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謝子明衙廨演退進,劉道和廣陵用重典
作者:淡淡如菊      更新:2020-12-14 04:24      字數:5970
  “郡守大人誤會了,屬下怎敢?”右列一個孔武漢子拱手道。

  “不敢嗎?”謝瑍道,“那你是何人,難道不知道和上官說話,先報名諱麽?還是你根本就是藐視本官?”

  “郡守大人,屬下冤枉。”這個漢子急道。

  “那你的意思是本官昏聵,冤枉你了?”謝瑍冷笑道,“那你倒說說本官如何冤枉你了?”

  “屬下該死,請大人恕罪。”這個漢子趕緊跪倒。

  “屬下等愚昧,冒犯大人,請大人恕罪。”眾人見這個漢子跪倒,這才如夢方醒,一起跪倒請罪。劉穆之暗暗讚歎,真是聞名不見麵,大少爺好一招以退為進,殺雞儆猴。

  “爾等既為朝廷命官,食君之祿,就該忠君之事。”謝瑍繼續拿大帽子壓,“可本官甫到郡衙,不見一人在值。差人相請,半數以上置若未聞。請問諸位,你們就這樣忠君之事嗎?”

  “屬下知罪,請郡守大人開恩。”眾人再次求饒道。

  謝瑍見他們服軟,也不為己甚。打一棒子還得給個甜棗。

  “本官原想將今日之事如實啟奏陛下,念爾等初犯,且饒過爾等,下不為例”謝瑍道:“凡今日未到者,盡皆記錄,如實上報朝廷,聽候陛下發落。”

  謝瑍頓了一下,看到這些下屬如釋重負,才接著說:“崔大人,此事你來辦。”崔向急忙領命道,“屬下遵命。”

  “主簿可在?”謝瑍再次點起一個職位。

  “啟稟大人,衙役回報主簿王大人未在府中,家人也說不知去向。”厲揚稟道。

  “嗯。國不可一日無主,事不可半刻拖延。”謝瑍道,“我會上稟朝廷,主簿大人無意國事,下落不明,請陛下聖裁。道和兄,請暫屈就,即刻展開工作。”

  “學經師、文學掾可在?”謝瑍再次問道。

  “啟稟郡守大人,屬下文學掾史高立。”一個中年書生起身施禮道。

  “有一個就好。”謝瑍看了一眼高立道,“將郡內所屬學堂,按照屬地、大小、學校狀況,包括學生及教授數量多少,盡數報來。”

  “諾。”高立領命退在一邊。

  “督郵、法曹掾史可在?”謝瑍又問道。

  “屬下法曹掾史陳伯倫,拜見郡守大人。”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上前答道。

  “安排下去,所有本郡內郵驛,一、必須晝夜有人在值。”謝瑍道,“如有交本官的信函,無論何時務必立刻交給我。二、所有郵驛進行檢查,需要修繕或者更換馬匹或者其他事物,一律上報郡衙,以俟驗審。”

  “諾。”陳伯倫領命退下。

  “廷尉、賊曹掾史可在?”謝瑍問道。

  “屬下廷尉掾史王洛,見過郡守大人。”一個書生模樣的中年男子施禮道。

  “屬下賊曹掾史田禕,拜見郡守。”一個四十歲左右的漢子上前拜道。

  “二位大人偕同行動,查獄靖民,所有未決之案獄,俱匯總報來。”謝瑍再問道,“並行監察郡內,收盜緝私之責。”

  “諾!”二人領命退在一旁。

  “諸位大人,今日時辰尚早,請諸位大人即刻在衙內述職以報,本官要細看。”謝瑍安排完這些事情,對下麵的屬官說完,又對劉穆之道,“劉主簿,請發文涵公告,郡內各縣及府衙,所屬曹吏卯末始,酉初止。各曹朝至則點卯議事,繼而匯總未決曹事至主簿審閱待批。五日一休。望各位大人勤於政事,精誠報國。如有懈怠敷衍,瀆職妄為者,嚴懲不貸。”謝瑍說完,退堂走人。

  不說謝瑍退堂至書房思慮下一步的安排,且說眾官。

  謝瑍走了,眾人在堂上麵麵相覷。劉穆之遂首先開口道,“諸位大人,本人京口劉穆之,字道和。初臨廣陵,請各位大人多多看顧。”眾人見劉穆之開言甚恭,俱施禮道,“主簿大人過謙,還請主簿大人教我等如何行事。”

  “郡守大人既有安置,各位大人勿疑。”劉穆之道,“郡守大人對事而已,隻要恪盡職守,郡守大人定有褒獎。另郡守大人思慮周密,行事磊落,不喜虛言,請各位大人慎己言行。道和在此謝過諸位大人。”

  “多謝主簿大人相教,我等遵命。”眾人施禮道。

  “諸位大人,按文武職分,左右兩廳各自述職以報,穆之在此恭候各位大人。”劉穆之道,“請厲大人協助本主簿將今日未到諸人一一寫明,以報朝廷。”眾人各自準備不提。

  謝瑍在書房內閉目凝思,考慮如何上報廣陵郡事。因薑孝和鄭密他們探查未歸,情勢不明,所以還是想微服私訪。經過這幾天的情形,謝瑍也明白,微服私訪絕不是什麽愜意之事,特別是徒步,更是艱難。鑒於交通不便,通信遲緩,謝瑍很懷念後世的高鐵飛機和手機。看來需要加大科技研發,可這不是一日之功,就算自己腦子裏裝著後世的科學知識,沒有條件也是枉然。

  想到此,謝瑍喊了一聲門外的謝禎道,“去請道和兄來一下。”

  劉穆之正在議事廳等待收述職報告,聽謝瑍有請,急忙前來。謝瑍道,“道和兄且辛苦一下,我和謝禎出衙在城內走走。”劉穆之應了,謝瑍換下朝服,和謝禎自後門出衙。

  沿著衙門後的巷道西行,地勢略升。轉而向右直行數百米,又一大道。此道甚寬,約有六米,向西望去,城門樓隱約可見。這就是廣陵之西門。謝瑍和謝禎隨著街道之上的來往行人往西門而去。

  來到西門,謝瑍沿著一旁的石階,欲上門樓。有兵士過來攔住,謝瑍示意謝禎上前。謝禎在兵士耳邊說了幾句,那兵士趕緊帶路而上。

  站在門樓之上,極目遠眺,但見蜀岡巒峰連綿起伏,茂林修篁,滿山環翠。那邊應是後來的大明寺所在了,隻是今世不知是否還會有此寺了。雖然謝瑍對佛教不事生產靠化緣為生不以為然,但也沒想改變太多的曆史文化名勝。城外西南角,有峰聳立,這可能就是後世的觀音山了。觀音山是隋迷樓故址所在,據《迷樓記》載,迷樓是隋煬帝行宮,浙江匠人項升設計,“凡役夫數萬,經歲而成。”隋煬帝曾言:“使真仙遊此,亦當自迷。”隋亡樓毀,明代雇桐曾題匾“鑒樓”,分明取“前車之鑒,以警後世”之意,以隋煬帝的教訓鑒戒後人。

  廣陵原轄九縣,戶萬餘,而此時淮水以北盡歸前秦,雖轄區未變,實際現在僅轄五縣:廣陵、真州、高郵、平安、海陽之地。即現在的揚州、儀征、高郵,寶應、泰州四縣市。北到淮水,西臨滁州(新昌),東至東海,南至長江。轄區基本是長江以北部的現江蘇省西南一部。和平年代自是富庶之地,魚米之鄉。但有兵事,無險可據,頓為魚肉。

  下了門樓,謝瑍和謝禎出了西門,緣山路西行。山路入林後,蜿蜒若無,乃樵人踩成。但見古木參天,怪石嶙峋,山花未凋,碧草茵茵,偶有細溪叮淙,順岡而下。林鳥閑啼,嬉戲跳躍,山風忽來,颯然有聲。雖日將午,尚涼爽宜人。俯瞰南望則漁帆片片,江水浩渺,京口在望;回首北眺則河道縱橫,沃野千裏,湖泊星布。謝瑍回頭看著山色水光裏的廣陵小城,突然想起王安石的七絕,乃吟道:城郭千家如彈丸,蜀岡肥翠作龍蟠。眼前有景道不得,隔水隻看數重山。一時意趣闌珊,搖搖頭,轉身回城。

  進了城,向東走了七八百米的樣子,謝瑍和謝禎左轉,沿著一條石路,一路下坡信步向北,眼見北門在即,見路邊一小店,見日已近午,乃信步而入。店主人急忙上前招呼,謝瑍道,“店家可有吃食?”店家道,“有新打的魚蝦和稻米飯,也有粟米,郎君想要什麽?”謝瑍道,“帶魚幾何?稻米幾何?”“這位郎君,帶魚百錢一條,稻米一錢一缶。”店家道。“為何刀魚如此之貴?”謝瑍問道。“郎君有所不知,刀魚春季頗多,秋冬漸少,且往來江上,頗有不便。”店家倒是說的清楚明白。“多少銀子?”謝瑍又道,“若用銀錢,一分銀子即可。”謝瑍聽完,心中有數,乃道,“請上兩條刀魚,飯兩缶。”謝禎忙道,“大少爺,謝祥不是準備了嗎?”謝瑍道,“無妨,一缶飯而已,撐不著。”謝禎隻好坐下一同等待。

  店家端來兩缶開水,謝瑍問道:“這位兄台,生意如何?我看很是清淡。”

  店家道,“這位郎君,現在不是用飯之時,當然人少。”謝瑍恍然。

  不多時飯菜上來,謝瑍對店家道,“兄台,可相談否?”

  店家來到謝瑍麵前道,“諾。郎君倒是和善之人。”

  “兄台來此多久了?”謝瑍若無其事的問道。

  “實不相瞞,來此未久。”店家道。“前年方到。”

  “仆願聞其詳,若無不便,兄台但說之。”謝瑍道。

  “倒無甚不便,隻是怕耽誤郎君。”店家道。

  “無妨,權作故事。”謝瑍笑道

  “如此,郎君且聽道來。”店家倒是善談之人,“某祖居潁川,前年秋後,家父自攜我等南來,準備去京口。可惜適逢戰亂,家父一病不起,隻好在此落腳。”

  “潁川多名士,兄台尊姓?”

  “賤姓郭,名仲。”店家道。

  “潁川郭氏,郭奉孝族人?”謝瑍奇道。

  “某雖姓郭,卻非郭奉孝之郭家。”店家笑道。

  “倒是在下唐突了。”謝瑍拱手道,“兄台既舉家南遷,潁川情勢不好嗎?”謝瑍接著問道。

  “前秦自苻生即位,民心惶惶,苻堅奪位後,雖有仁政,但內亂不止,一直征戰不已,加上天災人禍,民不聊生。前年攻我朝,被謝家北府軍擊敗。家父耽於兵禍,遂變賣家財,舉家南遷。”店家悠悠道來。

  “令尊見識不凡,定非常人。”謝瑍讚道。

  “固一老叟,有何不凡。郎君過譽了。”店家道

  “來此後可曾回過祖籍?”謝瑍問道。

  “郎君問的正是時也。”店家笑道,“某剛回來不久。”

  “桑梓之地,卻是難離。”謝瑍感慨道,“那邊情形如何?”

  “饑民四野,十室空七八。”店家歎道,“賤民賤民,真是賤啊。”

  “兄台何出此言。”謝瑍道,“時逢亂世,非民之過,罪在當權。所謂寧做太平犬,莫作亂世人。誠不謬也。”

  “這位郎君,請慎言。”店家急忙阻止道。

  “謝兄台。”謝瑍拱手道,“店家手藝尚好。我有個建議不知可提否?”

  “郎君有話但講不妨。”店家道。

  “兄台可找此地土人請教做魚之法,”謝瑍道,“我吃過他們做的魚,比這還好。”

  “多謝郎君指點。”店家拱手施禮道。

  “謝店家款待,告辭。”謝瑍抱拳道,“謝禎兄,付賬。”

  兩人出了小店,回轉衙門,仍從後門而進。

  穿過後花園,來到內室換上朝服,謝瑍方才施施然向大堂而去。

  議事廳內,一眾官員已經都到了。謝瑍這一下出去近一個時辰,那個時候的人能寫的,寫的速度是很快的。不能寫的,那就是不能寫。

  “各位大人,都寫好了?”謝瑍道,“有沒有代筆的,請注明。”

  讓謝瑍感到驚奇的是,今日到衙的四十三人,都是自己執筆,無人代筆。謝瑍心想,看來這些人都是可用之人。

  “既然無人代筆,可見諸君都是飽學之士。”謝瑍先捧一下,然後道,“我送各位一句話:欺民如欺天毋自欺也,負民即負國何忍負之。”這是內鄉縣衙大堂的楹聯,可惜現在的衙門都還沒有題楹聯的習慣,謝瑍想著內鄉縣衙的種種對聯,突然就想給衙門題聯了。這個絕對是一舉多得。

  謝瑍邊說邊看著這些屬下,見他們麵色皆動,心道還有救。乃道:“準備筆墨紙硯,我要將這個書於大堂兩側,以自省。”

  門下官立刻準備好紙筆,謝瑍案前凝神,專注的書寫。謝瑍想,這樣的楹聯要古樸莊重雍容,所以用的是顏體。這些屬下甫見謝瑍動筆,個個注目觀瞧,見到謝瑍寫的字,一個個倒吸一口涼氣,這哪是個十七八歲的後生寫的字啊,就算是寫了一輩子字的老儒也未必寫得出。劉穆之更是震驚,這是他見到謝瑍的第二種書體,還有一種鄭密說過,他沒見過,這一種也沒見過。這個郡守大人到底還有多少無法知道的秘密呢?

  顏楷結體方正茂密,筆畫橫輕豎重,筆力雄強圓厚,氣勢莊嚴雄渾,素有“顏筋柳骨 ”之說。其書法初學褚遂良 ,後學張旭筆法,並師法蔡邕、王羲之、王獻之等人,融會貫通,古法為之一變,自成一體,世稱“顏體”。顏體形質之簇新、法度之嚴峻、氣勢之磅礴前無古人。他的楷書一反初唐書風,行以篆籀之筆,化瘦硬為豐腴雄渾,結體寬博而氣勢恢宏,骨力遒勁而氣概凜然,這種風格也體現了大唐帝國繁盛的風度,並與他高尚的人格契合,是書法美與人格美完美結合的典例。顏真卿晚年達到了“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之境。對生命與書藝在不斷反省中得到悟徹,並將生命哲學與書藝哲學相融,因此在其點捺撇畫中既留有生活的血淚斑駁,又在筆墨動勢中洋溢著生命的頌歌;既在線條的起落移動中灌注一腔豪情,又在櫛比鱗次的布白中激射人格光輝!至此境界,其書如老枿枯林,卻有濃花嫩蕊,一本怒生,萬枝爭發,生機盎然。

  當然,謝瑍達不到顏真卿晚年之境,但這樣的書體在此時,雖不能說後無來者,但確已是前無古人。

  謝瑍書罷,乃道,“哪位大人願找人可此楹聯置於大堂兩側楹柱之上?”

  “屬下門下掾蔡昉願效勞。”一個年青人上前施禮道。

  “善。”謝瑍道,“此聯以懸,本官與諸君共勉之。”

  “諾!”眾官員齊聲道。這個聲音聽起來有些生機了,謝瑍心裏暗暗點頭。

  “諸位大人,且各回本曹處理政務。”謝瑍道,“這些報告,我拜讀以後,會找各位相談。凡有瀆職、隱瞞、虛冒之嫌者,一經查實,勿謂言之不預也。不送。”說到最後,謝瑍神色雖未有變化,但聲音卻從一開始的和煦卻變得有些冰冷,這也是謝瑍故意使然。

  眾官員凜然退下,謝瑍的第一次全體人員大會也落下帷幕。劉穆之非常佩服謝瑍,在這麽多年齡比他大很多的且是第一次見麵的同僚麵前,談笑自若,收放自如。

  謝瑍和劉穆之坐下來,謝瑍道,“道和兄,你我各看一部。言之有物的一邊,空洞泛泛的一邊。然後我會甄別與之談話。”

  正說話間,謝禎進來報,謝祥帶著飯食來到府衙。謝瑍三人遂起身去膳房用飯不提。

  飯後,謝瑍囑謝祥,將所帶應用之物俱運至府衙,步丘畢竟不便。謝祥走後,謝瑍和劉穆之在二堂客廳繼續觀看述職報告。

  良久,謝瑍抬起頭,略有所思,怪不得叔祖要我盡量留用,看來這些人倒不是酒囊飯袋。雖說未必俱佳,但所任之責尚清楚。隻是缺少督察,主要各部主管史瀆職,無所以渙散。既然如此,倒不必急著將未到之官員上報了。再觀察兩天,摸摸情況,看是否有特殊。

  謝瑍看看劉穆之也已看完,乃問,“道和兄,有何高見?”

  劉穆之答道,“所到各屬吏倒也明白職責,或可用。”

  “原主簿不在,所派之事也不可能即時報來。我想還是先看一下卷宗,大體了解一下狀況。看守禮兄和固希兄他們的結果如何,兩相對照,應有所獲。”

  “郡守大人,我觀府衙諸吏皆散漫無狀,當此之時,當以重典。”劉穆之道。

  “道和兄,亂世用重典,此可做不可說也。”謝瑍道,“諸吏不值,聞上來而不拜,有明令而不行,必有所憑。仆非怕事,但求有備無虞。無他,所取者遠,則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則必有所忍。故為官者須正大光明,廉潔奉公,勤政愛民,報國以忠貞,待人以仁善,處事以誠信。此立身之本也。”

  “大人之言,穆之謹記。”劉穆之躬身施禮道,“目下該如何行事?”

  “我意著六曹史,備各曹近日未決文書,依次將來奏議。”謝瑍道,“著奏事掾史、門下議曹史參加議事,主記事掾史、錄事掾史作好記錄。曹史不在,掾史暫代;另著功曹及五官掾列席。”謝瑍停了一下,看看窗外天光,又道,“今日來不及了,先安排下去,讓他們有所準備,明日一早開始,如何?”

  “諾。”劉穆之起身施禮,領命而去。

  這正是:打鐵尚需自身硬,做事莫學括談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