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和親
作者:星零      更新:2020-12-13 13:07      字數:9681
  那糊裏糊塗報入皇城的八百裏戰報讓整個天佑大陸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寧靜中,這種窒息感上至各國皇室,下至平名百姓都能無比清晰的感覺到,隻不過保持沉默雖易,但能在這種狀態下維持心平氣和卻甚少有人能做到。

  這世上若是還有什麽地方能真正遊離於皇權之外,此殊榮非隱山莫屬,當然,這種存在絕無之一這種說法,是以當這種詭異到鎮定的平靜席卷大陸時,所有人甚至都有一種不真切的恍惚感。

  隱山啊,那是什麽地方?那是有著興天下、亡天下之能的禁地,毋庸置疑,在天佑過去幾千年的曆史裏每一本傳下來的史冊基本上都能成為這一點的佐證。

  雖然如今生活在天佑大陸上的百姓大多都隻在史籍裏聽說過隱山,但是對於其的威懾卻絲毫未曾減弱。但是畢竟隔得太久了,自大寧的開國元後墨寧淵消失後,隱山的人就未曾出現在天佑大陸上過,哪怕是傳說再真切,也敵不過時間流逝的歲月帶來的隔閡感。是以當傳說陡然成真的一天,百姓甚至難以在片刻之間找到確切的感受來形容隱山入世帶來的震撼。

  當然,隱山也不會因為在意天佑大陸上的人有何感想而放棄入世,尤其是從東界傳出來的流言覆蓋整個大陸時,隱跡五百年的隱山雖說不是雷霆萬鈞之勢,但也絕對當得起神鬼莫測之姿。

  沒有人知道是如何發生的,隻是當駐守東界的大寧將士在深夜突兀的聽到一聲巨響後,跑出來赫然發現橫貫東界的浮河居然生生的朝大寧的疆域移動了十米,更可怕的是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隱山和浮河之間頃刻形成了巨大的溝穀,寬達百尺,深不見底。待到第二日晨曦破曉之時,在浮河外守了一夜、還未回過神來的將士看到隱山之巔憑空驟起、高聳雲端的城池時,才有了一種深沉的恐懼感。

  這世上若是有人力難以企及之事,當屬隱山,這一直是存於古籍中的一句話,但卻無人想到是如此的神鬼莫測,天人之勢。

  要是隻有一兩個人看到,天佑的百姓肯定不會當真,甚至會嗤之以鼻。可是如今十萬將士眾目睽睽之下,卻再也無人敢有絲毫質疑。

  浮河以東方圓千裏歸屬隱山是整個天佑大陸不成文的規定,數百年來就算大寧王朝駐軍東界,也無人敢違背初代隱山之主立下的禁條,上千年來從未有人踏入隱山半步。但就算再過無知,也知道隱山不會莫名其妙的鬧出這麽大的轟動,是以一夜之間隱山即將入世的流言傳遍了整個大陸。

  當初大寧能陳兵東界也是隱山中人有意的允許,如今浮河改道,巨穀天成,城池驟起,不需隱山中人有絲毫隻言片語,駐守東界的大將在未及奏請聖命的情形下便下令讓大寧的十萬將士不動聲色的往後退移了十裏。

  恩,不得不說,這統帥絕對是個妙人,察言觀色之力恐怕也可堪化境。

  雖說曆史得以證言是值得高興的,但現在卻沒有人能笑得出來,無論是曆來的古籍記載,或是稍微有點見識的人都知道隱山墨氏一族但凡出現都逢天下將傾之時,這種帶有宿命般的入世在末世亂朝當然是好事。可如今的天佑大陸上雖說算不上天下太平,可也絕對沒到水生火熱的程度,如此一來隱山的入世帶來的就不隻是威懾了,更是夾著難以言喻的恐懼,畢竟老百姓最害怕的便是鐵馬兵戈的亂世。

  更何況在天佑大陸幾千年的曆史裏,隱山給人的印象雖說強大神秘,但同時也是低調而內斂的,像這次一般淩厲到幾近囂張到情形還從未出現過,是以東界的大變不僅讓大寧對此保持了沉默,就連南疆和北汗的局勢也一齊平靜了下來。

  畢竟三國的皇者都難以確定墨氏一族入世的目的,這樣的應對也是無奈之舉。

  當然,若是墨氏一族隻是隱世得夠久了,想出來遊曆一番那當然就更好,隻不過在那足以動天的異變下,這句話倒真的隻是笑談了。

  雖說三國摩擦的戰事驟停,但大寧京都的氣氛卻詭異的火熱了起來,當然也可以說大寧朝堂隻是陷入了隱山入世延續的餘波中。

  眾所周知,南疆大公主頗得聖心,把持朝政多年,除了還未成婚、沒有子嗣這一個缺點外幾乎可以算的上是繼承南疆皇位的不二人選。而北汗的三皇子是玄禾國師在皇室中唯一的入門弟子,他的地位在北汗根本無人能動搖,這兩國雖然未立下太子,但繼承人都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唯有大寧繼任者,看不出任何端倪。

  皇長子平王勢力頗大,多得文官擁戴,皇九子宣王少時入東界,雖說在京城根基未穩,但卻是滿朝武官最中意的皇子,兩者勢力互為牽製,近幾月來的朝堂更是趨於一片水火之勢,但古來武官便不如文官的口誅筆伐,再加上宰輔趙卓和太傅方文宗的沉默,平王一派越加猖狂,宣王封顯的境遇也更加艱難起來。

  隱山入世若是挑選輔佐之人,必會選擇一國權利最大的皇子或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在隱山的動向還未明確下來之前,大寧朝堂上關於請立太子的折子卻陡然多了起來,這種動向甚至是在宣和帝有意無意的促成間形成了足以燎原之勢。

  一時之間,太子之爭攀上了頂峰,整個寧都就在這詭異的寧靜下喧鬧開來。

  封顯走進禦花園,腳步有些遲緩,他頭一次覺得帝王恩並不是隻有美人難以消受,連他這個做兒子的恐怕也無福承受。

  如此風尖浪口之端,行差一步便是萬劫不複,更遑論刻意挑起兩派之爭了,他朝上書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神情略顯深沉,父皇到底想幹什麽?大寧若是大亂,就不可能……

  “皇兄,你來了。”封顯一怔,聽到前麵的嬌呼停下了腳步,臉上浮現了一絲寵溺的笑容。

  “瑜陽。”

  走過來的少女亭亭玉立,韶華盛開,最是嬌柔的時光。封顯這樣想著,笑著迎上了前去。他和瑜陽一母同胞,小時候最疼惜這個妹妹,隻不過自從十歲被送到東界後,見她的次數屈指可數,等到覺察時才發現她已經成長得這般美好。

  雖說母妃頗得聖寵,但也能猜到她在這後宮中成長起來定是吃了不少的苦。坊間關於瑜陽嬌縱任性的傳聞他不是不知,卻也硬不起心腸來教訓,更何況,對於生存在內宮的公主而言,這又何嚐不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方法。

  相較於端莊高貴的婉陽,他倒是寧願瑜陽驕縱不懂事一些。

  “皇兄,這是母妃做的桂花糕,她知道你愛吃,今日一大早起來就親自備下了。”瑜陽哪裏看不見封顯眼底的疼惜和愧疚,忙拉著他進了亭子轉移了話題。

  自從奪嫡之爭開始後母妃便有意的避嫌不與他私下見麵,封顯寬慰的笑了笑,拿起桌上的桂花糕嚐了一口,雙眼愉悅的眯了起來:“恩,還是母妃做的最地道,下次年節,我向父皇討了恩旨,咱們去母妃的院子裏好好坐坐,你不是最喜歡南街屈家釀的杏花酒嗎,到時候我給你稍點進來。”

  等到年節的時候,太子之爭應該已經落幕了,隻要他擺明了不爭太子之位想必平王也就該消停了,封顯這樣一想,神色更是安心。

  瑜陽聽到這話手一僵,眼中的異色一閃而過,她拿起桌上的酒壺連忙倒了一杯道:“皇兄說的是,我最喜歡杏花酒了,下次你可要給我多帶一些過來。”

  封顯瞧見瑜陽眼底的不自在,微微一愣,想到近日北汗求親使者就要入京,神色一沉低聲道:“瑜陽,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嫁到北汗的。”

  離京數十載,這個妹妹一直未能在他羽翼下安然成長,如今,她的婚事是他唯一可以補償的所在。

  就算是拚上高高在上的那個位子,他也要爭一爭。

  “這幾日我把京中的世家子弟都細細的打聽了一遍,柳家的公子雖說算不上頂頂拔尖,但為人敦厚,才學也俱佳,明日我便向父皇請旨,為你賜婚。”

  瑜陽眼中滿是驚愕,握住酒壺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隔了半響才道:“皇兄,勞你費心了。”

  “說什麽呢,傻丫頭,你是我親妹子,我當然幫你。”他輕輕在瑜陽頭上拍了一下,滿臉寵溺。封顯少時便離京,雖說對那位子也有渴求,但在他心底,還是母妃和瑜陽的安危幸福更加重要一些。

  時間便在這兩兄妹的嘮叨敘舊中慢慢走過,瑜陽的乖巧懂事也讓封顯更是覺得寬慰。

  日頭漸落,封顯愜意的摸了摸肚子,挑了挑眉笑著道:“瑜陽,時辰不早了,我回府了,萬事你莫放在心上,相信皇兄便是。”

  瑜陽點點頭,起身走了幾步把封顯送到亭子外,看到封顯轉身離去突然拉住他的衣袍,過了半響才在封顯疑惑的神色下道:“皇兄,我遲早是要出嫁的,以後母妃就拜托給你了,你要經常來看看她。”

  她這番話說得格外鄭重,眼底更是有一種莫名的堅持,就連臉色也有些不正常的潮紅之態。

  封顯一愣,以為她是為了即將出嫁感到不安和嬌羞,忙握了握她的手,輕聲道:“你放心便是,隻要你過得好,母妃一定會身體康泰,更何況你又嫁得不遠,不用擔心。”

  “是啊,我不擔心,我不擔心。”瑜陽把手縮回來,連聲輕回了一句,臉上滿是笑容:“皇兄,你快回府吧,等會宮門就要關了。”

  封顯點了點頭,點了點瑜陽的額頭轉身離開,走出園門的時候他朝後回望了一眼,素衣紗裙的少女遠遠望去格外寧靜和謐,到底還是長大了,連平時的粘人都少了不少。他微微一笑,壓下了心底陡然升起的不安,抬步朝外走去。

  瑜陽看著封顯慢慢走出禦花園,臉上的笑容陡然消失不見,她抬手拍了兩下,一個身穿黃衫的宮女便從旁邊走了出來。

  “公主,王爺已經走遠了。”

  “玲瓏,我們走吧。”

  平時嬌蠻的聲音裏滿是沉重和歎息,玲瓏聽得發酸,脫口而出:“公主,王爺剛才都說了明日會向皇上求恩旨讓您出嫁,您又何必……”

  “住嘴,你知道什麽!”瑜陽朝玲瓏看了一眼,眼一沉便帶了幾許厲色出來,玲瓏顯是許久未曾看過她這幅神色,心一驚委屈的閉上了嘴。

  瑜陽轉身朝宮闈深處走去,眉宇間有一閃而過的疲憊。是啊,她懂什麽?

  她雖是大寧的公主,可是若是沒有母妃的庇佑,兄長的扶持,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裏恐怕早就屍骨無存了。如今的朝堂看起來皇兄有一爭之力,父皇又對他寵信有加,可天底下最靠不住的便是皇恩,她若是不這麽做,他日帝位之爭,若是平王得勝,以他的氣量,母妃和皇兄絕對難逃一死。

  況且皇兄沒有爭位之心,她隻能用自己把他推上這條路。而如今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加重這天平上的砝碼,就算改變不了大局,也不能成為他登位君臨的阻礙。

  生於皇家,她別無選擇。

  瑜陽轉身朝宮闈深處走去,她步子行得極慢,但神情卻在這一步一步之間慢慢堅定起來。

  她是尊貴的天家公主,但仍舊懂得犧牲和舍得。這一點,就算隱在浮華滿目的皇城宮闈下,也仍然無法改變。

  上書房裏很安靜,瑜陽攥緊指尖,靜靜的看著一臉深沉的宣和帝,嘴唇輕抿。宣和帝把茶蓋輕輕闔上,書房裏一聲輕響,他看著瑜陽陡然緊縮的身子,目光深沉但卻飽含詫異。

  “瑜陽,你真的決定了?”他緊緊的盯著這個素來嬌蠻的女兒神色裏的一舉一動,不想錯過她臉上的絲毫變化。

  瑜陽沉默了片刻,然後昂起頭高聲道:“瑜陽甘願和親北汗,還請父皇成全。”

  “為什麽?”宣和帝單手扣了扣龍椅上的案架,神情悠遠,就連聲音也帶上了幾分暗啞:“你皇兄今日才遞了奏折進來,他所求之事朕未必不會答應,瑜陽,你真的想清楚了……”和父母兄弟天各一方,此後別路。

  天子之威素來極重,瑜陽心一沉,稍稍一瞥頭,直直看向宣和帝的眼神一如剛才的堅定鄭重:“兒臣心意已決。”

  以一國公主之尊嫁入北汗,如果沒有舍棄一切的勇氣和堅持,根本無法在波譎雲詭的北汗皇宮生存下去,甚至還極有可能為兩國邦交埋下禍患,以前的瑜陽根本不適合,但現在站在他麵前的,卻……

  宣和帝收起了臉上的疑問,沉默良久後才慢慢道:“明日朕便下旨由你和親北汗,等北汗使者入京後朕會為你籌辦盛大的婚宴,你是我大寧的公主,無論是誰也越不過你去。”

  瑜陽一愣,這雖然不是尋常人家情真意切的殷殷囑托,可天子重諾,這句話已經是對一個出嫁的公主所能做到的最大維護了。她輕扯裙擺,慢慢跪了下來,雙手伏地,頭上碧綠剔透的步搖輕碰出清脆悅耳的聲音,有種脆弱的堅持。

  “謝父皇恩準。”默默的三叩首,額頭在地上碰出了暗紅的印記,瑜陽站起身靜靜的看著宣和帝道:“兒臣是大寧的公主,享公主之尊,定當擔公主之責。父皇,瑜陽拜別。”

  她說完慢慢轉身走了出去,一直到上書房外見到焦急候著的玲瓏後才身子一軟靠在了牆上,玲瓏見狀急忙走上前扶住了她。

  瑜陽擺擺手,神色複雜的朝身後的書房看了一眼,深夜的宮闈顯得格外安靜沉暗,她靠著玲瓏朝外走去,冷風吹來才發現身後沁涼一片。

  她今日絲毫未曾提到母妃和皇兄,父皇又受了她的跪禮,想來應該會看在她主動遠嫁的份上多為皇兄謀劃一二。

  瑜陽攤開手心,看著上麵被指甲淺淺劃出的痕跡,長長的歎了口氣,她能做到的,隻有這樣了。

  宣和帝看著瑜陽慢慢消失在門外,揭開杯蓋敲了兩下,隔了半響才眯著眼道:“安四,看來朕還真是看走了眼,朕以為今日來見朕的會是婉陽,如今看來倒是瑜陽更加適合了。”

  “公主殿下一向深明大義,況且她並未提及九王爺,想來也是個懂事的。”安四小心的上前為宣和帝添上熱水,躬身慢慢道。

  宣和帝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端上茶抿了一口:“哦?瑜陽倒是個機靈的,鮮少看到你會為別人說話。”

  安四心一驚,急忙低下頭:“老奴隻是看公主小小年紀就要遠嫁漠北,所以才……”

  宣和帝擺擺手:“急什麽,我隻是沒想到瑜陽也會有這種決定,她什麽都沒說也就是等於把什麽都托付給朕了,朕不會連這點把戲也不能容忍,隻是顯兒……咳咳……咳咳……”宣和帝突然弓起身急促的咳嗽起來,但又像在壓抑著什麽一般迅速掩下了咳嗽聲,使勁朝安四揮了揮手。

  安四急忙放下手裏的熱壺,神色驚徨的朝書房內室走去,片刻後拿出個小瓶倒出兩粒藥丸匆忙放進宣和帝嘴裏,又使勁拍了拍宣和帝後背。

  隔了半響才聽到坐著的帝王咳嗽聲小了一些,安四垂著眼看著宣和帝一瞬間就如老了十歲的神態,麵露擔憂。

  “陛下,您……”

  宣和帝攤開手心,看著怵目驚心的鮮紅血跡,眯著眼毫不在意的道:“又提前了,安四,朕的時間不多了。”

  安四遞上錦帕小心的開口:“陛下,鄭太醫有交待,您隻要少操勞一些,未必不會痊愈。”

  宣和帝擦了擦掌心,看著手心處殘留的暗紅哼了一聲:“朕的命由天定,那些個庸醫休想左右,他的家裏人都安頓好了?”

  “是,鄭太醫是個聰明人,他絕對不敢多言。平王倒是打聽過兩回,不過鄭太醫都以您偶感風寒給推過去了。”

  “哼,朕還沒死呢!他倒是心急。”宣和帝猛地睜開眼,神情陰鷲:“隱山那邊有什麽動靜?”

  安四搖搖頭,頗為不解的慢慢道:“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陛下你說他們是不是……”

  “鬧著玩?還是給天下人提個醒他們還存在?”宣和帝失笑的轉頭問道,安四尷尬的擺手後退了兩步。

  “他們一定會來的,等了他們幾百年,安四,他們一定會來的。”輕輕的呢喃聲在上書房裏慢慢響起,最後緩緩歸於沉靜。

  “公主,瑜陽公主已經從上書房裏出來了。”景音小聲的在婉陽耳邊回稟了一句。

  婉陽抱著暖爐的手猛地一頓,閉上眼隔了半響才道:“景音,你到長春殿去一趟,親口告訴瑜陽,本宮答應她的,一定會做到。他日她回大寧之日,我這個做姐姐的定當以大禮迎她。”

  婉陽的話一字一句從嘴裏說出,格外慎重,疲憊的神態也染上了幾許威嚴,景音一愣,來不及細嚼她話裏的意思,便躬身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房內重新歸於安靜,婉陽看著擺在麵前的令牌,神情幽暗難辨,若是真有那一日,大寧恐怕真是要變天了。

  況且,隱山一出,天下安得太平?

  第二日,在北汗迎親使者即將入京之際,宣和帝於朝堂上頒布聖諭,加封瑜陽為昭獻和仁公主,和親北汗。

  此旨一出,雖說未在朝堂上掀起軒然大波,但宣王封顯的境地卻一下子好了不少。自古以來和親北汗的大多是宗室女,公主自請和親的少之又少,為了兩國邦交下嫁蠻國,當得上是犧牲頗大,封顯作為瑜陽的胞兄,倒是得到了不少清貴俗流的讚譽。

  當然,無論大寧京城裏熱鬧煊赫成什麽樣子,都勞不上清河在意掛心,她小心的走進亭子,腳步輕輕的,看著近日沉悶了不少的寧淵,猶疑了半響才道:“小姐,葉將軍去迎和親使者,想來這兩日就要回京了,您就別掛心了。”

  寧淵麵不改色的聽完,抬起頭一眨不眨的盯著清河,一直到清河心底發毛了才道:“百裏來了?”

  果然,剛剛還活躍無比的清河馬上變成了苦瓜臉,湊近寧淵身邊道:“小姐,您就下個禁令吧,那家夥天天往洛府跑,也對您閨譽有礙啊!”

  寧淵似是對她也能說出閨譽二字頗為驚奇,攤了攤指甲漫不經心道:“現在我想……百裏來洛府的目的外麵都知道了吧。”

  封皓這小子還真是一說一個準,果然提起百裏這丫頭就會安靜下來,製她的的聒噪正好。

  清河臉色一變,急忙眼觀鼻口觀心的低下頭裝死,看過不要臉的,就沒看過那麽不要臉的,說出來也是個世家公子,居然敢在洛府門外撒潑,想到那日百裏詢居然扯著嗓子在洛府門外喊她的名字,清河臉都有些發綠的跡象。

  “小姐,我還有事,先下去了,您放心,葉公子馬上就回來了,您別掛心。”她匆匆忙忙的往外趕,臨走還不知死活的丟了一句。

  寧淵看了看天色,瞧著也該是百裏每天來報道的時候了,輕笑著拿起桌上的茶盅抿了一口。

  京城裏的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即將和親的瑜陽身上,就好像所有人都似乎選擇性的遺忘了隱山入世的事情一樣,寧淵失笑的搖搖頭,雙手交叉撐住下顎眯起了眼。

  鬧出那麽大的動靜,她的確不知道現在掌管隱山的人到底要幹些什麽,隻不過隱山過去幾千年的曆史裏還真是沒出現過這麽勤快的掌管者,因為一旦啟動幻陣,開陣者必須耗費三個月時間來修補陣法。

  隱山方圓百裏的陣法是初代隱山之主耗時將近百年才完成,但啟動陣法卻簡單得多,每一個從隱山出來的人都是打開了守護陣法才能出來,但像這次一樣的卻從未有過。

  這世上並沒有毫無後果之事,哪怕是隱山也不例外。陣法完全大開,甚至是動用幻境之陣生出了那些幻象,隱山的所有守護陣法將隻能維持半年,半年之後,若是沒有修補,隱山將成為眾矢之的。

  寧淵搖搖頭,還沒有哪個隱山的掌管者會蠢到這種地步,隻不過既然他們選擇了入世,那新的掌管者一定也抽取了暗穀裏的試煉題目,她好奇的挑挑眉,要是如她當初一樣抽到那麽費神的題目,倒真是虧大了。

  北汗的探子會陣法,應該是隱山的人泄漏出去的,如果是這樣,那他們選擇的一方是……北汗?

  還未定神,悉悉率率的腳步聲已經近到了身邊,看著明顯瘦了一圈的封皓,寧淵便滿意起來,清河看著不妥當,操練人倒是極好的,要是把她送到雲州大營,倒是個適合的人選。

  “姑姑。”封皓扭捏的走過來,聲音期期艾艾的。

  寧淵歎口氣,這性子要是一起改了就好了。

  “何事?”

  “《戰書》七卷我都看完了,我想回去看看祖母。”

  “都看完了?”寧淵有些詫異,才不過一個半月而已,當初她以為封皓至少要兩個月才能做到,才會對長公主許下兩個月的約定。這孩子,也許遠比她想象的更加聰慧。

  “恩。”封皓點點頭,搓著手指道:“我還從未離開祖母這麽久,想回去看看她……”

  “也好。”寧淵朝天色看了一眼道:“我讓年俊備車送你……”

  “姑姑……”封皓打斷了寧淵的吩咐,叫住了她,猶疑了好一陣才小聲開口:“我想讓您去一趟公主府。”

  寧淵打量了封皓一眼,看著低下頭神色驚慌的封皓,眯起了眼。

  昭言長公主三十幾年來對洛家人避而不見想必他是知道的,當初的種種因由封皓肯定明白,恐怕長公主的心結已經壓了三十幾年了……不過是個垂暮的老人罷了。

  想至此,寧淵歎了口氣,摸了摸他的頭道:“你去通知清河,我們一起去。”

  封皓猛地抬起頭,臉上滿是錯愕:“姑姑,你真的……”

  “快去準備吧,要是磨蹭下去,時間就真的不早了。”

  封皓應了一聲馬上朝外跑去,圓溜溜的身子頭一次跑得輕快,寧淵看著他的背影,唇角揚了起來。

  長公主府門外,清河看著先跑進去報信的封皓,臉色有些怪異:“小姐,您真的要見長公主?”

  當初洛家和昭言長公主的事鬧得人盡皆知,如今……

  寧淵撐著下顎擺擺手:“去,把暗格裏收著的棋盤拿出來,我們對一盤。”

  清河瞬間苦下了臉,忙抽出一本書,端出了幾碟點心道:“小姐,我可下不贏你。”她看著寧淵一副倒下又要睡的架勢,撓了撓頭:“那,您是不準備進去了。”

  寧淵眯著眼淡淡道:“她不會見我的。”

  清河愣了愣神,麵色有些疑惑:“為什麽?長公主不是一直想把當初的事做個了斷嗎?”

  寧淵朝清河看了一眼,拇指輕輕扣了扣小桌:“當初我把封皓接走的時候其實就是對兩家的事做過了斷了。”她慢慢的收住聲,神情有些悠遠:“況且,我見不見她根本沒用,祖父、祖母早就過世了,她真正要避的洛家人早就不在人世了,這麽多年來她一直避著,隻不過是謹守對祖父的承諾罷了。她既然不想打破,我又何必勉強。”

  “可是,您來見她是……?”

  “封皓那孩子至孝,我隻不過是盡人事而已,況且,這應該是他們祖孫倆最後一次見麵了。”

  清河拿著糕點往嘴裏塞的手一頓,神情頗為震驚:“小姐,怎麽會?”

  寧淵搖頭不語,朝窗外看去,金碧輝煌的長公主府肅穆端莊,但卻冷清無比。若是封皓要回到洛家,長公主就必須二則其一,是長公主之尊還是……

  果然,片刻後長公主府的管家匆匆從府內走出,躬身向寧淵回稟了長公主因病臥床難以見麵的理由,並承諾不日會送封皓回洛家。

  清河朝她家小姐感慨的看了一眼,忙朝年俊擺擺手,馬車慢慢駛離了長公主府門前。

  大門內,封皓牽著長公主的衣擺,神情有些沮喪:“祖母,您為什麽不見姑姑?”

  長公主摸了摸封皓的額頭,長歎了一聲慢慢道:“皓兒,洛家大小姐是個聰明人,我不見她最好,她知道原因的。你長大了,我也就安心了。”

  封皓聽著長公主長長的歎息,安靜的站在一旁,牽起長公主的手緊緊的握住,漆黑的眼定定的望著那輛走遠的馬車長久不語。

  他不是不知道這一趟回來的意義,隻不過是想在走之前了卻掉祖母一生的心結而已。隻是,很可惜,即便是人事全非,歲月流轉,祖母也走不出當初的往事,也許從洛將軍陣亡漠北的那一刻開始,她一生的結局就已經是注定了的。

  軍馬齊行的聲音在大街另一頭傳來,清河掀開馬車幃布朝外望去,驚呼一聲:“小姐,快看,是葉公子,看來他們回來得挺快的。”

  寧淵聞言抬頭朝外望去,遠遠的官道上,百姓避的很遠,威武的儀仗隊鋪陳數裏,配著長刀的士兵慢慢走來,雄武威壯。

  騎在駿馬上一身盔甲的青年格外打眼,漆黑的長劍別在他腰間有種低沉的鐵血意味在慢慢蔓延。寧淵轉眼朝葉韓身邊的人看去,神情一暗,頭戴氈帽的男子一身絨服,眼神深邃堅毅,渾身上下有種蠻荒的氣息,看樣子應該是北汗三皇子元碩無疑。

  她頭一低正準備垂下,卻聽到清河陡然的驚呼:“小姐,快看,那個是……沒什麽,沒什麽,小姐您不用看了。”清河急忙擺了擺手,語氣有些失措,看向寧淵的神色更是有些尷尬。

  寧淵詫異的挑挑眉,循著清河的視線望了過去,神情微微一怔。

  一匹白馬慢慢從隊伍尾端行了過來,坐在上麵的女子一身純白的長袍,淺淺挽著個雙髻,墨黑的碎簪彎在黑發上,遠遠望去淺淡而明媚。她對著葉韓說了幾句話,眼神純澈,但卻靜美大方,給人一種高遠出塵之感。

  隻是,卻不知為何在寧淵看來有些怪異的感覺。

  像是有感應般,本來應付那白衣女子的青年眉色輕皺朝這邊看來,眼神陡然煥發出炫目的神采,寧淵看著已被撞見,輕輕點了一下便垂下了頭。

  “走吧。”寧淵輕聲吩咐了一句,年俊正準備掉轉車頭,和北汗迎親使者在一條街道上相遇,還是躲開的好,免得徒惹事端,他抬起的手卻在看到對麵騎在馬上的青年手上的動作時停了下來。

  寧淵閉著眼隔了半響也沒感覺到馬車在行走,她抬起頭,睜開眼便看到清河一臉呆滯的望向窗外,她挑了挑眉重新朝外看去,合著書卷的手一頓,唇角緩緩勾了起來。

  安靜的街道上,一身戎裝的青年獨立隊前,單手揮向右側,領軍的統領向右一閃,整個儀仗隊瞬間被分成了兩半,盡管他們其中不乏北汗的軍士,但卻因在進城前被告知暫時聽從大寧統領的指揮也隻得循著大寧將士退了開來。等坐在馬上的元碩察覺到不對準備號令時卻是有些遲了,他轉頭朝葉韓望去,卻看到馬上青年根本無暇顧及於他,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寧淵勾了勾唇角,淡淡道:“年俊,過去。”

  年俊揚了揚手裏的韁繩,聲音輕快的答道:“是,小姐。”駿馬陡然長嘶的聲音都壓不住他嘴裏的輕笑,清河放下了幃布,摸了摸下巴朝寧淵看去,見寧淵仍是一副淡淡的神情,便眯著眼睛不再做聲。

  漆黑的駿馬神氣的從長長的官道上慢慢走過,金燦燦的黃金馬車奪目晃眼。有些猜到詳情的百姓已經開始湊成堆小聲的議論起來,眼底全是愉悅高興之色。

  元碩靜靜的看著那輛馬車消失在官道盡頭,盯著葉韓危險的眯起了雙眼:“葉將軍,裏麵的人到底是誰?你要知道,不是什麽人都能擔得起本王躬身讓路的!想必大寧的皇帝陛下也很有興趣知道。”

  他剛才瞥到裏麵隱隱像是坐著一個女子,就算是大寧的公主,也當不起他北汗皇子讓開這條路。葉韓若是敢欺瞞他……

  葉韓朝走遠的馬車看了一眼,隔了半響才轉過頭勾起嘴角笑眯眯的說道:“齊王爺,馬車裏的人姓……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