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心燼落定
作者:星零      更新:2020-12-13 13:14      字數:11984
  寬大的沙棗樹葉子在微風中輕輕搖擺。藍天碧日,白雲如絲。

  午後微醺的風吹得人昏昏欲睡。

  我慢吞吞地坐起來,揉了揉眼睛,環視四周。

  這裏分明還是那片遇到商隊的海子!

  正是中午日光最烈的時候,太陽照射在水麵上,泛著粼粼波光,宛如打碎了一大麵鏡子。

  有人坐在樹下編草繩玩,是夏庭秋。

  夏庭秋轉頭看到我,笑了一下,說:“睡醒了?你可真能睡的,一覺睡到大中午。”

  我看他身上穿著的還是原先那件淺藍長衫,心裏隱隱鬆了口氣。不是那件絳紫禮部侍郎朝服就好。

  我喃喃:“我這是死了嗎?”

  “胡說什麽呢!”

  我轉身,看到封崢坐在水邊樹蔭下,正笑盈盈地望著我。

  “你真是睡得太久了,都糊塗了。過來洗把臉吧。”

  我慢慢走過去,邊說:“我剛才做了一個好奇怪的夢。”

  “夢到了什麽?”封崢問。

  我撓了撓頭,也覺得好笑,“夢到咱們順利回了京城了,然後有吃有喝的,都很開心。然後,突然有一天,你帶著兵過來,要抄我的家......”

  封崢聽了,笑道:“是呀。皇帝終於出手,奪了兵權,要查辦了你爹。”

  他的話陰森森的。我打了一個激靈。四下突然變得極其安靜。風聲,水聲,樹葉的沙沙聲,全都消失不見了。

  封崢這時站了起來,轉向我。我看到他胸膛上儼然插著一把匕首。

  我大駭,連連退步,一下撞到一個人的身上。

  廖致遠扶住我,輕聲細語地說:“郡主,你怎麽又回來了?”

  “不......”我總喉嚨裏擠出一個字。

  封崢依舊溫和微笑著,抬起了手,握住胸前的匕首。

  我大喊:“不要——”

  他已猛地將刀拔了出來,霎時鮮血迸射,將我的視線全部染紅。

  我一退再退,腳底一空,直直落了下去。隻見封崢麵無表情地站在坑邊看著我,胸前鮮血長流。我想呼喊,喉嚨卻似被什麽東西堵著,發不出半點聲音。黑暗轉瞬就將我徹底吞沒。

  暈眩之中,有人用冰涼的手輕觸我的額頭。

  “大概是魘著了......”

  “仔細伺候著。”

  “公子放心。”

  那說話聲忽遠忽近,我在天旋地轉之中,腦子裏忽然湧入一絲明清,猛地張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細白布紋的簾帳。

  我正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薄被。

  不是應該被關押在天牢裏的嗎?

  還是如今的天牢修得這般好,我們這些死囚都有軟鋪高枕的待遇了?

  房間裏沒人。剛才聽到的說話聲,玄幻的就像是我做的夢一樣。我試著動了動手腳,發覺渾身酸澀不堪,勉強坐起來,已是累得氣喘籲籲了。

  長這麽大,很少這麽虛弱過。我仔細回憶,之前不過是被人在腦袋上敲了一下,頂多被敲成一個傻子,沒道理渾身乏力呀。

  我便試著運功,發覺渾身經脈阻塞,體類有股亂流,我一運氣它就到處亂竄,疼得我直冒冷汗。

  大爺的,我就知道被封了穴,沒準還下了藥。

  未免太小題大作了。我雖然跟著師父學了武,可也不過是點花拳繡腿,隻能用來翻牆爬樹,捉賊打流氓。真要拘禁我,拷我一個鐵鏈子便是,還用得這下這種狠手?

  我一邊胡思亂想著,抬頭望見屋裏的凳子上還放著我之前穿的那件衣服,袖口有暗紅的斑點。心裏突然像是被人狠捶了一拳。

  那血是我娘臨時死前吐的。

  昏迷前的一切如走馬燈一樣飛速在腦海裏回放。

  夜奔,回城,見到封崢,抄家,娘自盡,我親手刺了封崢一刀......

  耳邊似乎還回響著晚晴的驚叫。

  對了,晚晴,還有爹。他們在哪裏?

  我又在哪裏?

  我掀起被子,吃力地下了床。兩條腿像是被抽了筋一樣發軟,我站著走了兩步,支持不住朝地上倒去。心急之下,手把旁邊的桌布一並扯了下來,茶壺茶杯一股腦跌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門砰地一聲被撞開,一個女孩子驚慌地跑進來,叫道:“陸姑娘,你怎麽了?”

  她還未跑到我跟前,另外一個人搶先一步衝過來,將我一把扶起。

  我抬頭一看,扶著我的人正是廖致遠,下意識一把將他推開,身子往後縮。不料手按在了碎瓷片上,一陣尖銳的疼痛,抬起手來,血已經流了出來。

  廖致遠的眉頭猛地一皺,一把扣住我受傷的手,把我拽過去。

  我怒道:“姓廖的,你搞什麽名堂?”

  廖致遠不理,輕而易舉就限製住了我的掙紮,手一抄就把我抱了起來。

  我使勁掙紮,可是收效甚微。旁邊的姑娘急忙叫:“公子,公子,陸姑娘還病著......”

  “草兒?”我這才發現這個婢子也是我所熟悉的人。

  “婢子見過陸姑娘。”草兒匆忙行禮,“姑娘您身子不好,切莫太激動了。”

  我叫罵:“一派胡言,廖致遠,你放我下來!”

  廖致遠置若罔聞。我怒不可遏,又沒辦法。想我若身體還好,可以把他拎起來就丟到窗外無。現在手軟腳虛,也隻有任人欺負的份了。

  廖致遠抱我回到床邊,將我小心放在床上。我一離開他的手,反手朝他臉上扇過去。

  啪地一聲脆響,廖致遠的頭偏向一邊,白皙的臉上隱隱有點泛紅。我力氣不大,不過他也並沒有躲。

  過了片刻,廖致遠才把臉轉過來。他臉上並沒有什麽表情,低垂著眼簾,刻板地說:“陸姑娘身體不好,還請好生休息。”

  我聽這著聲“陸姑娘”,氣更不打一處來,拽著他的領子把他扯過來,劈頭一頓咆哮:“這裏是哪裏?我爹呢?我妹妹呢?你這是弄得哪出?”

  廖致遠好性子地由著我朝他臉上噴唾沫,慢條斯理地說:“魏王貪汙受賄,叛國通敵,已抄家。王妃自盡,瑞雲郡主因行刺官員,業已伏誅。從此以後,這世上沒有了瑞雲郡主,隻有陸棠雨了。”

  我聽得仿佛身浸在冰水之中,寒顫陣陣,好半天,才顫抖著說:“你......胡說......”

  廖致遠木著臉沒說話。草兒怯怯插了進來,“陸姑娘,這都是真的。”

  我送開了廖致遠的領子,“我爹他們呢?”

  “已關押在天牢了。”廖致遠答道。

  “那我這是在哪裏?”

  廖致遠終於抬眼看了看我,說:“這是我在京城的一處別院。”

  我盯著廖致遠,聲音有點發抖,“你竟然一手遮天,把我一個大活人弄到這裏來?”

  廖致遠沒說話。

  我恍然大悟。

  他再厲害,不過一個吏部侍郎,他沒這個膽子,也沒這個能力。

  我說:“是皇帝?”

  廖致遠還是沒說話,也算是默認了。

  我氣得又拽住他的領子,使勁搖他。

  “皇帝安的是什麽心?為什麽不把我一起關天牢裏?你......你們早知道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騙我的是吧?虧我還拿真心待你們,將你們當作朋友。一群狼心狗肺的,幹嗎放過我,讓我和我家人一起死了好了。逼死了我娘,現在卻假惺惺地來我麵前做好人。呸,我不稀罕!”

  我雖然憤怒,可力氣實在不大,。廖致遠半跪在床前,一動不動。我揚手又要扇他耳光,草兒衝過來抓著我的手。她看著纖纖文弱,卻是個練家子,一下就扣住了我的脈門,讓我彈動不得。

  草兒還楚楚可憐地哀求道:“陸姑娘,公子也是聽命行事,您不要怪罪他。”

  “草兒,不要多事!”廖致遠低聲道。

  草兒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搖頭道:“陸姑娘,公子也不容易。您現在身子也不好,若病重了,皇帝又要怪罪公子沒把您照顧好。”

  我抽手,冷笑道:“蕭政那昏君,我管他去死。”

  廖致遠冷著臉,假裝沒聽到這句話。他幹巴巴地說:“還請陸姑娘保重身子。在下還有事,先請告辭。你有事吩咐草兒就是。隻是這幾日局勢亂,還請陸姑娘不要出門走動。”

  我大怒,“這是軟禁了我嗎?”

  廖致遠為難道:“陸姑娘,這也是為你好。”

  他轉身,逃一般地朝外麵走去。

  我忙喊:“等一下!”

  廖致遠站住了。

  “我爹他們......”

  “王爺和王府家眷現在已關押在天牢。判決尚未下來。”

  “那我娘呢?”

  “你外公羅老將軍府已經派了人,將王妃和郡主遺體接走了。皇帝格外凱恩,允許羅家將王妃和郡主厚葬。”

  我聽了,不禁哼笑一聲。想必是他們不知道從哪裏找了具女屍裏頂替的我。不過想到我娘身後能走得體麵,我心裏也頓覺慰籍,不自覺流下淚來。

  廖致遠又補充一句:“封崢的傷有點重,還沒醒過來。”

  我心裏一痛,怒道:“我才不管他死活!”

  廖致遠欲言又止,最後還是灰溜溜地走後。

  草兒拿來藥箱,給我治傷。她動作熟練,敏捷地把碎瓷片從沙口裏挑了出來,傷藥包紮。

  我默默地看著她弄。她模樣生得乖巧伶俐,身材嬌小,一雙手卻是修長有力,指腹有繭,顯然是雙習武之人的手。

  我早知道她身手不錯,今日看她這架勢,即使我狀態好時都未必是她的對手,更別說現在病怏怏的了。

  草兒給我包紮完了,一邊收拾藥箱,一邊笑盈盈地說:“陸姑娘放心,隻是皮肉傷,很快就會好的。”

  我看了她片刻,問:“你是誰的人?”

  草兒大方道:“奴婢是禁衛軍特衛,聽命於陛下。之前奉命潛伏在北遼尋寶,未能向陸姑娘您稟明身份,還請姑娘您莫怪。”

  也是,早聽說特衛人才複雜,男女老少,什麽人都有,而且直接聽命於皇帝。

  我雖然不知道蕭政弄這一出到底是什麽意思,不過他要滅我全家,是不容置疑的。

  草兒出去了一會兒,帶著一個老媽子,端著飯菜進來了。

  “陸姑娘睡了半日,想必該餓了,用點午飯吧。”

  我也不矯情,由她扶著過去吃飯。一看,春記的燒鵝,高記的糖醋魚,長升樓的杏仁奶黃糕,都是我愛吃的。

  草兒一邊給我盛飯,一邊說:“這都是陛下吩咐下人去各家買來的,說是姑娘您喜歡吃。”

  我忍不住說:“蕭政有心了,一邊抄了我的家,一邊買來我愛吃的菜哄我。當我是豬,有吃的就什麽都不顧了?”

  草兒輕笑,和和氣氣道:“姑娘心裏有氣,隻管發出來。這樣心裏才舒坦,才能多吃幾口。”

  她這般棉中帶韌,笑臉迎人,我衝她發再多的火也沒用,幹脆閉口吃飯。

  吃了飯,我不想再在床上躺著。草兒便搬了椅子,扶我在簷下乘涼。

  我這才仔細打量這個地方。廖致遠說這是他的別院,不過我看這裏也不過是普通民房,隻有一進。屋子白牆灰瓦,鋪著青磚,十分整潔樸素,可是家中擺設,無一不精致貴重。碟碗花瓶全是官窯的,金絲楠木家什,床上一張帳子都是南綢飛雲繡。

  也不知道這院子在京城的什麽位置,四周十分安靜,連聲狗叫都聽不到。一日過下來,我知道院子裏隻有草兒和一個做粗活的老媽子。那大媽是個啞巴,隻知道老實幹活,從不抬頭看人。草兒和老媽子從不出院子,外麵自有人把米麵蔬菜遞進來。

  我大致估計了一下,外麵起碼有四個以上的侍衛把守著。不過我脈被封了,又下了藥,走不了兩步就氣喘籲籲的,真覺得他們小題大做。

  草兒人活潑,坐我身旁,一邊結繩子,一邊天南地北地聊著,卻就是不說和我家一案有關的任何事。我也知道從她嘴裏問不出什麽,幹脆不理她。她也不介意。

  我晚上睡得不好,時睡時醒,總是夢到家人在大牢裏,弟弟在哭,妹妹們也在哭,獄卒要對晚晴動手動腳。我焦急萬分,想跑過去,腳卻釘在了地上一般動不了。我大急之下,猛地醒了過來。

  黑暗中,我敏銳地發覺床邊有人。

  不待出聲問,我已經反射性地抽起枕頭砸了過去。

  那人沒料到我突然發難,被砸得輕哼了一聲。外麵立刻有人破門而入。

  “陛下!”

  “沒事。”床邊的人沉聲道。

  是蕭政?

  侍衛點亮了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留下我們孤男寡女獨處一室。

  我還想朝蕭政砸點什麽,可惜手邊隻有被子了,扔出去我就要著涼。我隻好披了外衣,靠著床頭坐著。

  蕭政彎腰把枕頭撿了起來,拍了拍,遞給我。我看都沒看他。他的手伸了片刻,又訕訕地收了回去。

  “也是,都髒了。”他丟開了枕頭,又在我床邊坐了下來來。

  我忍無可忍,譏諷道:“夜半三更的,皇上跑到姑娘家的床頭坐著幹嗎?莫非你宮裏妃子造反,你沒地方睡覺了?”

  蕭政卻比我預計得要無恥得多。他嘴角彎了彎,說:“我就喜歡你這伶牙俐齒。”

  我隻覺得背後一陣冷風,縮了縮,“陛下朝中那麽多諫官,各個都比我伶牙俐齒。陛下想找罵,聽他們說話就是。”

  蕭政瞅著我笑,那雙眼睛黑白分明,大半夜看著竟有點嚇人,“那些老頭子,那及郡主看著賞心悅目,聽著心情舒坦?”

  我惡心得要死,“難不成你老人家饒我不死,圈禁起來,就是為了聽我日後天天罵你的。真是個變態!”

  蕭政笑道:“繼續罵呀!我就喜歡聽你這樣說話。”

  我怎麽可能順了他的意。他這麽一說,我立刻閉上了嘴。

  蕭政也不急,修長的手指擺弄了一下帳子上的流蘇,輕聲說:“朝中眾臣已經聯名上書,讓朕將你全家滿門抄斬。”

  我暗暗拽緊了被子,“和我說這個,是希望我向你求情嗎?”

  蕭政笑了笑,“你會嗎?”

  我直視他,高抬著下巴,冷笑道:“不會!你等這天,不知道等了多久了。即使我求了,你又真會饒恕我們一家?”

  蕭政嘴角依舊彎著,眼神似乎有點落寞。他側了側頭,道:“原本已經放你走了的,你怎麽又回來了?”

  我咬了咬牙,“我即便要死,和家人死一起,也是心甘情願的。”

  蕭政淺笑,“你不信我是真心實意想放過你的?”

  “信。”我說,“可我不稀罕!”

  蕭政眼神黯淡,似乎是受了傷。我看著更覺得窩火。白天才逼死我娘,晚上就裝出這無辜的副樣子,給誰看?

  我冷冷道:“你將我圈禁起來,到底想做什麽?我又沒有什麽利用價值。就算我爹黨羽下還有哪幾個不服的,把我搬出來,我一個女兒家,名分也不正。”

  蕭政疊著腿,手肘撐在桌子上,托著下巴,淡定地看著我,說:“我不殺你,也不利用你。等處決了你家,我給你尋個出身,然後會好生安頓你的。”

  我腦子轉了一圈,明白了他的意思,隨即覺得一股憤怒鋪天蓋地而來。這種羞恥、憎惡是我從未感受過的,卻強烈得簡直要把人逼瘋了。

  我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跳下了床,一把揪著蕭政的脖子,將他一把按在地上,右手藏著的碎瓷片夾在指間,抵在了他的頸項。

  蕭政微微一愣,這時門外的侍衛已察覺不對,再度破門而入,拔劍朝我刺了過來。

  “且慢!”蕭政喝道。

  侍衛訓練有素,把劍刹在離我脖子還有半寸的地方,鋒利的劍氣刺痛了我的皮膚。

  我將蕭政死死壓在身下,碎瓷片就貼著他脖子上的脈搏。這樣一番舉動,已經讓我氣喘籲籲了,可是隻要我孤注一擲,手下用力,照樣可以讓他血濺當場。

  蕭政卻已經恢複了鎮定,一動不動讓我壓製著。他黑亮的眼睛裏帶著笑,低聲道:“動手呀!殺了我,就等於救了你全家了。”

  “陛下!”侍衛緊張地把劍又逼近了我半分。

  我的力氣卻在飛速流逝,夾著瓷片的手已經開始發抖。

  蕭政也發覺了,所以他的笑意加深了。

  “再不殺我,可就沒機會了。”

  我緊咬牙關,手下一重,瓷片在他白皙的頸項上劃了一道口子,暗紅的血浸了出來。

  侍衛大喝一聲,出手刺過來,我抽身一躲,還是被刺中了肩膀。隻覺得一涼,然後是火辣辣的痛。

  蕭政這時飛速出手,拍在我那隻拿著瓷片的手上。瓷片應聲落地,我的力氣也耗盡了,軟軟倒下。

  蕭政挺身坐起來,伸手一撈,將我穩穩接進懷裏。

  我喘著氣,想掙紮,卻發覺實在是沒有了力氣。

  蕭政輕笑一聲,將我抱緊了,站了起來。

  “我就說了,錯過了機會,就再也殺不了我了。”

  懊惱、悔恨、自責,充斥滿了我的內心。我痛苦地緊咬著下唇,嘴裏一片鹹澀,眼睛火辣辣地疼著,幹脆禁閉上,不去看他。

  蕭政將我輕放回床上,給我蓋上被子。

  我拚著最後一點力氣,揮掌扇過去。蕭政敏捷地一躲,眸色頓時暗沉下來,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哢嚓一聲卸了我的關節。

  我慘叫一聲,痛得縮在才床上,再也動彈不得。

  瑟瑟發抖之際,感覺到有人在輕柔地撫摸我的頭發。那人語氣溫和,就像一杯甜美的毒酒一般。

  “不要反抗我,你力量不夠的。棠雨,你要服從你的命運。”

  我猛地抬起頭來,狠狠瞪著他,“蕭政,我從不服從命運。你可以殺了我,要不就放了我,別妄想可以豢養我!”

  蕭政從容優雅地站在床邊,他脖子上的傷還在流血,侍衛遞過帕子,他也不接。這個人,陰冷得就像一隻蛇,正對著我吐著勝利的信子,我卻再不能傷及他半點了。

  蕭政好整以暇地看著我,用近乎哄人的語氣說:“你也別氣。我會這樣,還不是你當初期望的?”

  “放屁。”我破口大罵,“我期望你殺我全家?”

  蕭政苦笑,“你忘了?當初你從水塘裏把我救起來。我哭個不停,你是怎麽對我說的?”我愣住了。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從小到大除暴安良的義舉也多得數不勝數,我怎麽記得住?

  蕭政搖搖頭,說:“你說:哭有什麽用?若想無人欺負,就隻有讓自己強大起來,比誰都強,爬到所有人的頭頂,就再沒有人能欺負你了。”

  我愕然。我說過這樣的話?

  “你果真不記得了”蕭政歎氣,“如今我真的站在萬萬人之上,從今往後,也的確再沒人能欺辱到我頭上了。”

  我吐槽道:“現在說這話,還為時太早了吧?”

  蕭政滿不在乎,道:“我始終記著你的話的。讓自己成為最強大的人,控製全局,把握製勝。”

  我不想再和著個瘋子對話,幹脆別過了臉。

  蕭政也不介意。他突然伸手,抓住我脫臼的胳膊一扳,我痛叫一聲,不過關節總算是歸位了。

  蕭政避開我的劍傷,將我按進床裏,然後慢慢俯身下來。

  我渾身繃緊,隻想著萬一躲不過,咬舌自盡的力氣還是有的。正想著,蕭政就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

  我驚恐地瞪著他。

  蕭政玩味一笑,低頭在我額頭親了一下,然後抽身鬆手。

  我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又發了一身雞皮疙瘩。

  “回宮吧。”蕭政接過了侍衛地過來的帕子,擦了擦脖子上的傷。

  草兒正跪在門口,道:“奴婢失職,沒有照顧好陸姑娘,求陛下責罰。”

  蕭政掃了她一眼,“等這事完了,自己去刑堂領罰。”

  草兒反倒鬆了一口氣,磕頭謝恩。

  蕭政帶著侍衛揚長而去,我卻花了好一陣子才冷靜下來。

  草兒又拿來藥箱給我肩傷傷藥,一邊說:“陸姑娘身體虛弱,還請好生休息才是。陛下總是憐惜您的,您也不要和自個兒過意不去。”

  我別過頭不理她。她扶我起來,幫我換下了被冷汗浸濕,又沾了血的褻衣。我身體氣血不順,頭一陣陣發暈。

  草兒不知道往香爐裏丟了什麽香,我聞著更覺暈沉,漸漸睡去。

  一覺醒來,已經是天光大亮。

  草兒踩著時候進來,給我端來洗臉水,為我更衣。衣服是拿宮裏的料子做的,樣式卻普通,我便順從地換上了。

  等到用早飯的時候,才發現所有的瓷器全都換成了木質,屋裏案頭擺著插花的兩個大瓶也不翼而飛。

  草兒見我發現了,便說:“陛下說了,怕姑娘您再不小心弄傷了自己,就讓人把尖東西都換掉了。”

  我也沒說什麽,冷哼一聲,繼續喝粥。

  也不是沒想過絕食。不過家人都還在牢裏關著,怕會反過來被蕭政脅迫。他心狠手辣,什麽事做不出來?

  之後三、四天都過得很平靜。蕭政沒再來騷擾我,廖致遠倒是天天都會過來一趟,小坐片刻才走。

  我不想和他說話,他便坐在那裏自說自話,說什麽朝中正分成兩派,為如何處置魏王的事吵了起來。有的說魏王罪不可赦,當淩遲處死,起碼也要落得個當眾斬首;有的卻說魏王輔佐先帝有功,是開國大臣,雖然晚節不保,可如果處理不當,會讓其他開國元勳心中不安。

  我聽他念了兩日,腦子裏冒出那夜蕭政那張得意洋洋的嘴臉,心裏好笑。他能占據天下之顛,俯視蒼生,還不是我爹這個前人給他鋪的路。他做過什麽?有什麽資格自滿自大?

  而蕭政居然變成現在這副樣子,更是讓我出乎意料。

  我和他也算打小就認識的了。先帝還在時,我家和皇家關係親密,我娘三天兩頭帶著我進宮陪太後和皇後吃茶看戲,我便和幾個皇子公主一道玩耍。

  蕭政的娘張麗妃其實根本沒戲文裏寫得那般受寵,先帝在時,後宮最得寵的一直是劉貴妃。劉貴妃生的二皇子蕭堯聰明能幹,成熟穩重,先帝相當喜愛。他一直遲遲不肯立皇後生的大皇子為太子,就是因為心裏更中意二兒子的緣故。

  蕭政排行第六,在兄弟中間並不起眼。他小時候生得特別像他娘,清秀白皙,性子又文靜靦腆,小姑娘一樣。先帝不喜歡他,幾個皇子也老欺負他。

  我從水池子裏救他那事,也沒什麽好提的了。後來他被兄弟騙上樹下不來,也是我爬樹解救的他。有陣子他也很粘我,我一進宮,他就跟我身後,“雨兒”“雨兒”地叫個不停。我心裏嫌他煩,可他到底是皇子,我也隻好忍著。

  後來我被我爹送去道觀拜師,一年才回家兩、三次,和蕭政碰不了幾次麵。人長大了,感情也就淡了,見麵也是禮節比說話多。當初我和他本也沒多要好,隻是看他被欺負,行俠仗義罷了。沒想倒被他給記住了。

  蕭政小時候又無能又愛哭,和他比,我倒像個男子漢。十多年過去了,如今我還是這麽碌碌無為,更做了階下囚;他卻已為帝君,睥睨天下。可見風水真是輪流轉的。

  廖致遠念了一陣,見我沒反應,忽然說:“昨天晚上,封崢終於醒過來了。”

  我一開始想,他醒了還是睡了,和我有什麽關係。然後才明白過來,他是說,封崢一直昏迷,才醒過來。

  我早知道我那一刀刺得很深,雖然沒傷著心脈,卻肯定傷了肺。他要是不死,也是要去半條命的。

  當時下手非常果斷堅決,現在想來,還是有點後悔。我恨他欺瞞我,可這樣傷他,並非我本意。當時情況那麽亂,娘突然一下就沒了,弟弟哭叫,我麵上鎮定,心裏已是慌做了一團。

  一刀下去,隻覺得痛快,自己胸口也劇烈地痛著,可又有一種難以言喻地暢快。

  不論是多年來彼此的傲慢和誤解,也不論是出使北遼一路來的風雨同舟,更不論海棠花下的微笑,還是荷塘月色下的一個回眸。全部,都隨著那一刀,葬送得幹幹淨淨。

  從那以後,互不相欠了。

  到了第四日下午,我在院中無聊閑坐,廖致遠過來找我。

  他一臉沉重,低聲說:“聖旨已經下來了。魏王及世子斬首,女眷賜死,明日午時行刑。”

  我手中的木杯落地,一骨碌滾去好遠,茶水浸濕了我的裙子。

  胸口像是被挖了一個大洞,有一把帶刺的大手抓住了心,將它猛地扯了出來。頓時鮮血彌漫。

  我蜷起身子,抱緊自己,淚水滾落下來,打在地磚上,濺起一個個深色的小圓斑。

  有人拍著我的背,幫我順氣,可我呼吸卻越來越急促,漸漸喘不過來,嘴裏湧上一股腥澀。

  視線開始一陣陣發黑,看不到東西,聽不到心跳。耳邊聽到的,是高樓華廈轟然倒塌的聲音,仿佛山崩地裂。

  我無處可逃,隻有任由那崩塌的碎石塵埃將我掩埋。

  掌燈時分,蕭政終於出現了。

  他臉上略帶一點疲憊,關切地說:“聽說你下午吐血了。我已經叫人給你把藥停了,那藥的確傷人,你情緒又難免激動。”

  我縮在床角,一動不動。

  蕭政看了看我,搖頭笑笑,“你早知道會有今天的。不然你一早就會求我開恩,放過你父親了。”

  我低垂著眼簾,“陛下是專程來看我反應的嗎?那可惜你來晚了。下午我又抽風又吐血的,精彩極了,你沒趕上。”

  “到這時候,嘴還這麽利。”

  “小女身無長物,也就有點牙尖嘴利罷了。”

  蕭政笑問:“恨我嗎?”

  “恨。”我望向他,揚眉道,“更恨自己。恨自己太無能。也恨我爹,恨他缺心眼。他當初怎麽沒看出來你是這麽一個深沉陰險的人?”

  蕭政的嘴角抽了抽,“棠雨,其實我們都身不由己。我不除你爹,即使他不反,他的黨羽也會慫恿他反。我才是江山之主,我隻有先下手為強。”

  “斬草除根,你放了我,不怕後悔?”

  “你本來就不在計劃之中。”蕭政笑得溫柔多情,“當初把你打發去北遼,就想在你回來之前動手。沒想準備不夠,一拖再拖,你就已經回來了。”

  我啼笑皆非,“你到底喜歡我什麽?我是生得沉魚落雁,還是溫柔婉約?”

  蕭政微笑,說:“我喜歡你率性真誠,敢作敢為。就像一團明亮的火,讓人忍不住想靠近。”

  蕭政伸出手,把我的手拉了過去,合掌握住。他手掌微涼,卻十分有力,我掙紮了一下掙不開,隻好由他占便宜。

  “棠雨,我喜歡你。你不喜歡我不要緊。我們的日子還很長。”

  燈光烘托得蕭政輪廓分明,俊美雅致,目光柔情似水。他又是九五之尊,對著我這般深情款款,我卻隻覺得毛骨悚然。

  小時候聽民間故事,蜘蛛修煉成精後,就會編織一張大網,把人網起來慢慢吃。我覺得這蕭政就像是一個蜘蛛老妖,布了這天羅地網,要將我一身困在其中。

  蕭政起身離去。我看著他的背影,心裏一橫,掀被子下床,直直跪了下來。

  “你這是做什麽?”蕭政來拉我,我掙脫開,朝他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我低垂著眼,用我從來不曾用過的輕軟婉轉的語氣道:“陛下,本國民俗,長者逝,必有子女服其終。小女乃家中長女,又常年在外,未曾服侍於父親膝下,心中十分愧疚不安。隻求陛下開恩,允許小女明日去刑場,目送家父最後一程!”

  蕭政站在我麵前,默不作聲。我隻看得到他的衣擺和宮靴的一角。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聲音才從上方傳了下來:“準了。”

  我磕頭謝恩,蕭政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草兒過來把我扶起。

  我問她:“當初我那件衣服呢?那是我娘親手縫的,我明日想穿。”

  草兒去把我家出事那天,我穿的那件衣服拿了出來。衣服洗過又熨過,袖口的血跡已經沒了。我仔細摩挲了一番,見衣服整理得很好,腰帶上的盤扣也還在,滿意地點了點頭。

  次日天氣悶熱,空氣裏一絲風都沒有,濕得滴得出水來。天空蓋著一層半厚的雲,太陽偶爾露出一個輪廓,又轉眼被雲遮蓋了去。

  我換了衣服,仔細梳好頭。

  廖致遠已經在外麵等著我。他今日也做平民打扮,侍衛則做車夫,趕了一輛不起眼的青帳小車。

  草兒半扶我,半挾持著我上了車。

  車走得慢,小半個時辰才走近菜市口,然後又走不動了。

  到處都是人,四麵八方湧來的民眾早已經將這裏圍了個水泄不通。

  這些人,有城外農戶,有井市小民,也有文人商賈。半大的孩子嘻嘻哈哈地在人群裏鑽來鑽去,大媳婦和老媽子在旁邊說笑著,就像是來趕集一般。

  趕集月月有,砍一個王爺的頭,卻不是每個月都能見著的。

  草兒在我頭上披了一塊紗巾,這才扶著我下了馬車。

  侍衛帶著我們從小路繞了一炷香的時間,前方豁然開朗,正是已經清過人的菜市口。

  邢台已經立好,周圍官兵把守,閑人無法靠近。

  廖致遠扶我站在一處商鋪的屋簷下,說:“這裏人少,看得也清楚。”

  說得好像我們是來看戲似的。

  我一言不發地站在角落裏,聽到旁邊幾個文人打扮的男子在議論紛紛。

  “魏王多行不義必自斃,有今天這個下場,也是活該。”

  “聽說從魏王府裏,抄出黃金萬兩,珠寶古玩無數。真乃國之巨貪啊。”

  “可憐魏王的女眷。那晚晴姑娘,可是京城出名的才女,據說又生得閉月羞花。這下香消玉損,不知道多少男子要扼腕歎息了。”

  “對了,聽說北方草原王千裏加急,修書於陛下,求陛下饒恕瑞雲郡主的性命。”

  “可有這事?”

  “聽說是郡主北上時,同他私定了終身,本想回來求魏王同意這門親事的。沒想親事還沒臨門,禍事就已經進了家了。”

  “那郡主都已經死了,這可如何是好?”

  “嗨,不過一個女人而已......”

  我聽得清清楚楚,心裏隱隱感動。

  莫桑倒是講信用之人。雖然我從來沒把他兒戲般的許婚當做一回事,可他是真的說到做到了。

  可惜我和他,估計是沒緣分了。

  人群裏突然沸騰起來。我抬起頭,隔著白紗,見士兵遠遠地押著一個高大的男子從門裏走了出來。

  我眼睛被刺得生痛。

  那就是我爹。

  日幾未見,我爹瘦了些。他身穿囚服,頭發還算整齊。雖然士兵推搡著他,他又帶著鐐銬,可身軀依舊挺拔,步履從容不迫。雖是赴刑場,卻猶如閑庭散步一般。

  我苦澀一笑,眼淚火辣辣地疼。

  又見一個小孩子被侍衛牽了出來。孩子似乎已經被嚇傻了,不哭不鬧,目光呆滯。

  旁人低聲議論:“那就是魏王的小世子。”

  “可憐。幾歲的孩子......”

  “隻怪生錯了人家。”

  侍衛推了一把,弟弟噗通跪在我爹身邊。我呼吸一緊,像是被人一拳捶中鼻子,眼淚滾落了下來。

  弟弟幼小乖巧,家裏誰不拿他當心尖上的肉。如今娘死了,他就被人這樣推來扯去上斷頭台。

  “姑娘,還好嗎?”草兒悄聲問我。

  我搖了搖頭,把她推開。她閉嘴,安靜地站在一邊。

  禮號響起,皇帝駕到。眾人下跪行禮,高呼萬歲。

  隻見蕭政帶著文武官員,登上城牆看台。隔著這麽遠,也看不清他。不過他的表情,想必真是得意誌滿的。

  底下看刑台,禮部尚書也已就坐。

  將近午時,天氣越來越悶熱,仿佛快要呼吸不過來了一樣。圍觀的人都汗如雨下,叫罵之聲卻依舊一聲高過一聲。聽下來,仿佛人人都與我們陸家有不共戴天之醜,天下隻不幸,也盡可算在我爹頭上。

  我望著邢台上我略顯佝僂的爹,又看著我弟弟幼小的身影,覺得一片蒼涼。

  二十五年的繁華,換來的是我們陸家的斷頭台,和蕭政的天下太平罷了。

  我晃了晃,朝前走去。

  “姑娘!”草兒伸手拉我。

  “算了。”廖致遠說,“走近點無妨。”

  我一步步向刑場邊緣走去。大理寺的士兵極不客氣,長槍一指,對準了我。

  廖致遠向前一步,將我護在了身後。

  那士兵認得他,趕緊收了搶,自動讓出了個缺口。

  我從廖致遠身後站出來,就聽到午時鼓聲大作。

  吏部尚書手執紅簽,微微一頓,然後將其拋了出去。

  爹和弟弟被按倒在邢台之上。人群的歡呼聲中,我看到兩個劊子手高高舉起了手中的砍刀。

  廖致遠就在這瞬間將我抱進懷裏,手捂上了我的眼睛。

  我感覺到他掌心的冷汗浸透薄紗,耳邊萬籟俱靜,下一個瞬間,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響徹雲霄。

  我的身子軟軟倒下。

  廖致遠抱著我,焦急地呼喊:“陸姑娘?陸姑娘!草兒,藥呢?”

  “在車上。奴婢這就去拿!”草兒轉身跑開。

  我眼角餘光看她跑進人群,消失不見了。我驟然跳起來,猛地一把推開廖致遠,越過衛兵,衝進了刑場裏。

  腳還很虛軟,可我憋著一股氣,拚著微弱的力氣,朝著邢台奔跑過去。

  身後傳來呼喝之聲,然後是士兵拔劍的錚錚聲。我聽到廖致遠在大喊:“住手——”

  後心突然一涼,然後一股鑽心劇痛席卷而來。那支箭似乎將我射穿,巨大的力量將我撲倒在塵土之中。

  身下一片溫熱粘稠,那是我父親和弟弟流出來的鮮血,混合著泥土,混合著我自己的血,沾滿我的前胸。

  我喘息著,努力向前爬。

  爹的頭顱就落在前方不遠處,麵容平靜。

  有人衝到我身邊。他們在大聲喊著什麽,慌張失措。

  我被抱了起來。後心的劇痛讓我呻吟出聲。

  “陸姑娘......”廖致遠焦急地聲音模模糊糊地傳進了我的耳朵裏。

  我睜著眼,視線裏的景物卻一點一點黑了下來。

  好痛,好累......

  “別!陸姑娘,你堅持住!太醫!太醫——”

  “這,這......瑞雲郡主?”有老臣驚呼,“廖侍郎,這你如何解釋?”

  我苦笑,嗆咳起來,人因痛到幾乎麻木了。

  這還真不是廖致遠的錯。他是被冤枉的。

  廖致遠小心翼翼地抱著我,不住說:“沒事的。陸姑娘,你會沒事的!”

  我心想他其實也是個溫柔的人,隻是以後再沒機會和他相處了。

  身體愈發覺得冷,服下去的毒也終於發作了。我在廖致遠的懷裏抽搐著,腥濃的液體從嘴裏湧了出來。忽然覺得氣息一空,我渾身放軟了下來。

  “陸姑娘——”廖致遠驚恐地大叫。

  一片昏暗的視線裏,見到那個黑袍金冠的男子正大步朝我奔過來。

  我本想說一句:蕭政,我絕不順你的心。

  卻再沒了力氣。

  有人輕輕拉我的手。那手長著老繭,十分親切。

  我叫了一聲,阿爹。

  隨他朝著黑暗深淵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