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帝位
作者:星零      更新:2020-12-13 13:07      字數:12832
  雲州旭陽城。

  封皓接過副將遞上前的信,扯開看了半響對著一旁難得沉靜下來的清河咧牙一笑:“清河姐姐,你的刀……還沒有生鏽吧!”

  少年臉上的笑容森冷深沉,讓抱著地圖突然走進來的顧易生生打了個寒顫。

  “當然沒有。”清河手裏常用的鞭子不知道被扔到了何處,一把丈尺長的大砍刀被她背在身後,泛著冷冷的寒光。她把長刀解下,朝一旁蹲在椅子上點點畫畫的百裏詢戳了戳:“你準備的怎麽樣了?”

  “這一個月百裏家都在製造攻城的器械,你放心。”百裏正頭上的瓜皮帽灰塵撲撲,但一雙眼卻格外晶亮,他從椅子上跳下來,一步走到顧易剛鋪好的地圖旁,用力一拍:“以彼之道還彼之身,他們絕對想不到我們也能闖過林海沙漠,這些年雲州失了多少子民,他北汗就要還多少。”

  寧都洛府裏,葉韓踩著八字步慢悠悠晃回東院的時候,看到立在園子裏凍得有些發僵的青年愣了愣,隨即眯著眼,抬步走上前去。

  金鑾殿裏黑壓壓一片吹胡子瞪眼的小老頭,大殿外嚴守以待的數千將士,全都以一種格外沉默的姿勢望向朝陽門外,因為那裏——將是新君踏上的地方。

  在被困金鑾殿幾個時辰後,這些年老成精的家夥也明白宣王這是單槍匹馬、兵不血刃的上洛府協商去了,洛家的十萬大軍雖說擋不住這些元老的擁護之心,但卻能很好的震懾一二。如今這狀況比曆代爭嫡都少了幾分血腥鐵血,但卻不得不說,若真能成功,對曆經了一場大戰的寧都而言是最好的方式。

  若不能上安撫於天,下體惜於民,為皇者談何君臨天下?

  是以這一班資格老老的大臣沉默的守在了金鑾殿裏,等著來自洛府的最後決斷。

  “怎麽,這年頭還時興以誠相挾?”葉韓走上回廊,倚在書房前的純黑木柱上,眼底劃過一抹嘲諷,懶懶的盯著站在雪地裏的封顯。

  青年展望之間顧自帶了十足的狂妄倨傲,封顯看著一愣,望向葉韓的眼底帶了幾分若有所思,這模樣,竟和洛寧淵有幾分相似,他走上前兩步,抖掉身上的雪,嘴角掛起誠摯得不能再誠摯的笑容道:“府上管家有吩咐,封顯焉能不從,是以也隻進了這東院,隻是這裏房門緊閉,我也隻能在院子裏等了。”

  隨隨便便一句話,卻因著話語中‘府上管家’幾字而讓倚在一旁的青年霎時心情好了起來,他眯著眼看相封顯,眼底透著幾分寬慰和孺子可教,讓站在雪地裏的封顯全身上下硬是有了僵硬十足的感覺。

  隔了半響,葉韓才心不在焉的折了回廊下的一根枯枝,緩緩開口:“你上洛府有何事?”

  “國不可一日無君,金鑾殿上新帝登位,當年恩怨暫且不論,我以為你一直在等著今日,又為何要呆在洛府?”

  封顯皺著眉反問了一句,話語中的不解頗為坦蕩,青龍衛蟄伏京城三年,以身迎戰贏得民心相厚,散播身世之密造成輿論之勢,無論哪一樣都可看出麵前之人坐擁天下的野心,怎的到了今日,他反而願意困於小小的洛府,始終未曾踏足皇城一步?

  這話問得坦蕩,倒讓葉韓一愣,他略帶悵然的朝皇城的方向看了一眼,沉默片刻緩緩道:“今日封祿下棺,我與皇室舊仇已斷,封氏一族傳承至今,若是隻知自相殘殺,又如何延續大寧王朝?”

  這話說得鏗鏘凜冽,隻是不知聽來總覺得有些奇怪,若是此言乃大寧太祖說出倒也罷了,可偏偏隻是同輩的皇族,封顯麵上不免便帶了幾分古怪之意,但還來不及細想,站在麵前的青年已經順勢坐在了回廊階梯處,懶散的指了指對麵,挑了挑眉:“坐。”

  這姿勢的恩賜意味實在太濃,封顯愣愣的點點頭,心底竟然恍惚的帶上了幾分榮幸之意,忙不迭小跑兩步坐在了對麵的階梯上,待他右手觸到腰間別著的硬物,低頭看到那濃烈的明黃色時才回過神來,他猛地抬頭,看見葉韓唇角邊似笑非笑的笑容,臉霎時紅了起來。

  就算是麵對著宣和帝,他也從未有過這樣失措的時候,他眯著眼打量斜著腿坐在地上的青年,眼底隱隱升起一抹不安和疑惑來。

  若是葉韓隱藏在暗地裏的是這麽一副氣度,父皇絕不會允許他活到現在,也許用不著洛寧淵插手,這個人本身就是最大地變數。

  “你要放棄皇位之爭?”遲疑了片刻,封顯還是把這話問出了口,宮裏根本沒有葉韓潛藏的勢力,嶺南更是按兵不動,如果不是他放棄大位,又何至如此?

  “誰說的?”葉韓偏著頭慢聲道,言語間的慢條斯理硬是有種全局在握的霸氣,他凝視著封顯,微微一笑:“我在等你來找我。”

  若是封顯今日沒有上門求見,就算是封顯坐上了皇位,明日之後,他也會讓大寧天下易主。

  “什麽意思?”封顯著實一愣,握著聖旨的手緊了緊。

  “沒什麽意思,我隻是好奇為什麽你不公布封祿的遺旨,若是如此的話,你登位的壓力要少上不少。”

  “這是父皇為我畫下的路,確實最簡單不過,但是……我憑什麽一定要依著走?”封祿將手中的聖旨遞到葉韓麵前,散開丟在地上,抿唇道:“你救了寧都上下,皇室也好,氏族也罷,都欠了你一份情,今日我便用這聖旨還掉,以後相爭我不會手下留情,若是我死在你手,也與人無尤!”

  寧都城下,三日生死相托,鐵血戎馬之下最是豪情萬丈,不管是真的不願走宣和帝布下的路也好,還是其他的原因也罷,他實在沒有顏麵拿出宣和帝的遺旨來對著葉韓君臨天下。

  還有鎖在禁宮中的年俊,雖說是步好棋,可是若是父皇親眼見了寧都城下神鬼莫測的洛寧淵,絕不會做下這個決定,那個女子,親手取掉十萬性命也不見得有半分猶豫,又怎會受人威脅。他如今除了掩下年俊在生的事實,根本不能有半點動作。

  盡管他比誰都清楚,若是失了這遺旨和年俊,以他的勢力根本不能和民心厚重、軍權在握的葉韓相比。

  帝王之位,也許從此以後失之交臂。

  葉韓挑了挑眉,伸手撥了撥地上的聖旨,撐了個懶腰笑了起來:“你也不必如此悲觀,既然你舍得這聖旨,我也不是個喜歡欺淩小輩的,這樣吧,我給你個機會,若是你贏了我,大寧我便拱手相讓。”

  垂地而坐的男子挽起長袖,起身朝靠近飛雪的地方走了走,聲音低沉,竟有些說不出的蠱惑暈雅。

  封顯還來不及提醒他言語間的失誤,便被最後一句話驚到,猛地一起身,直直的上前兩步,連聲音都高了起來:“比什麽?”

  這一呼一吸間就帶出了幾分失而複得的忐忑來,無論他表現得有多鎮定,也掩蓋不了親手放棄皇位的巨大失落和悵然。隻是現在他有種比任何人都強烈的直覺,麵前這人說出的話雖然平平淡淡,但卻絕非妄言之人。

  垂眼看向飄雪的男子微微一抿唇,突然抬起頭,眼底便生出了萬千的璀璨來,他將手伸出廊外,在封顯緊張得咬緊牙關的麵容下,淡然斂眉一笑:“當然是這天下了。”

  鵝毛般的飛雪讓書房外也平添了幾分意境,看上去素雅清淨,落眼純白一片。

  寧淵從正廳走回來時,便正正看到了這番風景,不知想到了什麽,就這麽抱著暖爐徑自站在書房外發起呆來。

  片刻後,司宣陽抱著盛著瓜仁的小盒從院外走進,看到寧淵垂眉遠望的神色,心底微微一愣,不動聲色走進了書房,拿出裏麵的小幾,泡了壺清茶擺在了寧淵麵前,小聲道:“山主,我泡了壺茶,您不妨坐下看看景。”

  寧淵朝他瞥了一眼,徑直坐在了小幾旁的軟榻上,麵容不改,但身上的清冷之意卻消了不少。

  “山主,封顯入府了,您猜猜他是為了什麽而來?”司宣陽小心的陪著說話,隨手剝著手邊的瓜仁。

  “不過是為了大位而已,有什麽好猜的。”寧淵抓起盒中的瓜仁,一邊說著一邊往嘴裏放,神情愉悅,看向司宣陽的神色便帶了讚賞的意味。

  司宣陽一愣,隨即挺直了脊背,更加認真的剝了起來:“您覺得封顯和葉韓誰即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封祿肯定會為封顯留下後手,若是相爭,死傷肯定不能避免。隻是……我猜封顯恐怕不會遵從封祿的遺旨。”

  這話讓司宣陽一愣,他脫口而出:“怎麽會?這畢竟關乎一生榮辱?”

  為帝者權握天下,有誰會甘心放棄?

  寧淵也不看他,望向院子裏,吐了口氣緩緩道:“封家子孫性情堅毅,封顯更是如此,葉韓救了寧都上下,他不會用封祿留下的遺旨的。不過……他能不用封祿留下來的底牌,倒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司宣陽聽著寧淵話語中的不對,神情一凜,麵色便帶了幾分放鬆,似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般,吐了一口氣道:“您知道了。”

  隱山情報遍布天下,那件事他想不知道都難,可偏偏寧淵說過不讓他插手,也不肯動用隱山半分勢力……

  寧淵點點頭,把手中的暖爐轉了轉:“我一直在想,封祿猜不到自己會死於親身兒子之手,他也根本不想我進淵閣拿到封淩寒的聖旨,那他……到底是憑什麽認為我會在北汗數十萬大軍下保下大寧?”她的聲音輕輕緩緩的,卻有種看透人心的靜謐,寧淵伸手接過外沿的雪花,看著晶瑩的雪花慢慢消失,斂下了眉:“除非他握有讓我不得不這麽做的理由……隱山他動不了,但洛家人卻未必不行。”

  司宣陽看著轉著暖爐、麵色淡淡的女子,靜下了聲。

  “趙南的身手比之年俊也不遑多讓,他們二人聯手居然會敗於北汗殺手之手,這本身就很奇怪。再者我當初在東來樓見過趙南一麵,雖年紀尚輕,但卻城府頗深,更是有一般世家子弟難以企及的硬朗之勢,但他那日抬棺至洛府,卻麵色驚惶,神情悔恨……我便猜想可能是因他之誤讓兄長死於非命,所以才會那般失措。”

  司宣陽聽著寧淵娓娓道來,點點頭,但還是忍不住道:“就算如此,那您是怎麽知道年俊在生的?如此分析不是更作證了年俊喪生雪山的事實?”

  “封祿生性謹慎,凡事留有一線餘地,他知道他日若是我得知此事,隻要年俊還活著,看在封淩寒的情分上,我就不會動封家子孫,所以除了趙南,一定還會有其他人跟著進了隱山。還有……洛家十萬大軍陳兵城外,封顯今日卻偏偏隻見葉韓,那說明他潛意識裏已經對洛家有了防禦之法,所以忽略了我的存在。”

  寧淵微微一笑,轉頭望向書房中懸掛在牆上的鐵劍,抬手敲在暖爐上,神情裏就帶了幾分倨傲:“當初我對年俊有過吩咐,劍在人在,劍忘人亡,這把鐵劍既然安然無恙的回了洛府,他的性命自然無憂。更何況我調教出來的人,就算是臨死,毀掉一把劍也是綽綽有餘。”

  “那年俊……?”

  “應該在封顯手裏,不過既然他逃不回來,自然傷得不輕,這段時間就讓他好生休養好了,封顯自是不敢虧待他。”

  司宣陽猛地咳嗽了一聲,望向皇城的方向歎了一口氣,這兩父子啊,居然和當初一手創建大寧的老祖宗耍心眼,還真是嫌命長了。

  他轉念一想,心底不知起了什麽古怪的念頭,忽然道:“山主,你既然能從蛛絲馬跡裏就能瞧出封祿做下的這些事,那當初您陪在封淩寒身邊七年,就當真沒看出他心底所想?”

  五百年前的事早已無從可考,但偏偏他就想知道。

  緩步靠近書房的青年猛地一頓,他怔怔的站在院子外,隔著漫天飛雪看著坐在廊下慢聲相談的二人,神情恍惚。

  是啊,既然能從如此小事之中便可看破宣和帝的所有布局,於人心之途定當不俗。那又為何在他身邊七年對他的心意依然一無所知,他從來都知道,若論運籌帷幄、掌控三軍,墨寧淵決不弱於任何人!

  可裏麵卻長久的沉默了下來,院外的青年一眨不眨的盯著裏麵,雙手交握,兀自沉靜。

  “隱山之中自有培養山主的方法,天文地理,武功陣法我都曾有過涉獵,隻是……於此一事,並不曾學過。”

  寧淵硬邦邦的說完這句,低下頭有些認命的頹喪和丟臉。她本不需要回答司宣陽有些逾越的提問,隻是想到淵閣之中沉棺百年的封淩寒,卻不由自主的說了出來。師父自小教的她一學就會,但情愛之事從無任何人在她麵前提及過,是以天下人皆知墨寧淵冷心冷情,卻根本沒人知道堂堂隱山之主隻是不懂罷了?

  院裏院外翹首以盼的兩人同是一頓,司宣陽睜大眼不可置信的望著麵色有些泛青的寧淵,使勁咳嗽了一聲,喃喃道:“原來如此,封太祖還真是……”冤大了,居然會喜歡上這麽一塊石疙瘩。

  但借他個膽子也不敢把這麽句話說出來,隻好訕訕的笑了兩聲,低頭剝起瓜仁來。

  葉韓站在院子外,手仍是握得死緊,但眼底卻透出幾許無可奈何的神色來,他剛準備走進去,就聽到了司宣陽依舊不知死活的聲音,停了下來。

  “山主,您知道封祿的計劃卻仍然出兵北汗,又是……為了什麽?”

  “當年大寧即是天佑,天佑即是大寧,我欠他的,就以這江山來還。”

  墨寧淵從來不是顧影自憐、悲傷春秋之人,那人心心念念將這大寧江山交付她手,而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也隻有如此了。

  葉韓垂下眼,聽著裏麵波瀾不驚的聲音,想起剛才封顯問他的話來。

  “比天下,天下有什麽好比的?”

  “誰先拿下這天下,誰就是大寧新帝。”

  “為什麽?”

  他對著青年探尋的眼,笑了一下,沒有出聲,但那句回答卻被長久的悶在了心裏。

  他交托下來的大寧,如今隻存三分之一,他說到做到,既然以江山為禮,就自然不會隻給個殘缺的物品。

  院內的司宣陽看著寧淵有些愣神,他發現過往數十年的驚訝都不及今日半刻,大寧太祖封淩寒,隱山之主墨寧淵,所做之事永遠都異於常人。

  “那……如果……”司宣陽頓了頓,小心翼翼的道:“若是太祖也能死而複生,山主又當……如何?”

  天知道他隻是隨口一問而已,卻讓外麵偷聽的人差點喪了心魂。

  葉韓握緊的手猛的一攥,甚至想剛才沒有心血來潮從東院跑過來就好了,前世求而不到的答案,如今被人輕巧問來,隻覺失措茫然。

  寧淵皺了皺眉,握著暖爐的手一頓,長久的沉默後才緩緩道:“封淩寒,若為摯友,一生足矣。”

  院外的青年腳一重,地上的皚皚白雪顯出清晰地印記來,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神色黯了黯,苦笑了一聲轉身離開,背影說不出的蕭索黯然。

  他走得很快,也就錯過了院子裏有些漂浮的話語。

  “若為……算了,宣陽,世上之事哪有這麽多如果,你想多了。”

  葉韓急促的步伐一直到了洛府後園的竹林外才緩了下來,單薄的玄色身影靜靜站立在雪地裏。冷風吹過,他猛然驚醒,苦笑一聲靠在竹子上,攤開雙手,上麵的血痕深深淺淺卻全不在乎,天知道剛才要多有自持力才能不走進院中質問,直到現在雙手也不能自持的輕輕顫抖,葉韓微微低下頭,兀然朗聲大笑起來,那笑聲直衝雲霄,聲聲震耳,猶自帶了幾分蕭索悵然。

  他足足花了兩天才讓自己完全接受葉韓的記憶和身份,誰都想不到,如今的葉韓擁有兩世靈魂,錯綜複雜,糾纏萬千。他既做不了單純的葉韓,也不再是當年的大寧太祖封淩寒。

  五百年的時空交錯,他唯一慶幸的……是她居然存在。

  直到暮色降臨,靠在竹上的身影才慢慢站直,那人緩緩伸了個懶腰,額上黑發散落,零零散散,深沉中帶出了幾分狷狂,眸色凝重。抬眼望向洛府正中間,那裏燈火通明,遠遠望去一派閑散,他微微勾唇,似是緬懷,似是悵然,隔著那繚繞的燈火輕輕道:“阿淵,別來無恙。”

  宣和帝下棺的這一日深夜裏,整個大寧王朝迎來了自建國以來最不可思議的一道禦旨,當然,也包括那班在金鑾殿翹首以盼餓得雙腿發虛的老臣。

  嶺南統帥葉韓正式以宣德太子遺脈的身份被載入宗碟,但卻並未冠以皇室之姓。和封顯約定以天下之爭來定下新帝人選,並且隻憑軍功,不以兵力為籌碼。

  眾所周知,葉韓手握嶺南數十萬大軍,而封顯則隻有區區幾萬禁衛軍,若是以此為起點,封顯必輸無疑,是以兩人約定由封顯接掌嶺南大軍興兵南疆,而葉韓則跟隨洛家軍出師北汗,誰先奪下敵國江山,誰便為大寧新的帝者。

  此言一出,整個王朝皆是嘩然,帝位爭奪從來都隻是一國之事,如今卻扯上了整個天佑大陸的未來,著實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但金鑾殿上言之鑿鑿的封顯卻是一副若不如此、誓不罷休的模樣,也讓一班老臣無可奈何,這大寧天下本就是封家的,封氏子孫如何來定奪,為人臣子根本不好多言,再加上寧都城外十萬洛家軍的威懾,就更是讓這有些胡鬧的決議變得無比自然起來。

  雖然朝上不少大臣保持緘默,但剛剛經曆了一場大戰的大寧禁衛軍卻是磨刀霍霍,紛紛鼓足了士氣準備奔赴戰場,這些禁衛軍多是氏族子弟,他們的讚成和擁護也變相的為封顯做足了輿論。

  寧都城外一戰死傷無數,骨肉血親嗟歎離別,鮮血鑄成的仇恨頭一次壓下了朝堂上的黨派之爭和利益糾葛。

  這一戰,雖不說正義凜冽,但至少在大寧上下卻是人心所向、眾望所歸。

  也正是因為這一場鬧劇的上演,才讓第二日得知大寧皇室巨變的老臣子都變得淡然起來。

  葉韓於洛府養傷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是以皇親宗室的一應安排便落在了宣王封顯身上。一夜之間,他就將整個皇室逾滿十六歲的子弟全都送上了疆場,包括他嫡親的兄長——大寧王朝碩果僅剩的幾位年輕親王。

  戰場之上瞬息萬變,如若行差險錯,大寧上下將麵臨皇室子息斷絕的威脅,但也正是因為如此,朝堂上下都看出了封顯破釜沉舟的決心。

  此一戰,不成功,則成仁。

  隻不過出人意料的是宗室竟然默許了這幾乎斷絕皇室血脈的行為,對各府子弟被打包送往沙場不置一詞,未保後方穩定,這些最直係的皇室子弟被送到疆場上雖然是最實在的方法,但居然沒有半點怨言倒真是讓人覺得有些匪夷所思了。

  第二日,百裏世家族長百裏正在封顯拜請下正式監國,封顯率著由禁衛軍和五萬洛家大軍整合的軍隊朝南疆行去,而在洛府養傷的葉韓也在同一時間乘著一輛馬車離開了大寧京都。

  至於……為什麽會對他離開的工具如此清楚,是因為除了京城上下熊熊燃燒的忌憚之心而對葉韓閣外關注外,便是那輛載著他離開的馬車實在太過出名招搖了。

  洛家小姐自禹山而下時招搖入世的黃金馬車,終於在塵埃落定之後將大寧王朝最古老悠久的兩位過客送離了京都。

  此時,距洛寧淵下山入世已近半載,而……離封淩寒重生醒來不過區區幾日而已。

  從寧都傳出的消息還來不及被送上兩國朝堂,雲州洛家軍蟄伏千裏,越過林海沙漠突襲北汗陪都和旭陽城的洛家守軍拿下北汗邊疆平遙城的戰報就先一步到達了兩國皇者的手中。

  林海沙漠,近百年來都無人敢闖的絕境之地,數萬大軍就這樣無聲無息越過占領了北汗陪都;而平遙城,乃是北汗門戶,從未落入過敵國之手,是以當戰報傳來之時,不僅北汗、南疆兩國朝臣百姓難以置信,就連大寧上下也都是一片恍惚之感。畢竟,大寧已經很久沒有打過如此酣暢淋漓的仗了。

  與此同時,兩國也得知了大寧天子將以軍功擇出新帝的震撼消息,北汗、南疆隨之朝野震動,舉國嘩然。

  雖說前段時日大寧以雷霆之姿滅了進犯寧都的二十萬北汗大軍,但在兩國眼底,這場戰爭多少也憑借了隱山殺陣的威力,大寧的威脅並不比以往增強多少。近百年來,大寧安於和平,從未主動出兵進犯過兩國,久而久之,他們也就忘了這個五百年前一統天佑的古老王朝潛藏的威脅和鋒利的利爪,直到這一聲公告天下的宣言和北汗陪都之上的大寧旗幟夾著迅猛之勢陡然降臨,才讓兩國猛地有了種石破天驚的感覺——這一次,三國絕對是不死不休了。

  大寧帝位之爭他們是知道的,但卻沒想到早已失了血性、一向喜好踩著血親之骨登上大位的大寧皇室這一次居然用如此蠻橫原始的方法來擇出新帝。

  若是成功,大寧新帝即位之日,便是天佑統一之時。

  南疆長公主楚鳳染執政鐵血,一向霸道嚴苛,甫一聽到此消息,未免外患之下內憂發作,首先做的便是將二皇子軟禁在府裏,奪了監國大權,然後才將二十萬私兵全數撥赴戰場,讓嫡親皇妹三公主楚鳳熙掛帥以迎封顯之軍,自己獨掌大權鎮守後方。

  而北汗自三皇子元碩命喪沼澤後,一直碌碌無為的九皇子元離逐漸贏得了北汗王的信任,成為北汗炙手可熱的繼任者,其威信在玄禾亡於大寧之後更是如日中天。

  北汗南部人口稀少,洛家軍拿下北汗陪都和平遙城後,他便下令讓陪都附近的十萬鐵騎成合圍之勢夾擊石中率領的洛家軍,隨之放棄了南部寬廣的戈壁之地,在北汗天險通運河上駐下重兵嚴陣以待。

  當洛寧淵和葉韓悠哉的在馬車裏搖晃著進入雲州地界、一路朝北汗而去時,洛家軍在封皓的帶領下正肅清著被元離棄掉的城池。

  北汗國都烽池城。

  從宮中奔出的快馬停在了謹王府大門前,侍衛上前拉住馬頭,元離一個縱身便從上麵跳了下來,身子搖晃了兩下,但還是在內侍的攙扶下定住了身子。他眼神一黯,朝府外抬眼望了望,不動聲色的走進了王府大門。

  謹王府守衛森嚴,十步一哨,三步一崗,渾厚的王府格局透著北方戎族的粗獷,元離進的越深,守衛越少,待靠近書房時,更是連伺候著的下人都不見了蹤影。他不自覺地放輕腳步慢慢靠近書房,隔著木窗看著裏麵的素衣女子握著筆塗塗畫畫,焦慮的神色也緩緩平靜了下來。靜靜站立了一會,連眉角都柔和了下來,直到元離受不住寒猛地咳嗽了幾聲,餘光瞥見裏麵的女子微微蹙起的眉,才訕訕的走了進去。

  “玄玉,陪都和平遙城失守,父皇已經答應將皇城以外的兵力都歸我調動了,這次被困於陪都的洛家軍絕對有來無回。”

  他這話說得十分大言不慚,若是憑過往這些年的戰況倒也說得過去,但若是洛家自寧淵掌控後暗地裏訓練的私兵一旦介入戰爭,就絕不隻是如此簡單了。

  元離隨手拿起椅上的披風,係在了墨玄玉身上,話語裏透著幾分討好之意。

  墨玄玉點點頭,放下手中的筆,揉了揉手腕,朝窗戶邊移動了兩步,冷聲道:“還是查不到洛寧淵的消息?”

  元離朝她看了一眼,有些訝異,老老實實道:“沒有,自從雪山隧道被毀後,京城裏關於洛寧淵的消息半分都傳不回來,我猜著應該是有人刻意阻擋……”

  “還能有誰!除了司宣陽,天佑之上還有誰能把人藏得這麽嚴實,他還真是寶貝那個洛氏孤女!”墨玄玉沉下了聲音,眼底劃過一抹暗色。

  元離顯然不是第一次從她嘴裏聽到司宣陽這個名字了,當即也隻是苦笑的抿了抿唇,勸慰道:“玄玉,洛家軍兵犯北汗我倒不怕,洛家早就沒什麽能稱得起家門的將領了,這次能拿下陪都和平遙也隻是兵走險招而已,隻要能守住通運河的天險,等一入了冬,大寧將士定是難以抵禦北汗的天氣,到時候根本不用我們動手,他們必亡,隻不過我怕……”

  “你怕這次北汗的軍隊也會重蹈玄禾的覆轍?”墨玄玉抬眼接過了元離的話,神情有些莫測。

  元離點了點頭,並不言語。數十萬大軍無聲無息的亡於寧都城下,除了知道是死於當初大寧太祖留下來的隱山殺陣外,根本連一點可靠的消息也沒有傳回來,若是此次大寧軍旅中還有人懂得布下如此逆天陣法的話,北汗根本就毫無勝算。

  “放心吧,隱山殺陣若是沒有數年之功,絕難布成,況且當今天下根本沒人能啟動得了,我猜寧都城下的殺陣應該是封淩寒當初留下了啟動之法,這才會現於世間。”墨玄玉對此倒是半點都不懷疑,若是隱山有啟陣之人,當初司宣陽也不會收留她了。

  “如今葉韓、封顯爭奪皇位,以我們兩國為籌碼,我怕這次兵戈之爭未必會輕易退掉,不如還是由我親自掛帥吧!”

  墨玄玉轉過身,朝元離虛弱的身體看了看,眼底劃過一抹不讚同:“不用了,你身子弱,本就受不了舟車勞頓之苦,更何況現在汗王病危,你若是離京,萬一出了岔子,烽池肯定不穩。洛家孤軍深入北汗,補給定會不足,你明日便對各地守將頒下命令,凡是洛家軍前進的方向,所有城池一律堅壁清野,別說糧食衣物了,我連一根草也不會留給洛寧淵!”

  元離一愣,但隨即無奈的點了點頭,北汗南部本就貧瘠,此令一下,數年內定當難以恢複元氣,但這的確是阻擋洛家軍隊最好的辦法。

  隻是,作為北汗的掌權者,玄玉竟能對北汗子民漠視到如此地步,著實讓人心寒,他朝墨玄玉看了一眼,暗暗歎了口氣。

  “我讓你準備的人怎麽樣了?”墨玄玉見元離不反對,讚許的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桌上的圖紙上隨即問道。

  “全都準備好了,這些人皆是手無縛雞之力、無家無室之輩,你什麽時候想用都可以。”元離斂神應了一句,見墨玄玉心情尚好,小心翼翼的道:“玄玉,今日簡丞相向我提及你了,問你何時有空回相府一趟?”

  “叮”的一聲脆響,桌上的硯台被掃落在地,登時裂開了縫隙,墨玄玉曲起手指慢慢把玩,嘴角略帶嘲諷:“他不過是想為那幾個嫡出的兒子在朝上謀得一官半職罷了,也不看看那幾個酒囊飯袋都是些什麽東西。你去告訴他,隻要我母親的靈牌好好地安放在他們簡家的祠堂裏,我墨玄玉必然保他們簡家富貴榮華,一世無憂!”

  凜冽的聲音帶著深切的痛恨緩緩而至,元離看著神情陰鬱的女子,沉沉的歎了口氣。

  天下雖無不是之父母,但……如果當初那位權欲熏心的簡丞相能留有一絲惻隱之心的話,華裳也許……就不會變成如今的這個模樣了。

  當那輛黃金馬車不緊不慢的越過雲州,跟上封皓率領的洛家軍時,已是半月之後了。與此同時,封顯與南疆三公主之戰正式開局。

  馬車遙遙的出現在了一片狼藉的城池之下,四周寸草不生,唯有一座孤城屹立在戈壁之中。守城的將士隔著老遠就挺直了脊背等著這位從未踏入過雲州地界、但卻僅憑一己之力就守住了雲州百年威名的洛家家主。

  待馬車穩穩的停在城門下時,一雙雙炙熱而恭敬的眼便恍若實質般的放在了鎏金色的幃布上。

  翹首以盼下,深黑色的步履緩緩自馬車上踏下,還來不及細看,城上將士便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城內而出,齊皆抬頭朝下望去。

  刺目的翠綠色袍子迎風而擺,踩著旋風腳步殺出的少年緊緊抱住剛走出馬車的女子,軟軟糯糯的聲音在安靜的城池下格外清晰……刺耳。

  “姑姑,你看,我瘦了這麽多,是不是能娶第十九房小妾了!”

  晉漢城下一片寂靜,堅守在城頭上的數千將士瞪大眼看著那個抱著黑衣女子不停搖晃的碧綠色團子,表情呆滯而崩潰。

  這是他們那個睿智狡猾的少年統帥?這是他們心心念念誓死效忠的雲州少主?這……真的就是雲州的未來……?

  經曆了上百場殊死戰爭的大寧將士看著城下的一幕……欲哭無淚!

  從城裏趕出來的百裏詢和清河臉色青紅交錯,恨不得找個洞把丟人現眼的封皓給塞進去,但瞅了瞅寧淵,不敢放肆,兩人在城門下踟躕了幾步後,十分默契的一個看天一個看地的裝傻起來。

  觸手可及的溫度清爽炙熱,低頭一看,輪廓分明的臉龐猶帶稚氣,依昔可見幾個月前的憨態,懷裏的少年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驕橫的打著‘長公主’名號的紈絝子弟了,還來不及欣慰,入目可及的碧綠色就讓寧淵眯了眯眼,她僵著身沉下神情,有些無可奈何的拖長聲音道:“你如今……倒真是越發出息了!還不快下來。”

  聲音平靜無波,但那一絲微不可見的寵溺也顯露無遺。

  等著寧淵發怒的百裏和清河不可思議的聽著這實在不像是訓誡的語氣,互相對望了一眼,有些恍然,原來這招對小姐有用啊!要不,下次他們……也用用?

  封皓抱著寧淵使勁蹭了蹭,抬頭眨了眨眼,十足的純真無辜:“姑姑,我想你了。”

  寧淵有些愕然,準備推開封皓的手頓了頓又重新放下,眉眼有些不自然,抿唇道:“好了,這麽大了還不成體統,成什麽樣子!”雖然這麽說著,但一雙手推也不是,抱也不是,就這麽僵在了半空中。

  活了兩輩子,哪怕是當初一手教養的瑞鴻也不會像封皓這麽黏人精怪。

  在無數道詭異的眼神自那黑綠交錯的身影上逡巡的時候,一聲不合時宜的咳嗽聲在馬車邊響了起來,雖不說驚天動地,但卻也足以驚動那快縮成了一圈的少年。

  埋在寧淵肩膀處的封皓聞聲朝馬車看去,狹長的眼微微眯起,挑釁的朝馬車的方向亮出一口白牙,得意而又囂張的笑了起來。

  一身玄衣的葉韓靠在馬車邊上,目光灼灼的盯著那碧綠的一團,眸色猛地一深又緩緩恢複平靜,這小子……還以為真的一點變化都沒有,看來……這雲州的水土不是一般的養人啊?

  隻是,這小狐狸眼眯著得意的樣子和寧淵還真是像,就和……元悟一模一樣,他當年離世的時候封元悟不過十歲,但卻已格外聰穎董事。葉韓猛地回神,打量著和幼子極像的那雙眼,神情也柔和了下來,他摸了摸下巴,看著僵硬的不能挪步的女子,抬步走上前去。

  寧淵正在頭疼怎麽把孩子從身上弄下來,玄色的身影已經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身後。

  突兀的,碧綠的團子還來不及齜牙咧嘴,就穩穩的被一雙手強硬的提了起來,封皓愣愣的看著麵前瞬間放大的一張臉,眨巴眨巴了眼,麵色陡然一沉,雖然懸在空中,但雙手朝後一背,硬是拿出了千軍萬馬之前的統帥風範來:“葉將軍,還不快放開本帥,你雖是嶺南的統帥,但在洛家軍的地盤上,還是本帥說了算。”

  自家將帥被這麽單零零的給人提起來,城牆上下的將士都有些蠢蠢欲動,但嶺南統帥的威名大寧上下皆知,再加上葉韓自瑜陽公主宴席上一騎單行帶走寧淵的事在雲州被傳得沸沸揚揚,眾人見此情景忙不迭的朝寧淵看了一眼,見她麵色不改,想上前護主的心也就淡了下來。

  明擺著是嶺南統帥醋壇子打翻了幫著教訓小輩,他們就不上趕著摻和進去湊熱鬧了。

  封皓一口一個‘本帥’,斜挑著眼,十足的兵痞模樣,哪還有剛才黏著寧淵的乖巧順從。葉韓慢慢的瞥了他一眼,不為所動,嘴角緩緩勾出一絲挑釁來:“就憑你?成天惦記著要娶第十九房小妾的兔崽子?”

  封皓神情一頓,麵色有些委屈,發現無論如何掙紮都無法從葉韓手裏掙脫出來,抿著嘴委屈的朝寧淵看去。

  城頭上的將士看到這一幕都有些認命的低下頭,這也實在太丟臉了!洛家百年的威名啊!

  “好了,別瞧了,本帥給你做個主,等你拿下了北汗都城,這大寧上下的女子,隻要是你看得上眼的,我親自為你下聘,舉行國婚,如何?”葉韓眯著眼,神情愉悅,這小子倒是賺到了,他保媒……可是正兒八經的皇恩浩蕩!

  問完也不等封皓表態,把他往地上一放,朝馬車的方向一指,言談間便不自覺的帶了幾分做帝王時的習氣來:“去,把馬車裏的行李搬進城。”

  完全囂張的姿態,但站得極近的封皓卻本能的感覺到來自葉韓身上的莫名威壓,嘴動了動沒有反抗,一步三回首的朝寧淵瞅了瞅,朝馬車走去。

  寧淵並沒有錯過葉韓揮手間的氣勢驟變,她朝一旁看了看,神情有些意味不明。

  被注視的男子顯是會錯了意,得意的挑了挑眉,摸著下巴道:“孩子就得這麽養,一個棒槌一顆糖,準行,想當年……”顯擺的聲音戛然而止,葉韓訕訕的笑了笑,沒有繼續說下去。

  看完熱鬧的百裏詢和清河快步走過來,朝寧淵行了個禮,寧淵點點頭,抬步便朝城裏走去。

  寧淵徒步進城,一身黑衣,深沉凜冽,眉宇淡然,抬眼看向滿街等待的將士,微微點頭,步履閑散行走間,堪堪折個滿城將帥的風華。

  “恭迎小姐。”金屬撞擊聲突兀響起,兩邊街道上的將士拔出長刀,單膝跪地,神情激昂,聲聲震耳。

  數裏長的街道,一眼望不到底,但那聲音,卻有著衝上九天雲霄的勢頭,寧淵抿唇,眼底浮現幾許微不可見的震動和感慨,抬手執肩自半空劃過一道半弧,行了一個古老的軍禮,昂首道:“眾將士聽令,即使馬革裹屍,也要拿下烽池城永保雲州安寧,我洛寧淵絕不會讓這一戰成空,但凡我雲州子弟,縱入絕境也要惜守性命,縱使終有一日魂歸故裏,也對得起大寧上下的百姓!”

  沒有冠冕堂皇的言詞、沒有衣錦還鄉的利誘,隻是為身後的故土,家鄉的老幼而戰。雲州洛家,凡戰必會有此言。但自數十年前一戰後,雲州的將士就再也沒有在戰場上聽到過這句話。

  跪著的將士聽得此言,望著大街上的黑衣女子,長刀在刀鞘上抨擊出清越的轟鳴聲,眼眶發紅,齊聲吼道:“謹遵小姐令!誓死相隨!”

  葉韓站在百裏詢身後,看著前麵受三軍擁戴、昂首而立的女子,慢慢勾起了唇,眼神裏卻多了幾分悵然追憶。當年,他們也曾指點江山,策馬狷狂……到如今,卻是相逢不相識。

  寧淵似是有所感,微微偏過頭,卻隻看到青年平靜如水的目光。

  碧綠的少年撲哧撲哧的駕著馬車跟在後麵,忽略了自己也正接受著全城將士詭異而又崩潰的注目禮,笑眯眯的看著前麵的盛況,一雙狹長的鳳眼格外精神,甚至‘嘿嘿’的小聲笑了起來。

  “小胖子,再看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你是不是也覺得這畫麵很空前絕後啊!”

  慢悠悠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唬得封皓忙不迭的掀開馬車布簾,一身青衣的男子怏怏的睡在馬車裏,不修邊幅,麵色懶散。

  “你是誰?”小狐狸危險的眯起眼,臉色有點青,神情嚴肅。怎麽還會有個男人在姑姑的馬車裏?

  “在下司宣陽,幸會,你可以喚我一聲司先生。”司宣陽看著小孩眉頭皺得死緊,寬慰的擺擺手,山主這一世唯一的血親,他可不敢給嚇壞了。

  “你剛才說……什麽空前絕後?”

  “哎呀呀,你看……”司宣陽被暈在馬車裏好幾天,正愁找不到人說話,忙不迭朝寧淵指了指,又朝葉韓比劃了兩下,一本正經的回道:“兩個人都是將門兒女,又都姿顏無雙,我敢擔保,百年之內,整個天佑都找不出這麽空前絕後的佳偶了!”

  沒等司宣陽說完,封皓的臉已經徹底沉了下來,他陰測測的朝裏麵半躺著的男子瞥了一眼,涼涼的開口:“看先生的樣子,是有些暈馬車吧?”

  “哎,這是祖上遺傳的,在下也很是無辜,小兄弟你駕車可要穩妥些。”

  “那是當然。”封皓笑眯眯的答了一聲,轉頭看向前麵擁擠的街道,聲音有些發冷:“這條路有些堵,不如……我們換一換吧。”

  司宣陽還未回過神,猛地聽到一聲長嘶,整個人便撞在了車板上,腦袋發暈,一時間回不過神來。

  而街上的眾人則看到那輛瑰麗的黃金馬車被陡然調了個頭,風馳電掣的朝另一個方向駛去。

  哎,悲劇的司宣陽,你不止錯誤的惹上了藏著利爪的小獅子,還說錯了一句話,這空前絕後的佳偶不是百年之內難以見到,若是兩人流轉的時空加起來,怎麽也有上千年光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