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逆天
作者:星零      更新:2020-12-13 13:07      字數:9340
  長槍倚地,鏘然作響,馬上青年麵色蒼白,雙眼緊閉,但縱使如此,卻依然單手持馬,巋然不動,暗紅的血跡從腹部的箭矢處流下,一眼望去,竟恍若冰冷無骨的屍體。

  明明隻是一息之間,寧淵卻有種難以言喻的無措,就好像親眼看著淵閣中隨風而逝的那人再次消失一般。她定定的立於千軍萬馬之前,恍惚的神情直到看到馬上青年輕輕顫動的手才回轉過來。

  蒼白的麵容上仍是溫潤端方的神色,剛剛在戰場上還如殺神一般的男子睜開眼,促狹一笑,目光灼灼,突然斂眉低喚:“寧淵……”

  寧淵猛的一頓,盛然抬頭,隻來得及瞥到青年嘴邊悵然愉悅的笑容,便看到握著長槍的手兀然放下——那人已朝地上轟然倒去。

  曲身上前,伸手一攬,傷重之人便已入懷,寧淵抬手探在脈上,聽到微弱的搏動聲,方輕輕舒了一口氣,緩下的神情卻在見到葉韓腹中長箭時猛的一沉,狹長的鳳眼微微挑起,隨手接過葉韓手中長槍,輕輕一晃,反手便朝北汗大營揮去。

  槍如銀光,夾著比剛才那奪命三箭更加凜冽的殺氣轟然而至。

  長槍穿透高台上的旌旗木樁,竟毫無停滯,直直的向後麵所站之人射去。

  北汗大營裏一片抽氣聲連番響起,鐵木不敢置信的看著自胸腔而過的銀槍,胸中鮮血劃過驟然倒塌的北汗大旗,整個人直愣愣的朝上麵倒去,他麵色驚懼,雙眼渾圓,手微微抬起又垂然落下,頗有些死不瞑目之感。

  玄禾沉著眉後退兩步,手有些輕顫,若這一槍是對著他來……

  隻此一槍,便有著驚天動地之威,包圍著那兩人一馬的北汗大軍不自覺的俱都後退了幾步。

  “你是何人,居然敢斬殺我北汗大將?”尖銳的聲音自高台上響起,玄禾運著內力的聲音響徹在寧都城外。大寧都城裏怎麽還會有這等人物,就連他也未看到那人是如何出現又是如何扔出這一槍的。

  “玄禾,上次我便給你捎過話,看來……你不是個長記性的人。”

  扶住葉韓的紅衣女子緩緩轉過身,聲音清冷凜冽,麵上猶自帶了些許霸道。

  玄禾身邊的沙散聽見這聲音心底一凜,陰冷的恨意襲上眼底,忙不迭的走上前兩步朝玄禾道:“師父,就是這個女人費了我一身武功!你可要為我做主,替徒兒報仇!”

  玄禾麵色不變,卻心下大沉,沙散不清楚,他可是明白得很。當初墨玄玉對出手相守淵閣的女子忌諱頗深,想必這人也定是隱山中人,他手握十萬大軍,倒不怕這區區一人,隻是若是得罪了隱山,日後必會為北汗留下後患,當即便沉聲道:“大寧北汗相爭,離東界遙遙萬裏,想必沒有礙了小姐了眼,小姐相幫北汗,是為何意?”

  墨玄玉倒是說過,隱山絕不會卷入天下之爭,事到如今,也隻有以此相壓了。

  “玄禾,我倒不知道這天下幾時有了束縛我的鐵律!”那紅衣女子突然揚眉素眼,慢聲道:“你應該還記得,我曾經說過,若是再靠近這大寧淵閣,會有什麽下場吧!”

  沙散聞言後退幾步,握著刀的手一緊,那人說過,若是再肖想大寧皇城淵閣,必是有來無回!如今他們陳兵大寧都城,倒是早就忘了當日留下此言的女子竟真會以此為由出手。

  “玄禾保證兵入大寧後絕不妄動淵閣,還請小姐罷手!”玄禾朗聲回答,神情陰鷲。淵閣隔了這動兵之地何止百裏,即便她要找借口,也要讓她發做不出來!

  “小姐報上名諱吧,我也認識貴族中人,切莫傷了和氣才是!”

  “我的族人?國師說笑了,這天下萬家,你北汗就算和誰都能握手言歡,卻唯獨我這一家,絕無可能!”

  轟然入耳的聲音震得玄禾一愣,天下萬家,和他不死不休的唯有……大寧雲州洛氏一族,當即麵色大變喝到:“你是……”

  “玄禾,這是我雲州統帥洛寧淵,當年洛家滿門盡喪你手,如今你倒要罷手言和,真是笑話!”封顯的聲音隔著百裏疆場朗朗傳來,一片清越,兀自帶了幾分鄙夷。

  大寧城頭的禁衛軍這才明曉城下所站之人居然是洛家小姐洛寧淵,不知是洛家名號深得人心,還是剛才這一槍震懾了眾人,一時之間,城頭上排山倒海的呐喊聲洶湧而至,響徹天地!

  北汗將士聽著寧都城上的殘兵呐喊助威,望向疆場上揚眉冷對的紅衣女子時俱都帶了幾分寒意,洛家之人乃北汗死敵,根本就毫無轉還之地!

  玄禾顯是明白如此,放下手中長弓,肅聲道:“哼,洛寧淵又如何?你既然不是東界之人,還真當我懼你不成,當初我能滅了你洛家滿門,現在也可以!本國師倒要看看,你是不是一個人就能對抗我十萬大軍!北汗兒郎聽令,擺陣!”

  玄禾深諳士氣不振乃兵家大忌,當即朗聲大喊。他在北汗威望極高,聲聲震耳倒也真的有些用處,北汗士兵就欲朝寧淵所在的方向衝來。

  寧淵搖了搖頭,她轉頭望向身後百米遠的大寧都城,眼底似是帶上了些許感慨,突而昂首而歎:“十萬大軍?玄禾,整個大寧都為我所有,這方土地,你一旦踏上,就由不得你了!”

  整裝待發的北汗大軍似是毫無所聞,唯有百米遠的玄禾聽到了萬千軍馬之中的女子仿似玩笑般的低語歎息。

  整個大寧為你所有?洛寧淵,你倒是猖狂!玄禾冷哼一聲,錯解了那紅衣女子感慨般的話語,目光陰沉,手中令旗順勢而揮:“從今日開始,我玄禾要讓你雲州洛家永遠無後!”

  “凡取下葉韓、洛寧淵首級者,恩澤三代,列土封疆!”

  刺耳的叫囂聲自震天的北汗大營後方響起,沙散手持令旗,麵上現出陰冷的恨意,遙遙一看,倒真與一旁冷然站著的玄禾一般無二。

  “殺!殺!殺!”

  鐵血的疆場上永遠不乏追逐勝利的麻木之師,許是那封賞太過誘人,又或是大寧的都城承載了這支孤軍的最後希望,所有奔向那紅衣女子的北汗鐵騎都染上了濃濃的殺意——就好像,隻要解決了那刺眼的紅色,整個大寧便再也無人可以阻擋他們的殺伐之路一般!

  封顯眼底顯出遲鈍的驚懼來,剛才因洛寧淵而突然出現的興奮也完全熄滅,他怎麽忘了,縱使那女子如何了得,也終究隻是一人而已。這世間……怎麽會有人能在十萬大軍的圍剿下還能生還!

  城頭上的禁衛軍見那抹鮮紅的殘影消失於萬軍之中,麵上均帶上了悲憤之色,洛家的小姐,可是雲州洛家最後的遺孤啊!

  轟隆的聲音漫入耳際,寧淵看向懷中的青年,卻突然想起當年閔陽城外伏屍千裏的慘狀來,當初封淩寒重傷而歸,那是她少有的掛帥出征,那時候,她尚隻以為那番震怒隻是隱山之主的尊嚴無可侵犯,屠城之令由此而下,卻堪堪忘了,那半日血海,亦隻為了昏迷之中未知生死的封淩寒。

  寧淵緩緩抬高眼,隔著千軍萬馬對著站於高台上的玄禾突然勾起了唇角,茶墨色的眸子沁透出睥睨天下的神情:“既然來了,那就全留下吧!”

  她手中的長劍突然劃過天際,直直躍入寧都城下三米處的玄碑中。

  那塊石碑當初立國修建城池時便已存在,年代久遠,如今更是隻剩下蒼頹的石板。但卻不知為何,雖曆經數年,卻依然安放於那一處,從未移動。

  玄禾聽著那囂張至極的話語,心底陡然生出恐懼的感覺來,這絕不僅僅隻是一個曠世高手的挑釁之詞,他甚至隱隱有所感,洛寧淵,也許真的……

  不,不會的……玄禾握著令旗的手微微一抖,強壓下麵上的擔憂,不停的自我安慰,但片息之後,他臉上的鎮定終於在驚天的轟聲中驟然破裂,玄禾直愣愣的看向百米外的戰場,麵色慘白,眼底的驚恐如遇神魔!

  寧都城下,被青帝劍相撞的玄碑驟然入土,十數根擎天柱石自地上緩緩升起,仿似來自蠻荒的森寒殺氣隨著不停旋轉地巨石如潮汐般湧來,戰場之上的數百裏之地突然之間遮雲蔽日,一片昏暗,如死寂般窒息。

  奔於其上的北汗將士直覺戰場上驟然黑霧繚繞,大驚之下隊形大亂,還未回過神來便看到無數兵士自馬上落下,瞬間淪為蹄下之魂。更加令人驚恐的則是率先進入疆場的騎兵恍若鬼神附身一般,居然調轉馬頭手持砍刀朝身後的同袍衝去,來勢之凶,竟是不死不休之勢。

  轉瞬之間,寧都城下一片大亂,沙散看著宛若瘋狂之士的北汗大軍,喃喃自語:“師父,這是、這是九殺陣法……這是隱山的逆天殺陣!快、快讓他們回來,否則……這十萬大軍將會不留片甲啊!”

  玄禾愣愣的聽著沙散驚恐的叫喊,一時之間竟回不過神來,直到聽到‘片甲不留’這幾個字才猛地一頓,搶過沙散手中令旗直揮,隻是他下令之時就已騎兵全發,到如今層層拖滯下,北汗大軍幾乎全數卷入那昏暗無光的陣法之中。

  昏暗之下,已漸漸無人能看清裏麵的光景,除了接連不息的慘叫呼救,什麽都聽不到。而陣法之外的地方卻詭異的安靜了下來,就連寧都城頭上,也不例外。

  幾乎沒有人看到那十根擎天之柱是在寧淵將青帝劍拋出後才出現的,是以如今這般鬼神之境的出現,城頭上的將士皆是麵色複雜,似是驚恐,又像是興奮。

  這般相入死境後的逆轉,縱使他們覺得有違天倫,倒也不是接受不得,一時之間,大寧將士中上天庇佑,太祖顯靈的細小之語便慢慢傳遞開來。

  隻是,他們麵上的興奮之意終究多了幾分忐忑,隻因對他們而言的鬼神之境裏,還有著讓大寧將士最為掛心的兩個人,他們同樣生死未知。

  玄禾這邊卻清楚明白得多,他看著大營周圍為數不多的北汗軍,將令旗往地上一扔,轉過身陰沉的看著沙散道:“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什麽九殺陣法?”

  “師父,我在小姐身邊學過兩年陣法,曾經聽她說過,隱山殺陣中最為逆天的便是這九殺陣法,隻要進入其中之人皆被迷失心智,互相殘殺,不死不休!”沙散看著玄禾驟然變色的神情,咽了口口水道:“隻是,小姐也說過,這九殺陣法要布成極為不易,不僅耗時需久,且需要高深的陣法功力才能使其運轉,就連小姐也無法驅使,按理說這天下間應該無人能催動這樣的陣法才對。”

  “師父,這寧都城外怎麽會、怎麽會有隱山的殺陣?”陣法之中的悲鳴慘叫聲不絕於耳,沙散終是承受不住,慘白著臉突兀的喊了出來。

  玄禾沒有理他,隻是僵著神色轉過身,隔了半響才聽到他頹廢得有些寂滅的聲音,那其中深入骨髓的陰狠油然而生:“這座城池,是當年大寧的開國大將百裏瑞鴻親手所建,而他的師父,是隱山……墨寧淵。”

  得隱山之主者,得天下,原來如此,原來竟是如此!如此逆天之陣,世上又有何人能破?

  不停旋轉的陣法如死神鐮刀一般割盡了北汗大軍的命脈,玄禾長出一口氣,頹然擺手:“沙散,我們……退兵。”

  沙散朝周邊驚恐的北漢軍士看了一眼,急道:“師父,我們還有兩萬大軍,先不管這殺陣如何,待拿下了寧都再說,否則這一路退回去……”也許連回北汗的命都沒有。

  “糊塗!”玄禾怒喝一聲,他何嚐不想拿下寧都脅迫大寧諸侯以圖後計,可是剛才那隱於陣法之中的女子卻分明說過‘全都留下’,現在在看到如此逆天之物後才明白她是何意,這般之人定是說到做到,若是現在不趁著她尚困於陣法之中劫殺大軍之際撤退,等她出來……

  想到此,玄禾更是膽寒,急忙揮手道:“快下令,三軍撤退……”話未落音,便看到沙散直愣愣的抬手指向前方,眼中驚恐畢露。

  “師父,你看……”

  沙場之上,廝殺聲震天的九殺陣法中,金光驟現,玄白的大道仿似自混沌的天地中被驟然劈開。

  兩軍之下,千萬人注視之中,一襲紅衣緩緩自其中走出,她身牽戰馬,鳳目微凜,在她身後,馬上青年神態安詳,似是早已渾然長眠一般。

  短短百米路,任憑身後殺聲震天,那一人一馬徑自娓娓而來,恍惚之間,竟定格了鮮豔而蒼涼的色彩,仿似天地之間便唯剩那一襲深紅的顏色一般。

  昏暗的殺陣中,寧淵朝不遠處青帝劍插著的玄碑處看去,嘴唇輕抿,神情悵然。

  她自禹山而下初入京城時便看出寧都城下埋藏著隱山的九殺陣法,雖不如隱山的護山陣法範圍之廣,但殺傷性卻極強,更是牢牢的守住了寧都城外百裏之地。當初她以為那是瑞鴻為防寧都大亂而蔭蔽子孫而設的,是以並未在意,直至入淵閣後封家仍未開啟大陣守城方才明白過來,陣法一途並未自百裏家傳下,寧都之下的九殺大陣除了她……世間早就無人能動。

  那人說要把這天下拱手相讓,從來不是虛言,這守衛大寧根基的陣法從一開始便是為她所留。

  天已大亮,豔陽升空,雖是朗朗灼日,但大陣籠罩的地方仍是昏暗深沉一片,就是如此,才猶自顯出那一人一馬的震懾來,城內外的將士恍若無覺般定定的注視。直到寧淵挑眉輕撫身後似是有些騷動的戰馬時,安靜的兩軍才堪堪在如此詭異的境況下回過神來。

  封顯望著走出陣法的女子,麵色蒼白,神情複雜,他當年入東界時也曾或多或少聽說過隱山陣法的玄妙,如今見這逆天景象隻肖一想便猜到這恐怕是當年大寧開過先祖留下來的護國之物,隻是……他抬眼朝寧淵看去,心神微凜,洛家的後人怎麽能啟動太祖遺留下來的東西?

  先不管他如何糾結,城頭上卻在頃刻之間爆發出驚天的呐喊聲來,鬼神之姿也好,神通天地也罷,沒有什麽能比這兩人安然出現更加激奮人心了。

  激動的呐喊聲在不遠處的城頭響起,寧淵似是有所感,微一抬頭,便看到城頭上互相抱著大喊、神情激動的大寧禁衛軍,這些世家子弟的臉龐上是她從未見過的誠摯與激動,她素眼而待,突然明白封淩寒當初執著天下、縱橫疆場的原因來。

  無論當初為何下山,緣何入世,她總歸有墨寧淵未完之事,未盡之責。想到此,轉身輕拍馬頭想讓黑馬將葉韓先送進城,卻未料那大黑馬喘著粗氣朝不遠處的石柱挪了幾步便再也不肯移了,一雙大眼看著她分外可憐,寧淵看著好笑,見馬上青年似是毫無所覺,腹間中箭處血已凝固才微微緩神,是時候解決了……

  她悄然轉身,隔著旋轉的大陣朝北汗大營走去,步履緩慢,但一雙眼微微挑著便硬是有著坐擁天下的豪邁。

  本來已經停頓下來的兩萬北汗大軍卻似突然受驚一般,因著寧淵這緩慢的動作而奇整整的朝後退去。

  玄禾微一愣神,沉著臉看著平時驍勇善戰的軍隊窩囊的模樣,朝寧都城頭上看了兩眼,突然展眉喝到:“洛寧淵,你到底是哪方妖物,竟生出了這等逆天之法來,本國師已獲悉大寧皇帝於昨日夜晚命喪你手,你洛家背國弑君,勢必為天下所不恥!”

  說來好笑,他本是揚兵進犯之人,如今卻指責洛家。但玄禾這番話擲地有聲,硬是在他仙風道骨的模樣下生出了幾分正氣端嚴來,寧都城頭上陡然大亂,封顯更是麵色慘白的後退了幾步,眼底露出錯綜複雜的神情來。

  但玄禾眼底的笑意還未來得及到達眼底,相隔數百米的城頭上沙啞憤怒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放你娘的豬屁,玄禾老兒,你別以為能騙得了我們,洛家絕不會背叛大寧!”

  “就是,你們北汗人不是老說天下無敵嗎?怎麽,現在打不過了就說些下三濫的胡話來了!”

  “滾回大漠去吧!”

  ……

  城頭上此起彼伏的叫囂聲不絕於耳,更夾著越來越激憤的言語,玄禾麵色陰沉,指著寧淵大喝道:“若是你們不信,盡管問問洛寧淵,看你們大寧的皇帝是不是還活著?若是她不懂妖法,這東西又是怎麽出來的?還有……雲州援軍都如今也不見蹤影,若不是她想叛出大寧,何至如此?”

  寧都的探子早就送來了大寧皇帝殯天的消息,更言明宣和帝臨死前見的最後一人便是洛寧淵,未得隱山允許,陣法的事根本不能隨意透漏,雲州援軍又未到,他倒要看看此番境況下洛寧淵還有何話說!

  就算是他要亡於此處,也要讓整個洛氏一族自此以後再也無法在天佑大陸上立足!

  看著沉默不語的寧淵,城頭上大寧將士憤慨的聲音也低了下來,俱都臉色通紅的望著朗聲質問的玄禾,神情隱隱有些不知所措。

  “沒錯,封祿昨晚亡於皇宮,隻是……”清冷的聲音突然響起,安定的語氣讓整個城內外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他所中的毒是北汗幻陰草,這東西唯有北汗皇室才有,誰是誰非根本無需多言。”

  這聲音太過淡靜,竟讓眾人下意識的無視了寧淵對宣和帝的稱呼。

  寧淵神色微斂,停下腳步:“洛家叛國弑君?真是笑話!當年一戰,洛家男兒幾近死絕,全部喪於你北汗之手,朗朗乾坤,百年之後自有定斷。至於你說的這妖法……?隱山陣法雖說從不現世,但卻並非無人知曉,你如今危言聳聽,簡直可笑!”

  寧淵一句一句鏗然回答,聲音直破雲霄,眉間凜冽的殺意更是陡然襲來。玄禾白著臉,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回過神來時老臉漲的通紅,他看著身邊剩下的兩萬北汗將士,才微微覺得有些底氣,怒聲喝到:“洛寧淵,你既然和隱山有淵源,就應該知道隱山陣法不能現於隱山之外的地方,如今你公然破了隱山鐵律,就不怕禍連滿門嗎?”

  在他看來,洛寧淵多半是和隱山中人有牽連,或是當年的太祖留了什麽用陣之法,否則絕對驅使不了這等陣法,卻下意識的忘記了剛才沙散所說的‘世間早已無擁有此等功法之人’的話了。

  “你說的沒錯。”沙場中的女子揚眉長笑,便帶了俯瞰世間的囂張和霸道:“隱山陣法的確不能在除隱山之外的地方出現,隻不過……若是隱山有本事,盡管去找五百年前的墨寧淵好了。我說過,既然來了,全都留下便是!”

  玄禾呼吸一滯,被寧淵麵上囂張的話語噎得說不出話來,他本想以此相挾退出大寧,如今看來這人竟是要趕盡殺絕,當即沉著聲道:“好、好、好!洛寧淵,如今沒有了隱山陣法,大寧亦隻剩下些殘兵遊勇,我倒要看看你還能拿什麽囂張!”

  九殺大陣中淒厲的喊叫聲已經變得時隱時現,寧淵緩緩勾住唇角,手微抬,插於玄碑上的青帝劍應聲而起,飛馳而來,穩穩落入她手中。

  “我大寧子弟上屈於天,俯仰無愧於地,昭昭日月,何曾畏懼!今日一戰,家中尚有老幼者,留!家中獨子者,留!家中子弟駐守邊疆者,留!還有誰,願隨我而戰!”

  清朗的聲音響徹在寧都城外,兀自帶了幾分卓然世間的豪邁不羈,寧淵手持利劍,隱隱抬首,便似三軍主宰,掩盡世間芳華。

  城上將士遙遙看著場上的那一襲紅衣背影,眼眶發澀,若論家中尚存之孤寡老幼、駐守邊疆之血親者,大寧上下有誰及得上雲州洛氏!

  “洛元帥,我舉家無親,當陪!”

  “洛元帥,老子的大胖小子都滿月了,不愁無後!”

  “洛元帥,俺娘讓俺守好城門,俺還等著發餉呢!俺不當逃兵!”

  ……

  稀奇古怪的各種理由爭先恐後的自城門上的守兵中吼出,寧淵麵上現出些許愕然,聽著心有所感,忽而轉頭揚眉長笑,道:“即是如此,我洛寧淵相陪便是,封顯,開城門,迎戰!”

  手握長劍的女子彼時一身豪氣,劍端寒光直衝雲霄,立於城頭的封顯聽見此話,兀然相望,目光灼灼,長揮手中令旗:“開城門,隨我出城!”

  玄禾望著氣勢頓時大變的大寧殘軍,心底隱隱發寒,不過數句話而已,這支軍隊的氣勢竟比雲州最精銳的洛家軍還要凜冽高漲,不比葉韓的青龍衛,這明明隻是一支已近百年而未參戰的無為之師,他怔怔的看著洛寧淵,眼底頭一次現出出於本心的震懾和恐懼來。

  不同於那人一槍斬殺北汗大將的狠厲,也不同於九殺大陣的逆天霸道……那個女子本身的存在就比一切還要震懾人心,恐是天佑三國王者,都難以與之比肩!

  玄禾心有所感,仿似突然明白過來,區區雲州洛家怎會養出這般的女子,想到入隱山後性情大變的墨玄玉,目光微凜,竟是不管寧都城下雲湧而出的大寧禁衛軍,隔著九殺大陣盯著寧淵,目光灼灼:“洛寧淵,你是何人?”

  就算他今日亡於寧都城下,也要知道這女子究竟是誰?

  見玄禾問的鄭重,場中女子持劍微凜,肅然望來:“玄禾,從進犯大寧之日起你便是死局,至於我……”她朝身旁旋轉地九殺陣法望了一眼,微微一笑,傳音入密:“墨玄玉應該有告訴過你隱山陣法自五百年前起……天下就已無人能啟了吧?”

  五百年前,隱山之主墨寧淵消失,自此以後,隱山再也無入世之人,直至……三年前墨玄玉的出現!

  如今洛寧淵不僅知道埋在寧都城下的陣法,還對宣和帝以直名相稱,甚至是不費吹灰之力便啟動了此陣……剛才被刻意忽略的一切轟然而至。

  洛寧淵,墨寧淵……望著紅衣女子嘴角的凜冽之意,玄禾腦中隱隱現出一個猜測,麵色顯出匪夷所思的驚愕來……怎麽會?怎麽會?

  見玄禾麵色大變,寧淵微一凝神,淡淡開口:“玄禾,如你所想。”她看向身後整裝待發的大寧禁衛軍,朝封顯頷首,手中長劍一揮:“出戰!”說完便飛身躍上封顯帶來的戰馬,朝前衝去。

  兩萬大寧殘兵夾著排山倒海之勢傾巢而來,平日裏驍勇善戰的北汗騎兵卻如驚弓之鳥一般節節敗退,不過片息便已成一片頹倒之勢。

  整個戰場上的士兵都下意識的遠離了那不斷旋轉的殺陣,一時之間,馱著葉韓的大黑馬四周之地倒成了無形的真空地帶。

  大勢已去,回天乏術。玄禾站於高台之上,目眥欲裂,顫抖的雙手拿起一旁擱置的大刀,怒吼一聲:“管你是誰,我玄禾難道還怕了不成!”由始至終,玄都寧可相信自己是敗於洛氏寧淵之手,也不願意承認世間還有墨寧淵其人!

  說完便跳上戰馬,直奔沙場而去,他這樣的武學宗師一旦參戰,禁衛軍一時死傷無數,勢不可擋的氣勢猛的一滯,現出破隙來。

  封顯於寧淵之前長劍相阻,死命相搏之下一時難分伯仲。沙散位於高台之上,見玄禾突然入戰,更是驚恐,他如今功力全無,慌亂之下忙令身邊護衛護著他朝往後退,哪知剛調轉馬頭,便嚇得從上麵掉了下來。

  北汗大營身後百米遠的空地上,震天的馬蹄聲轟然而至,橫亙四野的旌旗驟然躍入眼簾,大大的‘洛’字震魂驚魄,沙散眼底露出絕望的驚恐——大寧的援軍到了!

  “洛家軍到了,大家殺啊!”

  聲聲呐喊如有神助,看著自四野湧出的洛家騎兵,大寧禁衛軍更是士氣大震,而此時的北汗騎兵亦如被逼入絕境的鬥獸一般,雖困死掙紮,卻現出大漠男兒的悍氣來,一個個不懼生死的朝玄禾身邊聚攏,臉上悲憤蒼涼!

  和封顯纏鬥的玄禾看著洶湧而至的洛家軍和死傷無數的北汗騎兵,奮力一擊後帶著一小隊殘兵正好退到九殺大陣外圍邊。

  “國師……我們敗了!”一個佐領全身是血,擋在玄禾麵前,麵露淒色。玄禾目光深沉,朝身後旋轉的大陣看了一眼,轉身對大寧軍隊中斂眉素眼的寧淵望去,聲聲震耳:“洛寧淵,即便我今日亡於大寧,你也休想取我性命!此番十萬將士盡喪你手,我不敵你,自有人來管!”

  說完便長嘯策馬,直奔九殺大陣而去,瞬息之間,一代宗師便被昏沉的殺陣席卷,灰飛煙滅。北汗殘兵見玄禾以身赴死,俱麵帶悲憤,倒被激起了幾分血氣,奮勇殺敵,但終究懸殊過大,洛家大軍碾壓下,十不存一。

  沙場之上的血腥之氣直逼天際,寧淵停下手中青帝劍,一人一馬自混亂的兩軍中行過,恍若無阻。她一路行到九殺大陣的石柱之前,牽起馱著葉韓的那匹馬,慢慢朝城門行去。

  殺陣之前,萬千軍馬之中,司宣陽守於城門下,見遙遙而來的身影似是帶著蠻荒的蒼涼,忍不住迎上前去。

  “山主,隱山殺陣皆是逆天之物,初代山主便有規定不能現於世間,否則定會惹亂天佑秩序,您……”略帶惶急的聲音卻在麵前女子淡然抬眼的深沉下戛然而止。

  寧淵一身紅服,但卻有淡淡血跡自劍柄而下,沁入劍尖。世上根本無人能讓她手中之劍染血,司宣陽心中漸寒,陡然失言。

  隱山便是這世上最逆天的存在,殺陣更是如此,一己之力斬殺十萬大軍不可能毫無後果。催動陣法之人便會深受反噬,若今日在此的不是墨寧淵,而是隱山其他人,恐怕啟陣之初便會灰飛煙滅。隻是,司宣陽緩緩沉下眼,這世間除了她,還有誰能動這逆天之法。

  “山主,為了封淩寒,值得嗎?”今日之後,她周身修為至少損失一半,若非數十年之功,絕難複原。

  “區區功力而已,本就是外物,何須介懷,宣陽,你既希望我入世而為墨寧淵,就應當知道……墨寧淵不止是隱山之主,也是……”寧淵微微斂眉,眼底眸色漸漸變深,一片素朗:“大寧元後!”

  那人既能沉棺百年等她相見,她又如何不能為他守下江山。兩全之義,相交數載,如何不值這半生修為?

  寧淵說完便牽著黑馬自城下而過,握著韁繩之手巋然不動,甚至隱隱用力。司宣陽麵露愕然,見寧淵越行越遠,久久回不過神來,寧都城下殺聲震天,卻敵不過此刻半分寧靜。

  甫一抬頭,見白晝當空,似有星辰劃過,一時之間極是罕見,司宣陽見天象陡變,不由麵色微凜,顯出不可思議的神情來。

  站於一旁的莫西隱隱覺得有些不安,屈身向前,問道:“先生,怎麽了?”

  “帝星隕落,如今大寧上空的帝星隻剩一顆了。”

  想到重傷昏迷的葉韓,莫西忙問:“難道是葉韓身上的帝星隕落了?”

  “不是。”似是有所感,司宣陽朝那一人一馬遙遙望去,微微斂神:“封顯帝星隕落,葉韓的帝星升至主位,甚至……在已亡故的宣和帝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