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草原夜襲
作者:星零      更新:2020-12-13 13:14      字數:8182
  男人們迅速布置防守。我匆匆去公主帳篷。嘉月已經被驚醒了,正臉色慘白地穿衣服。我看侍女還要往她頭上插簪子,不由一把奪了下來。

  “非常時機,還請公主簡裝的好。到時候方便行事。”

  “行事?”嘉月大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們要去哪裏?”

  我好聲安慰她,“我們哪裏都不去,您就好好呆在帳篷裏。外麵侍衛那麽多,都是來保衛您的。”

  我吩咐女官們守在公主身邊,出了帳篷看外麵情況。

  外麵已是一片劍拔弩張之勢。衛兵們把公主的帳篷包圍得裏三層外三層的,所有人不可隨意走動。我想回我自己的帳篷也已是不可能。

  我抬頭眺望,隻見遠處天邊出現暖色亮光,那光芒逐漸擴大,變強烈,就像是日出一般。

  可是此刻正是午夜。

  “或許是大漠裏的強盜。”我沉著聲對夏荷道,“這些人殺人不眨眼,凶殘彪悍,很不好對付。我們回帳裏去。”

  夏荷忽然發出驚呼聲。

  我望過去,天邊的火光連成長長的一片,無數人正騎在馬上,手舉火把,朝著我們的營地衝過來。腳下的大地開始顫抖,我似乎能聞到風中的煙灰氣息。

  “棠雨!”封崢一身戎裝,騎馬趕過來,把一樣東西丟給我。

  我接了過來。是我的寶劍。

  “你保護好公主。”

  他一夾馬腹,帶著士兵朝著入侵者而去,我的話隻有卡在了喉嚨裏。我本來想說草原強盜十分剽悍,要他十二萬分地小心。不過我想他聽了也會覺得我在羅嗦。

  我拉著夏荷回了帳篷裏。嘉月和女官們此刻正抱做一團,淚流滿麵。公主還好,大家拚死都會保護她。那些女官就很可憐了。她們柔弱無力,若是被強盜抓了,不是受辱,就要被殺死。她們哪個不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千金,怎麽受得了?

  我盡力安慰嘉月,道:“公主別怕。對方若知道我們是皇家車隊,說不定會立刻掉頭逃跑。”

  我話音方落,外麵就傳來金戈交鳴之聲,士兵受傷的慘叫劃破夜空,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裏。

  我心裏一緊。他們交上手了。

  騷亂之聲越來越大,刀劍激鳴聲和叱喝慘叫聲不絕於耳。我豎著耳朵努力聽,卻是越發覺得恐慌,因為聽起來,我方似乎處於下風。

  隨著嘈雜聲的逼近,我也知道包圍圈在縮小。這樣幹坐著也不是辦法。我將公主交給女官,提著劍出帳去看。

  外麵正是一片刀光火影,對方的火把點燃了很多帳篷,那些送親的藝人和侍女正尖叫著四處奔跑躲避,來不及的便被馬上之人一刀砍倒在地。而且強盜數目眾多,出乎我的預料。這群人個個彪悍精壯,殺人如麻,而且顯然組織有序,紀律嚴明。若說他們是普通強盜,打死我都不信。隻是我們的人數還是比對方多,而且都是訓練有素的士兵,怎麽會落了下風了?

  強盜們邊打邊殺,卻明顯沒有急著搶東西,而是正努力地向公主帳這邊逼近過來。

  難道是衝著公主來的?

  這個陣勢,是要搶人還是殺人?

  “郡主!”封崢手下一個親兵通過守衛衝了進來。小夥子一身是血,狼狽不堪。

  我趕緊扶住他,“外麵怎麽樣了?還支持得住嗎?”

  那士兵喘著氣道:“對方來勢凶猛,又在空中散了不知道什麽藥。兄弟們使不出勁,都......封大人要您立刻帶著公主先走!”

  封崢這個白癡,他說得輕鬆。

  我跑回帳篷裏,簾子一掀,裏麵的女人就嚇得尖叫。

  嘉月哆嗦著問:“外麵......外麵怎麽樣了?”

  我實話實說:“好像是來捉您的。”

  嘉月驚駭地吸了一口涼氣,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也好,省了我一道工序。我直接上前抓著公主的貼身女官,命令道:“快給我換上公主的衣服。”

  女官害怕得兩腳發軟,“郡主要做什麽?”

  “當然是假扮公主,把強盜引開了。”我一邊說著,一邊解開了辮子。

  那幾個女官到底年紀大些,要穩重許多。她們聽我這麽一說,很快就鎮定了下來,立刻為我更衣梳頭。我留了個心眼,特意換上了公主的褻衣,隻在外麵穿了長褂,頭發也隻叫她們給我隨意地挽了一下,打扮成才成床上爬起來就倉皇出逃的樣子。

  我衣衫不整、披頭散發地跑出帳篷,卻見封崢一身血汙,大步流星地趕了過來。

  他一見我就怒吼:“不是叫你帶著公主走嗎?你還磨蹭什麽?”

  我惱火得很,當場吼了回去:“你沒長眼睛啊?沒看我要假扮公主引開那群強盜嗎?”

  封崢一愣,這才看清我的裝扮,“你這是......你胡鬧什麽?”

  他語氣已經輕了許多。我知道他肯定也覺得我的辦法比他的更好。

  我說:“公主那個樣子,你也看到了。我帶她跑,跑不了兩裏地就又會被追上。與其那樣,還不如我去把強盜引開好了。別廢話了,你趕緊給我找匹馬來!”

  封崢卻站著沒動,他臉色鐵青,道:“這太危險了!”

  我笑,“要不引走強盜,要不大家被抓住砍成八大塊,你有更好的選擇?”

  封崢未動,卻有一人先動了。隻聽一聲口哨,一匹栗色的馬跑到我的身邊。我轉頭望,隻見蒙旭正在不遠處的火光閃爍之中,衝我點了點頭。

  我翻身上了馬。一個金色毛球跳了過來,鑽進我懷裏。是小金。

  封崢拉住韁繩,仰頭看我,眼睛裏映著火光,亮得有點不真實。

  “你一個人太危險了,我叫人護送你!”

  夏荷也哭著跟過來,“郡主,讓奴婢跟您一起吧。若無侍女跟隨,怕是那些強人也不信你是公主的。”

  我歎氣,“我這一去......你又是何苦?”

  夏荷已經上了另外一匹馬,“奴婢學過一點騎術,能跟得上您的馬的。”

  我能說什麽?我才做了她幾天的主子,她卻肯把命托付給我。我隻得更加努力求生才是。

  封崢清點的衛兵已經出列,有四十多人。到處是火光和血色,濃煙滾滾,侍衛們卻從容鎮定。

  “看好了。”封崢指著我,對他的兵說,“從此刻起,她就是嘉月公主。你們要誓死保護。”

  侍衛們齊聲吼道:“是!”

  我把娘送我的寶劍係緊,低頭看了看封崢。

  他臉上一片冷峻,眼裏的灼熱刺得我有點痛。我隻好別開了眼。他這眼神我很受不了,好像我這次死定了一樣。

  “我一定會去找你的。”他堅定道。

  我淺淺一笑,“放心,如果被捉了,也不一定就殺我。”

  封崢聽了,臉色更加陰沉。他嘴唇翕動,卻沒再說話。手一揮,包圍帳篷的衛兵分開了一個小口。幾個侍衛帶頭衝了出去,我也狠抽了一鞭子,帶著夏荷緊跟而上。

  廝殺聲就在下一個瞬間將我們包圍住。前方的士兵殺出一條血路,我策馬疾馳,身旁一片刀光血影。好幾次刀劍險險要落在我的身上,都被侍衛擋了回去。不知道是從誰身上濺射出來的鮮血落在了我的衣服上,燙得我頭皮發麻。

  我心裏覺得害怕。是的,很害怕。我膽子大,但是我也是第一次經曆這樣的修羅場。

  即將衝出包圍之際,我忽然感覺到一道犀利的視線投到我的身上。那針紮一般的感受讓我不由一驚,不禁轉頭尋過去。

  廝殺之中,一個黑衣男子騎在高頭大馬之上,姿態從容不迫,仿佛周身的拚殺和生死都與他無關。我看不清男人的容貌,卻清楚地感受到他鷹隼一般的視線,仿佛如利爪一樣勾在了我的身上,讓我不寒而栗。

  “公主!”緊跟著我的一個侍衛低聲提醒了一聲。我急忙埋下頭去,抽了一鞭,跟著開路的侍衛衝出了包圍。

  我們一旦突圍,立刻朝著北方而去。幾乎是同時,一聲尖銳嘹亮的哨聲響起,方才還在包圍公主帳篷的強盜紛紛調轉馬頭,追著我們而來。

  “成了!”侍衛握拳,“公主,我們朝北走!”

  往北兩日路程後就可抵達城鎮,我們連夜策馬,希望可以提前一天到達城鎮,尋求保護。

  月亮高懸頭頂,草原大地上還算清晰。這方便了我們尋路,也方便了賊人追索。我們快馬奔出十裏多路,身後的拚殺聲被緊追而來的馬蹄聲取代。

  追兵緊隨不舍,他們的馬都是草原良駒,比起我們的皇家馬匹,腳力勝出許多,兩方距離逐漸拉近。

  我早就想過,若要讓嘉月脫險,光引開強盜是不行的。若是被抓住了,大可承認我就是公主。想他們如此大費周章抓東齊公主,也不是為了一刀砍了好玩的。

  夏荷騎術一般,但是意誌堅毅,跟著我們跑了半夜,也有點支持不住。我還能跟上侍衛的快馬,她卻有點漸漸落後。

  我正擔憂她,一支利箭擦過我的鬢角射進馬蹄旁的草地裏,驚出我一身冷汗。身後遠處的追兵卻是發出一陣轟然大笑。

  “公主快走!”忠心的侍衛情急之下,一鞭子抽在我的馬屁股上。

  馬兒吃痛,馱著我一陣狂奔。我這馬本是蒙旭坐騎的配偶,也是一匹千裏馬,矯健強悍。它受驚狂跑,竟然很快就超越了侍衛們的馬屁,直衝而去。

  速度太快,我也不敢貿然拉韁繩,怕馬翻了我會摔到地上。我隻有伏低身子,拽緊韁繩,由著馬兒奔馳。

  夜晚寒冷的風像刀子一樣刮過我的臉頰,我在顛沛中急促地呼吸著。身後傳來短兵相接的聲音,我擔心夏荷,卻沒有辦法去看看她是否跟上來了。

  馬跑得太快,發了瘋一樣,沒有多久就甩開了追兵和侍衛,跑進茫茫大漠之中。我眼看要迷失方向,卻拉不動馬頭,隻有幹著急。

  就這樣又放馬跑了近一個時辰,天邊都有點泛亮了,馬終於脫力,奔跑的速度慢了下來。

  我拉著韁繩,舉目四望,周圍是茫茫草原,與這些日子來走過的地方沒有絲毫不同。眼看就要天亮,而我卻迷失了。

  奔波了半夜,我出了一身的汗,這時冷風一吹,凍得我直打噴嚏。小金從我懷裏探出頭,抖了抖毛,喵了一聲。

  我摸了摸它的小腦袋,解開馬鞍上係著的水壺。裏麵有大半壺水,我小心地喝了兩口。

  這一失散,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走出這片大草原,水就顯得格外珍貴。

  草原的黎明十分寒冷,我呼出的氣轉眼成了白霧。身上的衣服太單薄,我哆嗦著,驅趕著馬繼續朝北走去。

  天空由黑漸漸轉為墨藍,再轉為蔚藍。太陽緩緩升起,草葉上的白霜融化為露水,在陽光的照射下折射出晶瑩的光芒,猶如夜間失落在人間的星星一樣。

  這麽美好的景色,可惜我無心欣賞。我走了一路,天上連一隻鳥都沒有飛過,草裏連隻兔子都沒看到。我身上隻有一把劍,和昨天吃剩下的半包瓜子。食物太珍貴了,我肚子餓得很,卻怎麽都舍不得吃。倒是小金,自己在草叢裏跳來跳去的,捉了點蚱蜢吃得津津有味。

  走到中午,馬不肯走了,我隻好放它在山坡上吃草。我草地裏躺著休息了一陣,隻覺得疲憊不堪。太陽曬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我昏昏欲睡,可是怕強人追上來,又不敢睡,隻好再度上馬,繼續朝北走。

  這次運氣要好一些。沒有走多久,我就望見遠處有炊煙升起。有煙火就有人家,我兩眼一亮,趕緊趕馬過去。

  炊煙從一座小山丘後升起來。我興衝衝地騎著馬翻過山丘,定睛一看,不由心底一片冰涼。

  焦黑的土地上橫七豎八地倒著幾根木樁,還有半個牧民的帳篷正在起火。兩個男人倒在這片狼藉之中,其中一個半邊身子都被燒焦,顯然已經沒氣了。

  小金在我懷裏不安地叫著。我心頭覺得不妙,便提緊韁繩,打算趕快離去。

  轉身之間,大地振動,數名黑衣黑甲的騎士想是從地裏冒出來一樣出現在山坡之上,黑壓壓的居高臨下。

  我大驚,立刻調轉馬頭朝東,可東麵隨即也出現了一排騎著馬的黑衣男子。緊接著南麵和西麵也都被守住。那黑壓壓壓的人馬宛如鐵桶一般,將我死死圍在凹地中央。。

  這些男人身材高大,馬匹剽悍,與昨夜偷襲營地的強盜如出一轍。

  不用裝,我已經露出了驚慌的神色。心想這下甕中捉鱉,生出翅膀都未必逃得脫了。

  領頭的一個男人騎著馬慢慢走下山坡,包圍圈子隨之縮小。頭人走到我麵前一丈遠處,停了下來。他一身黑衣從頭蒙到腳,隻露出一雙眼睛。雖然一言未發,卻有一股逼人呼吸一窒的迫力撲麵而來。

  感受到這股氣息,小金從我懷裏鑽了出來,渾身的毛炸開,衝對方露出威脅的低哮聲。

  那人看到小金,目光一閃,直直看向我。我起先覺得哪裏不對,後來仔細看,原來他眼睛是藍色的。

  那人問:“你是東齊公主?”

  這人的官話倒說得字正腔圓的,我聽明白了,隨即想到,這人知道北遼皇帝送了貓給公主。

  我當然立刻回答:“不是。”

  可人家不信,“不是公主,你怎麽穿鳳袍?”

  我直著脖子說:“我是隨行女官,假扮公主引開追兵。”

  那人從裹臉布裏發出一聲悶笑,“若公主還在營中,那蒙旭他們又怎麽會依舊慢吞吞地行軍?”

  我憋氣。我倒不是氣蒙旭他們故弄玄虛,我隻氣這年頭說實話都沒人信,老實人也不好當。

  那人見我無語,隻當我默認了。於是又仔細瞧了瞧我,說:“想不到東齊公主也就這般姿色。”

  你大爺的!我在心裏暗罵,真公主還沒我漂亮呢!

  見我黑了臉,那人倒很是開心,哈哈一笑,“得來全不廢功夫。阿穆罕他們追了一晚上都沒捉到的小鳥,倒是被我們撿了現成。”

  我眉頭一皺,一把扶住了腰間的佩劍。

  對方看到,眼睛微眯起來,“公主切勿輕舉妄動。在下不忍傷了公主,可您也該知道自己寡不敵眾。”

  他手中正漫不經心地玩著幾顆雪白的小石頭。我若拔劍,相信那石子定會打中我手腕。

  我的身手,我自己最清楚,這個時候逞強,吃苦的隻有自己。我恨恨地鬆開了劍柄。

  男人一笑,立刻有一個黑衣女子從隊伍裏出來,動手解了我的佩劍。

  突然我懷裏一動,小金伸出利爪朝那個女子撲了過去。女人迅速抽身,小金撲了個空,落在草地上,呲牙低哮。

  那女子一把抽出刺鞭。

  “小金!”我急喚一聲。

  “尼瑪,”男子出聲道,“別傷了公主的愛寵。這可是北遼皇帝送的定情之物呢。”

  女子冷哼一聲,收回了鞭子。小金跳回我懷裏,嘟囔著蹭了蹭我的手。

  男子冷笑,“公主是個明白人,在下也不忍心傷了您,還請您配合。”

  我隻有配合,乖乖讓那個尼瑪把我捆成了一個粽子。

  這時有人拋出了繩索,套住了我的馬頭。馬兒掙紮了一下,發現在掙不脫,隻好溫馴跟著走。

  這群黑衣人的隊伍也浩浩蕩蕩,少說有四五十人。我被他們包圍在中間,跟在那個頭人的馬後,由他們牽著向西而去。大概是照顧到我,他們速度不是很快。

  除了最開始那個頭人告誡我要聽話不要妄想逃跑外,就再沒人和我說過話。他們彼此間用北遼話交談,我聽著如天方夜譚。這群漢子各個高大精壯,神情機警,極有組織紀律,粗獷卻並不粗魯。我最初覺得他們是強盜,後來又不免猜測他們的身份似乎比盜賊要高一些。

  最開始我還打起精神一路觀察,想記住來時的路。可是草原景色千篇一律,他們的隊伍一下朝西走,一下朝南走,在土坡山丘之間轉來轉去。我很快就被轉暈了頭,幹脆放棄認路,閉著眼睛在馬背上打瞌睡。

  不知道走了多久,有人把我推醒。我張開眼,看到尼瑪鄙夷的眼神。

  日頭已經偏西,正掛在我的右邊。隊伍的速度略有加快,我們爬上了一個高高的山丘,底下一片水域展現在眼前。

  這水麵極其遼闊,粼粼碧波倒映著萬裏晴空,遠處水天一色,岸邊小草青青。水邊的平地上,駐紮著大大小小千來座帳篷,白茫茫鋪成一片,羊啊狗啊小孩子啊,正滿地撒歡。

  領頭的男子心情大好,嗬嗬一笑,趕著馬帶頭衝下山坡。其餘眾人紛紛跟了過去。

  我心裏一驚,頓時想到了之前看到了那處被洗劫過的牧民營地。他們這可要是再度搶劫這裏?

  不待我掙紮,我的坐騎已經被牽著跟著一起衝下了山坡。

  大隊人馬氣勢洶洶地壓向這片營地。眼見離幾個在山坡下玩耍的孩子近了,鐵騎就要踐踏上去,那頭人把韁繩一拉,將馬停在了孩子們跟前。

  孩子們紛紛站了起來,我以為他們會害怕尖叫,沒想那幾個娃娃忽然開心地用北遼語大叫起來,紛紛跑過來要往馬上爬。

  我瞪著眼看那個男人笑著抱起一個小女孩,又對其餘幾個孩子說了幾句,孩子們嘩地一聲朝營地跑去,邊跑還邊喊著什麽。那個小女孩一邊摟著男人的脖子,一邊對其餘幾個大漢擺手。

  這,這莫非其實是土匪窩?

  大隊慢悠悠地下了山坡,走進營地裏。隻見到處是奔跑歡笑著的孩子,還有婦人笑著打起簾子出來和這群漢子們打招呼。不少人走到了自家門口,也就下了馬,立刻有妻子孩子撲進懷裏來。

  領頭的男子似乎極受歡迎,沿途一路,非但孩子要抱,狗兒要叫,無數年輕姑娘也紛紛朝他送秋波。他也極之享受,風光得意。

  我是隊伍裏最為格格不入的一員,所以這一路走來,那些人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我的身上。這裏孩子膽子可大了,見我被綁成了粽子,也不怕我,你上來扯一下衣服,他上來拉一下鞋子。等我們的馬停在最大的一座帳篷前時,我兩隻腳上連襪子都被拽走了,隻好光著腳踩在地上。好在草地柔軟,也不硌腳。

  大帳裏有幾個中年男人迎了出來,將領頭的男子請了進去。我被晾在門口,被一大群娃娃老媽子圍觀。

  這些人都穿著北遼某族的服裝,各個身材結實、紅光滿麵,而且對我懷著極大的好奇心。他們不斷用自己的語言問尼瑪問題,尼瑪回答什麽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好話,因為她說完了,這些人都哄堂大笑。

  這種時候,我隻有修身養性,假裝什麽都聽不見。

  瞧,好在是我來了,換成晚晴或是任何別的以為官宦千金,這還不要她的命?

  這場馬戲也並沒有持續很久。人群忽然分開,一個中年婦人被人簇擁著從後麵走了過來。夫人已屆中年,可容貌依舊端麗秀美,她神態安詳,氣度從容不迫,顯然有著良好的出身。她一路走來,眾人都紛紛鞠躬。

  那婦人驚訝地端詳了我片刻,轉頭問了尼瑪一句話。尼瑪恭恭敬敬地回答了。婦人一驚,立刻走上前來,動手要解我身上的繩子。

  尼瑪急忙拉著她,說了一番話,可那婦人不聽,執意要解開我。

  我見機,立刻裝出楚楚可憐的模樣,說道:“這位夫人,求求您好心放了我。”

  那婦人神情大動,眼裏充滿了憐憫,竟用官話對我說:“可憐的孩子,你可受苦了。”

  我大喜,急忙道:“夫人,我保證不跑,隻請別捆著我。我......我是東齊嘉月公主,此次來北遼,是為與貴國結親的。昨日車隊遭遇強盜,小女孤身一人在草原走失。今有幸遇見夫人,還望夫人垂憐。”

  那婦人連連歎息,對尼瑪道:“你們也太荒唐了,怎麽可以將堂堂東齊公主如此捆束起來?公主金枝玉葉,哪裏禁得住這樣對待?”

  尼瑪也急忙用不甚熟練的官話答道:“賀蘭夫人,這都是大人的吩咐。況且這女子身份還未確定,抓到時有配戴有兵器。若放開她,讓她傷了夫人,小女無法向大人交代啊。”

  我搶白:“我現在已經沒了武器,又怎麽會傷害如此善心待我的夫人呢?我好歹是堂堂東齊公主,皇帝禦妹,又怎會做這等卑鄙之事?夫人,小女不求夫人放開小女,隻求夫人施舍小女一口粥喝......”

  賀蘭夫人看來是真的心腸好,聽我這麽一說,眼睛立刻濕潤了。

  “莫桑那孩子,真是胡鬧。抓來人家女孩子,也不能這樣粗暴對待的。尼瑪,你將她鬆開。這裏眾目睽睽,她又跑不了。你家大人問起來,還有我在呢。”

  尼瑪無奈,隻好給我鬆開了繩子。

  我被捆綁了半日,都已經僵硬的身體終於可以活動。小金在我懷裏喵嗚叫了一聲,似乎也在抱怨。

  賀蘭夫人憐憫地看著我,說:“他們說事,恐怕還要有一陣。公主請隨我去帳裏休息更衣吧。”

  我感激不盡,跟著她進了一座略小一點的帳篷裏。

  這裏用具擺設都十分簡樸,卻舒適優雅。賀蘭夫人叫人打來熱水,讓我沐浴更衣。我的手腕被繩子勒破了皮,她又親自為我上藥。

  賀蘭夫人話語輕柔,一邊把幹淨衣服拿給我,一邊說:“這是我當年的舊衣了,樣式早就過時,好在還算幹淨。希望公主不要嫌棄呢。”

  我一看,竟然是漢家衣裳,“夫人您......”

  “我嫁過來已有二十五年了。”賀蘭夫人感慨道。

  我想問她原來出身東齊哪個世家望族,又怕觸動她的傷心事,隻得作罷。

  我換好衣服,把頭發梳成辮子。夫人為我端來一碗熱騰騰的奶茶。我聞著這股濃香,肚子裏打鼓。

  夫人嗬嗬笑,“快喝了吧。”

  我端過來,大灌了一口。

  這時門簾掀開,一個人樣的狗熊鑽了進來。我“噗”地又將這口奶茶噴了出來。

  “別怕!別怕!”賀蘭夫人忙道,“這是我兒子莫桑。”

  我和那人熊對視一瞧,我看到了他那雙藍眼睛。原來他就是捆了我來此地的強盜頭子。

  我大失所望。一路過來看諸多姑娘對他拋秋波,以為他麵紗下有多麽英俊,沒想全是一團亂毛。

  人熊咧嘴笑,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

  “公主您這下看來,倒還有幾分姿色。”

  我呆住。賀蘭夫人輕喝:“莫桑,你胡言亂語什麽?”

  莫桑哈哈笑,“阿媽,你真信她是公主?”

  夫人說:“不管她是不是公主,這孩子孤身一人流落草原,和我當年何其相似?你已經捉了她,就不要再欺負她了。”

  我拚命點頭附和。

  莫桑輕笑,“阿媽,她可是阿穆罕要捉的人。若她是真公主,那我可幫父汗立了大功勞了。您不想父汗重新迎你回去?”

  賀蘭夫人神色一黯,道:“我早已經不這麽想了。現在和你生活在一起,也舒適自在的,何必回那勾心鬥角的地方?”

  莫桑不由道:“兒子錯了,不該讓阿媽你傷心。”

  他轉頭向我,壓低聲音狠狠道:“我不知道你同我母親說了什麽,讓她回護你。我警告你在先,你可以呆在我娘母親身邊。我母親心地善良,容易相信人。你若騙了她,讓她傷心了。我管你是東齊公主也好,北遼皇妃也罷,統統殺了丟茲倫海裏!”

  我頭皮發麻,感覺一股寒氣撲麵而來,忙不迭點頭。

  賀蘭夫人扶著頭歎息,“莫桑,你又欺負她了。”

  “阿媽,你也別太信她。我看她說是公主,卻沒那嬌生慣養的樣子,又帶著劍,還是很不可靠。”

  “我們東齊女子又哪有你想的那般孱弱?”

  莫桑一笑,不和母親爭辯,又轉身出了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