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情海生波
作者:星零      更新:2020-12-13 13:14      字數:9689
  北遼皇宮真是極盡宏偉華麗之能事,宮牆就有數十丈高,樓宇雄偉,雕梁畫棟,一草一木都品種珍惜。宮女太監,皆著綾羅綢緞,頭戴金,腰配玉。總之這整座宮殿都在對著外人大叫著:“看呀!我多有錢呀!”

  不說我,連封崢都顯然受到了不小衝擊。我們南方講究精致小巧,即便是宮殿,建築裝飾也求的是袖珍雅致。北遼皇宮這金燦燦地衝天貴氣,以前的確沒怎麽見過。

  不過封崢也是俊朗儒雅的大好男兒一名。我們一路走過來,路過的宮女都紛紛對他側目,笑嘻嘻地小聲議論,弄得他有點窘迫。

  北遼皇帝和皇後在泰明殿等著見我們。我和封崢給他們磕了頭,然後低眉順目地站在下麵。北遼帝問了點吃住可習慣啊,有什麽難處啊等不痛不癢的問題,我們都撿最好聽的話回答了。

  隻聽北遼帝很親切地說:“二位是我朝貴客,不必如此拘禮。今日朕召二位來有事相商,就請大方回話吧。”

  他都這麽大方了,我們也沒膽子不大方。於是我們倆都把腰挺直了,我也抬頭朝上麵看了一眼。

  北遼帝耶律正肅是多年太子熬成皇帝,今年四十出頭,雖然不是年輕小夥子了,可還是英俊不凡,年輕時想必更是豐姿過人。

  薑皇後比耶律皇帝小得多,看著不比我大幾歲。皇後鵝蛋臉,丹鳳眼,薄嘴唇,姿色動人,儀態萬方。聽說耶律正肅一直沒有太子,這位薑皇後入宮時隻是個夫人,一年後生下當今北遼太子,才母憑子貴得封皇後。

  薑皇後仔細打量了我一番,笑著對北遼帝說:“早聽聞東齊魏王之女容貌殊麗,天資聰穎,氣度不凡。今日一見,果真不出所料。”

  我臉上熱了一下,連說過獎,過獎。

  北遼帝笑道:“郡主還是女中豪傑,膽識過人呢。聽聞郡主在過草原時曾不慎迷路,後來被富查爾部的二王子所救?”

  我點頭稱是,暗自對那“不慎迷路”輕蔑一笑。

  北遼帝道:“朕一直聽聞巴哈圖的次子莫桑乃是草原裏的一名勇士,關於他的傳言也甚多。有說他驍勇善戰,聰明過人的,也有說他怯懦無能,毫無主見的。郡主你見過莫桑,你是怎麽看的?”

  這問題真考驗人。要知道我和莫桑相處也才兩、三天,就是聊天也是草草進行的,勉強達成了讓他協助我逃跑的協議,卻是沒更多的時間坐下來談心了。北遼帝想知道莫桑是不是忠心歸順北遼,這我怎麽敢打包票?也虧他想到來問我一個婦人。

  我隻好說:“莫桑王子待我以禮,後來封大人來接我,他更是親自相送。人看著是不錯的。”

  薑皇後便問:“看著不錯,是如何看法?”

  我笑笑,老實說:“氣度好,模樣也好。”

  封崢輕咳了一聲,北遼帝後二人倒是嗬嗬笑了起來。

  北遼帝又問:“那你可見了巴哈圖和阿穆罕?”

  我點頭說是。

  “他們如何?”

  我苦著臉,道:“巴哈圖重病在身,隻和我客套了幾句。阿穆罕這人,小女卻是有點怕他。”

  “他待你不好?”

  我心想我又不是嫁過去了,什麽待我好不好的。

  “阿穆罕一身戾氣,臉膛露凶,對自己弟弟也毫不留情,下手毒辣。”

  北遼帝哦了一聲,然後轉頭問了封崢一些對方駐地、兵力部署、士兵身手等問題。封崢也一一回答了。帝後二人又把封崢誇獎了一番,說他年輕有為、一表人才雲雲,一副想要把女兒嫁給他的樣子。

  說了半天,大家都口渴了,宮人端了奶茶上來。我和封崢看到皇帝夫婦喝了,才跟著端起了手邊的杯子,喝了兩口。

  正在我尋思著不知道何時可以告辭的時候,一個大太監在外麵探頭探腦。

  皇後看到了,眉頭一皺,揚聲問:“什麽事?”

  那太監縮著腦袋走進來,一臉為難道:“陛下,娘娘......那個,國師大人求見。”

  我一聽國師兩個字,腦子裏閃過“國師——寶印——偷寶——回國——回山”的一串路線,頓時一個激靈,兩眼放光。封崢又免不了在旁邊輕咳了一下。

  不過他其實多此一舉,因為有人的反應比我誇張多了。隻見北遼帝刷地一下張大眼,容光煥發,迭聲道:“是嗎?那快快請她進來!快!”

  皇後端坐著,眉頭細微地皺了一下,沒有說話。她這表情,我以前常在我娘臉上看到。

  宮殿的門打開了,一個挑高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隻見那人一身素白長衣,皎潔如月色,一張繡了銀絲的頭巾披在頭上,烏黑的長發半搭在肩上,胸前掛著一串金項鏈,鏈墜樣式繁複。

  大概是他們北遼的傳統,國師姑娘那身白衣服又寬又大,走在路上後擺掃地,頭巾遮麵,她又老低著臉,怕見人似的。我盯著她使勁瞧了又瞧,才在她轉身的時候看到了她的臉。

  美人!真的是美人!秋水為神玉為骨,天上絕色落人間。而且人家是侍奉神的人,氣質清華,別有一番出塵之氣。

  我看呆了,連封崢都露出驚豔的神色來。

  國師姑娘款款走來,佩戴的飾物發出細微而清脆的響聲。她經過我身邊,我才發覺她不愧是北遼姑娘,個子很高,又覺得她睫毛又長又翹,真的十分好看。

  我看得出神,國師忽然把頭一轉,目光直直投到我身上,如利箭一般。

  我心裏一驚,想是失禮了,趕緊低下了頭。

  姑娘漂亮是漂亮,似乎是朵帶刺的花,二師兄呀我看你困難喲。

  國師走到禦座前,屈膝行禮。她聲音低沉輕柔,說話就像念詩一樣。

  北遼帝笑道:“國師請起。你這般前來,可是有什麽急事?”

  他那聲音,快和我爹當年哄新納的小妾一笑差不多,柔得都快擰得出水來。我看封崢都忍不住輕微哆嗦了一下,想必受到的刺激不小。

  國師美人波瀾不驚地說:“臣剛才卜卦,卦有異象,於是特來向陛下稟明。”

  北遼帝點頭,立刻說:“也好。那郡主和封大人可以退下去了。”

  他都打發人了,我和封崢自然準備走。這時那國師忽然把臉轉了過來,仔仔細細看了封崢一眼,似乎是還笑了一下。

  皇後沉默了半天,這時忽然插話,道:“二位走這一趟,辛苦了。賞!”

  太監端著紅綢盤走過來,裏麵各盛著十錠金子。我和封崢磕頭道謝,隨即離開。

  我臨走時還不忘回頭望了一眼,隻見那國師站在那裏,光是背影就已是絕色。

  出了皇城,我和封崢慢悠悠地回迎賓館。

  我左思右想,忍不住掀了車簾子,問封崢:“你說皇帝的意思到底是什麽啊?他是幫阿穆罕還是幫莫桑?”

  封崢拉了拉韁繩,“你怎麽不想他哪邊都不幫,等兩敗俱傷了,再去撿現成?”

  我哼道:“那也要撿得到現成才行啊。沒見阿穆罕和離國勾結嗎?到時候怕離國就把領地給侵吞了。”

  封崢笑笑,倒也是支持我的話的。他說:“你倒覺得你不用為莫桑操心。他和阿穆罕能分庭抗衡,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想來是準備已久了。”

  我眉飛色舞道:“我怎麽能不擔心?他可說了要帶一千頭牛,兩千頭羊來向我求親的。”

  封崢的嘴歪了一下,“你出門這趟,倒給你爹招到不少女婿。連你親愛的二師兄都千裏追隨而來了。”

  我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果真見我二師兄正站在迎賓館的大門口,臉上照舊是那討喜的笑,一副隨時都可以去給人拜年似的。

  到了門口,封崢下了馬,朝夏庭秋拱了拱手就鑽進門裏去了。

  夏庭秋納悶地問我:“可是我什麽時候得罪了封大人?”

  “沒的事。”我下了馬車,“剛才在宮裏喝了一肚子奶茶,興許是去解手了。”

  “哦。”夏庭秋和我一起進了門。

  我走了幾步,見下人離得遠,對夏庭秋說:“我見著她了。”

  “誰?”夏庭秋茫然。

  “你要勾引的那個唄。”我斜睨他一眼,“別怪師妹我不事先告訴你。那個小娘子,美豔不可方物,就是帶刺。勸你別輕敵,拿出十八般武藝來,免得勾引未遂反被捉流氓,那咱們東齊的臉可丟大了。”

  夏庭秋哭笑不得,“你不會還真的當真了吧?”

  我想起美人對封崢的那個笑,心裏有點不舒服。

  “對了。”我又說,“我看北遼皇帝對她不一般。”

  夏庭秋用那種發現奸情的笑臉對著我,“可不是嗎?花費巨資為她蓋的那個傾天樓,就差把地板都鍍上金了。”

  我眼珠一轉,拉過夏庭秋,低聲道:“要不在皇後那裏下功夫?”

  夏庭秋大驚,“你要我去勾引她?”

  “低俗!”我瞪他,“滿腦子男盜女娼的,怎麽和封崢一個德性?我是說從皇後那裏下功夫,找機會接近國師。我看皇後對她也不滿得很,未必不高興她出醜。”

  夏庭秋笑嗬嗬道:“師妹,我們都走到皇後那裏了,你覺得她不會察覺嗎?”

  好吧,我放棄了。我這人的優點就是做事光明磊落,耍不來陰暗花招。

  不過夏庭秋也說:“自從北遼帝把國師請來,對她百般寵信,這兩年國師勢力突飛猛漲,皇後一族已是相當不滿了。”

  我說:“我看那薑皇後容貌也美得很啊,雖然比不過國師,可也嬌小秀氣。”

  我們倆正在七嘴八舌地說著北遼皇帝夫婦的閑話,忽然見封崢的親兵手裏拿著什麽東西從身邊匆匆跑過。

  我一時管閑事,張口把他喊住:“你拿著什麽?給我看看?”

  親兵露出為難之色,說:“郡主,這是北遼國師大人送給封大人的信。”

  國師?我和夏庭秋兩人對視一眼,然後同時發難,他一把拽住那親兵的胳膊,我將那信一下抄了過來。

  我展開信看,夏庭秋也湊了過來,“說的什麽?”

  我念:“封公子見信好。妾身今日於金殿得見公子一麵,見公子豐神玉骨,氣宇不凡,妾身身世仰慕,渴望結交一二。妾身於明日在傾天樓設酒撫琴,恭候公子大駕。”

  信讀完了,我和夏庭秋再度慢慢把視線對上。

  “情書?”我就說先前美人對著封崢那一眼內容不簡單。

  “倒不如是封求愛書。”夏庭秋更正。他又拿著信反複看了兩遍,忽然撫掌大笑,“哈哈,果然天無絕人之路!”

  我有氣無力道:“你可想到我所想的?”

  夏庭秋道:“你可想到我所想的!”

  我把信丟回給那親兵,他接過信一溜煙跑走了。

  “別想了。”我說,“封崢這人古板得要死。我妹子暗戀他暗戀到人盡皆知,他和她說個話都還隔個一丈遠呢。要他主動去勾引女人,怕是給你玩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一出戲來。”

  夏庭秋不以為然,“男人嘛,疏導一下就想通了的,更何況對方是那般的美人呢。再說大局當前,咱們用國家利益,聖上使命來壓他,我就不信他不從。隻是我怕,他樂意了,你卻不樂意了。”

  我把臉一板,“什麽叫我不樂意?”

  夏庭秋點了點我的眉心,“打從回來起就沒展開過,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

  “想什麽?”我裝傻。

  夏庭秋搖頭笑,“他有什麽好的?你不是總說他從小到大都沒給你一個好臉色,你卻還巴過去喜歡人家。”

  我仿佛被雷電霹中,結巴道:“胡......胡說!什麽喜,喜歡不喜歡的!”

  “得了。”夏庭秋恨鐵不成鋼,“你的心思我清楚得很。你放心,他這樣的人,公私分明,即便去見了國師,也不會僭越立場的。你就不用擔心了。”

  我臉上發燙,“你一個人嘀咕個什麽?”

  “傻丫頭!”夏庭秋笑著,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有二師兄在,就沒有人能欺負你,知道了嗎?”

  我撇了撇嘴,“也不知道封崢會同意不。”

  “我去和他說說吧。到底大局為重。”夏庭秋說。

  迎賓館人多嘴雜,等到吃晚飯的時候,封崢被國師邀去喝酒聽琴的事已經傳遍了每一個角落。

  娟子一邊幫我布菜,一邊興奮地問:“郡主,那國師到底有多美貌?配封大人可合適?”

  她這口氣就像封崢他娘一樣。我暗笑,還是說了句公道話:“國師眉目如畫,美得不像真人,配你家大統領是綽綽有餘的。”

  “郡主你又取笑我了。”娟子羞紅了臉。

  夏荷頭腦清醒一點,說:“她是北遼國師,封大人是我們東齊官員,身份立場都有別,我看這事成不了。”

  我夾了一塊酪酥放嘴裏,“情愛這種事,哪裏受身份立場限製?他們倆要真相中,即便真有天打雷辟,人家國師大人法力高深,還沒辦法應付?”

  娟子天真許多,頓時陷入桃色幻想之中,“也不知道他們兩人成了後,我能有機會見國師大人一麵不?”

  正說著八卦,就見八卦主角之一大步走進我的院子。

  封崢一看我穿著便衣在吃飯,道了一聲打攪,就要往回走。

  我怎麽會放他跑掉,立刻叫:“走什麽?一起過來吃吧。”然後去裏屋換了衣服出來。

  娟子給封崢添了一碗飯。我也指著桌子上的菜,說:“太豐盛了,我都吃不完。你來得正好,免得浪費了。”

  封崢明顯不是過來吃飯的,所以沒怎麽動筷子。

  我一邊吃一邊問:“那麽說,你明天是要去赴約的吧?”

  封崢勉強地笑了一下,“都知道了?”

  我嗬嗬笑了兩聲,“這麽好玩的一件事,想瞞也瞞不住吧?”

  封崢用筷子扒拉了一下碗裏的米飯,顯得有點心不在焉,大概是在為明天勾引還是不勾引國師而發愁。

  想我爹當初叫我來北遼協助人家偷東西,我內心都掙紮了好一番。雖然我猶豫是因為不知道自己能否全身而退,和偷東西本身沒什麽關係,但是可以推理出封崢現在的心情的。畢竟他這樣的正人君子,要他去做這種勾三搭四的事,真是比殺了他還難受的。

  就在我腦子裏一個彎接一個彎地轉著的時候,封崢又開口說:“那你覺得我明天該去嗎?”

  “啊?”我?關我什麽事?“我若說你別去,你會真的不去了?”

  封崢抬眼看我,眸子深邃,口吻堅定地說:“我會的。”

  我覺得脖子後麵的寒毛有立起來的趨勢,忙嘿嘿笑了兩聲,把縈繞著的詭異氣氛揮散了。

  “去和美人聊聊天又沒什麽的,又不是要你立時三刻就娶她。”他們國師不能嫁人的吧?是吧?

  “你說的也對。”封崢擱下了筷子,似乎想開了,“國師天資過人,和她交談,必有收獲。”

  他站起來,背著手,風度翩翩地,說:“那我回去了。”

  我看著他那瀟灑的背影,呆了好一陣。他走不見人影了,我才回過頭,問夏荷:“你說封大人這是唱的哪出?”

  夏荷頗有點恨我不爭氣的樣子,叫道:“郡主也真是的,幹嗎巴巴地把封大人往國師那裏趕?你看封大人多失落呀!”

  他失落?我怎麽看他在我的鼓勵下,對明天的美人之約充滿了信心呀!

  娟子也在旁邊氣鼓鼓地說:“人家封大人來,明明就是試探郡主你的,想等你出口挽留。結果郡主你倒好,還勸他去!”

  “啊?”我左右看看,說,“啊?”

  夏荷說:“郡主您真是不解風情。”

  娟子幫腔道:“太傷封大人的心了。”

  “啊?啊?”我一時間嘴巴裏竟也發不出其他的音。

  夏荷道:“郡主,你自己想不明白,我們也幫不了你。”

  我在心裏呐喊,不是的呀,姑娘們。你們敬愛的封大人不是因為愛慕我才來找我商量的,他純粹是因為為了自己即將不保的清白而來找我哀悼的!

  不過夏荷她們認定了是我薄情,反倒一個勁同情起封崢來。娟子還說:“看封大人看您的眼神,真是柔情似水的。郡主你幹嗎不考慮一下啊。你們倆門當戶對,郎才女貌,說出去也是一段佳話。”

  “佳不了,姑娘。”我歎氣。

  別說封崢根本不喜歡我。我爹和他爹可是一見麵就要互相吐口水的。就算天塌下來了,這門親都結不成。

  到了第二天,封崢還是拾掇了一番,老老實實赴美人的琴會去了。

  我出門送了他一下,不過因為夏庭秋在,我們也沒有交談。

  封崢上了馬,扭頭看了我一眼。我衝他笑笑。他低垂下眼簾,像是承受不了我燦爛的笑容似的。

  等他走了,夏庭秋湊到我身邊,問:“舍不得?”

  我瞟了他一眼,“可不是嗎?我東齊的大好男兒,竟然要以身侍奉北遼的妖女。”

  夏庭秋嗬嗬笑,“換我去,你肯定就不心疼了。”

  我說:“我看師兄你是眼紅封崢吧?”

  “我當然眼紅他呀。”夏庭秋老不正經地,“看你對他那麽關切,我一肚子酸水。”

  “你是一肚子壞水吧!”我笑,“你昨天怎麽說服他的?”

  夏庭秋眯著眼睛,笑容狡詐,“我說,他若不偷那寶貝,你回國交不了差,你爹就又會把你打發回山裏去。”

  我愣了一下,“他信了?”難怪他昨天跑過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何止。他當時神色一變,立刻說,萬萬不可!”夏庭秋學封崢的口吻動作,學得活靈活現,“我就說,瑞雲郡主的命運,就係在閣下一念之間了。然後他登時一副男子漢大丈夫理當頂天立地的派頭,當即就答應了。”

  我無力地扶著額頭。封崢你這白癡,這未免也太好騙了吧?

  我對夏庭秋說:“你幹嗎不再誇張點,說我交不了差,我爹就要把我嫁給對門王家的胖兒子。”

  夏庭秋搖頭,頭頭是道,“行騙是要講究技巧的,要找準真假邊緣最模糊的地方下手。太真和太假了,都騙不到人。”

  我嗤笑,“你的學問高深,還不是當年騙我騙出來的。師父說你麵上看著文雅,卻是一肚子壞水,就沒說錯。”

  夏庭秋不惱,反而嗤笑道:“那也得你總是上當受騙啊。”

  我表示被他惡心得不行。

  封崢這一去,大半天都沒回來,應該是和美人品酒彈琴、吟詩作對,好不逍遙快活。

  我在院子裏悶得無聊,把茶和點心都吃完了,然後幹脆跑去後院廚房看廚子們殺豬。

  因為夏荷她們死命攔著,我沒能走得太近了。不過那廚子刀法十分利落,先是一把快刀捅了豬的心髒,放了血,然後嘩啦一下開腸剖肚,那一大堆冒著熱氣的下水嘩啦流到地上。再然後就是把豬大分數塊。

  夏荷她們膽子小,看得戰戰兢兢,花容失色。我反而還吩咐廚子道:“豬嘴巴和耳朵都拿去鹵了。那血和肚皮肉也不錯,今晚就拿來下火鍋吧。”

  廚子連聲應著,又問:“郡主,下水要不要?”

  我說:“把豬肝和腰子洗幹淨了,用泡椒爆炒也好吃。”

  隨後我又和那胖胖的廚子一同探討了炭火烤魚、荷葉燜鴨、椒鹽小排等南方菜的作法,再把南北菜係的相同和不同之出拿出來議論了一番,最後得出了我們南方菜精致、美味又健康的結論。

  我和廚子一見如故,這胖大叔心情大好,還耍了一套庖丁解豬的刀法給我看。我在旁邊使勁鼓掌叫好。

  夏荷忽然拉了我一把。我莫名其妙地轉頭看她,卻發現封崢正站在我身後不遠。

  丫鬟和廚子一溜煙就跑不見了,後院裏隻剩我和封崢。

  我慢吞吞走過去,嗬嗬笑了兩聲,“你回來啦?正好,今天殺了豬,我叫他們把耳朵鹵了。我記得你十分喜歡吃的。”

  封崢什麽話都沒說,隻是伸過手來,幫我彈了一下衣服上的灰。

  我想他大概又要開口數落我,沒想他說:“我吃了才回來的。”

  一時間我也不知道是為他沒數落我而高興,還是為他吃了飯而失落,隻好僵站在那裏。

  封崢看看我,低下頭,然後又抬頭看看我。我也那麽傻乎乎地看著他。

  他歎了一口氣,“好好,我陪你吃飯,好不好?”

  我這才展露笑臉了。

  我們倆慢慢往內院走去。天色還早,院子裏也沒什麽人,到處靜悄悄的。我見小金叼著一隻鳥一樣的東西從牆上跳過,還不忘回頭瞟了我一眼。

  我被它逗得笑了一聲。封崢回頭問:“怎麽?”

  “哦,沒什麽。”我忙搖頭,“那個,你今天還順利吧?”

  “唔。”封崢應了一下,“也就是聊了陣天。”

  聊的什麽,還拖到吃了午飯才回來?

  我一時嘴賤,問:“國師人怎麽樣?”

  “挺好的啊。”封崢立刻說,臉上一下就放出光芒來,“她知識淵博,談吐儒雅,待人又溫和有禮,真不愧是名門之秀。哦你知道嗎?她原來並不是北遼人,而是出生在離國,後來因為名聲太甚,才被......你怎麽不走了?”

  我站著,抱著手,頭微低垂,視線卻上挑,直直盯著他。這種表情我也常在我娘臉上看到過,不過我第一次做,也不知道效果怎麽樣。

  結果封崢顯得莫名其妙,“你眼睛怎麽了?”

  “我沒怎麽。”我悻悻地收了眼光,酸溜溜道,“既然談得那麽開心,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天色快暗了,我繼續留下來,怕壞了國師的名聲。”

  我忍不住繼續泛酸水,“你倒真為她著想,人家不定還指望著你多留一陣子呢!”

  “你怎麽這樣說人家?”封崢不悅,“國師大人不是那種輕浮之人。”

  “我不過隨便說說,倒這麽急著為人家辯護了。”我繞過封崢徑直往前走,才走兩步,就被他拉住了。

  “你這是發的什麽瘋?”

  我一聽,頓時怒火中燒,“我發瘋?我不過問兩句你就當我發瘋?對不住了,我這人說話就這樣,沒辦法像人家談吐儒雅,口燦蓮花。”

  我一把推開封崢,提著裙子朝內院跑。封崢叫我,我沒理,一溜煙就不見了。

  後來我回了房,以為封崢會過來找我。可我左等右等,等到天黑了,該吃飯了,鹵好的豬耳朵也端上桌了,也沒等到封崢的消息。

  我氣都氣飽了,娟子還小心翼翼問要不要把豬耳朵給封崢送過去,我一把搶過盤子大口吃起來。

  吃得正起勁,忽然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外麵院子傳來:“借酒消愁愁更愁呀。”

  夏庭秋背著手一派風流公子的架勢,邁進房來。我把油膩膩的臉轉過去,他身形一頓,腳踩著了門檻,差點跌一跤。

  屋子裏的姑娘們都噗哧笑了一聲。我被他這麽一鬧,心情也好了點。

  “你這麽早就吃過了?”我問。

  “吃是吃過了,不過......”夏庭秋看到了我手裏的鹵肉,露出垂涎之色,“來得早,倒不如來得巧。來來,給我一雙筷子。”

  夏荷拿了筷子遞過去,夏庭秋還沒接到手,就被我一把搶著,刷地一下丟出門外了。

  “啊呀呀!”夏庭秋跳起來,又在我攝人的目光下坐了下來。他扯著桌布角,一臉小媳婦樣,道:“我的好師妹,這你也不能怪我呀?當初同意他去赴會,也有你的一份。如今他對那妖女動了心,你當初不也估計到了的嗎?”

  我隻笑不語,拿著筷子輕敲碗沿。夏庭秋趕緊站起來給我添了一碗飯。

  他繼續說:“你倒也不用如臨大敵的樣子。男人嘛,誰沒幾個紅顏知己?公子哥兒玩的就是這個調調。他再是清高自愛,和美人喝酒聊天也不是做不得的。到時候我們回東齊,那美人又不可能拋下這裏的一切跟著他私奔。”

  我沒好氣,轉頭把侍女全都支走了,對夏庭秋說:“你以為我擔心什麽?我是擔心他這樣,我們的計劃就要擱淺了!”

  “死鴨子嘴硬。”夏庭秋眯著眼睛看我,“你要真喜歡他,這就衝去告訴他。憋在心裏衝我發火,算個什麽事?”

  我又是委屈又是傷心地,呢喃道:“那麽唐突,我怎麽說得出口?”

  “你不說,就永遠說不出口。”夏庭秋大口吃著,言語含混道,“我是並不覺得他有多好,隻是因為你是我小師妹,你要喜歡他,那我也隻有試著接納他。雨兒,師兄我不忍心見你這麽難過。”

  我嘀咕:“我......他分明都對我沒意思啊。”

  夏庭秋白了我一眼,“平時看著那麽機靈的,關鍵時刻腦子都被豬吃了。行不行,不去說怎麽知道?”

  “萬一被拒絕了,多丟臉。”

  “又不會掉塊肉。再說你的臉早就不知道丟了多少次了,到時候師兄給你撿回來安上。”

  我又好氣又好笑,抓了一塊鹵豬嘴巴朝他扔過去,被他一把接住,丟進了嘴巴裏。

  “硬了點。”夏庭秋叭嗒了一下嘴,“火候還不夠啊。”

  吃完了飯,他大搖大擺地走了。

  我幹坐著,抿了兩口清酒,愈發覺得無聊了。

  正是月頭,外麵天空裏懸掛著一輪圓圓的大月亮。

  小時候女師父叫我們幾個拿月亮來寫詩,晚晴寫“玉環原是天上物”,隻有我寫“白麵饅頭掛天空”。同窗們笑死了,女師父還打了我手板心。

  我臉皮素來厚,手疼了就吹吹,照舊嬉皮笑臉的。抬頭就見小封崢一身青衫站在私塾門口,正輕蔑地笑我。我覺得我大概從那個時候起,就很想朝他臉上扔馬糞了。

  夏庭秋問,我到底喜歡他什麽?他是對我溫柔了,還是貼心了?我還真回答不上來。

  我倒是想,我和晚晴從小到大,興趣愛好從來沒有一處相同的,連模樣都不像,沒想如今在封崢這裏卻找到了共同點。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我聽夏荷說,封崢又收到了國師的信函,請他去京城戲樓聽大鼓。第三天,約了他去賞臘梅。第四天,又邀請他去城郊遊湖。

  這北國才開春,小風刮著還冷颼颼的,遊勞什子的湖啊?

  不過封崢還是屁顛屁顛地跑去了,一點都沒猶豫。他這幾天腦子發燒得厲害,神智全模糊了,一提國師就滿臉帶笑,直誇人家多好多妙,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和美人過從甚密似的。

  你說這人傻不傻?當初在北遼皇宮裏,那北遼帝對國師美人是什麽態度,他又不是沒看到。天下美人何其多,他怎麽那麽想不開,和去皇帝搶女人?

  若不是我那把馬糞把他砸傻了,就是什麽時候腦子被驢踢過了。

  我對夏庭秋說:“遊吧!好好遊!最好來一陣邪風,把船吹翻了,你趕緊跳下去到那國師身上把寶印搜出來。咱們這就大功告成了!”

  夏庭秋忙道:“我傷風才好。這麽冷的天,我才不要下水呢。”

  “說笑的,你還當真了。”

  夏庭秋一邊嗑著瓜子,一邊出餿主意:“完全可以帶人去事先鑿了那艘船。到時候等他們劃到湖中心,船往水裏沉,他們兩人都要淹成落湯雞......等等,封崢可會水?”

  “會。”我有氣無力地說。

  “那就不行了。淹死倒不要緊,成全了他英雄救美那才不劃算。”

  我說:“二師兄,我們倆真像一對奸夫那個什麽婦。”

  夏庭秋眼睛笑得彎彎如月,像是修煉成精,化成人形的狐狸,“小師妹,這話要讓師父聽到了,怕是要打我板子的。”

  我笑,把手一鬆,小金蹭地一聲跳起來,撲到他的臉上掛住了。夏庭秋嗷嗷叫,手忙腳亂地想把小金扯下來,結果一腳踩空了階梯,咚地一聲跌了下去。

  “喂。”我蹲下來拍拍他的臉。

  夏庭秋閉著眼睛,說:“我死了。”

  “哦。”我站起來,“來人啊,把這人抬到城外亂墳崗去埋了。”

  “別!別!”夏庭秋一下彈跳起來,“還有口氣呢!”

  “那就把這口氣憋著。”我說,“咱們去那個什麽羅刹湖吧。”我往外走,夏庭秋死命拉著我,“姑奶奶,要鑿船,何勞你親自動手?”我轉頭回了他一個白眼,“鑿個鬼的船啊,本郡主是要去遊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