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求凰
作者:星零      更新:2020-12-13 13:07      字數:11740
  酒杯的碎片還在地上滴溜溜的轉,清脆的抨擊伴著女子清朗的聲音在小小的攤子裏回響,剛才還曲意逢迎的老攤主怔怔的望著麵帶笑容的女子,一時反應不過來,直到寧淵轉過頭,淡淡的眼神自他身上緩緩拂過,他才猛地轉身朝一旁麵色古怪的青年看去。

  嶺南少帥葉韓,不比那些長於京中溫潤如玉的世家公子,在洛家勢微的這些年裏,他傳自南疆的赫赫威名大寧上下無人可及,就連宣和帝也曾在其及冠禮上賜下爵位以示皇家恩寵,隻不過麵前坐著的溫溫和和的青年俊則俊矣,難道真的是那南疆戰神?

  這條街上本來極是熱鬧,隻是剛才寧淵的聲音著實也不算小,不大不小的猜疑慢慢自那些投注在他們身上的目光中升起。要是沒有天大的膽子,滿京城還真是找不到這麽不怕死的人!

  “老丈,可是有何不妥?”終是受不了老攤主望過來的詭異目光,寧淵轉了轉手中的酒杯朝他看去。

  “小姐,不、不敢,隻是……”老攤主搓了搓手,不好意思的開口:“那六月樓向來都是貴人才能進的,小老兒可沒有這麽大的能耐!”

  寧淵眼一轉笑了笑,一眨眼間手裏便多了一塊玉佩,她把玉佩朝一旁畏畏縮縮站著的攤主扔去,道:“拿著這個進去,他們必不會攔你。”

  老攤主看著手裏碧綠通透印著花紋的玉佩,急急忙忙朝對麵的六月樓跑去,他現在倒真是不懷疑了,就算他再眼拙也知道玉上雕刻的花紋是嶺南葉氏一族慣用的。

  葉韓抿了抿唇,也不去管那跑遠的老漢,手一揮手上便多了一個酒杯。

  寧淵雙手交握放在膝上,身子朝後仰了仰:“葉少帥還真是好身手。”

  “比不上寧淵小姐妙手空空。”葉韓低頭朝腰間看了看,意有所指的回道。

  對麵坐著的女子擺擺手,偰著金線的深紅袖袍在空中劃過一道優雅的弧度,她嘴角勾了勾,慢悠悠的道:“我幫你圓了心思,你該謝我才是,這般小氣幹什麽?”

  葉韓瞧著寧淵溫潤帶笑的雙眼,慢慢道:“即是你的好意,我領了便是,隻不過你的確是高看我了,區區薄名想必京城頭魁是看不上眼的。到時你別失望的好。”明明是自己想看,卻偏偏要借別人的名頭,還說出那種惹人懷疑的話,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葉韓看著一臉淡然的寧淵,愉悅的挑了挑眉,準備看那女子麵上失望是何光景。

  京城皆知平王心儀六月樓的花魁纖鳳,曾以重金為其贖身,奈何纖鳳不為所動,仍是在六月樓裏賣藝。那女子連當朝皇子都不放在眼底,想必所求頗高,又怎會這般隨便的隨人出樓。

  “少帥此言差矣,纖鳳雖說寄身風塵,但也知南疆戰神威名,隻是少帥從不踏足六月樓,是以始終未能見少帥一麵,纖鳳至今引以為憾,今日得幸,實乃盛事。”

  清悅嬌柔的聲音自對麵傳來,嬌媚中透著幾許清澈,葉韓神情微怔,手一僵轉頭朝說出這話的人看去。

  碧綠長衫的女子不施粉黛,明眸皓齒,清澈的雙眼望過來透著幾抹純真柔情,她腰間淺淺係了幾根銀帶,看著格外素雅大方,隻是她身材高挑,麵容瑰麗,硬是讓神情中的純真染上了別樣的色彩。

  這麽一呼一聲間,剛才還喧鬧的大街就靜了下來,就連本來熱鬧的六月樓二樓也不知何時全都打開了窗子。前來尋歡的才子商賈更是全擠在了窗邊,有幾人麵色甚為憤憤不平,樓裏的侍從不停的在他們身邊安撫,甚至是低聲說了幾句後才見那幾人麵色古怪的安靜下來。

  六月樓自來便是京城的銷金窟,每日前來的不是達官貴人便是名門才子,有錢無勢的商賈雖說也多,但在京城也不敢太過放肆,那幾人敢在六月樓裏發脾氣,想來身份也足夠讓人忌憚才是。

  更何況六月樓的花魁纖鳳姑娘隻在每月的月中和月末二日登台獻藝,平時千金也難求得一麵之緣。今日恰逢月末,六月樓裏賓客滿至,可剛剛準備登台的纖鳳卻丟下所有客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跑出來站在街邊向一陌生男子示好,不論是誰都接受不了。

  但所有的疑問怒氣都在纖鳳剛剛那一聲稱呼裏下給壓了下來,要說風月場上的事有什麽比花魁纖鳳親自走下六月樓相迎更出人意料外,便隻剩下南疆戰神出現在這嫣姿蒲柳的長雲街了。

  大多的少年俠士都偏愛紅袖添香的調調,大寧盛行此風,鮮衣怒馬的青年才俊更是對青樓楚館的花魁格外青睞。

  少時為帥,名傳萬裏,南疆少帥葉韓自數年前便稱得上是一代傳奇。但他至今未曾踏足任何青樓楚館,甚至就連氏族貴女時常舉辦的詩會也極少參加。說到這方麵的好名聲,大寧上下無一人可與其比肩,甚至有段時間連他有某方麵有隱疾的傳聞都傳了出來。

  是以他如此出現在六月樓下才會讓樓中的滿座賓客失了言語,便也俱都忽視了藍袍青年對麵隱在陰影中的女子。

  聚目在身的青年挑了挑眉,朝一旁逶迤走來,滿麵笑容的碧衫少女點了點頭,冷淡的道:“姑娘謬讚了。”

  隻此一言後便清冷的端坐椅上不再言語,纖鳳臉上的笑容略有破裂,神情難辨的朝低著頭的寧淵看去,一愣神後驚呼道:“這是哪家的小姐,少帥既然在此候著纖鳳下來,怎的不替我引見引見?”

  她聲音熟撚,言談時便帶了幾分嬌弱,惹得樓上的一群才子暗呼這嶺南少帥實在不會憐香惜玉,但也俱都因這話朝隱在陰影中的女子看去,麵上均有些疑惑。半夜和男子大模大樣在青樓街頭會麵,不管是哪家的小姐,膽子都太大了吧,這名聲還要不要了?

  葉韓朝纖鳳淡淡的瞥了一眼,回頭望向對麵的紅衣女子時便勾了勾嘴角:“她性子嬌弱,不喜見外人,纖鳳姑娘過慮了。素聞姑娘琴藝過人,今日冒昧請姑娘下來,還請完成葉某所求。”

  “少帥吩咐,纖鳳豈敢不從,不知……葉少帥有何求?”纖鳳走上前盈盈一拜,烏黑的濃發飄散下來,雪白的脖頸露出姣好的肌膚,立時便染上了幾分綺麗的色彩,她含笑望著葉韓,眉目間滿是傾慕之意。

  寧淵瞧得此景,嘴角一勾,還真不愧是京城的頭牌花魁,回眸一眼便有傾盡眾生之姿。隻是,這女子言談動作雖是大膽,卻絲毫未見媚態,甚至還有些高雅颯爽之感,風塵中人身上的習性更是絲毫未沾……寧淵揚了揚眉,眼微微眯了起來。

  葉韓連頭都未轉,像是絲毫未為身邊少女的嬌語姿態所動,他別有深意的望著對麵坐著的紅衣女子,眼中的溫潤一閃而過,拿起桌上的酒壺為女子麵前的酒杯倒上酒,慢慢道:“我傾慕一人,奈何她瞧不上我,姑娘妙手神音,今晚不妨替我彈奏一曲,葉韓感激不盡。”

  話剛說完,他手中的酒壺也被輕輕的擱在了桌上,安靜的街道裏便隻餘下這沉悶到有點冷清的聲音。

  這番言論實在震動不小,眾人都有些不敢置信,近年來想要嫁入嶺南葉家的名門貴女著實不少,隱晦的向葉家族長議親的世家更是比比皆是,但葉韓從未表明心有所屬,是以京城貴女雖然暗暗較勁,但卻也從未提上台麵。如今他這一席話若是傳了出去,倒真是會惹得不少貴女傷心不已。

  到底是哪家的女兒有此能耐,能讓葉家少帥甘心折腰,還請了六月樓的花魁當眾一曲。不少人俱都仰高了頭朝那低著頭的女子看去,眼底盡是疑惑。

  纖鳳臉上得體柔弱的笑容有些僵硬,她指尖微曲,眼中的厲色一閃而過,隨即像是沒聽到身後那些驚呼聲一般略帶艱澀的開口:“少帥過譽了,纖鳳的琴技難登大雅之堂,隻是不知道哪位小姐可得少帥如此青睞?”

  她的聲音柔柔弱弱,雖引人疼惜卻無人有暇去顧及,畢竟這問題可是更讓人心焦。

  “姑娘無需介懷,你想聽什麽,早些說便是,何必為難於她?”沉韻的聲音突然響起,在安靜的街道裏格外悠然,隱在陰影裏埋著頭的女子輕歎了一口氣,兀然抬頭坐直了身子朝纖鳳看去,麵容冷清,神情淡然。

  鮮紅的衣袍穿在她身上有種與生俱來的奪目,但那懶懶的一瞥又讓她整個人都慵懶起來,極致的深沉和芳華,從六月樓裏掃來的打探目光一下子俱都縮了回去,這般的女子,的確配得上讓南疆戰神做到如此。

  隻是,這到底是哪一家的貴女?

  纖鳳一愣,看著麵前的紅衣女子,神色陡變,麵前坐著的人茶墨色的眼睛漸漸變深,眼神淡淡拂過她身上的時候,讓她有種瞬間被看透的感覺,這般容貌和心性,就算比之大姐也毫不失彩,難怪葉韓會對她如此上心。

  纖鳳慢慢眯起了眼,臉上的嬌柔一掃而光,看向葉韓的眼神也多了幾分微不可見的冷意,她輕輕退後一步,慢慢道:“小姐莫見怪,是小女子唐突了,不知少帥想聽何曲?”

  寧淵看著一旁恍若無事人一般的葉韓,暗挑的眉眼裏帶了一絲警告,但坐著的青年唇角一勾,拿起桌上的杯子放在唇邊一抿,正色道:“鳳求凰。”

  他神色鎮定的望著寧淵,眼中浮現幾許笑意和溫色,眉目漸漸柔和下來。

  此起彼伏的驚訝聲連番而至,就連一直裝著淡定的纖鳳神色中都浮現了幾許荒謬和不可置信,居然讓她在大街上當眾為另一女子演奏鳳求凰,一縷怒色極快的自她眼中劃過,該死的葉韓,你居然敢如此折辱本……宮。

  她抬頭朝葉韓瞪了一眼,卻發現他的目光始終都放在了那神色淡淡的紅衣女子身上,瞧著青年身上的肅冷堅毅都仿似化開了一般,纖鳳攥緊了指尖,抿著唇走到另一張桌子邊坐下,然後朝後招招手,一個小廝迅速把一方古琴放在她麵前。

  空悠纏綿的琴音慢慢在安靜的街道裏響起,細聽下來竟帶了幾分鏗鏘大氣,雖說配上這曲子有幾分怪異,但卻又仿似極是適合麵前坐著的青年。

  看來京城傳聞六月樓花魁纖鳳琴藝獨成一家並未妄言,如此英氣勃發的曲藝,的確可以算的有些氣象。

  站在樓上和大堂裏朝街上觀望的人眼中都有了沉迷欣喜之色,看向這邊的眼神染上了幾許灼熱。隻是,如此無雙的曲藝在眾人眼底都隻是坐著的兩人背後的樂景而已。

  中宵立晚,如此佳人如此夜,可堪一時佳話。眾人心底不由得閃過了這句話。

  寧淵看著自琴聲開始就未停止笑容的青年,抬了抬手低聲道:“你倒真是好興致,以如今的形勢,你不怕明日封祿就把你喚進皇宮給你賜下婚事?”

  皇帝過去也許會因為忌憚葉家的軍權而不去勉強他的婚事,可他更加不想看見葉家和洛家有任何交集,葉韓這樣做隻不過是把葉家推上刀尖浪口,根本對自己毫無益處。

  葉韓放下了酒杯,神情有些悠遠:“管這麽多做什麽?我還能老提防著他不成,不過今日之事你至少得負一半責任。”

  寧淵聽得此話一怔,朝對麵的青年挑了挑眉。

  葉韓朝前微微一探身,眼中的眸色慢慢變深,壓低了聲音道:“我在京城經營數年才讓別人相信我不近女色,一直以來也是以此才能絕了皇城裏那位的念想,今日一過,想必我身上的是非定是不斷,你惹出來的事自是要你負責。皇家不是講究情緣天定嗎?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幾個月前那個新科狀元的話可是曆曆在目,宣和帝既然能以此為借口罷了兩家的婚事,如今自然也就不能再強求他和洛寧淵的婚事。

  恐怕那位帝王在幾個月前躊躇滿誌的頒下聖旨的時候絕對想不到會有作繭自縛的一天。

  寧淵明白他話裏的意思,神情有些愕然,他這是在為自己出氣,還是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

  寧淵挑了挑眉,麵色有些和緩,壓下了心中所想眯起眼,右手拇指輕繞了個圈輕叩在桌上道:“我記得我告訴過你,不要再打一樣的主意。”

  “有什麽關係,我敢肯定,要是不這樣的話……不出三日你洛府的門檻定會被那些皇子踩破,你該謝我才是。”

  謝你,洛家的名聲都被敗光了才是!

  寧淵沉吟片刻道:“你到底在想些什麽?這麽做對葉家毫無益處。”他想要天下,怎麽會在這種時候激怒宣和帝,找死不成?

  葉韓笑了笑,表情有些幽深:“我這個人有些懶,可沒有百裏的毅力,一步能做到的事還是快刀斬亂麻的好,我可不想一個一個的去打發那老頭子給你準備的夫婿,如此這般正合了我的心意……”

  他壓低了聲音,深沉的眸子裏淺淺的流光一閃而過:“你要文能安邦、武能定國之人,他日我以江山為聘,你看可好?”

  青年定定的凝視讓寧淵有瞬間的怔忪和錯愕,江山為聘?她頭一次仔細打量對麵坐著的青年,卻發現難以看清那黑色的瞳孔中印著的顏色。

  伴著葉韓斬釘截鐵的聲音,一旁彈著的旋律也仿似彈至高處,兀的戛然而止,葉韓坐直了身子,麵色如常的轉過頭朝彈完了琴的碧衫少女開口:“纖鳳姑娘琴藝非凡,多謝。”

  他眉眼此時極是溫柔,略帶暖意的一句話讓纖鳳瞬間紅了臉色,她抱著琴站起身道:“得少帥讚譽,纖鳳實在愧不敢當。”

  她說完便立在一旁,定定的看著麵前坐著的寧淵,並無半點離開的意思。

  寧淵瞧她神色有異,淡淡道:“怎麽?纖鳳姑娘可有見教?”

  纖鳳搖了搖頭,麵上早已不見剛才的雜色,隻是輕笑著道:“小姐大概不知道六月樓的規矩,纖鳳受人所托為小姐彈奏一曲,隻是不知小姐可付得起價錢?”

  她今日受此大辱,葉韓她動不得,但這不知從哪蹦出來的女子她倒偏要折其顏麵,這滿天下也不是誰都受得起她楚鳳熙一曲鳳求凰的!

  寧淵朝街上和青樓裏那些如癡如醉明顯還未從琴音裏回過神來的人看了看,伸手撐住下顎突然笑了起來。

  這女子還真是有趣,在葉韓手裏吃了虧倒要從她身上討回來,居然還說她不配聽這一曲?南疆迷音術雖說也是不傳的秘術,可對隱山而言卻隻是些上不了台麵的功法而已。

  寧淵神色淡淡,緩緩拿起手中的酒杯,酒自裏麵慢慢溢出,她手腕一動,酒珠突然朝一旁擱置的古琴飛去,頃刻間各色音域驟然響起,如敦煌疊音,卻又帶著豪邁不羈的瀟灑,層層回繞在安靜的街道裏。周圍沉溺的人漸漸清醒過來,互相看了幾眼神情裏俱都帶著幾分迷惑。

  “繞梁三日,如夢初醒,纖鳳姑娘覺得這回禮可好?”清冷的聲音在纖鳳耳邊響起,她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急忙退後幾步朝寧淵的方向屈膝行了個禮。

  “多謝小姐。”纖鳳轉身朝六月樓走去,臉色有些蒼白。

  她身後的小丫環急忙扶住她:“小姐,你……”

  纖鳳擺擺手,勉強掛起了一個笑容:“無事,我們進去。”

  “你倒是半點虧都不肯吃。”剛才還悶不做聲的青年朝寧淵挑挑眉,一臉無奈。

  “別說你不知道剛才她為何會突然用了內力彈奏。”

  明明是他剛才在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加重了力道讓纖鳳聽了去,她才會突然改變曲風注入內力彈奏,若她真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閨閣小姐,今天這醜當是出定了。

  葉韓摸了摸鼻子沒有出聲,隻是望向寧淵有些疑惑道:“南疆巫蠱一門的秘術很少為人所知,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那一聲破音若是弄得不好,恐怕中了此術的人都會大損經脈,她隻用一音便能破解,恐怕就連浸淫此功數十年的人也做不到,就算是洛家藏書極豐,也不該了解的這般清楚才對。

  寧淵微微一笑,對他的話不置可否。

  “走吧,尋你的人來了。”

  寧淵朝街口看去,不知從何時開始一輛金燦燦的馬車便停在了那裏,玄衣青年單手扶劍,站得筆直堅毅,青衫少女眼睜得極大,翹著頭望過來的神情裏滿是揶揄和笑意。

  寧淵眼底拂過幾抹溫情,臉上冷意頓消,露出了幾許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笑容朝青年望去。

  “同歸?”微微上挑的雙眼,回轉之間慵懶攝人。

  葉韓微微一怔,眉宇一鬆,笑道:“卻之不恭。”

  如果他沒記錯,這是第二次從她嘴裏聽到這句話了。隻是,青年有些喪氣的皺皺眉,他剛才說的話難道一點意義都沒有,麵前這人怎麽好像忘記了似的?

  寧淵起身朝攤子外麵走去,及腰的黑發緩緩垂下,柔美的月光下浸透著黑玉般的色澤,大紅的衣袍逶迤慢走間瑰麗深沉。

  葉韓眯著眼,瞧著那背影笑了起來,不懂又如何,這般冷清的性子,還真不相信有人敢去接近她。他慢慢的撬,總有鬆土的一天,至少要比百裏那小子追塊榆木疙瘩要好一些。

  青年起身跟在後麵,慢慢的追上前去,並行的身影說不出的契合般配。

  兩道人影順著月色漸漸融合在了一起,漸行漸遠。

  “想不到洛家的小姐居然是這般模樣,思言,你有福了。”

  略顯陰沉的聲音在六月樓二樓的包廂裏響起,倒聽不出來真的是恭喜還是別有用意。

  “王爺言重了,隻不過是一些不實的傳聞罷了,您無需介懷。”坐在下首的青年擺了擺手,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壓下了眼底的遺憾接著道:“不過我確實想不到葉韓居然會喜歡洛家的小姐,如今看來兩人倒是很般配。”

  封辛的臉色愈加難看,哼了一聲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沉著聲道:“那也要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

  他朝對麵的封思言望去,神色莫測難辨,他知道父皇現在絕對不會再將洛寧淵賜給端王世子,隻是端王一支在宗室裏一向頗有聲望,他既然對洛寧淵勢在必得,自然要先將封思言安撫好才是。隻是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裏遇到洛寧淵和葉韓,他們居然毫不避人耳目一起出行,簡直正大光明得匪夷所思。

  封辛皺著眉,眼底極快的閃過一道暗光,他緊緊的捏住酒杯,暗道,洛寧淵,我非要不可。

  封思言看著封辛陰沉的神色,微微斂起了神情,眼垂了下來,奪嫡之爭已經開始,可誰又能料到,居然是那從未入過京城的洛家小姐卷起了這層風暴。

  如今,誰能得了洛家女,誰便坐擁大寧三分之一的天下。

  隻不過……他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諷的笑容,洛家的女兒不可能為側妃,平王就算想求娶洛寧淵,也根本不可能,這般愚蠢,怎麽可能得登大寶?

  封思言抬眼朝已經走遠的紅衣女子看去,純黑的披風長曳及地,披在她身上有種淡淡的悠遠,他輕歎了一口氣,至於自己就更加不可能了。

  洛寧淵,他舌尖輕輕劃過這幾個字,眸色漸漸黯淡下去。求而不得,若是如此,還不如從來未見得好。

  “小姐,你沒事吧?”青衣丫環扶著纖鳳走進內堂,看著臉色蒼白的小姐急忙問道。

  “素衣,我沒事。”纖鳳擦掉嘴邊逸出的血跡,擺了擺手盤腿坐在床上休息了片刻才睜開眼來,她神情疲憊,但一雙眼卻極是晶亮,眉宇間完全不見剛才的溫柔婉轉,甚至是多了幾分戾氣倨傲。

  “素衣,你說剛才的那女子是誰?”

  素衣瞧著她家小姐的臉色紅潤,也放下心來,微一思索便道:“應該是洛家的小姐洛寧淵,我剛才看到來接的那輛馬車全身金黃,滿京城也隻有這一家了。”

  “哦,是嗎?”纖鳳伸手在桌上輕叩了幾下,慢悠悠的開口:“我那皇姐對葉家的這個小子如此上心,你說她要是知道葉韓有了意中人,是不是還會為他守身如玉?”

  “公主,大公主做事一向有道理,也許她並不單單隻是為了葉韓?”素衣皺了皺眉,顯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哼,要不是為了他,皇姐都二十了怎會還不招駙馬?你別忘了,我們南疆的公主雖然同樣有皇位繼承權,但是不成婚的話就等於自動放棄了這個權利,就算是能力再強也沒用。現在倒好,我甘心到大寧來當探子,她居然還為了這麽個男人不肯成婚,父皇就算再不喜歡二皇兄,也不會把王位交給沒有子嗣的公主!”

  纖鳳,不,應該是南疆三公主楚鳳熙才對,她憤憤不平的敲了敲桌子,臉色更是不愈。

  素衣臉色一百朝外看了一眼急忙道:“公主,您小聲點,這六月樓裏雖說都是咱們的人,但今日來得大寧勳貴也不少,他們身邊肯定會有高手,您得謹慎些才是,大公主有交待,葉少帥的事我們不能插手。”

  “哼……”楚鳳熙撇了撇嘴,想到剛才洛寧淵臨走時的一瞥,不安的擺擺手:“去,素衣,給大姐傳個消息,就說洛寧淵能破我們巫門的秘術……還有告訴她,要是她再猶豫下去,她心心念念的駙馬可是快要沒有了。”

  素衣一愣,點點頭退了下去,三公主雖說行事一向自在不羈,但這句話倒真是說得沒錯。

  楚鳳熙看著素衣退下去,不耐煩的挑了挑眉,大皇姐一向豪氣幹雲,什麽都好,就是對這個葉韓溫吞得不得了。真這麽想要他,隻要打下了大寧,管他是不是南疆戰神,搶回去入贅不就成了。現在推三阻四的,等媳婦跑了就虧大了。

  大姐是個死腦筋,這事還要靠她來謀劃才成?不過那個洛寧淵還真不簡單,居然輕易就破了巫門的秘術,難道是有外人潛進了門內不成?

  南疆巫門傳了幾百年,說起來也是個古老的門派,當初楚氏能另立旗幟建立南疆也多得這個門派相助,是以這些年來皇室對巫門頗為仰仗,宗室子弟也大多拜入此門之下。

  但巫門秘術很少為人所知,楚鳳熙皺著眉,神情有些凝重,望向窗外的神色更是悠遠起來。

  六月樓下守著小攤的老夫婦望著已經走遠的人影,隔了半天才回過神來。老婦人走到桌邊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開口道:“不知道是哪家的閨女,這小模樣還真是俊,老婆子我還沒見過長得這麽像天仙的小姐。”

  老頭嘿嘿的笑了兩聲,拿起手上的煙槍在地上戳了幾下,道:“你這個老婆子,見到誰都說是天仙,前兩天見到碧綠樓的麥禾姑娘也說是天仙呢。”

  老婦人瞪了他一眼,有些沒好氣的喝道:“這哪能一樣,瞧著這小姐就是個貴氣人,咦,老頭子,你來看看,這是個啥?”

  老攤主聽到這聲驚呼,懶洋洋的抬抬手:“大呼小叫什麽,沒見識的……”他的聲音陡然停了下來,看著自家婆娘手裏握著的東西瞪大了眼。等他回過神來,一把抓過老婦人手上的東西,拿在手裏仔細端詳起來。

  溫潤光潔的暖玉,中間雕著繁複古樸的花紋,但是和他剛才送到六月樓裏的那塊完全不一樣,上麵偰著個小小的‘洛‘字,精致小巧,略帶幾分不羈的瀟灑。

  老攤主神情有些懵懂,隔了半響才循著那輛早就遠去的馬車喃喃道:“原來她就是洛家的寧淵小姐。”

  老婆子走過來接了一句:“哪個洛家?”

  有些懷念的聲音慢慢在攤子裏響起,在深夜的街道裏聽著顯得格外悠久空明:“老婆子,還記得十幾年前咱倆在城門口為洛家的兒郎送行不?”

  “怎麽不記得,那些小將軍個個都是頂俊的,不過,可惜了……我聽說好多人都沒回來呢,哎,可憐的緊啊!”

  “就是那個洛家。”蒼老的聲音帶了點嘶啞,但卻極是堅定真誠。

  “師父,二師兄和三師兄的消息傳回來了。”恭敬的聲音在冥室外響起,坐在裏麵的老者拂了拂手,緊閉的大門被打開,外麵的陽光照進來帶了些許暖意,但仍是無法掃空裏麵的陰涼之意。

  “進來吧,淵閣裏的東西拿回來了?”蒼老的聲音傳出來,外麵候著的青衣中年人腳步一頓後走了進來,神情有些急切鄭重。

  “師父,三師兄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不過……”中年人小心的朝坐著的老者望了一眼,言詞有些躲閃。

  “怎麽回事?”玄禾睜開了眼,轉瞬即逝的冷光從裏麵逸出,安靜的冥室更加幽冷,沙散學了這麽長時間,應該能破了淵閣外麵陣法才是。

  “豐翼師兄說他們在淵閣外麵遇到了隱世的前輩,那人廢了二師兄的內力和眼睛。”

  “你說什麽?好大的膽子,居然敢不把我北汗放在眼底,你師兄還說什麽了?”玄禾看著畏畏縮縮的弟子,冷哼了一聲,到底是哪個隱世的家夥跑到大寧皇宮去攪局了?

  “師父,師兄還說……”黎薩暗吸了一口氣,低下頭道:“那人懂得隱山陣法,並告誡他們若是再敢踏進淵閣百裏之內,絕對有去無回。”

  玄禾猛地坐了起來,神情古怪的開口,一雙小眼瞪得極大:“你說那人懂得隱山陣法?還讓所有人對淵閣退避三舍?她可是個女子?”

  “是,師父。”黎薩驚訝的看了玄禾一眼小聲的回道,五大三粗的漢子在這幹癟老人的麵前甚至有幾分退縮,他猶疑了半響才繼續開口:“小姐她……”

  玄禾朝黎薩瞥了一眼,擺了擺手然後道:“去請三皇子,其他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黎薩低應一聲轉身離開,臉上神情莫測。

  隱山的人居然出現在大寧,看來事情還真是複雜了,我得給大師兄遞個信才是。那沙散一向囂張跋扈,這些年來處處和大師兄作對,以為學了隱山陣法就在師父麵前是頭一份了。哼,如今武功被廢,我倒要看看他還有什麽能耐,黎薩眼珠轉了轉,嘴角勾了起來,明明是粗莽憨厚的漢子,也硬是被這笑容帶上了幾分奸猾之感。

  玄禾重新坐回蒲團上,神情慢慢肅了起來。

  看來大寧果然沒有想象中的簡單,沉寂了十幾年的洛家居然還有能拉動破日弓的奇才。不僅如此,連懂得隱山陣法的人也出現在了淵閣的附近,她是守著那裏,還是隻是碰巧路過?

  大寧當初得隱山相助才會建國,我到底該不該相信……更何況隱山曆來隻會選擇一國輔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玄禾望著幽冷的冥室,神情虛空,眼慢慢閉了起來。

  大寧京城近日來傳得沸沸揚揚的每一件事都和洛家脫不了幹係,前些時日洛家在圍場上讓北汗使者不戰而退,一時間譽滿京城。等知道拉開破日弓的洛家勇將隻是洛家小姐身邊的一個小小丫環時就更是讓京城百姓對洛家的好奇稱讚達到了頂峰。

  但如今要說最為人津津樂道卻不是這件事,嶺南少帥和洛家的小姐居然一起出現在了深夜的長雲街道,傳聞說少帥如此大動幹戈也隻是為了在那日讓六月樓的花魁纖鳳姑娘親自為洛家的小姐彈奏一曲鳳求凰。

  此言一出,整個寧都都為之轟動,兩家都是將門府第,在民間俱都頗享盛名,若是能結親,倒真是傳承一時的佳話。更何況如今的洛府完全是如日中天,聽說漠北的將領在接到消息後就連忙安置了一車車禮物送進京來給他們家小姐擺台麵了。

  雖說流言傳得多,但到底也無人知道真假。隻不過這事一出來,倒讓不少人都記起了數月前京城趙、方兩家的那場頗為尷尬的婚禮。如今時過境遷,眾人都歎洛家小姐好命道,雖說失了狀元郎,卻得了那般英雄的南疆少帥。

  “小姐,您說外麵傳得都是些什麽話?憑什麽您就像占了大便宜一樣?”清河叉著腰站在書房裏,氣哼哼的說道。

  寧淵閉著眼躺在榻上,挑了挑眉完全無視她的怒氣隨意開口:“你查出六月樓的纖鳳是什麽來頭了?”

  清河收起了臉上的怒色,摸了摸下巴湊近寧淵眯起了眼:“小姐,您是怎麽瞧出來她是個南疆人的?還知道她是南疆的三公主?”

  寧淵懶洋洋的抬手敲了敲清河的頭,道:“南疆的巫門一向隻收皇室子弟,纖鳳會這門功法,定是南疆的公主。大公主近來替南疆王打理朝政,根本不可能出現在大寧,四公主隻有十歲,也不會是她,想來她便是南疆的三公主楚鳳熙。外界傳聞楚鳳熙素來行事詭異囂張,她隱跡大寧青樓,有什麽好意外的!”

  “她居然敢潛進大寧,還當了六月樓的頭牌花魁,還真是……”清河嘖嘖了半天,硬是找不到話來形容那個膽大包天的南疆公主。

  “那您說她來這裏幹什麽?南疆和我們大寧可算不上有什麽好關係。”

  “當然是尋找盟友,南疆內鬥不斷,大公主雖說能力卓越,但到如今還未成婚,此乃奪位的一大硬傷。二皇子也有一爭之力,大公主要是想繼位,就必須找到外援才行,我想南疆的二皇子應該派人去了北汗,是以大公主才會派楚鳳熙到大寧來。”

  “自己的內政還需要別國介入,南疆帝位之爭隻有這麽個法子了?”清河不屑的撇撇嘴道。

  “自古以來開疆辟土的軍功比什麽都來得重要,他們之中無論是誰要是能戰勝大寧,誰就能穩坐帝位。”坐在書桌旁的封皓看著清河一副懵懂的神色,實在看不過去加了一句,姑姑是怎麽把清河姐姐交成這麽個樣子的——完全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

  寧淵點點頭,看向封皓的眼神便帶了幾分滿意,隻是乖小孩插了一句後又埋頭朝手裏的書看去,完全無視了寧淵的讚賞。

  所以駐守嶺南的葉韓才是決定南疆帝位歸屬的最重要人選。

  不過,看來那個壞脾氣的南疆三公主顯然還沒有意識到,寧淵想起楚鳳熙看著葉韓時眼底一閃而過的冷光,搖了搖頭。

  南疆的大公主也算是個人物,怎麽會把這麽重要的事交給這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而且她年過二十也未成婚,難道真的有什麽隱疾不成?

  寧淵壞心眼的摸摸下巴,眼中眸光一閃浮現了幾許疑色。

  清河看著她家小姐的表情,感覺背後一陣冷意,眼珠轉了轉急忙退了出去。

  當然,這世上沒什麽事比國泰民安更加讓百姓來得高興滿足,洛家的事還來不及在京城引來更大的騷動,半月之後,來自北汗的盛大的迎親儀仗就已經行到了大寧雲州的邊境。

  北汗送來國書,為當朝三皇子齊王求娶大寧公主。願與大寧修百年之好,共續盟約,為表誠意,甚至連邊境二十萬鐵騎也一並撤出隻用於防守。

  這樣的好消息一傳來,滿城歡欣,隻有皇城裏一片愁雲慘霧,有公主的妃嬪更是上躥下跳著急得不行。皇家嫁到北汗和南疆的和親公主曆來下場就不怎麽好,雖說地位頗高,可甚少有長壽的,就連留下子嗣的也極少。隻不過近年來兩國局勢緊張,公主和親也中斷了有些年了。

  最緊張的莫過於婉陽和瑜陽這兩位公主,北汗的齊王是北汗皇帝最寵愛的兒子,這次來大寧求娶正妃,為了兩國邦交,大寧不可能將不受寵的公主嫁過去,是以外嫁的公主隻會在她們之中任選其一。

  “陛下,婉陽公主求見。”安四躡手躡腳的走進上書房,對閉著眼的宣和帝回稟道。

  “不見,你讓她回去吧。等一下……百裏正怎麽說?”安四垂下眼轉身正準備出去,聽見這聲詢問停了下來。

  他神情有些莫名,想了想低頭答道:“百裏家主說,小公子配不上婉陽公主,還請皇上收回成命。還說近日身體不適,就不進宮給皇上請安了。”

  宣和帝陡然睜開了雙眼,猛地拿起桌上的瓷杯朝地上砸去:“他好大的膽子,真當我奈何不了百裏家不成?居然敢……讓他躲,看他能躲得了幾時?”

  暴怒的聲音劃破了上書房的安靜,安四一驚急忙跪在了地上:“陛下息怒。”

  宣和帝雙目赤紅,麵色陰沉,長吸了一口氣隔了半響才道:“起來吧,葉韓呢?還是天天朝洛府跑?”

  安四站起身,被宣和帝身上的寒意一驚,急忙回道:“是,葉將軍每日必去洛家,陛下……”安四大著膽子接了一句:“就算是兩情相悅這是不是也太過了?”

  在天下百姓麵前這般招搖,到底是還未出嫁的名門貴女,雖說是洛家的女兒,可也太出格了!

  “哼,他這是做給朕看呢,明知道朕有意把洛寧淵選進皇室,居然還如此踩朕的臉麵……葉家這回倒是真出了個有出息的。”宣和帝抿起了雙唇,堅毅冷漠的眉眼肅得緊緊的,威嚴立現。

  “安四,你去傳旨,讓葉韓去鄴城迎北汗議親使團,他是嶺南統帥,這事也辱沒不了他,省的他天天在京城裏晃,給朕添堵。”

  婉陽站在上書房外,姣好的麵容神韻依舊,她眉眼挑得高高的,眼中卻有幾分暗藏的忐忑。她和百裏詢的婚事應該早就定下來了才對,可到如今卻沒有半點消息,眼看著北汗的求親使者就快要來了,她若是定下了親事,自是不懼,可近來她的連番求見都被駁了回來,這還是從未有過的事。

  她正在傷神,左顧右盼間看見一個穿著白衣盔甲的小將從宮門外飛跑進來。

  “陛下,八百裏加急戰報。”他一路往裏衝,卻沒有一個人敢攔住他,八百裏戰報本就有直達天聽的特權,更何況那傳信之人的表情更像是活見鬼了一般。

  婉陽神情一僵,難道邊界又起戰事了?隻是北汗的求親儀仗還在半路,想必不會是北汗,莫非是南疆?

  那白衣小將直直的越過婉陽,跪在了上書房外:“陛下,八百裏加急戰報。”

  他拖著膝蓋朝前磨了幾步,以一種雷霆萬鈞的氣勢把後麵的話喊了出來:“東界大亂,隱山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