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帝星
作者:星零      更新:2020-12-13 13:07      字數:13651
  宣王府裏一片靜謐,自從封顯因北汗皇子元碩身亡後便一直被拘在府裏,整個王府安靜森嚴得有些異常。

  書房外站得筆直的侍衛個個都聚精會神的——看著院子裏爭鋒相對的兩位主母。院子裏劍拔弩張,頗有些狹路相逢的味道,但對守護書房的侍衛來說,這一幕實在算不上驚奇了,畢竟每日上演的戲碼就算是再精彩也有膩味的時候。

  身著錦衣華裙的女子站在前端,神情剛硬,橫挑的秀眉英武大氣,她朝旁邊嫻靜站著、一語不發的女子看了一眼,眉一揚便帶了幾分倨傲不屑出來。

  “白妹妹,王爺偶染小疾罷了,你成天在府裏擺著這麽一副喪氣臉,像個什麽樣子!”鄭熙琳麵色不愈的看著嬌嬌柔柔的白芊芊,冷哼了一聲。

  府裏雖說同時迎娶了兩位側妃,但安國公府比戶部尚書高了不止一籌,是以大婚後封顯便把做主的權利交給鄭熙琳了。

  但是論到承寵,白芊芊卻明顯要比鄭熙琳多上一些,這樣兩碗水端平,宣王府裏除了二人不時的口角之爭外,倒也掀不起大風浪來。

  白芊芊臉色漲得通紅,身子抖了兩抖就要朝身邊的丫頭倒下,她眼裏盈著淚水,翹了翹纖長的睫毛,梨花帶雨的樣子分外惹人憐惜。

  這幅樣子要是落在憐香惜玉的人眼裏定是會多加幾分色彩,隻可惜現在整個院子裏除了站得筆直的侍衛,便隻有橫眉冷對的鄭熙琳了。

  “別在我麵前擺出這麽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活像我欺辱了你一般,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麽時候了,你大哥在外麵做的那些好事都被禦史告到陛下麵前了,你還有臉來這裏?”

  鄭熙琳是安國公府的嫡女,自小喜歡舞刀弄棍,與性子溫雅的平王妃相比可謂是天壤之別,再加上被安國公兩夫婦嬌養著長大,性子裏更是帶著尋常大家小姐難得的淳樸之氣。她向來瞧不上嬌柔做作的白芊芊,一同被賜到宣王府為側妃後這種討厭更是直接演變成了厭惡,兩人一向針尖對麥芒,這次好不容易白府的公子被人揪住了小辮子,她便愈加剛硬起來,說起話來也不留半點顏麵。

  白芊芊臉色一百,瞧見書房的窗戶邊似有人影挪用,精神一震,忙斂下了眼中的不憤,低下頭作低伏小道:“姐姐,妹妹不似你出自高門大閥,一出了事就有些無主,家兄不過是被人誣陷才會惹上這種是非,王爺定會論明是非曲直,你若是不信,不如讓王爺來評評理。”

  這話一出口,全是指責鄭熙琳仗勢欺人的弦外之音,鄭熙琳翹眉一瞪,盯著百芊芊說不出話來,誰不知道王爺自從被拘在家裏後極少出過書房,她們二人至今難見一麵,如今要她觸著黴頭去請,豈不是在害她?

  “王爺事忙,既然妹妹也說安國公府是高門貴閥,令兄強搶民女的事我也可以替他擺平,過幾日我請爹爹過府一趟,全了妹妹的心事好了。”

  身為戶部尚書的嫡女,白芊芊在家裏也是被父母千疼白疼的,進了宣王府後卻一直被安國公府的嫡女打壓,一時忍不住,看著轉頭抬腳欲走的鄭熙琳,嘲諷的抬起了眼:“姐姐何必如此著急,洛小姐素來極重名聲,等幾日若是她進了府做了主母,定會為小妹主持公道的。”

  洛家女嫁入宣王府近日雖未被提及,但到底也是懸在鄭熙琳和白芊芊心底的一根刺,畢竟大寧上下除了洛寧淵,實在難以找到家世比她們更好的貴女了,可這宣王妃到底還是有人來當的。

  不過鄭熙琳這麽猖狂,她倒是不介意來刺刺她,免得她以為這天下女子,就數她安國公府的小姐舉世無雙了。

  那洛寧淵她可是瞧見過的,容貌先不說,就那張狂霸道的性子,也足夠鄭熙琳好看的。

  鄭熙琳腳步頓了頓,臉色有些發白,轉過眼狠狠的瞪了白芊芊一眼後踩著大步走出了院子。白芊芊朝書房看了一眼,又把視線放在了紋絲不動的守衛身上轉了轉,眼底露出幾分遺憾,歎了口氣也跟著退了出去。

  如今宣王府風聲鶴唳,若不是鄭熙琳每日都在書房外麵侯著,她還真是不願意來這自討沒趣。

  若是裏麵的人不能得登大寶,尚書府一門都隻剩滅頂之災。

  “你的這兩個側妃還挺有趣的,一個性子高傲卻是個大大咧咧的主,一個看著柔弱卻綿裏藏針,句句誅心。”歡快得有些看好戲的聲音悠悠的在書房邊上的窗戶旁響起,端著茶杯閉著眼躺在木椅上的封顯挑了挑眉,暗沉的眉宇間難得的顯出了幾分驚喜來。

  他抬眼看著掛在窗戶上的少女,輕笑道:“莫西,你什麽時候也喜歡聽人牆角了?”

  莫西眨眨眼,一翻身就進了書房,幾步便跳到封顯麵前,拿起桌上的糕點放在嘴裏抿了抿,露出幾分促狹之色來:“我要是不這樣,你肯定不會說實話,定會編個合家美滿的謊言來騙我。這兩個女人還真是有趣,明明都恨不得掐死對方,卻偏偏還擺出個溫婉賢良的模樣來,你們大寧的女子都是這麽一副模樣?”

  封顯搖了搖頭,眼底盡是愉悅:“皇城裏盡是這些,但也有例外的。京城比不得東界的悠哉日子,我能好好的站在這裏和你說話,就足夠我燒高香了。你和先生一入京城我便知道了,隻是……你們為何會在花會的時候去見洛寧淵?她和隱山有關係嗎?”

  這句話他老早就想問了,當初入東界時誤闖隱山結界,幸得在山腳亂晃的莫西相救他才能活著回來,這些年若不是司宣陽教了他護身功法,恐怕他早就喪生在平王派去的刺客手中了。

  隱山之人素來無欲無求,他當初離開東界時也不是沒向司宣陽尋求幫助,隻可惜司宣陽曾說過隱山一日無主,就決計不再卷入天下之爭。而他從莫西口裏得知隱山之主已經空了很多年了,至於原因,就連她也不知道,這才讓他歇了尋求隱山幫助的心思。

  如今北汗雖說傳出有隱山相助,但他明白選擇北汗的並不是隱山,而是叛出隱山的墨玄玉。

  當初他識得莫西時,墨玄玉還未入隱山,是以他知道墨玄玉的存在,但墨玄玉卻並不知道大寧皇子也有入過隱山的。

  “這個嘛,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今日洛家軍出征,先生也不知道到哪裏去了,我瞧著無事就來見見你,不曾想你府裏還真是精彩。聽先生說瑜陽如今在北汗手裏,你打算怎麽辦?”

  隱山不入天下之爭,她自然也不能把瑜陽給救回來,但她知道封顯極是疼愛這個胞妹,放心不下,自是要問問。

  封顯眼底的愉悅一斂,聲音陡然變得低沉起來:“元碩之死根本與我無關,北汗王居然將瑜陽壓赴戰場,實在可恨。我派出的死士入北汗數日,一直找不到任何機會,剛剛傳來了消息,說瑜陽並不在玄禾身邊,想必他們另有所求,如今我出不得京城,隻得等找到瑜陽再說。”

  距離太子冊封隻有一個多月了,若是他不能登上太子之位,到時候別說是瑜陽,就算是他和母妃,待到宣和帝駕崩後,也隻有埋骨皇城這一途了。

  莫西抿著唇不做聲,看著略顯惆悵的封顯,咬了咬牙問道:“當初你出東界回京時先生說過,你是九五之尊的王者之像,還記得嗎?”

  封顯點點頭,眼底升起幾抹神采來,他相信司宣陽應該在暗地裏幫過他,要不然一個離京數年的皇子,就算是有宣和帝暗中相幫,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裏有這麽多的助力與紮根京城十數年的平王相拚。更何況,有些軍中的助力實在來得太為離奇了。

  看著莫西臉色有些猶疑,封顯坐起了身,略顯不惑的問道:“莫西,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隱山中人向來隨心所欲慣了,莫西這麽愁悶的神色,還真是頭一遭。

  “封顯,先生日前算了一卦,說……大寧帝星如今有兩顆,並且都在京師之中。我能說的就這麽多了,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莫西匆匆忙忙的說了這一句,翻了個身就遛出了書房。封顯留之不及,手拉了拉隻堪堪拂過莫西挽袖的一角。他提起神,看著少女瞬間不見的身影,眯著眼輕輕扣起木椅上的一角沉思起來。

  第二顆帝星?司宣陽說的絕對不是封辛那些皇室兄弟,否則他沒有必要讓莫西專門走這一遭。

  帝星……如今才現大寧京城,也就是說並非是現在的大寧京城皇室中人,那隻有……想到幼時曾無意聽到過的一個傳言,封顯猛地站起身喊道:“齊安。”

  黑色人影突兀出現在書房內,半膝跪地,不聲不語,形如鬼魅。

  “你去查一查當初父皇派去處理宣德太子的人是誰?太子一脈是不是還有幸存者?”黑影一愣,但還是點點頭迅速隱去了蹤跡。

  封顯幼時於宮中曾在一偶然機會中得知當初的宣德太子也許還有後人留在世上,但卻並未花過過多心神在這件事上。一來當初他年紀尚小,二來近些年來並未有絲毫關於宣德太子一脈的消息,也就漸漸淡忘了。

  畢竟若是宣德太子一脈真有任何消息的話,他那個父皇絕對會比任何人都關注才對。

  隻是京城裏如果真如司宣陽所說有第二顆帝星存在的話,沒有哪一個皇子會比當初的太子遺脈更加名正言順。

  那個人,才是大寧傳承至今最正統的繼位人。

  能強大到惹得隱山司執者的注意,到底會是誰?封顯斂低了眉角,細細的思量起來。

  城牆上,寧淵轉回頭,看著一身儒裝的司宣陽,眉宇淡淡的,好整以暇的慢慢瞧了起來。

  身形挺立,眉間正氣,想來不是那妖邪之派。談吐有禮,不卑不亢,也還算是循規蹈矩的小輩。麵如冠玉,英氣勃發,絕對配得上隱山立於世間的形象……寧淵這樣靜靜的打量著,眼底露出幾許滿意來。

  隱山曆史上輕狂胡為的不在少數,但卻從來沒有哪一任山主越過自己定下的原則,是以猖狂一些並無不妥。寧淵隻消一眼便知這人絕對有能力繼承隱山,打量完後也不說話,隻這麽慢慢的看著,眼底一片深沉。

  這個人,絕對不是將隱山陣法外傳、刺殺葉韓之人,那隱山——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寧淵朝著司宣陽挑了挑眉,一副等他開口的模樣。

  紅衣張狂的女子,冷冷一瞥,便足以藏盡世間芳華。

  這副情景,放在五百年來的哪一任司執者身上都會有些激動無措,等了幾百年,隻有當這個人無比真實的站在他麵前時,他才真的覺得,等待也許漫長,但卻值得。

  司宣陽放在前麵的手朝左肩一擺,壓下了心底的動容,低頭執禮:“山主。”

  他行得鄭重,寧淵聽的卻微微皺眉,淡淡道:“我是洛寧淵,這點在你當初花會求見時應該就已經知道了。況且,隱山早已易主五百年,你是第幾代山主了?”

  司宣陽一愣,放下手望著寧淵道:“我是隱山如今的司執者司宣陽,並非隱山之主,也不姓墨。”

  隱山之主大多懶散,從初代山主起便有司執者代為掌山,若是山主不在,司執者基本上可以代為處置一切事務,這規矩傳到如今也幾乎成了隱山的一條定律。墨寧淵當初遊曆天佑時便是那一代司執者司駿昊代為執掌隱山,在她想來她失蹤後,新一任隱山之主應該是由他和師父代為選出的。

  “既然你是司執者,那如今的山主是誰?居然把隱山的陣法外傳?”寧淵挑眉看向司宣陽,神情冷淡,落在司宣陽身上,卻是說不出的壓力。

  玄玉入過大寧,要說她真不知道怎麽可能?若是墨寧淵想知道,絕對不會等到現在才來問他,想必她是根本不願再介入隱山之事了。

  “隱山陣法外傳皆是因我而起,若是山主要懲罰,宣陽無話可說。”隱山中人向來不屑幹這種推脫之事,墨玄玉是被他帶進隱山的,陣法是他讓墨玄玉學的,就連墨玄玉下山也是他準許了的,到如今,若是論責,的確是他之過。

  寧淵眼一眨,定定的凝視司宣陽片刻,直直的轉身朝城門下走去。

  “如今的隱山之主做了什麽與我無關,你是隱山的司執者,是勸是罰都由你,沒有向我賠罪的需要。記住,我和封祿有過約定,絕不介入天下之爭,你也別來煩我。隱山的事,你們自己解決。”

  這話鏗鏘有力,讓司宣陽已經溜到嘴邊的話給咽了下去。

  他看著緩步踏下城門的寧淵,神情惆悵良久不語。

  五百年已過,她果然對隱山再也沒有任何留戀,就連為什麽他會知道她是墨寧淵也不肯再多問一句,更別說如今關於隱山之主的事了。

  隻是山主,這大寧的皇帝並非每一個都如當年的封淩寒一般重諾守信。恐怕,那封祿是這世上最希望您能重新介入天下之爭的人了!

  他手上,擁有著……哪怕是隱山都無法介入的籌碼,那才是當年的墨寧淵天佑之行裏唯一無法得知的遺憾。

  葉府別院裏也有一片竹林,但比起洛府的遮天蔽日,還是差了不少的。葉韓靜靜的站在竹林深處,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嘴角揚起了淡淡的笑容,一貫冷硬的麵容也柔和了不少。

  “葉少帥真是好興致,深夜觀景,雲州大亂,想必正合你意,應該是有了好對策吧?”幽冷的女聲突兀的在一旁響起,一個黑色人影慢慢自竹林深處走出,未蒙麵紗,姣好的身形在月光下顯出朦朧的雅致。

  “是楚鳳染讓你來見我的?”葉韓冷淡的掃了楚鳳熙一眼,未在她麵上停留片刻。

  看葉韓絲毫不為所動,楚鳳熙撩緊身上的披風,眼底劃過一絲讚賞,神情也鄭重起來:“皇姐來信說北汗使者已經秘密抵達了南疆,還說必勝大寧。現在使者正在和父皇商量一齊出兵大寧的事,她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麽打算的?”

  “先說說她的意思吧!你既然來了,應該是有所準備才對。”北汗人入南疆他一早便已猜到,南疆大公主做事一向極有主見,若是不弄清她的意思,反而被動。

  楚鳳熙頓了頓,從懷裏掏出一塊玉符來,葉韓微微動容——這是南疆邊界二十萬大軍的調遣令牌,也是南疆大公主楚鳳染爭奪帝位的最有力後盾。

  “皇姐說她會假意答應北汗的要求陳兵南疆邊界,不過要等洛家和北汗兩敗俱傷後再出兵,嶺南為你葉家所有,到時候隻要你大開國門,大寧就是我們囊中之物。少帥誌在天下,想必不會拒絕。”

  “說得倒好,我若是大開嶺南門戶,到時候恐怕是請神容易送神難,說吧,楚鳳染到底想要什麽?”

  居然原意傾南疆之力為他奪取大寧,以楚鳳染的手段,條件絕不會簡單。

  楚鳳熙沉吟片刻,轉了轉手中的玉佩,隔了半響才揚著眉不樂意的道:“我皇姐說……願和你共俯天下江山,屆時南疆大寧再也不分彼此,她可以助你完成統一天佑的大業,但大寧將來的皇後必須是她。”

  葉韓一愣,眼底現出淡淡的無可奈何來,看楚鳳熙的神情,顯然並不讚同楚鳳染的做法。想來也是,南疆本有可能和大寧共謀江山,如此一來,卻等於是變相的將南疆的統治權交到他手上,作為南疆公主,她肯定不會甘心。

  統一天佑,成為自太祖以來最偉大的帝王,名垂千古。沒有幾個人能對這樣的條件不動心,更何況他還背負著滅門之恨。

  但是……為帝也好,拿回屬於他的江山也罷,他隻會用自己的方式來討回一切。

  更何況,他的皇後,絕對不會有第二個人。

  心底無意識的湧出這句話,就像是早已烙印在靈魂深處一般自然,葉韓微一恍神,修長的指節突兀的抓住身旁的竹竿,怔怔的發起楞來。

  楚鳳熙看葉韓神色微變,遲遲不作答複,忍不樁哼’了一聲:“葉韓,我皇姐以半壁江山相送,你還有什麽不願意的,洛寧淵隻不過是個小小的洛家小姐,和我皇姐比起來簡直是雲泥之別,難道你還要為了她拂了我皇姐的好意不成?”

  雖說不想讓南疆被納入大寧之下,但是看到葉韓對楚鳳染半壁江山相換都明顯猶疑時,她還是忍不住反唇相譏。

  一個洛家的小姐而已,怎可與她南疆未來的國主相提並論。

  葉韓眉一肅,斂下了神色轉身淡淡道:“三公主,葉某不才,當不起大公主抬愛。若是南疆助我,他日我會以半壁江山與貴國劃江而治,至於其他,就不必再說了。”

  居然不願意以區區一個皇後之位來換皇姐許下的江山,葉韓難道是封魔了不成。楚鳳熙愣愣的朝葉韓看了半響,收起手中的玉佩,道:“隨你,反正我的話已經帶到了。當初你在南疆救了我皇姐一次,不過上次你遇襲也是我皇姐相救,你們不拖不欠,到時候若是大寧被北汗擊敗,我們南疆定不會放過這次機會,希望你早下決定。”

  她說完轉身便走,葉韓看著楚鳳熙消失在竹林裏,轉過身對著另個方向喊道:“爹,您出來吧。”

  青衣老者緩緩從旁邊的竹林裏踏出,神色鄭重。他瞧了葉韓半響,神情裏劃過一抹擔憂:“臭小子,南疆虎狼之師,大公主向來獨斷朝綱,若是與之為謀,將來必成大患,她此番讓三公主前來,想必也隻是試探而已。若是漠北局勢大變,她定會相助北汗圖謀我大寧山河。”

  葉韓點頭,走過來扶起老者慢慢朝竹林外走去:“孩兒知道,不會拿嶺南的數萬百姓來做籌碼的,楚鳳染性子高傲,若是知道我拒絕了她的提議,等大寧戰敗,定會以南疆局勢來要挾我,不過……她沒有這個機會的。”

  葉老將軍看著葉韓快要揚到額邊的眉角,狐疑的瞧了他半天,伸出手在葉韓額頭探了探問道:“為什麽?小子,我早就告訴過你沙場上瞬息萬變,千萬不要輕敵。”

  洛家雖說曆代都出英傑,但當初也敗在了北汗的玄禾手裏,這次出征的都是小將,勝負就更是難料了,但葉韓明顯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莫不是有什麽事被他錯過了。

  “因為……她是不會放任洛家重蹈十六年前的覆轍的,那樣的滅門之憾,一次足矣。”葉韓似是而非的答了一句,瞥了瞥老父似是懵懂的神色,問道:“爹,出了什麽事?”

  葉老將軍歎了口氣,停下了步子盯著葉韓道:“韓兒,當初種種早已時過境遷,你還是放不下嗎?他雖說不是個好叔父,但畢竟是個好皇帝。二十年兢兢業業,從不懈怠,你父親想要創造的乾坤盛世,他也一並做到了。若不是北汗皇子這次橫死邊疆,想必天佑至少還有二十年的太平日子。”

  葉韓低下頭,扶住老將軍的手慢慢縮緊,隔了半響才抬起頭,眼底黑沉沉的一片:“爹,我若是以德報怨,那……何以報德?他與我父王一母同胞,尚能如此狠毒,當初太子府一百餘口,除了我無一生還。這個仇,一定要報,我不僅要拿回屬於我的江山,還要親自帶他去父王墳前。我倒是要問問他,那把椅子,是不是真的比骨肉血親還要重要百倍?”

  這句話早在二十年前就已蓋棺定論,若是真的看重親情,當初又怎會趕盡殺絕?宣德太子被秘密殺害於深宮之中,屍首難尋,到如今也隻有著一個葉韓為他在京郊立的衣冠塚罷了。

  這孩子自小長於嶺南,素來極重情誼,不比生活在皇宮裏的人冷血陰沉,這句詰問雖說有些多餘,但作為宣德太子唯一的遺脈,他也的確有這個資格。

  葉老將軍靜靜的看著葉韓,擺了擺手道:“罷了,隨你,不過這天下百姓你一定要顧及到,戰亂一起,定會民不聊生。你父王愛民如子,定不會原意看到由你惹起戰亂的一日。”

  葉韓神情一頓,遲疑的點點頭,沉默了片刻問道:“爹,當初將我送到南疆的……到底是誰?您這些年一直避諱此事,如今既然重新提起,想必是有人開始查當年的事了吧?”

  葉老將軍麵上的神色一頓,被葉韓道破了也不惱,拍拍他的手道:“救你的人神通大的很,就算被查出來了也無事,天下也好,複仇也罷,臭小子,你自己決定。隻是我倒想問一問,若有一日讓你在天下百姓和皇位之間擇其一,你待如何?”

  葉韓看著老父神情鄭重,不知該如何回答。天下百姓乃父王心之所係,但皇城裏的皇位他也勢在必得,當下斂低了眉角低聲道:“爹,我會繼承父王的遺誌,善待天下百姓。”

  葉老將軍搖了搖頭,看著神情倔強的兒子,歎了口氣朝竹林外走去。

  在他身後,葉韓怔怔的凝視著葉老將軍慢慢走遠的步伐,眼底劃過幾抹歉疚。葉老將軍一聲戎馬,守衛大寧邊疆,到如今,也隻是希望他一生平安,放棄仇恨而已,可他偏偏卻無法選擇出身,從他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一日開始,宣和帝不死,仇恨就永遠不會消逝。

  狹窄的官道上飛馳過來幾匹駿馬,蕩起一地灰塵,隔了半響才看到那漫天的灰塵裏隱隱踱過一匹小馬駒,雖說行的慢,但卻精神得很。

  小馬駒上麵載著一個帶著瓜皮帽,神情痛苦的少年,他愣愣的望著前麵已經不見了的人影,長歎一口氣,看著不遠處的良鎮,咧了咧嘴歡快的拍了拍馬屁股,一鼓作氣的朝前衝去。

  大約半柱香後,看到慢慢行來,滿臉菜色的百裏詢,清河撇著嘴嘟囔道:“就數他一個人慢,也不看看我們從旭陽城都出發幾日了!”

  封皓並不在與北汗大軍對峙的旭陽城裏,這封帥的聖旨也隻得奔波到良郡再來頒布,隨行大軍和趙然都留在了旭陽城,隻派了他們幾人過來接封皓,百裏詢也死乞白賴的跟著來了。

  “百裏也算是有毅力了,咱們一路行得不慢,他能跟著已是極不錯了,清河,你是不是對他存有偏見?”年俊端正了神色,看著在遠處盡力趕著小馬駒的百裏,淡淡的回過頭瞥了清河一眼。

  清河一愣,不自在的轉開了眼,呐呐的不說話了。

  百裏詢看到前麵等著的兩人,湊到清河身邊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的道:“你們又等我了,良郡就在前麵,你們先進去就成了。”

  “現在邊境巡衛極嚴,你又是個生麵孔,若是被懷疑成奸細就壞了,反正良郡就在麵前,我們也不差這一時半刻的時間。”清河看著滿臉歉意的少年,小聲的回了一句。

  百裏詢握著馬韁的手一頓,神情立時變得歡快起來,他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摸著頭上的瓜皮帽咧開嘴笑了起來。

  “成了,一整天笑著你就不累啊,年俊,咱們進去吧。”清河被少年炫目的笑容弄得麵色微紅,急忙朝旁邊的年俊使了個眼色揮著馬鞭朝近在眼前的良郡奔去。

  年俊揚揚眉跟在她身後,順便把百裏詢馬上的韁繩也一齊握在手裏奔向了城裏。

  城裏是戰事剛完的緊張氛圍,他們剛進城,領著一群傷兵在街上走過的周爽便瞧見了他們,急忙迎上前去,寒暄了片刻才知道他們是來頒帥印的,眨巴著一雙牛眼愣了片刻才回過神來:“咱們石將軍封帥了?”

  年俊搖搖頭,看到城裏秩序謹然,絲毫不見北汗士兵兵臨城下的恐慌感,拍了拍周爽的肩笑道:“帥印不是頒給石將軍的,不過你現在出息了啊,這才一年都做到副將了。前幾日不是說北汗軍君臨城下嗎?現在怎麽樣了?”

  兩人在軍中時就是好友,如今時隔幾年,更是相見甚歡,周爽哈哈一笑,開著玩笑道:“帥印既然不是頒給我們將軍,那難不成是頒給我的?年俊,我跟你說,咱們軍中這幾個月倒是出了個奇才,這幾場仗打得老周我那叫一個暢快啊,格老子的,最近咱們盡給北汗那群兔崽子下套子來著,這不,昨日才和城外的番人幹了一場,大獲全勝不說,還把對方的副將給捉住了,城外的北汗兵已經全部退走了,石將軍正準備帶著我們回旭陽城呢!”

  年俊挑了挑眉,不動聲色的問道:“誰這麽厲害,居然能得你如此誇讚?”周爽是雲州的悍將,上了戰場還從來沒有服過誰的。

  “哦,那小子叫阿皓,是石將軍的遠方親戚,據說是從京城裏帶回來的,這小子什麽都好,就是開口閉口就是‘姑姑’的讓老周忒不爽了,你說一個大小子,怎麽就像個斷不了奶的小屁孩似的!”

  站在一旁的清河和百裏詢眼一抽,直愣愣的看著這個大大咧咧的副將,把心底的瞬間升起的同情使勁壓了下去。

  “對了,你在京城呆了這麽久,有沒有見過阿皓的家裏人,他到底姓什麽啊!”

  “年大哥,清河姐姐,百裏……你們怎麽來了?”清朗的嗓音在街道另一頭響起,清減了不少的少年把手裏的匕首往腰間一插,順著這邊跑了過來。

  少年裸露在外麵的皮膚呈現硬朗的小麥色,一滴滴汗水自他額上滴了下來,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這邊,臉上滿是驚喜。

  “他姓封,至於他姑姑嘛,姓洛,這次雲州戰事的執帥者就是他。”清河笑眯眯的看著跑過來的封皓,把係在肩上為封皓準備好的包裹解下來,她抬頭看著瞬間石化的周爽,心情大好的聳著肩笑了起來。

  年俊無奈的看了偷笑的清河一眼,瞧著自遠處跑來的封皓,麵色也柔和了下來。

  洛凡將北汗剛剛傳來的消息放在寧淵的書桌上後便退了下去,寧淵拿出信函一看,挑了挑眉。

  小皓竟然把石中的五萬軍士全部留在了良郡,就那麽有把握可以勝得了玄禾?隻是……玄禾陳兵旭陽二十萬至今未動,到底是為了什麽?等雲州邊防大定,他豈不是更加被動?

  寧淵將信函放在桌上,看了看空曠的書房,覺得有些乏味起來,以前他們在的時候嫌他們吵,不在了又滿身不自在,她歎了口氣,走了出去。

  天色還早,寧淵出府時沒有通知任何人,待她獨自一人走到回望橋底的時候,才堪堪回過神來,苦笑了一聲,慢步走了上去。

  漆黑的石橋一望到底,低沉的顏色瞧著便帶了幾分厚重,這橋一邊連著皇城的淵閣,一邊是從未踏足的回望樓,一陣幽香飄來,她挑挑眉轉身朝回望樓走去。

  一路走來極是安靜,待走到閣樓近處時才聽到裏麵瓷杯輕敲之聲。

  寧淵朝守在一旁的侍衛瞧了幾眼,一個閃身閑步走了進去。

  裏麵很空曠,隻一人坐在裏麵小口的飲茶,外麵守著的侍衛跟著跑了進來。坐著的人擺了擺手,他們才退了下去,但那些侍衛也不敢退得太遠,如臨大敵一般守在外麵使勁瞪著寧淵。

  站起身的玄衣帝王看著麵前神色淡然的黑衣女子,握著茶盞的手抖了幾抖,沉默了半響才咬牙道:“墨山主好雅致,難道今日也是趕著來告誡朕的?”

  寧淵望著一旁擺著的還未開封的酒壇,淡淡道:“酒香飄數裏,想來是宮裏的密酒。你是一國天子,這麽小氣幹什麽?”

  宣和帝被這不鹹不淡的語氣噎了個夠嗆,沉著臉不言不語,眼底卻極快的劃過一道暗光。

  寧淵伸手虛空一抬,桌上的酒壇便落入了她手裏,還來不及開封,便聽到一旁站著的封祿有些冷硬的聲音。

  “素來便聞墨山主從不欠人人情,喝了朕的酒,是否能答應朕的要求?”

  寧淵看也不看他,隻是朝他擺了擺手,道:“你說。”難得她今日無聊,可以花點時間和他玩玩,既然在這裏守著她,想必也是廢了一番心思的。

  “不知山主可知淵閣之中……”

  寧淵聽到這話,挑了挑眉等著宣和帝說下去,卻聽到外麵陡然傳來一陣錯亂的腳步聲。

  “陛下,陛下……”

  宣和帝看著闖進來的安四,強壓下心中的怒氣,喝道:“何事?”

  安四抬起頭,全然不顧站在一旁的寧淵,向前拖了幾步倉惶的回道:“陛下,京城十裏外出現了北汗軍隊,前來報信的蘭臨守將說…說…蘭臨城已經被攻破了!”

  “你說什麽?”宣和帝猛地跨上前幾步,一把抓起癱倒在地上的安四,厲聲大喝:“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麽?北汗大軍遠在雲州,怎麽可能出現在京城附近!”

  “是真的,陛下……守城的陳衝將軍隻來得及把口信報給奴才,就…犧牲了。”安四哆哆嗦嗦的回完這一句,低下了頭。

  他同樣難以置信,若不是見到橫死宮門前的陳衝,有誰會相信幾十萬北汗大軍會如神兵一般出現在大寧國境內,並且直逼京師!

  “北汗軍有多少?”宣和帝雙手拄著一旁的石桌,沉下了聲音死死的盯住跪在地上的安四。

  蘭臨城距寧都不過三日的路程,如今蘭臨城破……以北汗大軍的行軍速度,想必最多兩日必會兵臨城下,大寧傳承幾百年的國祚也許會消失殆盡,無論如何,寧都一定要保住。

  “二十萬。”

  這句話一出,回望樓裏瞬間安靜了下來,連原本怒氣難遏的宣和帝也怔怔的回不過神來。他瞪大了雙眼,不可思議的提高聲音重複了一句:“二十萬?”

  二十萬大軍出現在大寧境內,怎麽可能絲毫未被察覺,就算是神鬼之測也太過……像是想到了什麽,宣和帝陡然轉過頭朝寧淵看去,若是隱山插手其中的話……

  寧淵朝盯著他的宣和帝撇了撇嘴,神情淡淡的:“不用想了,隱山要是真能將幾十萬大軍移來移去,當初我也不會花七年時間陪在他身邊了。”

  宣和帝一聽這話才回過神來,他知道自己心急一時失了方寸,剛才的猜測根本不可能。墨寧淵如今畢竟是洛家家主的身份,絕不會幫助北汗來滅掉大寧來自毀長城。

  雖然暫時還弄不清北汗大軍從何而來,但若是有墨寧淵相助……想到此處,宣和帝當即朝寧淵的方向走了幾步,在安四詫異的眼神下微微一抬手:“山主,京城乃大寧國之根本,希望山主能……”

  封祿略帶懇求的話消失在寧淵似笑非笑的神情裏,他乃一國之主,若非相求的是五百年前大寧的創始者,定不會說出如此作低伏小的話來,是以這話一出口,麵上便帶了漲紅之色。

  “我早就說過,不會卷入天下之爭,你……忘了不成。”

  懶洋洋的聲音一出口就把宣和帝噎了個夠嗆,他定定的看著寧淵,眼一轉落在了她手中抱著的酒壇上,壓低了聲音道:“山主不是從不欠人人情?”

  寧淵輕笑一聲,道:“不知陛下是聽誰說的?”

  這聲反問極不像寧淵平常的神色,見她神情裏帶著幾許調侃和揶揄,宣和帝一愣,回道:“書中所載。”

  寧淵挑了挑眉,撕下了酒壇上的封條,慢條斯理的看著宣和帝,揚了揚眉:

  “書中好歹也記載了我是一國元後,怎麽沒聽你叫我一聲老祖宗?更何況當年這句話隻對封淩寒和百裏瑞鴻才有效,怎麽……你想當個死了幾百年的人不成?”

  安四頭一縮,不敢去看宣和帝陡然沉下去的臉色,心裏一個勁的回想剛才寧淵說出的話,怔怔的有些轉不過彎來。

  宣和帝看著麵前懶散站著的黑衣女子,猛然回想起當年史冊中雖是記載過墨寧淵重諾守信,可是…守信的對象的確未涉及旁人。

  “寧都乃山主所建,封祿猜想山主定是不會見它一夕盡毀。如今京城禁軍不過五萬,調撥其他地方兵力也需要時日。若是山主不加以援手……”

  “大寧存亡,與我何幹?”

  寧淵淡淡的看了封祿一眼,一字一句的說完這句話,抱著酒壇轉身朝外走去,步履利落,不見半點猶疑。

  天佑數萬年曆史裏沉浮起落的王朝難以計數,盛衰之理本為天命,自她重活一世,這大寧於她早就無半點幹係了,若是封淩寒和百裏瑞鴻還在,她的確不會眼睜睜的看著大寧毀於一旦,但如今……

  安四怔怔的跪在地上聽著兩人匪夷所思的對話,感覺到身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山主…太祖…難道她是……他抬起頭小心的朝宣和帝看了一眼,見宣和帝臉上明顯僵硬的神色,掩下了心中所思小聲的喚道:“陛下,剛才陳將軍帶血一路入皇城,現在想必京中百姓都已經知道了,若是不及早做準備,奴才恐怕寧都會大亂啊!”

  陳衝一身染血進城,亡於泰安門前,現在北汗大軍危逼寧都的傳言恐怕早就在京都裏傳開了。

  宣和帝聞言肅然,略一閉眼沉吟道:“安四,宣平王、宣王入宮,封鎖城門,隨朕回宮。”

  禦書房裏安靜得有些詭異,平王聽到消息時在府裏正是焦躁難耐,接到宣和帝宣他入宮的聖旨時還驚了一回,等聽到來人說封顯一同被宣入皇宮後才緩下氣來。

  北汗大軍危逼寧都,就算是兩百年前的滅國之難,都不曾到過如此地步。

  封顯也是一臉鄭重,他瞧了麵色有些古怪的封辛一眼,朝坐於上首的宣和帝道:“父皇,雲州離京城遠隔千裏,北汗大軍到底是如何入我大寧國境的?”

  這的確是如今最為迫切的問題,若是不弄清楚北汗人入大寧的渠道,就算是這次可以抵禦外敵,也難保不會再出現這樣的事。

  “現在還不知道,雲州布防極嚴,他們不可能從那裏入大寧,除非……”宣和帝看著案桌上鋪陳的地圖,眉頭緊縮,指著其中一處道:“除非是從這裏進入。”

  封顯聞之一愣,急忙走上前兩步,看著宣和帝指著的地方,驚訝的回道:“父皇,這怎麽可能,雅安雪山高餘數千米,極少有人能攀越,更何況是二十萬大軍!”

  封辛聞之也露出讚同的神色來,覺得宣和帝有些情急失常了。雅安雪峰處於北汗和大寧的交界處,自天佑大陸存在起便一直佇立,高達千米,攀爬需要數月。更何況雪山上沒有任何可供生存的物種,就算是武藝極高強之人也甚少涉足那裏,幾千年來一直被視為天險。

  宣和帝擺擺手,盯著封辛神情裏現出幾許厲色來:“這個先放下不提,封辛,蘭臨城是朕賜予你的屬城,擁有五萬兵力,拱衛京師,如今才不過三天就城破,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若是蘭臨城能堅持數日,京都必不會陷入危機之中。

  封辛急忙跪倒在地,神情倉惶:“父皇,兒臣實在沒料到北汗二十萬大軍會壓城,數日前……兵部上報河嶺一帶匪盜嚴重,兒臣便自作主張調了一半將士前去剿匪。”

  宣和帝聞言大怒,一腳蹬在封辛身上,吼道:“你說什麽?你居然妄自調了蘭臨城一半的兵力去河嶺?”

  封顯也詫異的看著這個平時穩重精明的大哥,略發不解,妄自調動軍隊可是死罪,他怎麽會這麽蠢受人話柄,如今更是惹得國祚不安?他抬眼朝低著頭的封辛看去,微微眯起了眼。

  “父皇息怒,兒臣是想……一月後便是您冊封太子之時,兒子想做出點成績來,現惹得大禍,自知死罪,還請父皇讓兒臣戴罪立功,以贖死罪,兒臣願意披甲上陣,抵禦北汗大軍。”封辛雙頭伏地不停的叩首,聲音中也染上了悲愴之意。

  蹬…蹬…的響聲在禦書房裏回響,才一會觸目的鮮血就從平王頭上滴落下來,染紅了房中的地毯。

  封顯沉默不語,看著封辛神情難辨。

  宣和帝恨鐵不成鋼的看著臉色蒼白的平王,歎了口氣,道:“起來吧,北汗大軍離京都隻有二日路程了,你們說說怎麽辦吧?”

  封顯上前兩步,指著地圖道:“父皇,京城有禁軍五萬,可以守上半個月,北汗和南疆對我大寧虎視眈眈,決不可將這兩處的兵力回調,還請父皇發出勤王令,讓各地守軍回京拱衛。”

  宣和帝略一沉吟便點頭,他知道封顯說得沒錯,雲州和嶺南的軍隊動不得,否則大寧將內憂外患。隻是……各地的守軍加起來也不足十萬,而且戰鬥力比之北汗大軍差之遠矣,就算能在城破前趕到,恐怕也是杯水車薪。

  如今玄禾坐鎮漠北,隻能寄希望率領北汗大軍的將領難當大任了。

  “顯兒,你在東界曆練了那麽久,朕就把守城的大任交給你了。”宣和帝拍了拍封顯的肩,滿臉鄭重,看都沒看一旁臉色發白的封辛。

  “是,兒臣遵旨,還請父皇即刻出京,前往東溯城。”東溯城在南方,是大寧除了寧都外最重要的重鎮,重兵把守,絕對能確保宣和帝的安全。

  一旁站著的封辛聽到這話,眉頭陡然收緊,緊握的雙手也微微顫抖起來。

  “不用了,朕乃一國之君,怎能逃離京師,惹天下人恥笑。你隻管守城便是,朕絕不離寧都半步。”

  宣和帝言之鑿鑿,滿身硬氣,封顯歎了口氣,知道若是帝王出京百姓軍心肯定大亂,倒也不再言語。封辛聞言輕輕的舒了口氣,頭低得更下了。

  待封顯和封辛退出禦書房後,封祿才掩嘴重重的咳嗽了兩聲,捂住嘴的指縫裏滴出幾滴鮮血來。

  安四瞧得一愣,自從百裏大人舉薦太醫後,陛下的病已經很久沒有複發了,來不及多想,他拿出手絹急忙走上前,但卻被宣和帝身上濃濃的煞氣所阻,一時立在了當處。

  宣和帝看著手中的暗紅,眼微微眯起,輕聲問道:“安四,你把陳衝死前的話再說一遍。”

  “陛下……”安四心一抖,想著剛才兩位王爺的態度,斟酌的回道:“陳將軍說蘭臨城破得如此之快皆因城中有內應打開了城門。”

  “蘭臨城雖是平王的屬城,但副將卻是宣王的人,你說……那個背祖忘宗的逆子究竟是誰?”宣和帝的聲音陰沉得如寒風料峭,震得站在一旁的安四一驚。

  他呐呐的望著宣和帝,說不出話來。作為宣和帝最寄希望的兩個兒子,無論是誰背叛了大寧,都會是沉重的打擊。

  “罷了,你出去吧。”

  “陛下,東界離此隻有半月的路程,若是調東界大軍回京馳援,必能力挽狂瀾。”安四看著才半日時間就顯得暮氣沉沉的帝王,小聲的開口道。

  “你當朕不知嗎?你以為……當初隱山弄得那麽大張旗鼓的時候為何駐守東界的十萬大軍會在沒有朕的軍令下後退十裏?”

  安四聽到這話神情裏便現出了幾分不可思議來:“陛下,您的意思是?”

  “東界的十萬大軍,從駐守隱山開始就不再聽從皇命了,這是太祖的遺旨,誰都違抗不得。守軍大將隻有隱山之主才能調動,就算是大寧滅亡,朕也無權讓那支軍隊離開隱山半步。”

  當初太祖在隱山留下的這支軍隊是墨寧淵和百裏親手所建,雖隻是號稱十萬,但實際上早已超出了編製。天下皆以為那支軍隊是為了將隱山隔離在大寧江山以外,卻不知這十萬大軍就是隱山的守衛者。

  說來可笑,大寧皇帝唯一擁有的權利,就是將皇室子孫送入軍中曆練,僅此而已罷了。

  安四有些呆滯的看著步入內室的帝王,長久的回不過神來。

  十萬大軍隻為守護一個虛無縹緲的隱山,那個開創了大寧盛世,名垂千古的帝王在臨死之際,到底在想些什麽?

  而那個被稱為大寧元後的女子……真的還在世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