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牌誤
作者:新晴照酒      更新:2021-10-23 07:21      字數:4088
  有奸細作亂,雖然具體判罰有陳語陌和葉衡處理,但明帝還是要負責定大局。比如說究竟要牽涉多少人,是把所有可能相關的嫌犯全都抓起來處置,還是隻抓有證據的放過沒證據的,還是小範圍的追索,這些原則都是得由她來掌控。因而朝堂上的事務比原先多了許多,光是大起居就持續到了中午。下午還要與柳笙一起對十幾個即將去地方赴任的縣令進行訓話,時間寶貴,她隻得獨自在睿思殿用了頓午膳。

  等把新上任的縣令們全都訓完了話,柳笙也回府歇息了,去越州查案子的左諫議大夫杜方娜和監察禦史裏行賀緋辭,辦完了差事返回京城遞牌子求見,她宣了人到睿思殿來。先是一起問了差事,慰勉了杜方娜幾句,讓人回家休息。等把杜方娜打發走之後,她又單獨詢問了賀緋辭,對越州的案子和杜方娜的表現全都掌握了,嘉獎了賀緋辭幾句,將賀緋辭也遣了出去,她這才開始批閱各地送上來的奏折。

  折子還沒批完,禮部副尚書高瑩就前來求見,她以為高瑩是來給越州知州說情的,心頭不快,卻也不好不見。哪知高瑩是來請示她十一月十八日的祭祀大典,由誰來做亞獻三獻,皇家後宮中又有哪些人可以出現在祭壇上。

  這事不是那麽容易定的,這是凰朝一統天下以來第一次祭祀姚天,既要照顧到方方麵麵,又要給後世留下可以遵循的規矩。

  明帝想了想,先確定她最在意的,“朕主祭,不設亞獻、三獻之人。”

  眼下太女未立,這亞獻三獻之人不好選。選淑親王為首的親王,恐偏重宗室大權旁落;選安瀾為首的後宮,恐後世有無德後宮禍亂朝政;選關荷為首的元勳功臣,恐其居功自傲藐視皇室;選董雯為首的年輕武將,恐其過於驕縱擁兵自重;選以柳笙為首的文官,恐後世奸臣把持朝政結黨營私。那麽最好的辦法便是不設亞獻三獻之人,隻是不設,並不等於說她不想讓人參與這件國家盛事。

  “皇後是必然要去的,貴君、敏君、嘉君、果君,朕的意思也要去,他們都是為國征戰的男兒,文卿以下要不要去且待朕再思量。”

  高瑩拿著毛筆一一記下,明帝又問高瑩道:“這祭壇有三層是不是?”

  “是。依祖宗朝例,主祭人在第一層,司禮之人在第二層,其餘陪祭之人在第三層。另外,江相走之前跟微臣講,此次大典乃是朝廷一統後初次祭天,文武群臣四方百姓躬逢盛世,可能都會想要一睹大典,不妨在祭壇兩側,設幾個看棚。”

  設看棚是個好主意,明帝嘉許地點點頭,果斷地做了決定:“看棚可以多設幾座,把林侯、段卿、餘卿等有傷功臣以及安老國公、梁老相國都安排在看棚中觀禮,每人設一無靠背杌子。”

  “皇後在祭壇第二層,與左右二相文武大臣一同司禮,何人司何物,卿與柳相斟酌。貴君四個與幾名男將一同站第三層,與關國公等功臣同列。”

  “給文卿、怡卿、康和皇子單設一看棚,不必設座。”

  “宗室概不司禮,有戰功者入第三層,無戰功者,不論爵位高低皆入看棚,亦不設坐,保和皇子若能趕回來,讓其與男將們站一處。”

  “文武百官有戰功者正六品以上可入第三層,無戰功者,正四品以上方可入第三層。文武百官凡不入第三層者,著在祭壇下方衣公服站立,單獨成陣,不與軍兵百姓同列。”

  “已致仕官員欲觀大禮者,需上折奏請,俟朕同意方可入看棚觀禮,不得私自前往。”

  “外命夫欲觀大禮者,無需上請,四品以上者可入看棚,五品以下者與百姓同列。”

  等高瑩走後,天色就快要黑了,倩兒進來請示她,把晚膳擺在何處,明帝想著自己今個兒中午沒有去安瀾殿裏用午膳,便吩咐擺駕麟趾殿。

  到得麟趾殿,安瀾已經開始用膳了,但整個大殿外間,隻有安瀾一個人在。安瀾見她進來,連忙站起身來,“陛下用晚膳了沒?”

  明帝攔住要向她行禮的人,“朕還沒用呢,正好與瀾兒一起用。”安瀾立刻揚了聲讓人擺碗筷來:“給陛下拿禦用碗筷。”

  明帝坐在安瀾旁邊的椅子上,眼睛向著四周搜尋,“辰兒和安兒呢?”

  安瀾接過宏兒遞來的秘色瓷碗和鏤花銀筷,親自給明帝放在麵前,又把她愛吃的幾樣菜各給她夾了一筷子,放在瓷碗中,這才言道:“辰兒在貴君殿裏用晚膳,安兒在太君殿裏。”

  明帝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待兩個都用過了膳,一起坐在坐榻上,她便伸手握住人白玉竹節般的手指,柔聲道:“你果然把安兒送過去了?讓朕說什麽好呢?”

  安瀾垂下長長的睫毛,輪廓優美的臉頰上浮出一抹疲憊的笑,聲音平靜和緩,仿佛一切就該如此:“臣侍不把安兒送過去,二公主幾時才能回到淑君身邊呢?”

  明帝把左手攥成拳頭敲敲額頭,有些擔憂萬一柳太君連樂安也不放回了,可怎麽好?

  安瀾看她敲額頭,就猜出來她的擔憂了,有氣無力地道:“若是太君連安兒一起扣下了,那就讓他扣下吧,臣侍正好歇一陣子,隻是要讓淑君再等幾天了。”

  明帝看著人疲乏的笑容,無神的雙眸,知道人這是連番忙碌累著了,她心裏頭跟堵了塊絲絮似的:“太君的壽誕總算是辦完了,昨個兒秦夢菲說她還是有法子能讓惠王姨再支撐一陣子,到下個月祭天大典之間,應該沒什麽事了,瀾兒好生歇一歇。”

  麵上是這麽說,她心裏卻想著倘或柳太君果然把樂安一起扣下了,她就得去找柳太君談一談了,她不能用委屈夫郎的方式來尊敬長輩。

  安瀾聽她這麽說,先是認可地點點頭,很快就又煩惱地搖頭:“歇不了,還有辰兒的功課要管呢。”

  對於這一點,明帝也有自己的看法,她一直都覺得安瀾每天都把奕辰要學的文章翻來覆去地弄懂弄熟,等奕辰回來陪著奕辰溫習功課的做法有些過於細致了,但她之前一直奉行誰教導誰做主的原則,並不怎麽幹涉瀾兒教女兒的方式,此刻聽安瀾這麽說,她由衷地勸道:“辰兒也不小了,她又不是個笨孩子,她的功課讓她自己做嘛。瀾兒隻要督促她完成師傅布置的功課就行,不用每天都陪著她再溫習一遍。”

  安瀾有些吃不準明帝究竟是什麽意思,他決定先含糊答應:“臣侍知道啦,臣侍以後會注意的。”

  明帝直覺自家皇後根本就沒領會自己的意思,但她之前都不怎麽過問,此刻也沒期望安瀾立刻就聽自己的,當下笑了笑,跳過這個話題:“朕有幾天沒過來歇宿了,瀾兒想不想與朕一起為國珍重,嗯?”

  這個為國珍重,是她與他青春年少時常用的暗號。那時節她身邊雖然隻有他一個,但母皇在駕崩前的兩年中,疾病不斷,她身為太女,既要侍疾問膳,又要撫國問政,忙碌的時候兩三日回不了後院也是有的。他想她的時候,就會打發個侍兒去跟她講,讓她為國珍重愛惜身體,她每次聽侍兒這麽說,就心領神會地趕回去寵他一番。

  安瀾立刻飛紅了臉,嬌嗔著問她:“陛下怎得忽然用早年的話來打趣臣侍?這都是十幾年前的老話了,虧陛下還記得。”

  兩個孩子都不在,宏兒幾個侍兒也都退了出去,明帝沒什麽可顧忌的,索性就抓著安瀾修長的手指往自己臉上放,感受到指腹那溫熱的觸感,她便用誠懇的語氣道:“朕怎麽舍得打趣瀾兒呢?朕這幾天真真確確惦記著瀾兒呢。”

  她這話也不是隨景生情,已有十來天沒與安瀾親近了,心中著實很是想他。

  安瀾卻是不大想今晚承寵,他這幾天忙得太厲害,此刻疲乏得要命,隻想等奕辰回來,給奕辰快速地講解完功課,他就早些洗漱了休息,根本沒有承寵的心思。

  但他不敢拒絕她,雖然他與她已是老妻老夫了,可是宮裏美人如雲,他不是很確定他今個兒拒絕了她會不會令她心頭不快。女兒家對男兒的不滿意,大多都是慢慢積累的,像這樣的小小的不愉快積累得多了,難免會讓女子感到失望。

  失望不一定會動搖他的皇後位置,但多半會影響明帝對他的態度,因而他虛弱地笑笑,盡量做出感激歡喜的表情:“臣侍多謝陛下惦記著臣侍。”

  明帝卻是一下子就聽出來安瀾話語中的勉強了。彼此青梅竹馬,又做了十幾年的妻夫,她對安瀾已經足夠地了解,她的瀾兒若是狀態好想要承寵的時候,聽她這麽說,那一定會風情萬種地看她一眼,再用清冷的聲線大大方方地對她言道:“臣侍也正惦記著陛下呢。”

  現在人隻是感謝她,並不投桃報李地回應她,那一定是狀態不好不想承恩,她放下抓著人手指的手,改為用胳膊攬著人的肩,而後在人花瓣般的唇片邊上輕聲道:“寶貝乖,你我之間不用那些虛禮,你若是今個兒不想,今個兒就好生休息,朕明個兒再來也就是了。”

  安瀾偏眸看她,平日裏星光璀璨的大眼睛此刻幽深浩渺,像是黑夜中的寒潭,那寒潭中蘊藏著風濤巨浪,偏又被夜幕遮住了,讓人不能一下子看清。

  “寶貝,怎麽了?想讓朕留下是不是?那朕就留下,”明帝親吻著人瑩潤的唇,話說得膩膩歪歪,“寶貝累的話,朕今晚隻寵一回也就是了,等過幾日寶貝狀態好了,朕再過來好好疼愛寶貝。”

  安瀾瞬間就改了主意,他十餘日不承寵了,並不想用不完美的狀態迎接她,可是聽她這般體貼,又不想把這樣好的她推給別人,當下他笑著道:“陛下這般體貼,臣侍還有什麽話可說?隻是臣侍得先陪辰兒溫習功課,陛下可以先去洗沐或者去批折子,晚點再過來。”

  這話正合明帝心意,她已經連著三四天沒去看冷清泉了,正愁今個兒不過去就又食言了,當下笑著道:“朕先去批會兒折子,最遲到亥正過來。”

  出了麟趾殿的門,她便對倩兒道:“朕今晚翻皇後的牌子。這會兒先去玲瓏殿。”

  熙和殿中,董雲飛得到明帝今晚翻了安瀾的牌子的消息,立刻讓侍兒們分頭去請薛愷悅、趙玉澤、林從三個前來玩木牌。

  薛愷悅來得稍微遲一些,趙林兩個都早早地到了,四個人聚齊之後,玩得停不下來。到了亥正前後,趙玉澤要回去照料四公主,先行退席離開。林從想著自己明個兒還要去給明帝梳發,也有些想走了,然而董雲飛牌癮正濃,就攔著他不讓他走,“陛下既然翻了皇後哥哥的牌子,那明個兒早上自然是由皇後哥哥服侍了,你不用過去的。”

  林從一想這話也有道理,安瀾梳發髻的水平比他強得多,明帝以往宿在安瀾殿裏的時候,都是由安瀾伺候早晨的梳洗的,便放心大膽地坐了下來。

  薛愷悅這兩天夜裏都休息得很好,今個兒午覺又睡了足有一個時辰,此時精神極佳,見林從不走了也很開心。

  林從見薛愷悅笑得比前更加爽朗了,越發認為自己沒走是對的。董雲飛把他身邊會玩木牌的侍兒喊了一個上來,補了趙玉澤的空缺。

  這侍兒隻有十五六歲,正是少年人愛玩愛鬧精力充沛的時候,四個人直玩到醜初方才散場。

  令林從沒有想到的是,次日早上明帝並沒有在安瀾殿裏梳洗。

  雖然隻承了一次恩寵,但安瀾本就很是疲乏了,早上想要起身服侍天子,仍舊有些困難。明帝攔住掙紮著要起來給她梳頭的人,體貼地乘了玉輦去了紫宸殿,想等林從過來給她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