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謝子明步丘暫住,劉穆之廣陵安營(2)
作者:淡淡如菊      更新:2020-12-14 04:24      字數:5826
  “守禮兄,你跟隨大少爺時間長,提攜一下我們,如何行事。”劉穆之道。

  “道和兄太客氣了,雖說我跟著少爺比你們早,那也早沒多久。”薑守信歎道,“我和少爺是不打不成交,敗在大少爺手下,心服口服跟隨大少爺的。”說罷,薑孝將自己如何被騙暗殺謝瑍的事說了一遍。兩人聽薑孝這樣一說,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薑孝無奈的笑道,“別不信,是真的。大少爺心胸大度,心思通透,如何不知我為人所騙。不但不怪罪,反而留我入府。守信實是無言以表,大少爺說過一句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還說,凡人務須有信仰,有夢想,有追求,否則會一事無成。”

  “大少爺所思所想,非我等可比。”劉穆之點頭道,“所謂高莫過天,厚莫過地。少爺之心懷比天高比地厚,我等幸甚。”

  “是的,越跟著少爺越覺得少爺的廣博。”薑孝道,“我曾問少爺的信仰和夢想,你們猜少爺如何說的?”

  “少爺如何說?”劉穆之眼光一亮。

  “少爺說了幾句話,我覺得古往今來之聖賢不過如此。”薑孝正色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劉穆之輕聲重複著這幾句話,短短的四句話,像重錘狠狠的敲擊在他的心上。這是何等博大的胸懷,這是何等無畏的豪氣,對於劉穆之來說,如今生能有任何一項有小成,就足以傲視群倫。可他知道,跟著謝瑍也許真的會見到很多很多他以前從未想過更沒見過的事。想到此,劉穆之明白了他應該怎麽做,做什麽。他對薑孝躬身施了一禮,道,“多蒙守禮兄賜教,穆之明白了。”

  劉穆之明白了,太史庸愣住了,看他倆打啞謎似的。

  “道和兄,你明白了什麽?”太史庸問道。

  “廣達兄弟,有些事情,你明白了就是明白,不明白別人說什麽都沒用。”劉穆之道,“該你明白的時候,你也會明白的。”

  薑孝看著劉穆之的樣子,就知道劉穆之比自己當時聽了這話的震驚還要大。心道,我的大少爺,到底是什麽怪物。這就是所謂仁者見仁的道理了。

  三個人正說著,謝禎出來道,“諸君,準備吃飯啦。”

  “啊,現在吃飯?”劉穆之驚訝道,“還沒過卯時呢。”

  “我家少爺說了,以後在家一日三餐。早餐卯末辰初,中餐正午之時,晚餐至酉時。”謝禎解釋道,“少爺還說,以後要改時間呢,把一個時辰改成兩個,這樣時間更準些。”

  又是一個讓大家目瞪口呆的消息,幾個人莫名其妙的樣子,讓謝禎暗笑不已,“別發愣了,少爺說,以後要改的東西多著呢。你們進屋,我去找少爺。”“謝兄別去了,少爺這會兒應還沒練完呢,還得過會兒。”劉穆之對謝禎說道。“少爺練功每次要半個時辰左右,少爺走多久了?”謝禎問。“那還得一刻鍾才能回來吧。”劉穆之道。

  “我去看看。”謝禎不再說什麽,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等等我,我也去。”太史庸喊著,也跑著跟了出去。

  劉穆之和薑孝無奈的相視而笑,進去叫劉道規起床。進了門就見鄭密正在寫什麽。劉穆之笑道,“固希兄,真好學也。”鄭密笑著把寫的東西遞給劉穆之。劉穆之接過來一看,正是剛才薑孝說的橫渠四句。

  簡說一下橫渠四句,橫渠四句即“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是北宋儒學家張載的名言。張載(1020年—1077年),字子厚,鳳翔郿縣(今陝西眉縣)橫渠鎮人,北宋思想家、教育家、理學創始人之一。世稱橫渠先生,尊稱張子,封先賢,奉祀孔廟西廡第38位。當代哲學家馮友蘭將其四為句稱作“橫渠四句”。由於其言簡意宏,一直被人們傳頌不衰。有《正蒙》、《橫渠易說》等著述留世。儒家學說雖然有他的局限性,不乏一些大而空的理想之言,但其中也包含了很多的人生至理。世界上這麽多的國家,文明史比我們早的也有,可能夠傳下來的文明古國,隻有中國。這就是明證。

  “固希兄,你也聽見了?大少爺說的太好了,固希兄書體亦不凡。”劉穆之讚道。

  “這書體可是我跟大少爺學的。”鄭密道,“前日大少爺路過我家,家君存長康先生畫一幅,乃求題詩一首。我看少爺書寫,有些體會而已,比起少爺差多了。”

  “不是吧,昨日我也見少爺題詩,乃王氏筆體,與此不同也。”劉穆之道。

  “自是不同。家君曾言,大少爺自創書體,定成一家之祖也。”

  “果非凡人所能,仆服矣。”劉穆之緩緩搖頭道,“對了,固希兄,大少爺常有詩作,異於常人。何不記而傳之?”

  “道和兄之言甚善。”薑孝道,“據我所知,少爺曾命受陛下,當場作文,作《馬說》,後家宴時立作家賦一,題固希兄家山水畫一,北固山上抒懷一,蒜山渡贈刁玉水一,江上歌一,今晨出門隨口一。俱是好文,記而傳之四海,皆識少爺大名也。”

  “大善。”鄭密喜道,“我固喜大人字,猶喜大人屬文。此事交我就好。”

  幾個人正說話間,就聽外邊有聲音,知是謝瑍等人回來了,遂出門迎接。

  眾人用完早餐,謝禎拿出朝服,欲讓謝瑍更衣。謝瑍搖搖頭,說道,“守禮兄,你偕廣達兄四下看看,如城內無處可選,即在蜀岡之下尋作學堂之地,並留意往來人等,兼顧民情;固希兄帶著道規尋看流民狀態,謝禎你隨我和道和兄去衙廨。謝祥你負責準備午餐,到時送去府衙,另外在附近察看一下,去衙廨還是有些不便,方才出去看到由此往北不遠就有河道,可能需要準備舟楫了。”一身白衣的謝瑍,此時下了到廣陵的第一次命令。

  “謹遵大人命!”眾人齊聲答道。

  其實謝安選的這個地方,地勢很好,此地比周圍略高些,乃是蜀岡尾峰東盡頭,河道縱橫交錯,應該是現在茱萸灣風景區以東,廖家溝以西,當然現在還沒有廖家溝,但比鄰吳王所挖邗溝,出行很是方便。雖然謝安在此時間不長,短短的幾個月,周圍已有些規模,稀稀拉拉的有些民居。謝瑍三人出了門上馬,徑往衙廨而去。

  信馬而行,謝瑍四下觀察周圍,一路上雖無十分景色,但這時完全的原生態,處處顯著生機。南朝著名詩人鮑照在其《蕪城賦》裏寫道:“當昔全盛之時,車掛轊,人駕肩,廛閈撲地,歌吹沸天。孳貨鹽田,鏟利銅山。才力雄富,士馬精妍。”可見西漢之時,廣陵是相當繁華了。

  可惜,後來吳王劉濞造反,雖然被漢景帝擊敗,但廣陵遭到重大破壞。而東漢末年,群雄爭霸,逐鹿中原,廣陵又是四兵之地,幾經戰火,雪上加霜,更加衰敗。司馬氏掌權以後,廣陵尚未得恢複,八王之亂遂起。北漢趁機崛起,劉淵父子又頻頻襲晉,內憂外患,民不堪其苦,遂有了永嘉南渡。廣陵毗鄰長江,自是首當其衝,成為南渡的前沿。曆史上的南渡,曆經約兩個世紀(後來的元嘉草草,是另一次南渡高峰,當然那該是幾十年以後的事了)。

  曆史上廣陵第一次被焚毀,是在元嘉二十七年(公元450年),北魏太武帝拓跋燾舉戈南侵,飲馬長江,廣陵被焚,兵鋒直指建康。宋孝武帝大明三年(459)竟陵王劉誕據廣陵叛變,孝武帝派兵討平,並下令屠殺城中全部男丁,僅留五尺以下小童。未及十年,廣陵兩遭兵禍,繁富鬧市變成一座荒城。及至隋唐,廣陵城俱在岡上。至宋長江移道,建大城,方延岡下,距今七百年餘。可見,廣陵雖是四兵之地,但依山傍水,沃野千裏,乃江北魚米之鄉。如遇明主,治理得法,富民強軍,必是富庶之地,前景可期。

  遙望昆岡(現蜀岡),撫今追昔,謝瑍心潮起伏。遙見廣陵城掩映於綠樹山林之間,這可是後世著名的曆史文化名城啊,可不能像原來一樣屢次毀於戰火。可揚州南臨長江,除了蜀岡,就是蘇北平原,無險可守。為今之計,就是以攻代守了。孝武帝司馬曜雖不理朝政,嗜酒昏聵,卻不是好武之人,謝瑍並無說服孝武帝同意北伐的把握,真是頭痛之至。

  遠遠望去,廣陵郡城東西長約1000多米,城門樓高聳約三丈,闊五丈。算是不矮了。四周角樓遙相呼應,高出城牆約一雉即高一丈闊三丈,依山勢而建。東南兩麵有邗溝,西傍觀音山,氣勢頗雄。謝瑍三人沿著石道,循勢而上。但見城牆約高兩丈左右,因就山勢,有起伏蜿蜒。牆上有兵丁往來巡查。過了吊橋,到得南門下馬,穿過十多米的甬道,方才入城。

  城門兵士,並無盤查,三人順利入城。雖說廣陵疲敝,但畢竟是古城,雖比不上建康京口,底蘊還在。但見房舍儼然,綠樹成行,商鋪林立,人流不息。薑孝上前詢問守衛,郡衙所在,衛兵見三人不凡,不敢怠慢,忙稟報門長。門長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見謝瑍雖麵帶稚氣,但儀態從容,又見謝瑍微服而來,突然想到新任郡守大人就是名聲鵲起的謝家少年,乃近前施禮道,“敢問可是郡守大人?”謝瑍微微一愣,暗誇此人有見地,遂點點頭道,“不必聲張,帶我去郡衙。”那漢子確有眼力,點點頭,轉身囑咐衛兵注意盤查,即引路前行。一邊走,謝瑍問道,“足下尊姓?”那漢子趕緊施禮回道,“小人張祿。忝作門長。”

  “兄台不必拘禮,我今微服而來,不知不罪。”謝瑍道,“我見城門並不盤查過往人等,一貫如此嗎?”

  “稟大人,非戰之時,並無盤查。”張祿答道。

  “若有外人入城作亂,何以對?”謝瑍道。

  “此非小人所知。”張祿慌忙道。謝歡聽罷,看了張祿一眼,心下有所計較,遂不再言語。

  說著話,到一條東西大道,向左轉了一個彎,張祿道,“前邊右側即為官衙。”

  謝瑍等人來到衙門前,衙門坐北朝南,北麵隨山勢漸高,東麵房舍略高於西方衙舍,門口並無衙役值守。張祿見到地頭,躬身施禮道,“郡衙已到,小人告辭了。”謝瑍轉身向張祿拱手道,“多謝門長帶路。”轉身和薑孝、謝禎進了府衙。

  剛進大門,就聽旁左旁有人喝問,“何人入府衙?”隻見左廊之內有一大漢長立而視。“我乃新任郡守謝瑍,你是何人?”

  那大漢一聽,上前跪倒見禮,“屬下府門亭長厲揚,見過郡守大人。”

  “免禮,且到前堂敘話。”謝瑍道。

  “謝大人,請跟我來。”厲揚虛引帶路。

  進了大堂,謝瑍並未居郡守之坐,而是進了右邊側廳。幾個人坐定,謝瑍方才開口。

  “厲揚亭長,衙中何人在值?”謝瑍問道。

  “並無他人,雖朝廷公文日前已到,但並未言明大人何時到任。”厲揚道。

  “既然如此,足下為何在衙?”謝瑍道。

  “府門亭長有守衛之責,屬下不敢懈怠。”厲揚起身答道。

  謝瑍點點頭,總算有個遵紀守法的可用之人。

  “衙役們可在?”謝瑍又問道。

  “俱在。”厲揚道。

  “如此甚好。”謝瑍道,“安排衙役們,速去通知各吏即刻前來。”

  “諾。”厲揚轉身去衙皂房安排,“郡守大人還有何安排?”

  “衙役們去通知各吏,你再回來,我有話問你。”謝瑍道。

  厲揚出去,謝瑍看看劉穆之和薑孝道,“記下來人的時間。”

  不一會兒,厲揚回轉,站立一旁。

  “且坐。”謝瑍道,“郡守衙門共有多少人?”

  “稟大人,郡屬吏共一百餘人。”厲揚道。

  “如此之多,足下可以知之?”謝瑍道。

  “本郡原有一萬三千餘戶,現在隻有七千餘戶。按律當配八十四人,”厲揚道,“但屬吏仍維持原製未變。”

  “丞相大人在此,沒有提出精簡之事嗎?”謝瑍道。

  “丞相大人寬厚仁愛,來此隻有年餘,時間甚短,主要築新城和在城北築埭以利民生,而未在府衙居住。”厲揚道。

  “如此多人,幾個衙役何時能通知完畢?”謝瑍道。

  “稟大人,我令衙役們隻通知各吏之首,他們自有辦法通知各自的屬下。”厲揚道。

  “倒是有心。”謝瑍道,“如此說來,屬吏多了二十多人。你有什麽看法?”

  “稟郡守大人,等人到了,自然明白其中的奧妙。”厲揚並不多說。

  “也罷。”謝瑍回頭對劉穆之說道,“道和兄,煩你行公函至各縣,令各縣令長,三日內上書各縣情況及治下舉措,來郡衙述職。令各督郵及廷尉四下督查本地,以詳情上報郡衙,以察地治。”

  “諾。”劉穆之正色答道。

  “厲亭長,煩你門前迎候諸吏,延此以待。我在衙內走走看。”謝瑍又命厲揚道。

  “諾。”厲揚見謝瑍有條不紊,不似年輕無識,凜然聽命。

  謝瑍出了側廳,謝禎緊隨。穿過大堂,但見一門正對大堂,是二堂之大門,兩邊是走廊。穿過大門,是一排正廳,有三門。四下皆有回廊,進入中間正門,乃是會賓所在。出門入東側門,乃是書房,見幾案之上有文房四寶,左側有榻,右側有書冊。複出向西門,有古琴置案上,乃琴室。複進賓廳,過壁牆,入後堂,正麵乃主人日常所居,東西各有廂房,乃女眷所居。四麵回廊。複越正房,其後有園,桂花正香。隔籬而望,但見花木盎然,中有天然山石,溪水淙淙,西北角一桂樹,高約兩丈,正自吐芳。雖不大,但雅致可人。謝瑍暗道,古人才是真懂得回歸自然。

  謝歡正自觀看,謝禎匆匆來報,郡吏大部已到,請謝瑍前去。

  謝瑍來到後院,在居室內換好朝服,步出正廳。謝禎暗暗叫好,果真是人靠衣裝。看慣了白衣飄飄的謝瑍,這一換裝,才真是郡守大人。

  來到大堂,早有人從側廳內迎出來,謝瑍也不拿官架,拱手施禮已畢,方才開口道,“諸君,請移步側廳說話。”說完率先進了側廳。書中暗表這左右側廳均為議事廳,各屬在等候或者在此相商之後,稟報郡守。

  謝瑍坐定,對大家道,“坐下說話。”眾人各自尋坐,按次坐好。

  謝瑍道,“諸君請各抒己見,將近來情況一一說明。”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以。謝瑍暗暗歎息,果然糜爛。

  “主記史、記室史可在?”謝瑍又道。

  “下官記室史崔向,見過郡守大人。”一個三旬左右的文官站起施禮道。

  “主記史大人何在?”謝瑍問道,見無人回答,才道,“崔大人,就煩你做好記錄。”

  “下官遵命。”崔向施禮受命,乃備好筆墨置於案上。

  有頃,眾皆不語。謝瑍亦不催促,安坐嫻靜,姿態從容,毫無不愉之色。

  劉穆之和謝禎等人暗暗著急,謝禎更是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心道,這可不妙,這是給我家少爺使下馬威啊。他們三人都覺得謝瑍太寬容了,可一想到謝瑍對他們那也是相當寬厚,也就了然,隻是心裏越發擔憂。

  整整過了一炷□□夫,仍然沒人說話,謝瑍乃道,“既然諸君在此皆無話可說,那就換個地方說吧。”說完謝瑍起身進了大堂。眾人俱起身相隨,開始嘰嘰喳喳的議論。

  謝瑍來在朝案前坐定。臉色鎮定,目光緩緩的掃了一周,這一下官威頓顯,還在議論紛紛的大堂肅然禁聲。

  “本官初到廣陵,蒙各位不棄,聞命而來,本官謝了。”說著謝瑍象征性的拱拱手,看到這架勢,下邊站立的官員,感到一陣涼氣透心,就聽謝瑍接著說道,“聞本郡屬官過百之多,而所到者區區四五十人,難道是本官了解錯了嗎?還是覺得本官年輕好欺,看不起本官嗎?”這可是誅心之言,誰要這時候說話,那可就倒黴了。就這幾句,劉穆之和薑孝是暗暗叫好。

  這正是:少年進退得宜,眾官莫言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