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作者:星零      更新:2020-12-13 13:09      字數:4663
  許風沒有回頭。

  他在原地呆立片刻,然後伸出微微發抖的手,推開了那道鐵門。吱嘎吱嘎的聲響震得耳膜生疼,門外的兩個看守隱在角落裏,一時看不清臉,隻腰間都佩著明晃晃的刀子。

  許風告誡自己什麽也別去想,邁步向前,一步步走入黑暗裏。這條道長得看不到頭,他一腳深一腳淺地踏出去,剛走得幾步就跌了一跤,一下摔在地上。

  這一跤摔得也不甚重,但他不知傷到了哪裏,覺得一股鑽心的刺痛直躥上來,疼得蜷起身體,幾乎挨不過去。

  有個看守走上來踢了踢他的腰,嘴裏嘟囔道:“磨蹭什麽?還不快走!”

  許風慢慢爬起來,抬手摸了摸臉,才發現臉上一片濕涼。

  那看守又來推他,許風回手一擋,正巧摸著他腰間佩著的刀,便順手將刀子抽了出來。

  那看守吃了一驚,甕聲甕氣道:“糟了,這小子要劫獄!”

  另一個連忙也抽出刀子,朝許風攻過來。許風一跟他過上招,就知道自己不是敵手,不過地牢裏地方狹小,再好的功夫也施展不開,許風並不跟他倆交手,虛晃兩招之後,一頭衝回了牢房。

  劫獄兩個字,他連想也未曾想過。

  他隻是……

  隻是回頭看那個人一眼。

  許風闖進牢房裏,正撞上那人望過來的目光。四目相對,他停住腳步,心中驀然知曉,自己已是萬劫不複。

  那兩個看守很快追了上來,許風恍若未覺,站著動也不動。其中一個馬上繳了他搶走的刀子,另一個卻上前幾步,高舉起手中的鋼刀,朝被鐵鏈鎖著的那個人狠狠砍落。

  那一刻電光石火,許風什麽也來不及想,便合身撲了上去。是周大哥也好,是大魔頭也罷,至少此時此刻,這個人仍是活生生的。

  許風籲出一口氣,緊緊閉上了眼睛。

  但是預料中的疼痛並未到來。

  他聽見“錚”的一聲脆響,那一刀斬落下來,竟是落在一旁的鐵鏈上,將鎖住那人右手的鏈子斬斷了。

  許風不知出了什麽事,惶然地轉過頭,見剛才動手的那個看守跪了下去,開口竟是一把嬌滴滴的女嗓:“屬下見過宮主。”

  另一個看守也走上前來,揮刀砍斷了剩下的鐵鏈,同樣跪下去叫了聲宮主。

  那人沒了鐵鏈支撐,在水裏踉蹌了一下,道:“風弟,我早知你舍不得我死。”

  許風這下什麽都明白了,心涼得像是浸在水底,抬起頭道:“你又騙我。”

  那人沒有作聲,隻出指點住了許風的穴道,對跪在地上的女子說:“柳月,把藥拿來。”

  那女子把臉上的人皮麵具一撕,果然露出一張千嬌百媚的臉。她從懷裏取出一枚藥丸,卻猶豫著沒有遞過來,嘴裏道:“宮主,這藥藥性太強,你又有傷在身,萬一……”

  那人淡淡瞥她一眼,道:“拿過來。”

  柳月不敢有違,忙把藥遞了過去。

  那人仰頭咽下了,閉著眼睛調息一陣,臉色頓時好看了不少。待他睜開雙眼時,眸中精光內斂,竟是已經恢複了內力,帶著許風從水裏一躍而出。

  那假扮看守的另一個人也卸下了麵上偽裝,跟柳月一左一右地迎了上來。許風瞧著他有些眼熟,隻記得他姓秦,也是極樂宮的堂主之一。

  柳月朝許風眨了眨眼睛,說:“傻小子,好久不見。”

  許風心中懨懨,應了聲:“柳堂主。”

  柳月道:“你這沒良心的,方才我還以為你當真頭也不回的走了。宮主說你若是不回頭,咱們誰也不許攔你,到了明日,他就……”

  那人出聲道:“柳月。”

  柳月媚眼一轉,立時噤了聲。

  許風冷笑道:“你家宮主運籌帷幄,早想好了脫身之計,又豈會輕易赴死?”

  那人胸膛震顫,對許風道:“死在你的手裏,我自是心甘情願。但旁人想取我的性命,卻未必有這個本事。”

  他麵上含笑,掃了那秦堂主一眼,和顏悅色地問:“秦烈,你說是不是?”

  秦烈立刻又跪了下去,戰戰兢兢道:“宮主,屬下……”

  他話未說完,就猛地將手一揚,由袖口裏射出兩支黑沉沉的箭來,直朝那人飛去。

  許風穴道被點,一時間動彈不得,眼看著那兩支箭飛到近處,身旁那人才抬一抬手,輕而易舉地接住了其中一支,接著再借力使力輕輕一撥,另一支箭登時倒飛回去。這一下的力道比射出來時更大,瞬間貫穿了秦堂主的肩膀,將他死死釘在了地上。

  “啊……”

  秦烈血流如注,躺在地上慘叫起來。

  賀汀州卻看也不看一眼,隻低頭把玩手中的那支箭,道:“你隻有這麽點手段,如何殺得了我?嗯,難怪你要勾結外人,出賣極樂宮了。”

  秦烈亦非等閑之輩,叫過一聲之後,立時咬緊牙關折斷了肩上那支箭,然後捂著傷口站了起來,道:“你早已知道了?”

  “有些猜測而已。為了引你露出破綻,可真費了我不少工夫。”

  “原來如此!難怪、難怪你這麽輕易落入慕容慎的陷阱……哼,宮主對叛徒從不手軟,我怕是活不成了吧?不過慕容慎將慕容府守得鐵桶也似,我們那日是扮作大夫才混進來的,你們今日……可絕對闖不出去了。”

  賀汀州笑了一笑,說:“誰說我要硬闖出去的?我明知你就是那個叛徒,還命你和柳月一道進來救人,你猜是為了什麽?”

  秦烈麵色變了數變,像是忽然明白過來,扭身逃了出去。

  柳月早在旁邊候著了,窈窕的身影一晃,攔住了他的去路,笑吟吟道:“秦堂主,咱們許久沒切磋了,今日正可比畫比畫。”

  秦烈逃不出去,隻好大喝一聲,同她動起手來。

  極樂宮的幾個堂主武藝當是不相上下,但柳月能得宮主青眼,自然有她的本事。何況秦烈肩上先受了傷,又沒工夫包紮傷口,半條胳膊很快被血染紅了。

  柳月也不同他客氣,出手時專挑著他傷處攻去,倆人鬥到三十招開外時,已是分出勝負了。隻那秦堂主猶如一頭困獸,始終不肯束手就擒。

  賀汀州便道:“柳月,小心別失手殺了他,壞了我的事。”

  “宮主放心,奴家知道分寸。”

  柳月嘴上雖這麽說,出手卻更狠了幾分,終於一招製敵,纖纖細指扼住了秦烈的喉嚨。

  賀汀州對許風道:“風弟,你若不愛看這些,就將眼睛閉上。”

  許風豈肯聽他的?非但沒閉眼睛,反而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人也不動氣,隻緩步走到秦烈跟前,轉了轉手中那支利箭。

  柳月問:“宮主,不問問他是跟何人勾結,將擄掠之事栽贓到極樂宮頭上?”

  賀汀州笑道:“秦烈,你會說嗎?”

  “呃……啊……”

  秦烈嘴裏逸出痛苦的呻吟,卻是一字未答。

  “他自知必死,又怎麽會說?不必在他身上費心了,那幕後主使遲早有一天會浮出水麵。”

  說著,手中利箭毫不留情地刺入了秦烈的胸口。

  秦烈剛要痛叫,就被柳月堵住了嘴,最後兩眼一翻,悶哼著暈了過去。

  賀汀州拔出箭來,隨手丟在了地上。他雖滿身血汙,卻還是拿衣袖仔仔細細地擦淨了手掌。

  柳月則點了秦烈幾處大穴,又隨意包紮了一下他胸前的傷口,接著找來條鞭子,往他臉上重重抽了一鞭。

  許風看到這裏,總算猜出他們打算如何行事了。接下來果見柳月巧施妙手,在秦堂主臉上施展易容之術,不多時,那人就變作了賀汀州的模樣。

  柳月擦一下額上的汗,道:“時候不多了,請宮主趕緊換上許公子的衣服逃出去,外頭已安排了人手接應。”

  “你先走。”賀汀州瞧著許風道,“我跟風弟留下來。”

  “宮主!離天亮還有好幾個時辰,宮主重傷在身,豈可、豈可……”

  賀汀州麵沉如水,說:“你不聽我的吩咐,是也想坐一坐這宮主的位子嗎?”

  “屬下不敢!”柳月嚇得臉都白了,卻還是勸道,“或者……宮主跟許公子一道出去呢?”

  “進來的是一個人,出去的卻是兩個,是怕旁人看不出有古怪嗎?”

  賀汀州也不跟柳月廢話,徑直走過去換了秦烈的衣服。柳月無法,隻能跟許風互換了衣服,又往秦堂主身上添了些傷,重新將他用鐵鏈鎖了起來。

  在昏暗的地牢裏一看,確能以假亂真。

  柳月又認真擺弄了一番,說:“像是極像了,可惜及不上宮主半點風姿。”

  人都狼狽成那樣了,哪裏來什麽風姿?

  賀汀州被她氣樂了,把先前假扮看守用的人皮麵具貼在臉上,道:“別耽擱了,快些出去吧。”

  柳月把剩下那張麵具貼在許風臉上,臨走之前,在他耳邊小聲說:“傻小子,宮主說你若是不回頭,他明日就甘心赴死,且吩咐我挖了他的心出來治你的病。他待你一片真心,你可別再害了他。”

  許風心中一跳,咬著牙沒有作聲。

  柳月說完這句話,便拿著慕容慎給的腰牌出了牢房。除開昏迷不醒的秦堂主,地牢裏又隻剩下兩個人了。

  賀汀州叫了許風一聲,許風正自出神,一時沒有應聲。他便走過來問:“風弟,你在想什麽?”

  許風這才回神,牙根一錯,說:“我在後悔……方才沒有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是嗎?”賀汀州笑一笑,低語道,“你現在後悔,那也來不及了。”

  許風不由得繃緊了身體。

  那人卻又退了開去,說:“天亮之前應該不會再有人進來了,我們先坐下來歇一歇。”

  他說著找了處還算幹淨的地方,讓許風一塊坐了下來。許風穴道被製,隻好隨他擺布。兩人相對坐著,許風想起他先前說過的那番話,問:“擄掠新娘一事,當真不是極樂宮所為?”

  “極樂宮行事,何曾這樣遮遮掩掩過?”

  “是,極樂宮的人作惡多端,自然不差這一樁一件了。”

  賀汀州按了按胸口,輕咳一聲,說:“關於那些女子的下落,我這邊已有一些線索了,待我傷好之後,咱們再一起去查個究竟。”

  他語氣親密自然,像仍是許風所熟悉的那個周大哥。因他臉上戴了麵具,瞧不見那張叫人痛恨的臉,許風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卻見他指縫間洇出一點血色來。

  許風脫口道:“流血了。”

  賀汀州並不低頭去看,隻說:“方才動手時傷口裂開了,不打緊的。”

  許風道:“柳堂主讓你先走,你為何不走?”

  賀汀州沒有答話。他的臉藏在麵具之下,瞧不出是什麽表情,僅在這一片昏暗中,挑起眼角望牢許風。

  分明一字未說,卻仿佛已將什麽話都說盡了。

  許風心頭五味雜陳,隻恨被點了穴道,不能避開他這眼神,最後幹脆閉起眼睛不再看他。

  地牢裏不見天日,也不知外頭到了什麽時辰,許風一夜沒睡,到後來就昏昏沉沉的。他好似迷迷糊糊地做了個夢,正不知夢著什麽,就聽見地牢外傳來了響動聲。

  賀汀州原本半闔著眸子,一聽這聲音,便即站了起來,伸指將許風的啞穴也點住了,低聲道:“風弟,再忍上一會兒,我們就可脫身了。”

  說完將許風拉到了鐵門旁的角落裏,自己則在對麵立著。倆人各自頂著一張陌生人的麵孔,半隱在黑暗中,乍看之下,隻像是兩個普通看守。

  許風目視前方,見那人衣襟上沾了血跡。這樣要緊的關頭,他心中卻忍不住想,不知那傷口的血止住了沒有?

  這念頭還未轉完,已有一大群人衝進了地牢裏。這夥人舉著火把,一個個麵目猙獰,許風見領頭那個十分眼熟,像是前日在慕容府大門外鬧過事的。他看也不看兩旁的看守,一頭闖進了牢房裏,見了被鐵鏈鎖住的秦烈,就大聲喝道:“魔頭在此了!”

  餘下的人一擁而上把秦烈放了下來,嘴裏高聲嚷著:“殺魔頭!殺魔頭!”

  這時慕容飛也一陣風似的追了進來,跟許風擦身而過,叫道:“你們別胡來!”

  但是群情激奮,即使慕容慎在此,恐怕也攔他們不住了。混亂中許風被人撞得倒在了地上,直到這群人抓著秦堂主又衝了出去,賀汀州才過來扶起許風,解了他的穴道問:“風弟,你沒事吧?”

  許風盯了他一眼,沒頭沒尾地說了句:“是你。”

  “什麽?”

  “是你命人將極樂宮宮主被擒的消息散布出去,又在暗中煽風點火,引得他們來慕容府大鬧,甚至逼著慕容慎當眾誅殺魔頭。如此,才有了現在這逃出去的機會。你早已布置好了一切,根本一刻也未想過……要死在我的劍下。”

  賀汀州撕下臉上的麵具,臉色白得嚇人,剛要開口說話,就聽地牢裏響起了柳月的聲音:“宮主,慕容府的人已被引開了,咱們要趕緊離開這裏。”

  賀汀州便抓緊了許風,道:“出去再說。”

  許風這時已得自由,豈肯再讓他碰著?右掌一揮,狠狠推了他一把。

  他這樣好的武功,竟是沒能避開,被許風推得倒退幾步,撞在了迎上來的柳月身上。柳月扶住他胳膊,驚叫一聲:“宮主!”

  跟柳月一道來的幾個人也都圍了上來,紛紛露出驚慌之色,一迭聲地叫:“宮主……”

  許風被他們隔著,看不見是什麽情況,隻聞到一陣濃重的血腥味彌漫開來,而後聽見那人輕描淡寫地說了句:“無妨,是藥勁過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