

  “屬下知罪,請大人懲處。”那年輕漢子拜倒在地。另外兩個人見狀,也趕緊跪倒,口稱有罪。

  “本官問你們,你們不說,這會兒倒要本官懲處?”謝瑍道,“本官作為長官,要做的事很多,但從來沒想過每次都要懲處自己的下屬。本官隻想知道,你們想如何做事!”

  “不想做事,就不要屍位素餐了。想做事,就打起精神來,按照本官剛才所說的回歸治下即刻安排。”

  “下官江郵縣令李恒再拜大人,這就回治下安排。”那個三十多歲的漢子起身道,“這是下官的述職報告,請大人收下。”

  “下官真州縣令魏憲再拜大人,這是下官之述職,請大人明察。”另一位也趕緊起身道,“大人安排之事,下官即刻回治下安排”。

  “啟稟大人,下官吳質年老愚鈍,請大人允我致仕。”那個鬢發斑白的老者躬身施禮道。

  “吳大人,你的致仕要有朝廷批複,你還是盡快上奏疏吧。”謝瑍道,“此前,我會派人輔助你展開新政。”

  “大人一州之刺史,使持節都督青徐兗三州軍事,有擅斷之權。何欺我也。”吳質道。

  “吳大人,此非戰時,須按朝廷律令而行。”謝瑍道,“吳大人盡可放心,本官一貫主張有法必依,必會盡快將吳大人的致仕所請上報陛下。但朝廷詔書未到之前,還請吳大人臨時屈身主政。不過幾天而已,想來吳大人不至遽離也。”

  “大人既有此言,老朽就暫代幾日。”吳質起身相謝道。

  “吳大人請將奏疏交於劉主簿,明日即刻送達京師。貴縣之事,還請交代清楚。”謝瑍正色道,“有始有終,晚節猶榮。本官謝過了。”說完抱拳一禮。

  “使君言重了。”吳質趕緊還禮道。這個時候,吳質有些懷疑自己的決定了,跟著一個如此的上司,或許不是個壞選擇。多年之後,吳質在去北都觀看大將軍閱兵之時,對他身旁的孫輩們說,曾經有一個一飛衝天的機會,他自己沒有把握。他指著台上玉樹臨風的那個身影道,“那個人就是我曾經的上司,可惜我隻做了幾天他的下屬,就離開了。”他的孫子看著鬢發皆白的爺爺,再看看那個年輕挺拔的身影,充滿了疑惑。這時候就聽他的爺爺自言自語道,“多少年了,他還是那麽年輕。……”

  這正是:欲做事切莫畏艱,既成功自非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