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隱情
作者:星零      更新:2020-12-13 13:07      字數:12765
  三日後,九殺大陣停止運轉,寧都城方圓數裏內皆可聞見濃厚的血腥氣直逼雲霄,一夕之間,大寧開國元後墨寧淵留下護城殺陣,於五百年後開啟將十萬北汗大軍斬殺的消息傳遍了天佑大陸,各國百姓嘩然萬千。隱山餘威之下,三國皇室紛紛禁口,而南疆在兩國交界處駐紮的數萬大軍也不動聲色的退回了國內,唯有北汗在雲州邊境上的二十萬大軍卻依然未動分毫。

  與北汗國中的怨聲載道不同,雲州和嶺南皆是一片寧靜,但躁動不安的氛圍還遠遠未從這兩方天地的上空消散開來。

  大戰之後,一片狼藉。五百年未起兵戈的寧都城外血染遍野,伏屍千裏,京城之中更是白幡盡掛,家家鳴喪。這座繁榮奢靡了五百年的都城迎來了大寧建國以來最慘烈的戰事,雖然洛家軍在最後關頭回京馳援,但依然無法抹殺這一戰後五萬禁衛軍幾近全部犧牲的事實。

  但無論如何,總歸是過去了,是以在大戰餘韻未消的境況下,大寧又進入了硝煙彌漫的新帝之爭。皇長子封辛叛國弑父的罪行昭然現世,被壓入天牢後引來一片嘩然,從前平王一派的追隨者愕然之下紛紛改易旗幟投入宣王府第,但也有些和封顯過節頗深、為求自保的官員隻得投入幾個勢力不大的皇子底下和封顯抗衡,如此一來雙方倒也在朝堂上一時不分伯仲。

  但國不可一日無君,這種形勢下,朝中大臣的注意力俱都放在了百裏世家和洛府以及宰輔趙家身上。宣和帝突然過世,沒有留下遺旨立下儲君,但百裏世家自來便和宗室關係深厚,一家之言便可左右皇家宗室的意見,趙家門生滿天下,頗享儒生之尊,以往若是同時得這兩家之擁便足以問鼎皇位,但如今的局勢卻因著這場戰爭生出了變數。

  各地援軍在北汗大軍盡亡的境況下紛紛抵達寧都,但大多都是衝著從龍之功而來,雖聲勢浩大卻不足為慮,唯有洛家陳兵寧都城外的十萬大軍才是朝野上下不敢妄動的緣由。

  十萬大軍的震懾,足以讓所有人謀定而後動。再加上大寧傳國玉璽在宣和帝亡故後無故消失於禁宮之中,聯想到宣和帝最後召見的人是洛寧淵,朝臣紛紛猜想洛寧淵便是宣和帝臨死交托之人,隻是無論是朝中上下為了此事鬧得不可開交也好,還是百姓對那殺陣的猜想眾口鑠金也罷,甚至就連京中的前太子紛紛雜亂的流言之下,城郊的洛府仍是府門緊閉,一片安寧。

  司宣陽輕手輕腳的走進房間,先朝躺在床上纏滿繃帶的男子瞥了一眼,再轉頭看向躺在軟榻上打盹的寧淵,眼眯了眯,這才緊繃著臉極不樂意的朝葉韓走去。

  那日馱著葉韓回來的大黑馬竟然跟著寧淵直入府門,一直行到臥房外也不離去,最後無法隻得將葉韓安置在了寧淵的房內,這幾日寧淵都是休息在書房裏,無事的時候才會在臥房的軟榻上休憩。

  按照慣例,他在葉韓手腕處懶洋洋的探了探,隻是這次的時間卻長了不少,半響後他才皺著眉抬頭凝神思考,無果後哼了兩聲幹脆轉身朝軟榻上的寧淵走去。

  榻上的女子著著略厚的錦衣,神情困倦,緊閉的眉峰多了一抹平日未見的清寒之意,司宣陽瞧著有些發愣,想到寧都城外殘骨而埋的十萬性命,歎了口氣拿起一旁擱置的毛毯小心的披在寧淵身上,剛一抬頭,便見到一雙清越的眼睛定定的看著他,手一頓,不自在的咳嗽了一聲才道:“您醒了?”

  寧淵點點頭,坐直了身子,把毛毯順勢放在膝蓋上,問道:“我聽你剛才探脈的時間比往常多了不少,怎麽回事?”

  司宣陽見到寧淵的舉動,眼神一黯,若是以往的寧淵,這等天氣裏,別說以物禦寒了,就算是單衣於身也不會有半分冷意,當即便朝床上躺著的葉韓斜了斜眼,甕聲甕氣的答道:“沒什麽,估計也是個富貴命,他腹上的傷雖重,卻在慢慢好轉,按理說不應該到現在都昏迷的……”他彈了彈額角,轉身坐在榻旁的椅子上,盯著寧淵神情有些凝重:“倒是您,山主,真的不需要我為您看看嗎?”

  半生修為盡散,內傷定然極重,三個月內都不能跟人動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寧淵搖搖頭,捧起一旁的茶盅,隔著繚繞的霧氣,眼神有些明滅,緩緩道:“不動擔心,我無事,外麵怎麽樣了?”

  司宣陽知道再勸也是無果,聽見寧淵問挑挑眉道:“百裏家依然保持中立,趙家倒是明晃晃的支持封顯,隻是……山主,現在關於葉韓乃前太子遺脈的傳聞到處皆是,他現在民心厚重,您又將他留在洛府,是不是準備相幫……?”

  若論正統性,葉韓的繼承權的確在封顯之上,但宣和帝畢竟已經即位二十餘載,世事無定,本就不能以此為據,葉韓最多也隻是和封顯聲勢相當罷了。但是屬於他的帝星突然升位就不可同日而語了,除了寧淵的相助,司宣陽實在想不到還會有什麽原因能導致天象突然大變。

  “大寧的帝位能者居之,誰有能耐誰就去奪。”寧淵眼一閃,淡淡道:“若是奪不了大位,便守不了天下,占位何用?”

  司宣陽心一凜,朝床上躺著的葉韓看了一眼,有些明了的道:“那山主將傳國玉璽收下也是這個原因?”是等著葉韓醒來再觀天下吧……

  宣和帝在臨死之前將玉璽交給山主本是權宜之計,他知道隱山中人並不留戀皇權,所以拱手相讓,原本是打著大戰之後山主將玉璽交給封顯的主意,卻完全忽略了葉韓的存在和山主入淵閣後的心性改變,墨寧淵想要的是能將大寧守住的帝王,至於那個人是誰……其實並不重要。

  洛府閉門數日,也隻是在等昏迷的人醒來罷了。或者說,是在等和封淩寒相似的人醒來罷了。司宣陽朝神色淡淡,掩眉不語的寧淵看了一眼,默然無語。隱山中人皆有禁忌,觸之必亡,封淩寒對墨寧淵而言便是這樣的存在。

  隻是,若非北汗興兵大寧都城,她恐是一世都會悠閑自得,永遠不會得知當初的事,未嚐不是大幸,如今山主卷入天佑之爭,也隻是延續了當初百裏瑞鴻和封淩寒的執念罷了。

  “山主,明日封祿帝棺下葬帝陵,最遲後日他們定會上門追問傳國玉璽的下落,周將軍率領的大軍在城外守著,您是否要讓洛家的軍隊進城?”雖然大戰之下洛家餘威尚存,但立君一事洛家卻無可推脫,若是那些朝臣入府施壓……

  “不用。”寧淵朝床上瞥了一眼,抱著茶盅的手有些散漫:“若是後日他還醒不來,那也就不必爭奪帝位了。宣陽,封顯和你有些交情,你想幫他嗎?還有……墨玄玉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她……是我的繼任者?”

  隱山既然五百年無主,又怎麽會突然蹦出來一個墨氏族人?

  “山主,雖然我與封顯有私交,但隱山之事一切由山主您定奪。至於墨玄玉……”司宣陽微微斂神,有些悵然的道:“山主的靈玉供於祠堂中,近百年來都是五年才進去一次,十年前入祠堂,山主的靈玉依然沒有任何變化。我下山遊曆,第三年於街頭偶然救下北汗丞相家的棄女簡華裳,見她根骨清奇,於陣法一途上天資卓越,便帶回了隱山教養。”

  寧淵挑眉,托著下巴有些恍然:“原來你是想讓她接任隱山,不過也是,隱山五百年無主,我又生死未知,這麽做倒也實在,隻是……”她突然斂神,眼底微微有些不悅:“你怎的教養了如此心性的繼承人出來?你不是不知道隱山的力量,若是她掌控了隱山你待如何?”

  司宣陽麵色有些發苦,想到寧淵如今的狀況,隱山護山大陣即將崩潰的話怎麽都說不出口,眼底眸色微微一變道:“玄玉當初並非如此,隻是兩年後我入宗祠見山主的靈玉生變,所以……就直接剝奪了她的繼任權,那之後她雖然一直呆在隱山潛心修習陣法,卻心性大變,三年前更是執意下山複仇,我便徹底將她逐出了隱山。”

  應該是為了迎她回來,才會將隱山的一切都處理幹淨吧,如果不是她的靈玉未滅,否則由當代司執者選擇的墨玄玉絕對擁有繼承隱山的權利。如此這般,或多或少倒是因為她的緣故才會讓墨玄玉變成了如今的模樣,但個人際遇本就憑因緣而定,她自是不會為了墨玄玉的心性大變而負擔過多,當即便點點頭不再說話。不是沒察覺到司宣陽話語中的隱瞞,隻是他既然不願說,她自然不會過問太多。

  “山主,那墨玄玉……?”無論如何總是他養大的孩子,到底不希望她走上絕路,可是這次大寧的禍患皆由她一人而起……想到大寧戰亡的數萬將士、墨寧淵失掉的半生修為,開口求情的話便說不出口。

  “隻要她不再犯入大寧……”

  寧淵的話還未說完,臥房外已經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一身青衣的洛凡出現在門口,眼眶隱隱發紅,嘴唇微動:“小姐……”

  司宣陽覺得有些不妙,轉過頭看到寧淵有些錯愕的表情,神情陡然有些無措起來,看洛凡的樣子,定是洛家有人出事了才對……

  “凡叔,何事?”

  “小姐,剛才有人來報……說是年俊在雪山遇到北汗人突襲,為了保護一同前去的顧易,已經…已經……”老管家的聲音有些嘶啞,自從十幾年前洛家一戰後,他已經太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如今噩耗突至,竟不知如何開口,自家小姐從小清冷,一直隻有清河和年俊二人常伴左右,情分更是不比常人。

  死於雪山!司宣陽眼底不期然劃過素衣青年身背鐵劍的模樣,臉色有些發白,若說封淩寒是墨寧淵的逆鱗,那洛家人便是洛寧淵不可觸犯的存在,當即便轉身朝寧淵看去,神情陡然愣住,眼前坐著的女子很寧靜,神情淡漠,隻有額邊散下的碎發微微挑動,但房內的溫度卻陡然降了下來,冰冷刺骨。

  “山主,不要催動內力……”

  司宣陽的聲音有些急切,寧淵眼底的眸色慢慢變得正常,見到麵前一老一少擔憂的神情,嘴唇微抿道:“報信的人是誰?”

  “是趙家的二公子,剛入城門時便差人來報了,現在應該已經到府門外了。他們還說……”洛凡的話還未說完,榻上的女子就已經走了出去,司宣陽拿起椅上的大裘,跟在身後眼神微暗,微微歎了口氣。

  屍骨無存……洛凡想到還未來得及說出口的話,眼眶發澀,默默跟著走了出去。

  誰都沒有注意到,床上躺著的人挪動的手指和輕輕顫動的眼瞼。

  緊閉的洛府大門外,黑色的棺木靜靜停著,圍著的百姓麵帶悲憫,但或多或少都帶了些麻木,這些日子來,寧都城外像這樣的事太常見了,隻是這一小隊人明顯風塵仆仆,自外地而歸,因此甫一進城便吸引了各種注意。

  洛府大門被陡然打開,率先走出來的女子黑發及肩,錦衣華服,雪白的大裘披在肩上,一派高雅,完全不是外間傳聞的那般魔神模樣。那些聽到傳聞的百姓陡然一見洛家小姐的姿容,當即便對京城的流言消了幾分,但洛家小姐善戰英勇的傳言倒是無人不信,畢竟於萬千軍馬中將敵國帥將斬殺的事實是不容抹殺的,如今見到真人都微微有些激動,隻是看到洛府門前的黑棺,議論的聲音便小了幾分。

  趙南見寧淵從府門裏走出,心下微凜,果然,她對年俊很看重。隨即上前兩步將身後背著的布包解下走上府前道:“洛小姐,年將軍喪生雪山,這是他的遺物。”

  布包解開,猶帶血痕的鐵劍引入眼簾,寧淵卻並未伸手去接,隻是淡淡的瞥了趙南一眼,道:“因何而亡?”

  “雪山隧道裏,北汗人太多,為了保護顧先生,年將軍被壓在倒塌的雪山下……”他話還未說完,寧淵已經抬步朝門口停著的黑棺走去,一副完全不信、懶得再聽的模樣。

  “洛小姐!那不是年將軍的……”見寧淵已走到棺木前,趙南一急便喊道:“那是家兄的棺木!”抬頭見寧淵有些暗沉的神情,急忙道:“我剛入城門,還來不及回趙家,隻是此劍乃顧先生所托,所以……”青年的聲音微抖,臉上也現出了慘白的神色來。

  圍著的群眾一聽皆是嘩然,宰輔趙家隻有一個獨子,如今而亡,豈不是無子承家!

  “那年俊呢?”

  清冷的聲音入耳,凜冽肅殺,趙南察覺到周身一陣冰寒,頂著壓力艱難的道:“年將軍當時隔爆炸的地方極近,我們隻找到了這把劍,想來應該是……”屍骨無存。

  無論趙南如何努力,都無法在麵前女子幽深的眸色下將這句話說完整。

  洛府門外一片安靜,眾人皆是閉氣凝息,隻有府門邊上的司宣陽覺察到寧淵微微變白的麵色,心一凜正準備上前卻陡然愣住。

  玄白的身影自他身旁而過,雖步履虛弱看來卻極是鄭重,那人一步一步走下台階,停到神情幽深的寧淵麵前,接過趙南手中的鐵劍,輕輕道:“寧淵。”

  一聲低喚,明明極輕極淺,但寧淵卻陡然清醒,抬眼望向麵前之人,神情慢慢凝住。

  相似的容顏,不久前還在戰場上見過的眼神,明朗睿智,隻是……卻不是他。葉韓和封淩寒畢竟差太多了,隻肖一眼,她便看出麵前站著的人是誰。

  總認為既然有相似的容貌,或許就會有意想不到的奇跡發生,這才固執的將他留在洛府,等他醒來,可卻忘了這種事本就虛無縹緲,何況她至今亦不清楚自己是如何來到五百年後的,更遑論他……

  不是不失望的,那種失落感比當初得知葉韓和封淩寒毫無幹係時還要強烈,到最後她終究還是隻能是洛寧淵,隻能獨自守著他留下來的偌大王朝,卻永遠無法企及當初的過往。

  陡然間,寧淵才突然明白她錯過太多太多了,她記憶裏留下的永遠是那個鮮衣怒馬、壯誌淩雲的帝王,卻錯過了他獨自等待的七年歲月。

  思緒萬千,卻也隻是一瞬間,葉韓已將手中長劍收起,朝旁邊停著的黑棺看了一眼,對一旁明顯愣住的趙南淡淡道:“既然劍已經送回來了,你回去吧,令兄為國捐軀,當屬忠烈之輩。”

  聲音清淡,卻猶自帶了一絲威嚴,趙南明顯覺得有些不對勁,朝寧淵看了一眼,見她麵色冷淡,低頭應了一聲招呼身後的侍從準備離開。

  “慢著。”

  趙南抬起的腳步一頓,愕然轉頭,見身後站著的寧淵神色盡斂,心下暗驚,忙道:“小姐何事?”

  黑色的棺木停在一旁顯得特別厚重,寧淵淡淡一瞥,神情未變:“替我轉告趙丞相,家祖和他相交半生,無論過往如何,令兄的喪禮,洛家定不會缺席。”說完轉身便走,雪白的大裘在地上逶迤拖過,一地漣漪。

  葉韓的跟在她身後,轉過頭意味深長的看了趙南一眼,麵上有些明了。

  宰輔趙家雖說門生滿天下,可一旦無子承家聲勢勢必大損,洛家早先因趙然悔婚一事早已斷了兩家交往,如今洛家今非昔比,如此囑托也足以為趙家掙得一席顏麵,她這麽做……不僅是為了與趙然一同喪生雪山的年俊,也是為了全當年洛老將軍的相交之意,更是……為了讓大寧朝堂完全中立,選出真正的中興之主。

  從不介入大寧朝堂之爭的洛家,為什麽這次會……葉韓嘴角緩緩勾起,漫步跨過洛府大門,抬眼望去,前麵的女子身姿凜冽,周身清寒,他手中握著的鐵劍卻漸漸帶了絲暖意。

  趙南怔怔的看著寧淵一行人消失在洛府門前,眼中的複雜之色落在葉韓身上的時候猶勝,據他所知,以往的嶺南少帥雖說鋒芒畢露,卻不會有如今的內斂,難道是因為宣和帝已亡,他前太子遺脈的身份被宣揚出來,打算全力爭奪帝位才會露出以往不曾見到的一麵?

  趙南來不及多想,趙府聞訊前來的老管家已經快馬趕到他身旁,麵色慘白的低語了幾聲,他聽完急忙騎上馬朝趙府行去。

  洛府大廳裏一片死寂,司宣陽遠遠的看著端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語的寧淵,麵色反倒沉靜了下來,如今北汗的死結不僅和洛家解不開,也和山主解不開了,隻不過因為有洛家人的介入,山主根本不會動用半分隱山的力量。

  墨玄玉如今掌控著北汗大權,若是以世俗的方法來解決,除非……北汗滅亡!

  “凡叔,年俊的事小皓應該已經知道了,修書一封去雲州,告訴他不用顧忌什麽,這場仗他願意怎麽打,就怎麽打!”

  洛凡麵色一肅,朗聲回道:“是,小姐。”

  “還有,下令讓鄲城的十萬大軍即刻趕赴朝日城,由石將軍統領,他會知道怎麽做的。”

  這句話一出,不僅洛凡神情一頓,就連坐在椅上的葉韓也抬眼看了寧淵兩眼,這支軍隊從未出現在洛家的番號中,想來應該是她為洛家隱下的底牌。

  洛凡明白過來後倒是有些激動,這支軍隊是寧淵數年前所建的私兵,當年雲州日漸敗落,為防宣和帝發難,她便在雲州十八郡中最艱苦的鄲城近郊創建了這支軍隊,平時駐紮在山寨,以山賊的身份掩人耳目,因為靠近邊疆,甚至和北汗軍隊有過不少衝突。這支軍隊建立之初小姐便打著以戰養兵的主意,數年來戰風彪悍,絲毫不弱於正規的洛家軍。

  朝日城是北汗和雲州的交界重地,和北汗最富饒的外都隻隔了個林海沙漠,因為沙漠裏氣候變化極大,沙盜眾多,是以兩國在此布下的兵力都極少,若是從此處發兵,定能讓北汗措手不及。

  數百年來,洛家固守雲州,從未犯過北汗邊界,寧淵這樣吩咐,就等於是主動對北汗宣戰!

  可是在大寧國君未定之下妄然興兵,甚至是出動私兵,與叛君背國無異,根本難擋大寧上下悠悠眾口!除非……是在寧淵的命令到達雲州之前就選定新君,並讓新君頒下聖旨!

  洛凡剛準備開口,便聽到寧淵低沉的聲音:“凡叔,你隻管下令就是,其他的不必顧慮。”

  他點頭應‘是’退了出去,背脊筆直,神態雖仍有悲涼之意,精神卻抖擻了不少。

  抱著暖爐的女子神色倦倦,垂著眼靜靜地注視著桌上的鐵劍,手指微微彎曲,一下一下的輕輕敲擊著暖爐,清幽的聲音在大廳裏緩緩傳開。

  “你什麽時候回葉府?”

  葉韓甫一聽這聲音有些愣神,這聲詢問實在太過於清寒了,不同於戰場上默然注視的溫熱,不是剛才門外抬眼瞧他時的期待,就像是突然與他有了一層隔膜一樣,他甚至察覺到進門後的寧淵未抬眼瞧過他一眼,就好像在刻意回避什麽一般。

  再抬頭一看,麵前的女子已是神態自然,定定的等著他的答複,若非剛才的感覺太過強烈,葉韓還以為自己生出了錯覺,隨即抿著唇一笑,道:“現在葉家隻剩我一個孤軍了,你要把我攆出去?”

  手中的暖爐慢慢旋轉,寧淵挑眉:“你的身世……還有朝中舊臣的支持,都是你參戰之前就安排好的吧。怎麽?就這麽想要皇位?”

  葉韓點點頭,倒也不瞞她,徑直開口:“若是我能活下來,朝中上下歸附之心定是不少,再加上即將趕到寧都的青龍衛,我的勝算最大。你要的是能扛起大寧的中興之主,況且若是興兵北汗的話,我也能全力相助,大寧帝位非我莫屬,不是嗎?”

  青年麵上神色仍是虛弱,但一雙眼卻極是有神,內斂深沉,眉間甚至染上了些許笑意。

  寧淵轉著暖爐的手一頓,定定的直視著他,看到青年眼中的躊躇誌滿,心底劃過一絲詫異,這明明是葉韓,可卻又有些不同,難道是因為爭奪大位的阻擋再也沒有了,所以才會……

  廳外的司宣陽聽到這話卻是神色一斂,盯著葉韓的目光也慢慢變得複雜起來,如今看來葉韓的野心謀略並不在封祿之下,他甚至在參戰之前就算好了每一步,昏迷之中亦能主導京城局勢,若是登上皇位,天佑勢必重新卷入腥風血雨之中,可是……他說的沒錯,如今的大寧的確需要他。

  “府上飯菜不錯,我剛剛醒來,肚子有些餓,先出去了。”

  葉韓顧自說了一句站起身就準備出去,走了兩步頓住又回到寧淵麵前,在她有些愣住的眼神下伸手把散落的大裘朝她身上攬了攬,一邊係著錦帶,一邊抿唇笑了笑:“還是這樣好,暖和些……東門大街上有一間衣坊,是百年老字號了,下次有時間我帶你去看看,這些顏色太過素淨了,明明是個小姑娘,怎麽老把自己弄得這麽死氣沉沉的。雲州的事不要擔心,封皓用兵奇詭,又有石將軍輔陣,北汗不是對手,至於這帝位,就順其自然好了。”

  說完也不去看麵前女子的表情,在司宣陽怔怔的注釋下徑直朝外走去,龍行闊步甚是坦蕩,但細細一看卻分明又有幾分逃離的味道。

  司宣陽尷尬的‘哈哈’一笑,摸了摸鼻子小心的退了出去。小姑娘?這大難不死的嶺南少帥是不是腦袋發昏了,居然對山主說這種話……

  寧淵待到手中暖爐漸漸冷卻下來才回過神來,掩眉看向大裘上的錦帶,回憶剛才青年說出的話,臉色遲鈍的青了下來,而心底因為年俊亡於雪山的憤怒和殺意卻淡了不少。

  趙府門內,趙南朝將棺木迎進府後就緊閉的大門看了一眼,默默地跟著老管家朝裏走去。

  “二少爺,老夫人和少夫人一收到消息就昏倒了,少夫人有身孕,老爺說了近段時間讓少夫人好好休養,一切事宜都交給您了……”老管家一邊說一邊抹著眼淚直哼哼:“老爺把自己關在書房裏一下午了,您進去好好勸勸吧。”

  趙南不出一聲,默默地跟在老管家身後行到了書房外,擺擺手,推開房門走了進去徑直跪在地上,一語不發。

  趙卓一身儒服站在書案旁,閉著眼神情困倦,麵容仿似瞬間老了十歲一般頹然,聽到房內的聲響,他陡然睜開眼,陰沉的目光直直的射向趙南,手邊的硯台順勢掃了下去,‘砰’的一聲砸在趙南身上。

  “畜生,他是你親兄長!”

  蒼老的聲音夾著盛怒洶湧而至,趙南瞬間白了臉色,他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全然不顧硯台砸在頭上濺出的鮮血。

  “若是你盡全力,怎麽會護不了他的周全!難道一個區區的寒士顧易、一份功勞就比你的兄長還要重要!給我抬起頭來!”

  趙卓捂著胸口大喘著粗氣,狠狠地盯著跪在地上的幼子,抬起欲摑的手卻在見到趙南泛紅的眼眶和緊咬的牙關時停了下來。

  這個孩子為了趙家一直隱在暗處,甚至以加入宮廷暗衛的代價來消除宣和帝對趙家的忌憚,現在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再為死去的長子責備於他了……

  “說,為什麽?為什麽沒有盡全力!陛下到底下了什麽旨意?”趙卓的聲音很疲憊,但還是一字一句慢慢吐出了口。

  “在出發之前,陛下曾吩咐過,若是在雪山中遇到了同樣前去打探的洛家人,取其性命,嫁禍北汗。隻是我沒料到大哥也在那裏,本來是想等炸了山洞再出手的,卻在隧道裏發現了北汗殺手,我將錯就錯把他們引出山洞,未盡全力劫殺,沒想到大哥卻衝出來護著我,等我後悔時已經來不及了,北汗人太多……大哥、大哥也……”

  趙南低噎著出聲,神情木然,拳頭握得死緊,直到年俊和趙然被埋山洞的那一刻他才明白過來,這世上無法預料的事太多了,機關算盡悔之晚矣!

  “劫殺洛家人?你瘋了不成,洛家自來護短,若是知道你在年俊一事上推波助瀾過又該如何!如今的洛家今非昔比,你以為洛寧淵會放過趙府嗎?”趙卓恨鐵不成鋼的歎了口氣,轉身癱坐在椅子上,連聲搖頭。

  “陛下說,若是此事得成,您歸隱後,待時機成熟,宰輔之位仍是趙家的,我想著這樣能讓大哥少走些彎路,所以……今日我已經年俊的佩劍送回洛府了,洛寧淵說會派人來參加大哥的喪禮。”趙南的聲音有些低,握緊的手心裏也現出了血痕來。

  “愚不可及,宰輔之位若是沒有相應的才幹,如何能讓天下百官信服?隻憑這區區一事又能如何!帝王權術,哎!”趙南雖武藝超絕,但於權謀一事上卻甚為不通,趙卓頓了頓,眯著眼道:“這件事你給我爛到肚子裏,決不能再讓人知道年俊的死和你有關。既然洛家有修好之意,你隻管好生供著,其他的就不必管了。好了,你去看看你母親吧,至於你大嫂……就不要再煩著她了,讓她安心休養。”

  趙南點頭起身朝房外走去,行到半途慢慢頓住,趙卓有些蒼老的聲音緩緩傳來:“明日,我會去祠堂一趟,把你正式領養在嫡係名下,記入族譜,以後你就以相府獨子的身份行走禦前,新帝還未登位,這是你退出皇室暗衛最好的機會。”

  趙南默然無語,隔了良久才緩緩應了一聲退了出去,從今以後他要接替兄長遺誌,撐起趙家,但……卻永遠都隻能是趙家養子的身份。

  寬大的馬車停在洛府門外,封顯朝身旁的薑衛看了一眼,抬了抬手:“葉韓醒了?”

  “是,王爺,隻是洛家才剛收到年俊的死訊,您現在登門……恐是……”

  封顯搖了搖頭,端起小幾上的茶抿了一口,不急不緩的開口:“不,現在正好。”

  封顯被洛府老管家恭恭敬敬請出來的時候,麵色仍是一片坦然,隻是他身邊的薑衛卻黑著臉,平日裏溫和的神色也消失不見,薑衛恨恨的拂了拂袖,對著洛凡退進大門的身影沉下聲道:“王爺,洛寧淵也太托大了,您親自登門相見,她居然讓一個管家來招待您,簡直酒是藐視皇威,就算洛家大軍在城外駐紮,可她也隻是一介臣子而已,難道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不成?”

  “這種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封顯倒是沒有半點不悅,朝薑衛擺擺手,跨上了馬車,薑衛一聽這話便知道封顯肯定還有其他的意思,忙跟著趕上前去。

  “她不見本王更好,若是她要插手新帝之爭,絕對會對本王施壓,如今這種態度擺明了是讓葉韓和本王相抗,你該高興才是。”封顯敲了敲小幾,馬車裏發出空蕩的聲音。

  “王爺,您是說……洛家會放棄入主朝堂的機會?這可是從龍之功,她真的能舍下?”薑衛麵上有些疑惑,洛寧淵把十萬大軍擺置在城外又不是好看的,更何況她還霸著傳國玉璽……

  “寧都城外一戰,你以為整個大寧還有誰會小瞧了洛寧淵和洛家?現在的禁衛軍統領雖說是本王升上來的,但卻對本王毫不偏袒,你可知為何?”

  薑衛斂著眉想了想,有些遲疑的道:“可是因為葉韓在城外的一戰?”青龍衛死絕,葉韓身先士卒,莫說這滿城的百姓受了他的恩惠,就連他們這些世家大族、豪門子弟又何嚐不是?

  封顯點點頭,麵色有些鄭重:“葉韓遠比父皇想的更加長遠,他拿命來賭江山、人心,本王差之遠矣!”

  薑衛聽見此話,忙擺正了神色道:“王爺不可妄自菲薄,您是要君臨天下之人,怎可輕賤性命,更何況先帝駕崩前已為王爺留下密旨,待明日送陵後您拿出聖旨,滿朝上下定會信服。”

  封顯沉墨不語,聽著車輪軲轆的聲音,仿若老僧入定一般,直到馬車長入禁宮深處,他才抬了抬眼皮:“安公公在裏麵等著?”

  “是,王爺,公公吩咐我一定要帶您來這。”薑衛一邊說著一邊掀開了布簾。

  封顯沉眉挽起袖子,徑直下車朝前麵的荒園走去,這裏死氣沉沉的,園子外麵除了薑衛凝神看守外,連一個守衛都沒有。

  安四站在房裏凝神細想,聽到外麵的動響一驚,看到是封顯才緩緩舒了口氣。他快步上前兩步低聲道:“王爺,陛下還有些交代,您跟老奴來。”

  封顯卻站定在房中不動,隔了半響才道:“安公公,你跟隨父皇這麽久,是不是還有什麽事沒有告訴我?”

  安四一愣,剛才裝出的小心翼翼也淡了幾分,鎮定笑道:“王爺何出此言,陛下留下的暗衛和朝中勢力老奴已經全交給您了,自此以後莊哲也隻會認您一個主人,憑陛下為您做的準備,您定能安然登位。”

  封顯勾了勾嘴角,轉身坐在案首的椅子上,神情明顯有些嘲諷:“那你是不是應該告訴本王為什麽父皇在臨死之前要見洛寧淵,又為什麽把傳國玉璽交到她手上,她為什麽進得了淵閣,還有……寧都城外的隱山殺陣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封顯步步緊逼,語氣咄咄逼人,安四皺眉歎氣退了兩步,朝他打了個謙緩緩開口:“王爺,陛下說過洛寧淵的一切都請您不要深究,您隻要知道她絕不會做出有損大寧的事就行了。”

  “這個我自然知道。”封顯哼了一聲,顯然對安四的回答很不滿意,但卻沒有反駁。

  知道從安四嘴裏也套不出什麽話來,封顯幹脆朝椅上一仰,眯著眼道:“明日父皇的陵棺就要入皇陵了,大晚上的你把本王叫來幹什麽?我可沒空跟你扯太多!”

  “王爺,有陛下的遺旨在手,您不需要擔心什麽,更何況有了裏麵的這樣東西,您一定會創造前所未有的乾坤盛世。”安四笑嗬嗬的上前說道,順手打開了牆後的暗道。

  這話就說得有些重了,封顯挑眉看了他兩眼,眼底劃過意味不明的神色,起身彈了彈衣擺跟上前去,昏暗的禁宮之下陰森冷清,彎彎繞繞,半個時辰後,安四才把沉著臉的封顯帶到一座封閉的石室前,守門的黑衣人見到來人,行了個禮,打開了石門。

  封顯麵上的鎮定在見到裏麵關押的人後驟然破裂,他猛地轉頭盯著安四,喝到:“安四,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安四麵上因著封顯陡然升起的怒氣一驚,後退了兩步躬身道:“王爺,這都是陛下的吩咐,這是他為您留的最後一張底牌,有他在手,洛家定然如您所想為您驅使。”

  “你什麽意思?”封顯陰沉著臉,朝地牢中昏睡的青年看了一眼,冷聲道:“給本王說清楚。”

  明明在今日已經傳來了死訊、喪生雪山的年俊居然會被無聲無息的藏在大寧的禁宮中,若是洛寧淵知道……父皇愚弄於她,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王爺既然接收了暗衛,就應該知道趙南也位屬其中,當初他入雪山時陛下曾對他下令取洛家人的性命嫁禍北汗,但是陛下同時也派出了另外兩個暗衛跟著他們,對這兩個暗衛下的卻是如果有機會就將洛家人保著性命秘密帶回京的命令。”

  “為什麽要下兩道命令?”封顯皺著眉,明顯有些疑惑。

  安四笑了笑,意味深長的道:“若不是出了點意外,趙南根本就不是年俊的對手,自然完不成命令,陛下真正想要的是活著的洛家人……不過如今這樣更好。雪崩後,那兩個暗衛在洛家軍到來之前就把年俊給挖了出來,也幸好他內力深厚,雪崩之下也隻是受了點內傷,於性命無礙,兩日前他們趕回京城,老奴就擅自做主把年俊藏到了這裏。”

  “為什麽不送回洛府,如此一來洛寧淵同樣會感恩皇家,自是不會再偏幫葉韓。”封顯沉著聲音看向安四道。

  “王爺,陛下說他會為您留個錦繡江山,年俊若是死於北汗之手,以洛寧淵的性子,定會揮師北上,到時候您便可不費吹灰之力坐擁天下,享萬世之功,何樂而不為呢?”

  安四隱在燈光下的神色有些明滅,渾濁的眼神也精神了不少,隻有他知道宣和帝為封顯做下的安排,如果按著那條路走,封顯的成就未必不能超越太祖。

  “哦?是嗎?”封顯哼了一聲,眼中的嘲諷一閃而過:“好一個錦繡江山,父皇想的倒真是周到,隻是……?”

  安四一愣,覺得封顯神情有些不對,狐疑問道:“王爺,有一事老奴不明,您為什麽不把陛下留給您的遺旨宣告天下,而是一直密而不發?”

  如果宣布了宣和帝的遺旨,這幾日也就沒有人敢去質疑封顯的正統性了,葉韓的身世也不會被人拿出來說道。

  “本王自有主張,安四,你把這裏看好就是了。”封顯說完便朝地宮外走去,麵色平淡,步履不急不緩。

  安四看著卻有些心驚,無論是誰,若是知道自己即將坐擁萬裏江山都不會如此平靜,平靜到好像看穿了一切一樣。

  宣王封顯,這個連先帝都看不穿的閑散王爺,到底在想些什麽?

  宣和帝下棺之日,寧都竟然下起了初雪,鵝毛一樣灑落,帝棺還未入皇陵,整個京城便成了蒼茫白霜的世界,寧都城外的漫天血氣也被漸漸掩蓋,就像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因著國喪,不少人家的出殯儀式都被推後了幾日,一切蓋棺落定後,滿朝大臣和皇室宗親按當初所說的回到皇城討論新帝冊封之事,但除了幾個明顯扶不上牆的皇子外,最有資格的兩個人卻沒有半點動靜,葉韓在洛府裏養傷足不出戶倒情有可原,但傳聞握有遺旨的封顯也在宣和帝下棺後就失去了蹤影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幾個老臣和元老都有些吹胡子瞪眼了,帝君之爭從來都是血流成河,哪有像這次一樣如此輕浮不受人待見的!

  “王爺到底上哪去了?遺旨呢?”安四沉著臉小聲的在金鑾殿後質問薑衛,捏著拂塵的手緊繃得厲害。

  “遺旨在王爺手上,他一個人騎馬離開了,下官實在攔不住,但是他讓公公您把大臣們都留在這,一定要等他回來。”

  安四一聽這話翹高了眉:“這是什麽話!”他朝大殿裏那幾個躍躍欲試的皇子看了幾眼,歎了口氣臉色發青的走了出去。

  洛府門外,封顯把手上握著的東西朝袖擺裏一塞,站在圍牆下觀察了半響,終是咬咬牙哼了哼彎身翻了過去。

  還沒走兩步就看到一臉笑吟吟的洛凡站在不遠處的園子門口候著他,尷尬的摸了摸鼻子,打了個哈哈道:“老將軍,今日初雪,洛府想必景色不錯,本王來踩踩。”

  洛凡眯著眼點點頭,拉長了聲調道:“這個我倒是知道,洛府的景色一向不錯,東院就更是好了,王爺您不妨去那轉轉,小姐吩咐了隻有那裏可以待客,王爺就不要亂走了。”說完轉身就走,倒也不為難他。

  封顯應了一聲,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徑直朝東院行去。

  司宣陽看著麵前一個默默夾菜、一個皺著眉但仍是心安理得吃著的兩人,舉起筷子的手不上不下的踟躕了半響還是放下了,哼了哼慢聲道:“葉少帥還真是清閑,昨日不是還說帝位非你莫屬嗎?今日封祿下棺,新帝即將在金鑾殿選出,你就不去看看?”

  夾著菜的人不動聲色,繼續把青菜往寧淵的碗裏添,慢條斯理的回道:“急什麽,那把椅子就是快熱豆腐,心急了吃不了。宣陽若是有意,不如去一趟,我相信你能幫我把那把椅子給搬回洛府。”

  葉韓叫的極是自然,卻讓司宣陽麵色一堵,他眯著眼看了葉韓兩眼,麵色鐵青,半響才默默道:“在下不才,虛長葉將軍幾歲,直呼名諱恐是不妥吧。”他倒是直接忽視了葉韓後麵的話,糾結起那聲稱呼來。

  “哦?是嗎?我睡了一覺起來倒是對前事有些恍惚不清,得罪了。”這聲道歉連寧淵都聽得出來太過有些敷衍,她抬眼朝葉韓看了看,瞥到青年眼底含笑的神色,不由得頓了頓。

  葉韓身負血仇,處事一向極為隱忍,如今的這性子倒真是有些過於狷狂了。正在想著,旁邊的青年轉頭微微一笑,卻分明沒有任何變化。

  寧淵眨了眨眼,當做沒有看到,手裏的筷子極不明顯的朝有葷的那盤挪了挪,到半空中卻被人輕輕一擋,給返了回來。

  葉韓笑了笑,看著垂眉不語的寧淵,把一旁的果酒推了推:“內傷忌口,‘微醉’有些傷身,最近飲這些就好了。”

  司宣陽握著筷子的手一抖,看著兩人相處的怪模式,瞅了半響後幹脆遛了出去。

  “怎麽不回你的東院,宣陽說的沒錯,你昨日不是還言之鑿鑿的要大寧皇位,現在怎麽一點都不擔心?”撤下了吃食,寧淵抱著暖爐懶洋洋的斜躺在靠窗的軟榻上挑著眼道。

  “你不是知道嗎?”葉韓拿起桌上的棋子順勢丟了丟,轉過眼兀然而笑,眉眼淡然:“我在等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