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抉擇
作者:星零      更新:2020-12-13 13:07      字數:13799
  京城被封鎖不過一個時辰,北汗大軍危逼寧都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京城,百姓人心惶惶,不少大戶都有舉家逃亡的打算,但城門緊閉,硬是沒有一戶人家能逃得出去。與那些心驚膽顫的百姓商戶相比,京城裏的豪門世家顯然就要鎮定得多,甚至在第一時間都將自家的護衛紛紛交到了封顯手裏來護衛京師。

  他們能如此鎮定,一來是因為宣和帝仍留守京城,二來就是至今還不知道逼近寧都的北汗大軍到底有多少,在他們想來,蘭臨城破定是守將之責,大寧京都固若金湯,一定會在勤王之師趕來之前守住。

  才不過半日,本來欣榮繁華的京城就變得風聲鶴唳,人人自危起來。

  寧淵迷了半天路,踩著月色回到洛府所在的街道時便看到這麽一副冷清的景象,她晃了晃手中的酒壇,發現再也倒不出一滴酒,便隨手朝地上扔去。

  清脆的抨擊聲在安靜的街道裏響起,青色的人影在洛府門前踟躕的來回走著,聽到聲音便朝這邊看來,見到緩步走過來的寧淵,麵色一喜,急忙跑了過來。

  “洛小姐!”清朗的聲音帶著一絲焦急和驚喜,黑白分明的眼睛也顯得有神了起來。

  寧淵不動聲色的看著朝她跑來的青年,想起上次葉韓在竹林裏對她問出的問題,挑了挑眉。

  難道這種於大街上相遇一見鍾情的橋段還真的有,這人莫不是趕著上門來訴衷情了?

  她難得的柔和了神色,溫聲道:“顧易,你有何事找我?”

  跑來的男子明顯一愣,道:“小姐識得我?”

  寧淵想到於花會中見他時帶著麵具,突覺剛才所想實在荒謬,不露聲色的搖搖頭:“我們在東來樓裏見過麵。”

  顧易一聽眼底露出幾許笑意來,但又想到了什麽般垮下了臉色,神情也變得分外鄭重,他一邊將身後背著的畫卷解下來,一邊道:“小姐,若非事態緊急,顧易絕不會登門唐突,隻是……聽說肖大師和洛小姐交情匪淺,我才會……”

  “你說。”寧淵看他神色鄭重,也起了好奇之意,居然是為了蕭韓謹那個老頭!

  “晚生極喜外出遊曆,三年前入過漠北,到了雅安雪山附近住了一月有餘,因地形險峻,曾畫下那裏的地勢圖。但半年前再次去雪山時,卻發現雪山山體有些許錯位,甚至地勢大變,因為那裏不時會有雪崩,所以當地人都不覺有異,但晚生覺得那山體改變倒不像是天災,反而像是人為。嶺南肖大師熟知雅安雪山的地形,所以回京後我本想向他請教,可始終難以見上一麵。今日聽聞北汗大軍危逼京城,晚生便想請小姐幫忙,將這兩幅地形圖交給肖大師,讓他鑒別鑒別。”

  寧淵看著遞到麵前的卷軸,生出了幾許驚疑來。雅安雪山常年冰寒,就連朝廷也未必會有那裏的地形圖,他居然能憑一人之力給畫了下來,這份毅力的確易於常人。更何況,若是真如他所說,北汗人一定是將雅安雪山給挖穿了,否則絕不會有第二條路可以如此悄無聲息的進入大寧。

  寧淵朝顧易看了一眼,並未接過他奉上來的卷軸,顧易麵色一暗,但仍是固執的不肯動。

  一塊赤紅的令牌被扔到了顧易手上,他忙拿穩,抬頭朝前看去,卻發現寧淵已經走到了洛府門口。

  “拿著這塊令牌,到宣王府去,蕭韓謹在那。”

  “洛小姐,請留步。”顧易叫住準備進府的寧淵,伸出了手中的令牌:“此物太過貴重,晚生拿不得。”

  這一看便是雲州洛家的令牌,既然已經知道蕭韓謹所在的地方,就不需要這令牌了。

  “無妨,拿著便是,你遲早會用到的,就當是我報你引路之義了。”寧淵微微轉過頭,意猶未盡的來了一句:“要知道……我可是從不欠人人情的。”

  轉眼間,寧淵便踏進了洛府。顧易一愣,想著說得煞有其事的寧淵,一時硬是沒回過神來。

  引路之義,難道是她……想到在淶河邊上冷清寡言的女子,顧易堪堪明白過來,眼底頓時多了幾許詫異和深沉。

  他看著手中的卷軸,緊了緊握著的令牌,朝洛府看了一眼匆匆朝宣王府走去。

  俊秀的少年站在旭陽城城頭上,沉著眼望著城門外靜悄悄駐紮著的北汗大軍,神情鄭重,他摸了摸現在全身上下唯一可見當初風采的肥嘟嘟下巴,細小的鳳眼眯了起來,這模樣,隔近了看,真有幾分寧淵的懶散。

  年俊背著破日弓走上城門,看著一聲不吭的封皓,嘴角一勾,朗聲道:“你這麽成日的守著,可是看出什麽端倪了?”

  幾乎是聽到這話的一瞬間,背對著的少年臉上沉著冷靜的神情便軟化了下來,漆黑的眸子也多了幾分靈動,他轉過了身,微微一笑道:“年大哥,這北汗人也不知道打得什麽盤算,皇子死了,居然到如今還沒有半點動靜。”

  封皓看到年俊身後背著的破日弓,表情一變,撓了撓頭:“姑姑讓你把破日弓帶來了?”

  封皓在雲州曆練了三個月,兵法怪招頻出,履立大功。當朝廷的聖旨頒來時,得知他身份的諸位將領雖覺得驚異,但卻接受得很快。封皓畢竟是大公子的後人,又是寧淵送到雲州的,掌帥並不是說不過去的事,再加上他領軍狡黠跳脫,大有當初大公子的軍風,一些懷舊的老將更是感慨良多。

  當然,不知情的軍士看著洛家之後在皇家的教養下還能堪此大用,都覺得實乃幸事一件。這些淳樸憨厚的雲州漢子,並不懂得皇家氏族之爭,待封皓更是相厚。

  年俊瞧著才不過幾月便精瘦下來的封皓,點點頭,把破日弓自背上解下放在他麵前:“當初破日弓便是在雲州戰場上遺失的,小姐讓我帶來給你。”

  封皓沒有接下來,隻是轉過身看著城門外飄揚數裏的北汗旌旗,聲音沉沉的:“年大哥,將破日弓放到城門上吧,他日等我戰勝了北汗,再親手取下來。”

  年俊聞言揚揚眉,眼底劃過幾分深意,朝城門上的樓閣看了一眼,身形一動便抱著破日弓跳了上去。

  待年俊下來時,便看到抬著雙手放在牆頭上的封皓,走到他身邊道:“北汗將重兵布在城外,卻又不攻,你可知為何?”自北汗大軍壓境以來,已過半月,除了良鎮的幾場戰役外,居然不動半點兵馬,實在令人費解。

  “當初良鎮的軍隊裏有瑜陽姑姑在,我來雲州的事他們應該已經知曉,所以多半是來誘捕我的,卻不想北汗大敗而歸,他們隻得臨時將她給帶回了旭陽城。北汗的玄禾國師用兵詭異,勝在奇襲,可如今已過半月卻依然按兵不動,我猜想這城下掌帥的未必是他。”

  年俊一愣,眼底露出幾抹意外來:“小皓,北汗用兵者無人能出玄禾左右,若不是他掌帥,北汗根本就無勝算。”洛家和北汗對峙百年,早已互相熟知兩邊的交戰方式,北汗除了玄禾,的確沒有能拿得出手的將領。但是自開戰以來北汗執帥者未現過身也是事實。

  “大寧和北汗已經十幾年沒打過大仗了,我從家中藏書得知,玄禾一直對大寧有著不一樣的偏執,以前的幾場戰爭也是他掛帥的,雲州是大寧門戶所在,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他不會不來旭陽城的。”封皓轉了轉眼,摸著下巴突然轉過頭問道:“年大哥,雲州地界上可有別處能入大寧?”

  年俊搖搖頭,失笑的道:“雲州緊鄰北汗的城池皆有重兵守著,根本沒有一絲縫隙,否則也不會拱衛大寧數百年了。”

  封皓轉頭不語,沉思了片刻道:“祖父的劄記上曾經記載過,隔雲州兩百裏的安雅雪山連著大寧和北汗,我怕……”

  “不會的,安雅雪山高達數千裏,人跡罕至,絕無可能……”這聲音還沒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便朝著城頭上傳來,封皓沉著眉,轉身朝樓梯處看去。

  身著盔甲的周爽一路小跑而來,黝黑的臉上帶著不正常的恐慌,他手上捏著的大刀更是‘咯吱咯吱’作響,見著封皓緩和下來的麵容,他頭一次收起了自己的大嗓門,湊近了年俊和封皓身邊焦急的道:“阿皓,年俊,京城出事了。”

  封皓一怔,剛才便湧上心頭的擔憂一閃而過,低聲問道:“周大哥,你別急,先說說怎麽回事?”

  “剛才古城的焰池起了,傳來的訊息是京城危急,北汗大軍圍困京城。阿皓,我們回京馳援吧!”幾百年來點焰池軍中人自有辨別的法門,若不是寧都真的出了事,古城的將領絕對沒這個膽子妄言。更何況大寧的根基在寧都,若是寧都被毀,整個大寧等於失去了半壁江山。

  隻是一瞬間,封皓朝著城下的北汗軍看了一眼,閉著眼搖了搖頭:“不行,雲州的軍隊不能大動,我現在知道為什麽北汗大軍一直在旭陽城按兵不動了。”

  年俊顯是明白了他話裏的深意,眼沉了下來。周爽一愣,壓著嗓門問道:

  “為什麽?”

  “這二十萬大軍是用來牽製雲州軍隊、為深入大寧腹部的北汗軍爭取時間的。若是我們一動,雲州必然失陷,到時候他們裏應外合大寧更加危險。可若是我們不動,京城定會不保……南疆現在的局勢肯定也是如此。這一回,玄禾倒是下了一手好棋,無論我們怎麽選,都是輸。”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謀略問題了,如果真如年俊所說安雅雪山高達數千裏的話,北汗一定是將雪山給挖穿了才是。但挖掘雪山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需花費數年不說,稍有不慎便會坍塌,死亡者更是會不計其數。北汗居然能以百姓之命建出這麽一條血路出來,就絕對不會輕停戰爭。

  周爽神情激憤,看著麵色毅然的封皓,把手中的大刀往城門上一砍,殺氣騰騰喊道:“這些格老子的北汗人,真是陰險,待爺爺我出城殺他個片甲不留。”

  年俊一把拉住正要往下竄的周爽喝道:“老周,你別急。”他轉過身看著閉目不語的封皓,上前了幾步:“小皓,你打算怎麽辦?”封皓如今才是雲州的執帥者,這個時候魯莽行事隻會惹得軍心大亂。

  封皓低著頭沉默片刻,隔了半響才握著拳頭轉過身道:“年大哥,此處離安雅雪山不遠,你帶領五千軍士去雪山,若是發現有北汗軍出沒,務必滅殺。”

  “周大哥,你去傳令,讓各位將軍去大帳……姑姑既然把雲州交給了我,我自然得守住。”他轉過頭對著神情憤憤的周爽吩咐著,直接就朝城門下走去。

  少年清秀的身影還帶著幾分薄弱,雖曆練了幾月,但到底還是繁華之地出來的天之驕子。看著他沉著應對,神情裏有說不出的鎮定,周爽想到十幾年前過世的老將軍和二公子,眼眶突然紅了起來。

  這一次,無論怎樣……再也不能讓洛家的子孫把命留在這片土地上了。

  年俊帶著的五千士兵趁著月色靜悄悄的朝著安雅雪山行去,隨行的還有跟著宣和帝派到雲州的監軍趙然,年俊本是不願,但拗不過趙然說著對雪山的了解,隻得把他也給捎上了。

  就在周爽領著雲州的十萬大軍悄無聲息的退出了雲州地界時,京城裏也有一對人馬悄然朝安雅雪山行來。

  這時候,離北汗二十萬大軍圍困寧都,隻剩一日。

  二十萬北汗軍隊危逼寧都的傳言也開始在京城蔓延開來,本就人心惶惶的百姓更是惶恐不安,整個京城一片死寂,不斷有叛逃的大戶和百姓出現,就連封顯親自上城門勸說也無甚大用。

  肅穆的皇城裏戒備森嚴,後宮的嬪妃人人自危,他們大多是公卿貴族的女兒,到了這個時候也知道了北汗大軍來之洶洶,稍有不慎便是殉國的下場。在幾個得寵的妃子向宣和帝獻出棄都另逃的法子被貶後,便緊閉著殿門不踏出去半步了。

  封顯看著剛拿到手的密報,神情沉重的走進了皇宮。

  宣和帝飲著濃茶,眼底掛著一片青影,自北汗大軍逼近的消息傳來後,他已經兩日不曾休息過了,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身體因著這一折騰倒顯得越發清瘦起來。

  這時候不比尋常,封顯很快的就入了宣和帝所在的禦書房,宣和帝坐在窗邊的軟榻上,聽到安四的稟告,強打起精神對門外的封顯招了招手:“進來吧。”

  封顯行了個禮,將密條放在宣和帝麵前的小幾上,聲音沉重:“父皇,派出去的暗衛傳回消息了,這次北汗掌帥的是玄禾。”

  宣和帝聞言一頓,像是猜到了會如此,並不接話,反而問起了另一件事來:“你昨晚進宮說是有人熟知安雅雪山的地形,現在可曾將他派出去了。”

  “是,那人名叫顧易,兒臣查了他的底細,平日裏是個正直穩重之人,風評很好,斷不會是北汗的探子。所以今早就已經將他派出去了,隨行的還有趙丞相家中的子弟,他們行事隱秘,一定會平安到達。”

  宣和帝頷了頷首,像是不經意的問道:“聽說他入你府上的時候拿的是洛寧淵的令牌?”

  封顯看宣和帝不去關心北汗掌帥者的身份,反而糾結於一介仕子手中拿著的令牌,當即便有些納悶,但仍是點點頭。

  宣和帝聽到此言長出了一口氣,眯著眼道:“如此便好,顯兒,京城裏的流言是怎麽散播來的,現在你想必也查清楚了?”

  封顯聞言一凜,宣和帝既然開了口,想必是已經查清了個中乾坤,當即也不再隱瞞,壓下了心神低著頭回道:“父皇,兒臣已經將散播流言的人抓住了,其中大半是北汗留在京城裏的探子,這次他們鬧事,倒也是個好機會,免得戰時給我們添堵。”

  大半都是北汗的探子,自然也有小部分不是,這孩子如今說話到喜歡留個半截,是怕他認為他是個禍起蕭牆的主吧!

  宣和帝抬了抬眼,聲音裏露出幾許疲憊:“抓住的人你處理就行了,至於身後的人,在這場仗打完之前,就不要讓他出府了。”

  封顯低著頭,看不清他麵上的表情,宣和帝隻能聽到他穩穩的應了一聲‘是’,便也隻能歎息了一句。

  勾結外邦,陷害親妹,叛國弑君……若說一開始他還有所懷疑,弄不清到底兩個兒子中是誰所為,到現在查出流言散播者後卻也無話可說了。平王到底沉不住氣,這般愚鈍無知,實在是讓他大失所望。

  隻是不知為何,知道是封辛而非封顯後,他卻鬆了口氣。以大寧天子的身份而言,封顯顯然更適合繼承皇位。隻是作為父親,他頭一次覺得自己很失敗。

  “父皇,這次是玄禾領兵,兒臣怕是……北汗大軍離京城隻餘一日,還請父皇斟酌。”封顯抬起頭,望向宣和帝的神情有些鄭重。

  他雖自小入東界兵營曆練,可是東界並無戰事,是以比之其他皇子雖不遑多讓,可如果是北汗的玄禾領軍,他並無一爭之力。若是京城無將,他自然身先士卒,可是如今的寧都內,卻有比他更適合的人。

  雖然他心中對上次莫西提過的事隱隱有所猜測,但現在卻不是計較的時候。隻是……要讓那人執掌京師禁衛,就必須要宣和帝答應才行。

  宣和帝慢慢的打量了封顯一眼,沉默了良久,隔了半響才道:“朕知道了,你出去吧。”

  封顯不再言語,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他踏上皇城頂端的時候正值漫天煙霞,燦紅的落日垂在天上。抬眼望去,煙霞遮蔽之地,正是城東洛府。

  一塊小小的令牌便能引得父皇大為關心,就連素來不問世事的司宣陽也對其頗為忌憚,洛寧淵也許並不隻是一個小小的洛家之女,他甚至有種感覺,等他坐上皇城裏的那把椅子時,所有的一切都會明明白白。

  葉老將軍自從得知北汗大軍危逼京城後,就帶著幾個侍從趕回嶺南去了。如此巨變,南疆肯定會坐享漁翁之利,到時候若是那南疆大公主也趁亂發動戰爭,嶺南無人主持大局,大寧就真的是腹背受敵了。

  京城大街上冷冷清清的,絲毫不見平常的繁華熱鬧,偶爾才有幾個百姓神色匆匆的趕著路。葉韓提著一大壇酒策馬在街上奔過的時候,看著這麽一副情景,麵上沒有一絲表情。

  等騎著馬來到郊外的一處隱蔽山穀時,葉韓神情裏才劃過幾抹鄭重和悵然,他從馬上跳下來,手裏提著的酒壇仍是穩穩的,目不斜視的朝著山穀中間走去。

  這裏被修剪得很整齊,中央有座衣冠塚,簡樸素淨,隻是偏遠地帶,難免很是蕭索。墓上麵連個姓氏都沒有刻,隻是光禿禿的立了塊石碑在上麵。

  葉韓走上前,跪在墓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才重新站起來,他把酒壇上的封條撕掉,慢慢倒在墓前的土上,不一會,香醇的酒香便在山穀中飄散開來。

  “父王,我來看您了。北汗大軍再有一日就到京城了,父親去嶺南前對我說……若是我不放下仇恨,您就算是在九泉之下也不會瞑目。”

  風靜靜的吹過,隻能聽到沙沙的樹葉聲,這地方,竟是連動物都很稀少。

  “他高坐皇位二十年,享世間權貴,君臨天下,憑什麽讓我去守住他的江山,大寧的困境全是他一手造成的。如若不是他寵幸文臣,也不會弄得如今的大寧連守城的將領都找不出來,若不是他薄待雲州洛家一門,也不會讓大寧上下的將士寒心,諸王忌憚,焰池點燃後,到如今竟沒有一兵一卒來京援救。”

  “父王,當初太子府幾百餘口人,他一個不留,到如今我也隻能為您悄悄立個衣冠塚,甚至連名諱都不能有,他憑什麽……讓我去救?”

  低沉憤恨的聲音在山穀裏回響,葉韓仰著頭一眨不眨的盯著麵前的無名墓碑,脊背挺得直直的。

  “因為你要救的是大寧江山,是這全城百姓。無關皇室,亦……無關朕。”

  身後的腳步聲慢慢逼近墓旁,最後停在了葉韓身後,但僅僅這麽一句話,整個山穀的氛圍都變得蕭肅起來。

  葉韓全身一僵,握著的手緊了緊,又重新鬆開,他壓下眼底的暗光,轉過身回頭冷聲道:“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他望著宣和帝,眼神平靜無波,冷淡得如同陌生人一般。宣和帝見他這模樣卻笑了起來:“葉韓,你還是太年輕了,知道朕當初是怎麽懷疑到你身上的嗎?就是你這幅不屈不撓的樣子,這天底下還沒有人敢對朕這麽不客氣。”封祿的聲音頓了頓,像是想到了什麽一般擺擺手又加了一句:“也不全是,至少還有一人也是這樣。”

  葉韓冷冷的看著他,並不搭話,既然宣和帝能找到這裏來,就說明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狡辯亦無多用。

  “你父王喜歡梅子酒你倒是打聽得清楚,隻是拜這個衣冠塚有什麽用,要拜就拜點像樣的,跟朕走吧!”宣和帝說完這句便轉身朝穀外走去,竟是理也不理身後站著的葉韓。

  葉韓沉著眼,跟著他朝外走,行到山穀外,看到隻有安四牽著輛馬車朝他笑,心裏一驚,打量宣和帝的眼神便多了幾分詫異。

  他這是真不怕死呢還是顯示一下他身為天子的勇氣,居然在這種時候帶著一個太監就出來了,先不說自己都能取了他的性命,恐怕北汗的刺客更是不少。

  坐在馬車上的封祿回轉身看著明顯有些跑神的葉韓,眯著眼喝道:“想什麽呢,上來吧。”

  隻有一輛馬車,葉韓朝遠處的愛馬看了一眼,悶不做聲的登了上去。

  漫天煙霞掛在洛府上空,端是難得一見的奇觀,要在平日裏恐怕還有大臣向宣和帝報個吉像,討個封賞什麽的,但這時候人心渙散,就沒什麽人拿這事去膈應宣和帝了。

  但洛府裏還是一片安寧景象,是以當洛管家領著眾人在院子裏嘮嗑著欣賞時,還拉上了歇在房裏不曾出門的寧淵。

  寧淵懶懶的踏出房門,心不在焉的隨口附和老管家的心意後便朝書房走去。

  那裏還布著一局殘棋,是她上次左右手對弈玩剩下的,今日正好可以打發一下時間,當她拖著木履踏進書房看到半靠在榻上的青色人影後,一雙鳳眼便不客氣的挑了起來。

  “司宣陽,自大門而入是千古不變的禮節,我看山上的那些長老越發不長進了。”司執者的教養一直是隱山的長老管著的,雖說到現在為止已經不知道換了多少代,可這規矩總是不變的。

  司宣陽訕訕的摸了摸鼻子,麵上難得的顯出了幾分無措來,但很快又變得平靜無波,他站起身,朝寧淵行了一禮:“山主,我想著洛家眾人都到雲州去了,便來陪陪您。”

  他說得有禮,又是個小輩,再說這日子也確實有些無聊,寧淵輕輕‘哼’了一聲,抬步坐在榻上另一邊,指著桌上的殘棋道:“替我收了它吧,書桌上有些瓜子,把殼去掉,裝滿這個就行了。”

  寧淵一邊說著一邊變戲法似的從小幾下拿出個木盒來,雖不大,但若是要用此物來裝滿瓜仁,也絕不是件簡單的事。

  司宣陽一開始聽著寧淵聲音放緩還有些受寵若驚,待看到寧淵拿出的木盒後便有些呆滯了,他在隱山學的東西不可謂不多,涉獵不可謂不廣,學問不可謂不大。可也絕沒有一樣本事是能用在這項活計上的,他細細的打量著寧淵的神色一聲不吭的收了棋譜,從書桌上端著一盤瓜子步履遲緩的走過來重新做好,隻是這一次身子倒直了不少。

  書房裏靜悄悄的,司宣陽開始一搭一搭的找著話題:“山主,今日煙霞遮天,定是個好兆頭。”

  寧淵斜斜的瞥了他一眼,應道:“恩,北汗大軍逼近京城,的確是北汗的好兆頭。”

  司宣陽麵色一頓,神情僵硬,被寧淵的話一下就給噎住,吞了吞口水抬手將桌上的空杯添滿茶水後,眼眨了幾眨才狀似無意的道:“山主可會出手?”

  “關我何事?”

  “這大寧……畢竟是山主所創。”甚至連國號也是為你而立……見寧淵明顯有些錯愕,他默默的隱下了後麵這句話。

  “守得住大寧是封家子孫的本事,守不住……曆朝興衰本是常事,隱山中人不介入世事這你是知道的,不過若是你要幫忙我也不會攔著。”寧淵淡淡的回了一句,見司宣陽瞬間有些興奮的眼神,頓覺詫異,難道他真的想幫助大寧,該不會他下山也抽中了那個倒黴的試煉題目吧?

  這一想,詫異的眼神也升華成了同情,如今三國鼎立的局勢可是比五百年前的諸侯混戰麻煩多了!

  司宣陽還在為寧淵的那句‘隱山中人’暗喜,等他回過神看著寧淵詭異的眼神時,頓時覺得背心有些涼颼颼的。

  “隱山並無意摻合三國之事,隻是山主您將洛家令牌交給顧易,再加上您和太祖交情頗深,所以宣揚才會猜測您準備幫助大寧。”

  “我的確欠了封淩寒不少人情,可是和封祿沒什麽關係,這些你就不用操心了。封祿是個識大體的,在這種時候一定會用葉韓,既然擔了南疆戰神的大名,想來也不是個花架子,他怎麽都能撐上半個月,半個月的時間足夠各地的勤王之師入京了。”

  司宣陽淡淡一笑,原本以為寧淵什麽都不在意,卻不想她倒把局勢看得通透。隻是戰場之事瞬息萬變,他這幾日夜觀星象,發現老皇帝是個活不長久的,恐怕以封祿的手段,絕不會讓山主在這三國戰局裏置身事外。

  “看來山主也知道了葉韓的身份。”這句話雖是疑問,但卻帶著肯定。

  “頂著那麽一張臉,稍微一查就知道了。隻不過封祿能認出我,卻認不出葉韓我倒是沒想到。”

  寧淵仍是懶懶的,但司宣陽卻從她話中聽出了幾分悵然來,神情微微一變,眼底劃過幾抹深意。看來,那個大寧太祖真的對山主有些重要,否則她也不會如此善待葉韓了。

  隻是若是連他都能因寧淵的態度而猜到,宣和帝又豈會不知?

  日頭漸漸落下,等寧淵從小寐中醒來時,司宣陽還在老老實實的剝著瓜子殼,隻是恐似擾著她似的,動作很輕。印著餘暉,這副景象倒使書房中多了幾分暖意。

  “好了,這些夠吃了,你回去吧。”雖仍是淡淡的聲音,卻是迄今為止麵對司宣陽時最柔和的語氣。

  司宣陽眼神一亮,把手邊盛著瓜仁的木盒推到寧淵麵前:“山主,那我就先走了。”

  他本能的朝窗戶邊靠近,感覺到寧淵斜過來的眼神後訕訕的摸著鼻子正兒八經的朝門邊走,待完全退出了房門往後看時,寧淵仍是靜靜的坐在榻上,慢悠悠的吃著木盒裏的瓜仁,神情閑散溫和。

  這時候,司宣陽突然覺得,也許什麽都來不及知道,也是一種幸福。隻是,這個人……真的毫不在意五百年前的曆練嗎?

  如果真是這樣,又豈會因一個洛家去教養封皓來駐守雲州拱衛大寧,又怎麽會把洛家的令牌交到顧易的手上,而且……大寧京城到底能不能守得住,其實誰也不知道不是嗎?

  馬車停在了皇陵邊上,葉韓跟著宣和帝一路走進去,暢通無阻,而且越來越深,他的眼神慢慢變得幽黑起來。

  太祖當初留有遺誌,封氏一族的子孫不準耗民力來修建陵墓,故者皆要埋在此處,隻是地位越高埋得越深罷了。

  走到皇陵深處,宣和帝才停了下來,陵墓裏很冷清昏暗,一旁跟著的安四打了個燭火便不聲不響的退了下去。

  宣和帝背著手,對著上麵的一塊靈牌道:“你也知道我們封家的規矩,死了埋著的也就陵園裏的一點地方,和尋常人家其實沒什麽兩樣。你要祭拜也好,發泄怨氣也罷,當著這個來吧,總比對著幾件衣物強。”

  小小的靈牌上沒擺著什麽尊號,隻是簡單的刻上了名字而已,也因為如此,葉韓知道這靈牌並非是如今為了他才擺上的。

  他淡淡的看了宣和帝一眼,眼底帶上了幾分嘲諷:“陛下倒是看得通透,怎麽,您也有虧心的時候?”

  “哼,朕平生便不信這些鬼神之說,自古成王敗寇本是常事,宮闈之中更是如此,朕自信做了個好帝王,有什麽可虧心的!”

  葉韓點點頭,附和道:“陛下說的沒錯,既然看也看了,拜也拜了,那臣告退了。”難道宣和帝以為這麽一塊小小的靈牌就能抵得過幾百口人的性命嗎?簡直可笑。

  他轉身就欲朝外走,卻因為宣和帝淡到有些冷清的話停住了腳步。

  “你也別恨我,害死你父親的也不全是我一人,如果不是你的出生,我們兄弟也走不到這個地步。”

  葉韓聞言猛地一頓,回轉身看著宣和帝漆黑的眼珠裏劃過的陰沉,陡然覺得透不過氣來。

  在這一瞬間,他能感覺到,封祿並沒有騙他。隻是……他才是害死父王的人,這怎麽可能?

  “先皇治世時北汗、南疆對我大寧虎視眈眈,朕與皇兄皆是嫡子,雖說皇兄的嫡長身份占了大義的名頭,但先皇曾向我們兩兄弟許過諾,誰能禦強敵於國門之外,誰便是大寧的太子,先皇說下這番話時,朕不過才十八歲。皇兄好文,我們一母同胞,他對朕並無爭鬥之心,自是早早的就歇了心思,請封親王搬出了皇城。而朕……在邊關呆了十年,一直跟在洛老將軍身邊駐守雲州,大小也經曆了上百戰,全身負傷更是不計其數。”

  這些皇家往事葉韓無從得知,他站在靈牌前,隻是聽著宣和帝低沉的話語默默不語。

  如果父王並無爭鬥之心,那又如何能讓先帝舍了戰功卓越的封祿,而將崇尚文治的父王冊封為太子?

  “邊關大定後朕回京述職,正好趕上你出世,因你是皇兄的第一個嫡子,他自是喜愛非常。除了邀朕過府一敘別情外,便是讓朕為你取字,朕在軍中呆了那麽些年,早已是半個粗人了,一時之間哪能想出什麽好名堂來,所以答應皇兄在你的滿月禮上為你取字。隻不過,在朕翻遍史冊典籍為你取字的同時,先皇卻突然入了謹王府……”

  大寧習俗,男子之字大多是在及冠禮上由長輩所贈,而他才出生一月時這等大事便被父王委於封祿,足見二人感情深厚。

  “那之後發生了什麽?”葉韓看著突然停下來的宣和帝,上前一步問道,據他所知,當年的那場叛亂就是在他滿月禮後不久發生的。

  “什麽事?你的滿月禮當真是熱鬧,那一日,你父王成了我大寧的太子,而你……成了先皇指定的皇太孫,並言明將來你父王故後接任大寧皇位的隻能是你。而朕——則拿著折騰了一個月為你取的字在你的滿月席上成為了整個大寧皇室的笑柄!”

  “若是他想當皇帝,當初說與朕聽便是,他是嫡長子,又是朕的親兄長,朕又有何不能相讓?那場約定雖說隻有我們三人知道,可朕卻為此奮鬥了半生,他們如此對我,可是不公?”

  喋血戎馬數十年,到最後卻隻換來父兄背叛欺騙的下場,像是記起了曾經的屈辱,宣和帝的聲音慢慢變得自嘲起來,他轉回頭靜靜的看著明顯有些錯愕的青年,眼底的怒意和憤懣和二十年前指責胞兄時一模一樣。

  隻是那時候,他那個溫和、厚道的兄長卻隻是歉意的看著他,並不曾說出一句解釋。幾十年來,封祿一直在想,就算是當初他肯解釋一切,自己又是否能真正放下對皇位權勢的渴求,去應和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

  葉韓有些愣神,就算是他這個從不知曉老一輩約定的人聽來都有些殘忍,更何況是切身體會之人。他一直以為宣和帝弑兄奪位隻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可不想當中竟有如此一段曲折……他記起自幼時便戴在身上的長命鎖裏刻著的字,心底微微一沉,難道…那是封祿送的?

  長安……若非至親血脈,又有誰敢為皇太孫取下這麽個俗氣的字,他說他戎馬半生,成了半個粗人,倒真是不假。

  隻是,長安……他當初親手係上的祝願,也全被他一手打破!想到父王母妃的橫死,葉韓將心底陡然升起的酸澀強壓下去,直直的望向宣和帝道:“就算如此,你既已奪了皇位,何不放過父王和太子府裏的一幹人,如此大動殺戮,就不怕報應嗎?”

  “真是可笑,葉韓,皇位爭奪本就不死不休,若是朕放過了他,大寧朝堂何以安定,朕如何安坐皇位二十年?”

  宣和帝說的光明磊落,倒讓葉韓一時無話可說,皇家爭鬥,的確……本就如此。

  “洛老將軍既是你的恩師,當初你為何會對洛家打壓到那個地步?”葉韓長吸了一口氣,慢慢開口。洛家若非出了一個洛寧淵,恐怕早就敗落了。

  宣和帝眼一眨,露出幾分年少人的氣憤來:“朕跟在那老頭子身邊數十年,奪位時他竟然還是幫了你父王,朕給他的子孫一些苦頭吃……又有何不可?”

  洛家一向忠於皇室,當初的選擇也隻是謹遵家風罷了,宣和帝就是知道如此,才隻是在奪位後對洛氏一門進行打壓,而並非滅族。

  “你就不想知道當初救你的究竟是誰?”宣和帝看葉韓半點不提當年的事,沉下聲問道。

  “不想,既然那人一直未出現,我又何必叨擾?”況且若真如封祿所言,那人救他決不僅僅因為他是太子遺孤,一定是為了先帝因他將皇位傳給父王的原因。

  會這麽做的,而且能做到的……當今大寧,隻有百裏家。

  百裏正,這小子倒是知道不把你牽扯進來,想來是個知恩的。宣和帝明白葉韓心中所想,也不再多言。

  “這幾年來我入宮的次數也不少,為什麽當初陛下沒有發現我的身份,現在卻知道?”如果封祿一早發現他的身份,是絕不會讓他活下來的。而百裏家既然瞞了二十年,斷沒有現在卻被發現的道理。

  大寧曆代的皇帝裏,唯有他一人不知道太祖的容貌,若不是墨寧淵對葉韓的特別,他根本不會想到百裏正居然堂而皇之的把人藏在了嶺南葉家,還成了權傾一方的統帥。

  宣和帝皺了皺眉,明顯不想提及這個話題,淡淡道:“隻是朕查到罷了,這有什麽好問的?如今玄禾掛帥危逼寧都,你是封氏子孫,朕希望你能放下成見,帶領禁衛軍拱衛京城。”

  “封氏子孫?”葉韓輕笑一聲,朝案首上的靈牌看了一眼,轉身朝外走去:“既然當初我沒有因為這個得了福,現在提起又有什麽意思!陛下乃真龍天子,得上天庇佑,想來我大寧國祚昌隆,定可化險為夷。”

  如果不是這次北汗危逼京城,封祿絕不會饒過他的性命,今日帶他來也隻不過是想讓他領軍掛帥罷了。

  “長安,你當真不願保住大寧江山?”

  葉韓停住腳步,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陛下,當初先皇為什麽會因為我冊封父王為太子?”大寧江山不是玩物,先皇和父王也不是言而無信之人,他們居然能為了一個不足一月的嬰孩將江山易主,究竟是為了什麽?

  “你不必知道。”宣和帝冷淡的開口,看著葉韓毫不遲疑的朝陵墓外走去,嘴邊帶了一絲苦澀。

  你或許是大寧太祖,或許生來便是這萬裏江山的主人,朕勤勉一生,如此回答,叫朕情何以堪?

  因他是奪位,所以不像曆任帝王一樣知曉宮中密事,若非宣德太子在臨死前將墨寧淵的畫像和其他事情和盤托出的話,恐怕他至今都不會知道當初先皇竟是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預言便決定了太子人選。

  他錯殺胞兄,誤奪江山,卻是大寧曆代皇帝中唯一一個等到了隱山之主墨寧淵和太祖封淩寒的皇帝。

  人生最可笑之事,莫過於此。

  葉韓已經走得很遠,暗沉清冷的陵墓裏依稀可見他單薄凜冽的背影。

  長安……生於皇家,衣食無憂,唯願你一生——長安。

  這是當年他親手將那長命鎖掛於侄兒頸上時笑著說過的話。那時候,皇兄言笑晏晏,皇嫂溫柔親切,那孩子尚在繈褓,受萬千寵愛。隻可惜……

  宣和帝看著葉韓消失在陵墓盡頭,慢慢閉上了眼。

  當日深夜,北汗大軍逼近寧都,紮寨安營,長達數裏的營地裏,全都掛起了‘玄’字大旗。

  “師父,您明知道三皇子是死在小姐手裏的,又為何將緊鄰雲州的地界交給由她扶持的元離去攻,到時候就算是我們奪了寧都,也隻是為九皇子作嫁衣罷了?我們何不重新扶持一名年幼的皇子以圖大業?”沙散挑了挑燈罩裏的油芯,看著坐在木塌上閉目養神的玄禾輕聲問道。

  他是三皇子元碩一派,若是九皇子奪了天下,就算是擁立之功,也討不了什麽好,更何況自從上次他在寧都夜闖淵閣武功被廢後就更是不得墨玄玉待見了。

  “三皇子的事先放下,等得了大寧江山再說。”玄禾顯是不願多語,睜開眼問道:“和皇城裏的人聯係得怎麽樣了?小姐說大寧的平王是顆好棋子,上次在蘭臨城就當是他的投名狀了。”

  “師父,我們的人回話說平王府被封了,他肯定已經被老皇帝給發現了。我們現下是直接攻城還是……?”

  “明日清早,號角一響就下令攻城。哼,寧都城外一馬平川,區區五萬兵力,又無良將,我看他們能守到幾時。沙散,告訴你大師兄,五日之內,必須拿下寧都。”

  “是,師父。”

  第二日,北汗吹響了對大寧的宣戰號角,封顯掛帥迎擊,一時之間京城裏外血流成河,死傷無數。

  而大寧……則迎來了五百年來最危險的一場亡國之戰。

  外麵殺聲震天,葉韓站在園子裏都能聽見,幾個天庭飽滿的魁梧大漢跪在他身後,一動不動。

  “將軍,我們幾人跟著您已經十年了,承蒙將軍不棄告知我們您的身份,還將青龍衛交給屬下率領,屬下肝腦塗地也難報將軍知遇之恩。隻是……我們是大寧的軍人,國難當頭,還請將軍三思!”

  “將軍,看現在的情形,最多還有一個時辰城就要破了,您快做決定吧!”

  “將軍,將軍!”

  葉韓雙手背負,閉上了眼。這些都是他在嶺南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三年前秘密率領青龍衛入京的四個首領,為了他的一朝大業,這些人辛苦隱跡多年,如今卻跪在他麵前苦苦哀求。

  可是,他們又有什麽錯?保家衛國本就是有血性的大寧兒郎該做的事!

  大寧江山,封氏子孫,雙親之仇,滅門之恨……

  “你父王一生唯願天下太平,百姓和樂,韓兒,為父希望你能放下仇恨,挽救大寧江山於水火。”這是葉老將軍在離京時對葉韓說的最後一句話。

  “因為你要救的——是這大寧江山,天下百姓,而不是朕!”

  這句話如巨雷一般在葉韓耳邊響起,他長出了一口氣,轉過身緩緩睜開了眼。

  “陛下,陛下……不好了!”安四喚醒借著藥力才好不容易小憩片刻的宣和帝,神情慌張。

  “怎麽了,顯兒不是守著城門嗎?今日是第幾日了?”宣和帝睜開眼,握著拳輕聲問道。

  “陛下,已經是第五日了,王爺傳回話,說是……快守不住了,讓老奴帶著您快些到地宮中去,若是再堅持些時日,必會等到馳援的大軍。”若非宣王連續五日不眠不休死守在城門上指揮,這京城恐怕早就破了,可就算是鐵打的人,也經不住連番上陣啊!

  “葉韓他還是沒有去嗎?”宣和帝握著的拳緊了緊,雙目灼灼的盯著安四。

  “陛下,葉將軍還是呆在葉府裏,沒有出來過,老奴求您了,您就跟老奴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

  宣和帝搖搖頭,對著安四揮了揮手:“去,把朕的戰袍取來,朕寧可戰死在城門上,也不做苟延殘喘的亡國之君。”地牢最多隻能堅守一日,與其如此,還不如死得轟轟烈烈。

  “陛下……”安四驚恐的看著搖晃著站起身的宣和帝,急忙上前扶住。

  宣和帝倚在安四身上,朝門口的小太監吼道:“都聾了不成,還不快去把朕的戰袍取來。”

  門口的小太監一哆嗦,急忙打了個謙朝尚衣間奔去,卻不想正好和從外麵跑進來的太監迎麵相撞,‘哎呦’一聲,雙雙倒在地上哼了起來。

  “出了什麽事,還不快說。”安四看到宣和帝眼一沉,急忙喝道。

  “陛下,陛下……宮外的人傳話說——葉將軍出府了,隨行的還有四個人。”尖銳的嗓音在房門口響起,宣和帝卻覺得如聽天籟。

  他扶著安四長出了一口氣,肅緊的眉宇鬆了鬆:“還好,還好。”

  “陛下,葉將軍他們隻有五人,就算是去了城頭,也不頂事啊!”

  “糊塗。”宣和帝瞥了安四一眼,淡淡道:“你以為想奪大位的人,會不安插人手在京裏嗎?有他在,就算是十日之後守不住京城,朕也能有辦法讓真正守得住的人插手。”

  安四心一凜,小心的扶著宣和帝重新坐回軟榻上,不再出聲。

  回望橋上,司宣陽站在寧淵身後,城門邊上的殺喊聲兩人聽得透透徹徹,但皆是眉宇不動。

  “莫西幼時和封顯有些交情,我讓她去幫忙了。山主,您已經站在這一整日了,到底在等什麽?”

  “走吧。”寧淵沒有回答,隻是突然挑挑眉,心情變得好了起來朝洛府的馬車走去。

  司宣陽覺得詫異,剛想上馬車,卻聽到身後一陣馬蹄飛奔聲,他回轉身,看到一對人馬朝城門奔去,為首的那人,正是葉韓。

  與此同時,一聲驚雷在京城上空響起,司宣陽揚眉一笑,嶺南軍隊集結令——看來,山主想等的,就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