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假述職謝瑍施懷柔,察流民鄭密做憤青
作者:淡淡如菊      更新:2020-12-14 04:24      字數:5753
  謝瑍借著讓各曹述職,當然是為了更細致地了解情況,另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他想暫緩上奏朝廷,看看明日是否有人來衙廨入職。這是一個急緩的度的把握,如不小心讓司馬曜產生了不良觀感,後邊的事情更難做。當然,該硬的時候,謝瑍也不會手軟。這也算是懷柔之術。這時候謝瑍可以靜下心來考慮下一步外出人員的安排。因為他手下的人太少了。所以,衙廨原來的屬吏還是盡量用著,自己的人才可以外出做自己要做的事。

  且不說謝瑍心下計議,也不說劉穆之前去通知郡守屬吏各曹史來日二堂議事,且說鄭密和劉道規負責查看流民的遭遇。

  鄭密雖飽讀詩書,年已弱冠,而且久居深山,體魄也相當的強悍,雖不滿朝事,但畢竟沒見過真正的奢華和貧困,所以他的心是最幹淨、最單純的。

  兩個人根據謝瑍的指點,先在步丘四下轉了一周,發現這裏開始有人家居住,而且看房屋的新舊,大多時間不是太長,應該是謝安在此築新城後才到此的。鄭密帶著劉道規,扮作兄弟倆,走了幾家房舍較新的。所謂的新房舍,可不是現在的新房,青磚紅瓦之類的那是傳說。也不是你想象的揚州福祠那樣的明清建築,也不同於歌台城樓或者塔,受北方影響,現在的民居還是以合院式民居,四麵是房,中間為天井。隻是根據各家的情況,結構有所不同。貧困之家就是I型,好一點的L型,再好的Π型或者“口”型H型,豪華的就是“日”二進或者“目”型三進或者多進型。他們發現除了謝安的院子,是個三進的合院,一部分是口型,大多的還是L型,I型的也有,也就是說四麵房屋並不全,肯定是財力不夠所致。想一想現在貧困山區或者鄉下的院子,也就了然了。

  這些對鄭密來說,這都是新鮮的。雖然久居深山,但他可是看過不少的史料,還有家學淵源,自然知道東漢時期土木結構的樓閣宮殿早已是屢見不鮮,想想杜牧的《阿房宮賦》所言: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簷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鬥角。盤盤焉,囷囷焉,蜂房水渦,矗不知乎幾千萬落!長橋臥波,未雲何龍?複道行空,不霽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東。

  秦時已然如此奢華無比,漢代經過幾百年的發展,魏晉又是兩百多年,見到這樣簡陋的房舍,和京口時所見兩相對照,差別極大。特別是那些居民,更是衣衫襤褸者甚眾。可能是流民暫聚之地。貧富兩極分化,這是階級矛盾的導火索。鄭密幼學經史,自有一番抱負,也幻想著孔夫子理想中的大同世界。所謂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做什麽?為國為民,成就自己。可他眼前看到的和想象中的,和朝廷的昏聵,產生了極大的反差。鄭密憤怒了。劉道規自小家貧,京口又是南渡要津,這樣的事見的多了,雖然也憤然,倒不像鄭密這樣憤青。走的地方越多,鄭密心情越發黯淡,心裏的火卻熊熊燃燒起來,他暗下決心,一定要把這一切告訴郡守大人,郡守大人一定會有辦法的。他不知道的是,謝瑍不用看就能想象到,朝廷腐敗,官員貪鄙,重清談而輕實幹,鬻官賣爵以斂財。而且篤信佛道,寵信僧尼,司馬道子在家中建佛祠花費千萬,連司馬曜都不得不出言相譏。但司馬道子根本不聽,仗著太後寵愛,無所顧忌。所以說,後來《晉書》裏寫道,“道子實晉朝之宰嚭者也。道子昏凶,遂傾國祚。”晉朝最終的滅亡,道子才是元凶。其實我覺得歸根結底還是司馬曜,沒有司馬曜的縱容,司馬道子也不至如此。

  鄭密一路之上不停的發泄著心中的鬱悶,劉道規相勸無功。兩個人轉了一天,還去看了謝安主持修建的埭壩,在埭邊上,見有屋子,乃去詢問,方知乃是修埭之人所築。原來謝安修埭一是為了蓄水灌溉,同時也是為了解決或緩解流民困頓的情況。埭修好了,流民們遂就近安頓下來。這裏就是後世的邵伯鎮。鄭密聽了唏噓不已,甚是敬佩,總算還是有好官的。

  日之夕矣,鄭密和劉道規到了廣陵城內,兩人又累又餓。見路旁一吃店,兩人急忙進去想歇息一會兒。劉道規道,“兄長,吃點東西吧,要餓死了。”店家迎上前來,殷勤招呼道,“兩位郎君,想要點什麽?”劉道規道,“有什麽好吃的,盡管上來。”鄭密可是自幼承家教厲節儉,不想在這裏吃,笑著道“你身上可有銀錢否?”“我是沒有錢,可大人就在城裏,我怕什麽啊。”劉道規根本不吃這一套。鄭密乜斜了一眼劉道規,說道,“大少爺還說你是個能吃苦的人,可見到了,不過爾爾。”這樣一說,劉道規不幹了,少爺誇他,那是多大的榮耀。“少來這一套,不知道是誰,一路上喋喋不休,耳朵都生繭子了。”劉道規狡黠一笑道,“兄長,別跟我耍你心眼了。我都看到了,出來的時候,大少爺還讓謝祥兄給你銀錢來著。”“你這阿奴。”鄭密被擠兌,麵現尷尬之色。

  “兩位郎君,聽二位說你家少爺,倒是個體恤之人。”店家道,“一尾魚隻要一分銀子,一缶白米才一個沈郎錢。你家少爺定不會怪你們的。”

  “那是當然。”劉道規滿臉的崇拜,“你是沒見過我家大少爺,文采好,字更好,而且人長得好,對誰都和善。最重要的是大少爺有神功,我真是有福啊,大少爺已答應教我武功了,可惜甘越小阿奴沒來。唉……”說著裝模作樣的歎了一口氣。

  “得了吧,還說人家甘越小,我看沒準人家比你大呢。”鄭密不屑道。

  “那也沒用的,我跟著少爺比他早啊。哈哈哈”劉道規得意地笑起來。

  “對對對,你跟著少爺早,早了一頓飯飯的功夫。”鄭密揭底了。

  “嘿嘿,就是早一瞬那也是早,你就羨慕吧你。”劉道規奸笑道。

  “我羨慕你?美得你,你有我跟著少爺早嗎?”鄭密這可是絕地反擊。

  “這個嘛……好啦,兄長早。”劉道規沒了脾氣,“先吃東西,可否?”

  “當然,我也餓啊。”鄭密笑道,“本少爺今日心情不好,剛才逗你的。”說完對店家道,“每人一尾魚,一缶白米。”

  “我可不吃魚,都吃膩了。”劉道規嚷道,“我要青菜。墊吧墊吧,回去說不定大少爺早讓人準備好膳食了。”

  “娘子,兩尾魚,兩缶米。外加一份青菜。”店家對內喊道。

  “店家兄台,一尾魚。”劉道規喊道。

  “這位小郎君莫擔心,送你的,不收錢。”店家笑道。

  “你倒是好心,可有什麽事嗎?”劉道規斜眼道。

  “小郎君真是聰慧。”店家道,“兩位說你家少爺如此好,又在城內。可否說與我知。我在城裏兩三年了,沒聽說有這麽一位大少爺啊。”

  “哈哈,你當然沒聽說。”劉道規一臉的你沒見識的表情,“我跟你說,我家少爺那是鼎鼎有名的才子。先說文,詩詞歌賦無一不精,立地成章,出口成誦;武的就更厲害了,你看我夠壯吧?就我這樣的,根本到不了少爺跟前就被打出丈外。你說這不是神技是什麽?是不是啊,店家兄台?”

  店家笑了,感情這小子對他的大少爺崇拜有加,語無倫次了,忘了該說的了。

  “小郎君,可我還是不知道你家少爺是誰啊。”店家笑道。

  “哦哦哦……”劉道規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鄭密看他這樣子也笑起來。

  “這個我家少爺嘛,就是我家少爺。”劉道規賣著關子,“我跟你說,你可不能告訴別人,不然少爺會嫌我多嘴的。”

  “我就自己知道,誰也不說。”店家也開始逗小孩子。

  “那我告訴你。”劉道規不再嬉笑,正色道,“我家大少爺就是陛下親封的淩江將軍、新任的廣陵郡守。”

  “哦,原來是郡守大人。”店家恍然道,顏色並未有什麽驚奇。

  “你怎麽一點都不驚訝啊?”劉道規問道。

  “我為什麽要驚奇啊?”店家道。

  “你……這位兄台,太…太…”劉道規太不出來了。

  “小郎君,我也告訴你一件事。”店家也正色道,“今日新郡守到任,聽說一幹屬吏都被嚇得跪地求饒啊。希望是個愛民的好官吧。”

  “這位兄台,我家大少爺當然是好官,而且是好好好官。”劉道規急了,“我家少爺說過一句話你知道嗎?‘當官不予民做主,不如回家種山薯。’你見過說這樣話的官嗎?”

  “你家少爺說的好啊。”店家笑道,“還有一件事,郡守大人寫了一副字,叫什麽楹聯,讓掛在大堂兩邊,二位聽說了嗎?”

  “我們被大少爺派出去探察流民了,剛回城,哪裏知道城內的事。”劉道規看著店家有些不善了。

  “請兄台跟我們說說,大少爺赴任有什麽舉措吧。”鄭密也一臉好奇道。

  “別的不知,就是聽說郡守大人說了幾句話,所有的官都嚇得跪下了。”店家道,“後來就有一個門下吏出來找人,將郡守大人寫的楹聯做到楹柱上去,所以才傳出來的這些事情。”

  “大少爺果然威風。”劉道規喜道。

  “這位兄台,不知楹聯寫的是什麽?”鄭密關心的是這個。

  “這個倒是知道。”店家道:“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負民即負國何忍負之。”

  “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負民即負國何忍負之。”鄭密喃喃自語,“說的太好了。如雷霆炸耳,振聾發聵,如頓悟禪心,醍醐灌頂。大少爺真是天縱之才,言簡意賅,此警當示以天下也。”

  “看來我們來了一位好官啊。”店家也有所感,“觀你二人言辭作為,當知郡守大人必亦禮下之人。”

  正說著,店家娘子端上飯菜,二人急忙用飯不提。

  店家看著狼吞虎咽的兩個人,眼前忽然就浮現出午時來此吃飯的白衣少年,新來的郡守,會是他嗎?

  不說兩人用飯,且說薑孝和太史庸兩人。

  兩人如鄭密一樣,四下探訪,但是方向卻是不同。薑孝的打算是,先看城內,他們到了城內的時候,正是謝瑍在堂上發威的時候。

  本來城建在蜀岡之上,城內空曠平整之處就不多,有幾處位置尚可,可是地方狹小。按照謝瑍的意思,學堂必須要位置好,不但要寬敞,還要風光好,幽靜,適合讀書。整整一個上午,他們轉遍了城內也沒找到合適的地方,倒是走了不少的流民居處。這些流民的宅院大都在城邊緣,以北門附近居多。可能是頂部乃府衙所在,各色店鋪和豪門聚集在上部,下邊就成了貧民居地。薑孝心想,要是有地方安置這些貧民,那麽就可以有空閑之地建造學堂了。這些貧民成分比較複雜,一是來自各地,二是時間不等,再一個就是斷續零星。東晉在安排南渡之人上,還是做了不少工作,設置了很多僑郡和縣。但那都是對數量較大批次集中的南遷,零星的管理的並不嚴,否則也不至於萬戶之郡去了十之三四。

  太史庸說道,“要是能在城外建學堂就好了。”

  薑孝知道謝瑍對學堂之事相當重視,按照謝瑍的說法:“十年樹樹,百年樹人。百年大計,教育為本。”所以薑孝不敢怠慢。

  “我們再看看,實在不行,如實相告大少爺。大少爺不是說,可以在岡下找地方嗎?而且流民之狀也堪憂,我們再往前後看看,然後回去稟告少爺。”薑孝道。“諾。”太史庸應道。

  二人繼續探察,直到申時,方才回轉。等回到府衙,已近酉時,正趕上謝祥他們從步丘將謝瑍應用之物搬到府衙,趕忙上前相幫。幾個人忙著將東西安置好。謝祥道,“守禮兄,大少爺在書房相待,有事可去稟報。”

  “多謝。”薑孝二人拱手施禮道。

  薑孝和太史庸到了二堂書房門前,剛要開口說話,就聽謝瑍道,“守禮兄、廣達兄請進。”

  二人進了書房,見謝瑍正在寫什麽。於是站立一旁。

  “二位兄台辛苦了,請稍坐,馬上就好。”謝瑍說道。兩人行禮已畢,坐在一邊。“禎兄,請備茶。”謝禎急忙出去衝茶端上來。

  一會兒謝瑍將寫好的東西置於案幾右側,擱筆道:“二位兄台,可有所獲?”

  “啟稟大少爺,城內沒有足夠的地麵建學堂。”薑孝道,“府衙四周西邊是軍營,西南有峰高聳;東北方是行業市和鹽市,東及東南是富民區;北及西北是小市和流民居所,大市於北門之外,所以北門外也有不少民居,其闊必城還要大一些,有些散亂。西門外地勢起高,有密林岩石。唯南門外比鄰大江,出了津渡和小亭,居者甚少。”

  謝瑍聽薑孝說的很條理,也很清楚,點點頭道,“你們有什麽想法嗎?”

  “如果能將流民集中安置,可在北麵建學堂。”薑孝道。

  “大少爺,如果可以建在城外就好了。”太史庸說道。

  謝瑍點點頭道,“你們說的都些有道理。我覺得應該著眼於將來,不能僅僅局限在現在廣陵的格局上。”謝瑍停了一下道,“正如廣達之言,學堂不一定非要在城內。我看可以考慮在西南山峰上建學堂,依山臨水,絕對是好地方。而且現在是在城外,過去多少年,也許就在城內了。這個學堂一定要夠大,讓適齡者不論貧富貴賤,皆能入學。我看可以叫昆岡書院。這個不是一日之功,先這麽著吧。”

  “大少爺,我們也注意了一下流民,廣陵四下流民確實不少,而且還陸續自北方而來。”薑孝又說道。

  “所以,廣陵城要擴建。”謝瑍道,“我的想法是,以現在廣陵城作為內城,向四周擴大。至少要比現在的郡城大三倍以上,城牆加厚加高。一可以解決流民增加和人口繁殖的問題,二可以提前規劃,以免散亂無序;三呢還可以提高城池的防禦,以備將來。”

  “善!大少爺所思非我等所及。”薑孝喜道,“隻是花費甚巨,恐非一日之功。”

  “這個我自有辦法。”謝瑍道。“看來流民問題也到了解決的時候了。”

  三個人正說著,謝祥來報,說鄭密和劉道規歸來了。謝瑍點點頭,讓他們進來。薑孝要起身告辭,謝瑍擺擺手,“一起聽聽,或有所用。”

  鄭密和劉道規見了書房,先給謝瑍行禮,謝瑍也抱拳相迎,“兩位辛苦,請坐吧。”這時候謝祥也早把熱水端上來。

  兩人坐下,鄭密經小憩以後,心中的憤懣已少了些。但還是滿臉不渝。謝瑍知道肯定情況不好,也不相催,等鄭密開口。

  “大少爺,固希失禮了。”鄭密沉了有一會兒才開口道,“我和道規走了一天,根本想不到有如此多的流民,他們的生活是如此淒慘。”於是將所見所聞,詳詳細細的說了一遍。說完了,胸中的鬱悶也散的差不多了。謝瑍聽完,微微點頭道,“你們做的不錯,守禮兄的情況和你類似。固希兄心如赤子,憂心黎民,實是可嘉。”謝瑍肯定他們的所為,最後說道:“你們各自去收拾宿處,晚餐以後,早點休息。”幾個人聽罷,起身施禮告退。

  謝瑍起身送走幾個班底,開始沉思。正想間,劉穆之敲門進來。

  “大少爺,已布置下去。大少爺還有什麽吩咐嗎?”劉穆之說道。

  “他們有什麽反應沒有?”謝瑍問道。

  “還算正常,既然已寫了述職,再談也在意料之中吧。”劉穆之答道。

  “那就看明日了。”謝瑍道,“守禮和固希兄已經回來,也談了一下情況。我們要做的事很多。道和兄忙了一日,準備用晚餐吧,今晚早點休息。另外,廣陵流民甚多,我想別處也好不了多少。你安排人收攏那些六七歲以上,十五歲以下的孤兒,我安排人收養和訓練他們。注意,每到一處都要收攏這些人。”

  “諾。”劉穆之應道,施禮退下。

  這正是:名利索韁自古在,血性自有後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