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武會
作者:星零      更新:2020-12-13 13:06      字數:14794
  工部在半個月前就開始在西郊圍場裏修建擂台,緊趕慢趕總算布置好了會場,兩國比武事關大寧顏麵,自是馬虎不得。

  北汗使者當著大寧天子挑戰雲州洛家的事早就傳遍了京城上下,是以這場盛會格外引人矚目。

  京中百姓聽說洛家隻戰一場,都有些唏噓,若是當年的洛家,別說被人挑戰,恐怕那戎族蠻夷連大寧的京都也不敢踏進。不過洛家人向來性子高傲,這次要是敗了,不僅百年榮耀保不住,恐怕這洛家小姐也是無顏見人了。

  趙然坐在擂台下首,看著四周坐得滿滿的公卿貴族,眼中也不由染上了幾分肅然。若不是以他趙家嫡子的身份,僅憑在朝中的地位還真是參加不了這場武會。他朝對麵望去,眼便沉了下來。

  坐在大寧貴族對麵的戎族使者一臉囂張,飄過來的眼神滿是蔑視,時而高呼,時而嬉笑,其中兩個穿著皮革的壯碩侍衛更是指著那些名門公子覷笑起來,坐在使者上方的呼延展完全視而不見,一副樂見其成的樣子。

  趙然剛想起身嗬斥就被身旁的趙卓拉住了手腕,察覺到父親的怒意,他慢慢的緩下了神色,北汗陳兵二十萬於漠北,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那些蠻夷故意挑釁也隻是為起爭端罷了。

  一旦紛爭起,洛家勢微,隻會血流成河,百姓失所,大寧將再無盛世。

  趙然隨意轉過頭朝擂台上首看去,眼定了定有些詫異,滿座的功勳元老裏,一襲青色長衫的青年特別顯眼,他靜靜的坐在那裏,全身上下都有一種肅殺的氛圍,就連蠻橫無理的戎族人也不敢將放肆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剛強如鬆,冷硬入鐵,果然不負南疆戰神之名。若是他出戰,這些蠻夷絕對討不了好,隻不過嶺南葉家聲勢日隆,陛下絕不會做這種安排。

  趙然歎了口氣把眼神從葉韓身上轉開,卻不想被注視的青年眉角一彎,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眼中慢慢帶了點笑意。

  葉韓朝空空如也的上首看了一眼,端起桌上的酒杯一抿,抬眼朝擂台對麵同樣空著的帳子瞧去,苦笑著搖了搖頭。

  這等盛世,京城世家公卿皆是早到,生怕遲到了引得天子不滿。她倒好,還真是掐準了時間來,莫不是想和宮裏的那位同時進場不成。

  要是撞到一塊,倒真是精彩了。

  當然這景況不止是他一人察覺到,負責迎駕的禮部尚書於鬆在高台下麵走來走去,滿臉愁容。

  “陛下的禦駕離圍場還有多遠?”

  “大人,剛才侍衛來報,陛下禦駕出了皇城,大概一炷香後會到。”穿著淺色緋袍的小官擦了擦額上的汗珠,急急忙忙的回到。

  “那……洛家的小姐呢?”

  “這個,剛剛下官已經派人去催了,洛小姐倒是離圍場不遠,隻不過……”

  “隻不過?隻不過什麽?”於鬆的聲音猛然拔高,走動的步伐停了下來,這洛家小姐折騰人的能耐他當初在禹山也是領教過的,這次可千萬別再出岔子了。

  “洛家的丫環說洛小姐自小暈車,這馬……習慣了慢走,跑不快。”

  於鬆聽到這話,胡子一翹,朝低下頭不知所措的緋袍小官瞪了半天方抬起手抖了幾下,他長長吸了口氣喝道:“張照,再去催,無論如何一定要讓洛府小姐在聖駕到達之前進入圍場。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若是遲了時辰,你就自行辭官!”

  “是,大人,下官這就去。”察覺到於鬆身上越來越大的怒氣,張照急忙行了一禮退了下去,臉上滿是無奈,讓他辦也要有這個本事才成啊。

  洛家小姐行事不羈京城上下皆有所聞,要是催促管用她早就到了,幾盞茶的時間他都已經派出三批人催促了,回來複命的侍衛沒有一個人能將話說得清,若不是他知道這些人是他派出去的,瞧他們的慫樣還以為都從地府裏打了個轉回來。

  “於大人,擂台旁的空帳可是為洛家的人安排的?”呼延展慢慢走過來,眼神上挑慢慢問道,他手裏抓著個酒杯隨意把玩,隔得老遠看著煞是散漫。

  於鬆剛想走開,看到來人眉便皺了起來,他打了個揖,麵色淡淡的:“的確如此,洛家小姐今日會出席武會,我朝女子閨譽極重,陛下特頒下恩旨責工部為洛小姐準備了帳子。”

  “真是麻煩,你們大寧的女子就是喜歡這般遮掩,哪像我們草原上的女子,各個颯爽不羈,巾幗不讓須眉!我還以為洛家的女子會不一樣呢,當年這一門也出了好些個不凡的小姐,怎麽,現在剩下的這個連人都見不了了?還要用個帳子遮起來!那小丫頭到現在都還沒來,該不是不敢來了吧?”

  他這話滿是挑釁,望著於鬆的眼裏帶著明明白白的嘲笑。

  於鬆先是一頓,愣了一下後慢慢笑了起來,他這一笑,倒是讓囂張的呼延展有些摸不著頭腦。

  大汗說過大寧的窮酸儒士隻要激幾句必會動怒,文臣在朝堂上力量極大,若是大寧主動挑起紛爭,那北汗和南疆就有借口大舉侵入大寧,不過這老儒士該不會是傻了吧,被說成這樣居然還笑?

  “呼延將軍,你們和洛家交戰了這些年,恐怕雲州洛家的人到底是什麽性子你比我們更加清楚……”於鬆把手背在身後慢悠悠的道:“至於洛家會不會贏……你們試試便知。”

  他這話說得極有底氣,眼神銳氣十足,舉手投足間更是迸發出強大的自信。

  呼延展本欲取笑的話到嘴邊又給壓了下去,他看了一眼陡然變得強硬起來的於鬆,哼了一聲轉身回到了座位上。

  反正洛家一定會輸,他這個兵遇到窮酸秀才,有理也說不清了,一切等贏了再說。他轉得太過迅速,自然是沒瞧見於鬆驟然握緊的雙手和陡然跨下的麵容。

  呃,估計他的大汗沒有教他,大寧的窮酸儒士除了易被挑撥起怒氣外,這唬人的本事也是極好的,幾百年傳下來的秘技,經久不衰。

  因著那頂空著的帳子,紛亂的議論聲慢慢開始不絕於耳,方文宗瞧著老神在在的趙卓,眼沉了沉。簡簡單單就把雲州的兵權交給了皇室,洛寧淵絕對不簡單,她又怎會錯過這場兩國武鬥,不過能不能贏還真是說不好了。

  他眼神轉轉落在了趙然身上,欣慰的點點頭,不管如何,這個女婿還是可靠的。

  在座的百官皆知洛家參加這場武會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是以並未對洛家人有所期待,不過若是那洛家小姐不來,為天下恥笑的就不單單隻是雲州洛家了。

  不戰而退,整個大寧王朝的顏麵必定蕩然無存。

  趙然觀望了半天,眼睛不期然的落在了擂台對麵專門為洛氏小姐準備的帳子上,他定定的看著那頂空空的帳子,神情有些複雜。

  若是他沒有遇見紫菲,如今的洛家小姐也許早已成了……趙夫人,不是沒有聽到京城裏那些關於洛家小姐天人卓華的傳言,但一直以來他也隻是聽聽而已,如今他嬌妻在懷,多想徒生思慮罷了。

  但那能將十裏紅妝憤而鋪滿長街的女子,能讓趙氏一門經此大辱仍然無話可說的洛氏遺孤,他還真想瞧瞧到底是何模樣?

  圍場裏陡然安靜了下來,趙然有些詫異,一抬眼就看到了坐於上首的葉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轉頭朝圍場大門口望去,冷漠的神情多了幾分剛才不見的柔和,想著京城裏最近的傳聞,他心裏一突轉頭朝圍場入口處看去。

  一輛極寬大的黃金馬車緩緩朝圍場中心處駛了過來,坐在上麵的青年一身青色勁服,握著韁繩的手穩穩的,抬眼漫不經心掃過來的眼神不自覺的帶了幾分沙場的鐵血和剛毅。

  坐於上首的眾人俱是一驚,隻一眼他們便可肯定那趕車的青年絕不遜於任何京城的貴族子弟。

  端端芳華,灼灼其然。

  本來安安然坐在使者席位上的商澤瞧見趕車人的模樣和那輛熟悉的馬車,眼使勁眨了幾下,神情突然不安起來。

  呼延展看商澤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循著他的眼神看去,低下頭探身喝道:“商澤,怎麽回事?有什麽不妥?”

  “將軍,屬下日前在京城大街上曾遇到過那趕車的男子……”

  商澤支吾的開口,很是有些憋屈,他隨隨便便在大街上遇到個人居然是洛家的,甚至瞧那身份還隻是個車夫而已。

  “你們交手了?”呼延展皺了皺眉問道,瞧商澤的樣子,應該是沒討到好才對。

  “將軍,我在他手下走不到一招,這人的功力應該和查爾師叔相差無幾。”

  呼延展眼神沉了下來,商澤是北汗國師的記名弟子,他說的話絕對可信。這次來大寧的武士裏最厲害的就是查爾,如果這青年有如此的能耐……

  “這人是誰?”

  商澤搖了搖頭心底有些後悔,當初和青年交手後就應該查查他的身份才對。

  旁邊站著的侍從朝年俊望了幾眼,眼底有些驚疑,彎下腰小聲的回道:“將軍,此人是年俊,是洛家軍的一個千夫長。三年前我和他在戰場上碰到過,說起拚命,還真是鮮少有人比得過。”

  呼延展擺了擺手,眼眯了起來:“隻是洛家的一個千夫長,還不是姓洛……你們不用擔心,本將自有辦法。商澤,東西都準備好了?”

  “是,將軍。”商澤朝使團後麵的木桌看了一眼點點頭。

  趙然看著緩緩前行的馬車,嘴張了張說不出話來,這人難不成是想就這樣把馬車趕到帳子那裏不成?

  兩國盛會,無論公卿貴族還是皇室子弟,凡進圍場皆是步行,像這樣明目張膽大大咧咧直接把馬車趕到圍場中央的還真是沒有。

  守在門口的張照滿臉驚喜的看著那久負盛名的黃金馬車緩緩駛進,本想上前攔截,但看了看遠遠可見的皇室儀仗,低下了頭又後退了幾步,心裏緩緩念道:“於大人說了,要是洛家小姐不能在禦駕到來之前進賬就讓我辭官,這個責任我可擔不起。”

  坐於高台上的於鬆看到這情景胡子一翹,抓住杯子的手抖了幾抖,嗬斥的話到了嘴邊又給強壓了下去,罷了,在北汗使者麵前若是堂而皇之的把洛家的馬車攔下,隻會長了他們的士氣,估計不足三日皇族和洛家不和的傳言定會被有心人傳遍天佑。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輛璀璨的黃金馬車上,詭異的是,無論眾人投注在馬車上的目光有多炙熱,那慢慢踱著步走過來的駿馬都保持著不變的速度,甚至還驕傲的打了幾個響鼻。短短這麽點距離,洛府的馬車硬是行了半盞茶時間才到了帳子前。

  眾人眼神一閃,還來不及觀望就看到深黑色的衣袍翩閃而過,一個女子慢慢從馬車上走了下來,那人容顏不清,但緩緩朝裏走去的步伐卻是龍行闊步,帶了幾分不羈的豪邁,這等女子,確是隻觀其背影就可稱得上不凡,隻是天人之姿……未免言過其實了。

  那女子行至布簾前突然停了下來,眾人一愣,眼都不眨的看向那半轉的身影,眼底飽含探究和估量。

  她微微轉過頭,朝著馬車喚了一聲,一個圓滾滾的少年就從馬車裏爬了出來,少年踉蹌的走了兩步,然後挺直了腰朝黑袍女子走去。

  眾人一驚,一時間忘了去探尋那洛家小姐的模樣,臉色都有些糾結。

  長公主府的小公子居然出現在了這裏,雖說三十年前的事如今早已成了隱秘,可知道的人也不少。洛寧淵明目張膽的帶著封皓出席兩國盛會,難不成是想重新把他認回洛家?屆時洛家有子承爵,就算是陛下也再無借口去染指雲州十八郡的兵權……

  隻是,陛下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嗎?再者,封皓愚鈍如豬京城上下皆知,他這樣的名聲又豈有資格接掌雲州三十萬勁旅?

  屆時,就算是洛家允許封皓承爵,恐怕雲州的百姓也不會答應。

  布簾橫遮在帳子中間,裏麵的人影模糊隱約,外麵的人無法探清裏麵的光景,圍場裏重新喧鬧起來,隻不過眾人的注意力都若有似無的放在了那隔開的帳子裏。

  趕車的青年筆直的站在帳子外麵,一身正氣,隻是眼神逡巡到那群北汗使者身上的時候沉了沉。

  就這麽一息時間,趙然握著杯子的手陡然縮緊,他定定的看著洛寧淵剛剛停著轉頭的地方,驚訝的睜大了眼,他所在的地方,正好能看到那紫衣長袍女子一轉頭的光景。

  曲裾深衣,姿顏卓然,端得上是盛世無雙。

  洛氏寧淵居然是這般模樣,如此氣度,這樣的女子,世間少有,的確望而讓人心折。

  趙然心底隱隱有些奇怪的感覺,剛才消下去的念頭居然又重新泛上了心頭,若是從無那些意外,她該是……趙夫人才對。

  恢宏的禮樂聲從圍場外傳了進來,盛大的禦攆慢慢進入圍場,百官起身緩緩跪下,北汗使者站著行彎腰之禮,一時之間,整個圍場肅穆無比。

  天子駕臨,莫不折服。

  宣和帝高坐禦攆,持身端正,滿意的看著台下百官虔誠跪拜的場景,目光逡巡幌過北汗使者所在的地方,直接落在了為洛家準備的帳子前。

  一身青衣勁服的青年筆直的跪在帳子前,就算是俯仰於人,也帶了幾分錚錚鐵血的傲骨意味,宣和帝默不作聲,眼底帶了幾分讚賞。

  至於那布簾之後,他隻是些微瞟了一下就移開了眼,臣子女眷,就算是天子過多矚目也不適合。

  清河跪在地上小心的朝椅上坐著的寧淵看了一眼,使勁咽了咽口水,低下頭沒有出聲,隻是默念了幾遍心經。

  封皓呆滯的望著坐得安安穩穩的寧淵,肥短的四肢一個不穩,直接倒在了地上,他反應過來馬上又重新跪好,臉上一副嚴肅狀,直直的望向布簾前方,就像什麽都沒見到一般。

  但他頭一次覺得這個一臉淡然斜坐在椅上的姑姑恐怕不是大寧王朝的子民,見帝者而不跪,千百年來無論是誰都沒有這麽個道理。

  寧淵淡淡的看著宣和帝緩緩走上看台高處坐好,撇了撇嘴,這個封祿比起封淩寒差遠了。

  宣和帝坐在龍椅上,擺擺手禮樂聲驟停,他威嚴的掃過滿座勳貴,朗聲道:“今日我大寧和北汗以武會友,雙方點到為止,無論輸贏,都不損大寧將士和北汗鐵鷹的雄風。”

  百官齊聲恭呼:“諾。”

  宣和帝滿意的頷首:“朕宣布後麵的兩場比武將由宣王封顯出戰。”

  一身明黃正袍的封顯從席下走上禦台,鄭重的跪於禦駕前:“兒臣定當不負父皇所望。”

  眾人一驚,一齊朝龍椅下首坐著的平王封辛看去,朝堂上平王一派曆來勢力最大,也最得宣和帝看重,所有人都以為皇帝定會選他出戰兩國武會,卻不想這次竟然由名不見經傳的九皇子封顯拔得了頭籌。

  看來這聖心還真是不可度量,宣王竟然如此得皇帝看重,朝堂必然再起風雲了。

  封辛陰沉的望著站於龍椅旁的封顯,臉上帶笑,手裏握著的瓷杯卻裂了開來,依稀可見幾許縫隙。

  “咦,是九叔出戰,那些蠻夷輸定了,大寧絕對不會丟臉。”封皓坐在帳子裏,小眼瞅著外麵,雙眼放光。

  “怎麽,你覺得本姑娘贏不了那些戎族蠻夷?”清河一聽這話,眉就瞪了起來。

  封皓縮了縮肩:“清河姐姐,你當然厲害嘍……”他轉了轉眼一臉正色的繼續說道:“不過,我還沒有看到九叔輸過,他在東界大軍裏可是最厲害的。有他在,大寧絕對無憂。”

  東界?寧淵疑惑的抬抬眼,手輕輕在桌上敲了敲,已經是第二次聽到了,那到底是什麽地方?她可以肯定,五百年前天佑大陸絕對沒有東界這麽個地方。

  寧淵轉眼朝封皓看去,淡淡道:“封皓,看完了這場比武,你再告訴我,你想要什麽?”

  清河急忙為寧淵添了杯熱茶:“小姐,小皓還小,你慢慢說與他聽,他會懂的。”

  封皓一愣,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陛下,呼延展有一事不明,還請陛下解惑!”這聲稟告聲若洪鍾,呼延展一臉囂張的站了起來,打斷了宣和帝宣布武會開始的話語。

  “呼延將軍,你有何事不明?”宣和帝臉色沉了下去。

  “陛下,參加第一場比武的是否為‘洛’家人?”

  眾人聽到那聲加重的‘洛’字,疑惑的抬眼朝呼延展看去,這北蠻人是不是有毛病了,天下皆知這場比武是北汗向洛家挑釁而起,參加的當然是洛家人,否則這場武會還有什麽意義?

  “當然,第一場比武自是由洛家人參加,不過,無論洛小姐讓洛家何人出戰,朕都尊重她的決定。”

  言下之意,就是洛家派個火夫出來都可以,隻要能站在台上擺擺樣子就行了。

  “多謝陛下解惑,我等定當全力以赴,為答謝陛下的寬容,我汗讓呼延帶來了一份禮物,今日無論哪位英雄能拔得頭籌,都將擁有這件舉世無雙的寶物。”

  呼延展滿臉笑容,臉上的神色越發倨傲起來。

  ‘碰’的一聲巨響,兩個壯碩的北汗武者將一個長盒抱著走上台放於龍駕的禦台上。

  呼延展擺了擺手,站於兩旁的武者緩緩開啟了玄鐵長盒,宣和帝剛才滿是倨傲之色的麵容陡然沉了下來,手上握著的瓷杯猛地放在案架上,神色中甚至多了幾許猙獰之色。

  底下的百官被宣和帝驟變的神色一驚,還來不及疑惑便看到在呼延展示意下那緩緩攤開的長盒,俱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三十幾年前,我朝玄禾國師曾於漠北戰場上得此物,此後一直供於北汗皇宮。今日武會,國師有言,得勝者方能擁有此物,若是我北汗武者僥幸取勝,那三月後的北汗祭祀,此物將成我北汗鎮國之寶,相傳萬世。”

  因著圍場裏極安靜,聽在眾人耳裏呼延展說出的話不免便加深了幾分囂張和霸道,大寧朝官眼下一沉,屏息盯著禦台上玄鐵長盒中的東西,雖氣憤但卻無人辯駁。

  天下皆知大寧立國來有三件寶物代代相傳,一為玉璽,掌天下萬民;二乃破日弓,傳皇室子弟;三為玄輝槍,藏於深宮禁地。

  玉璽為帝者所有,數百年來從未改變。玄輝槍是太祖隨身兵器,開國後供於宗祠也未現過世,名聲雖極大,但識得的人並不多。

  破日弓同樣傳於太祖一代,卻無人知其來曆,兩百年前戎族入侵大寧,洛氏一族抵禦外敵,救國於危難,顯勻帝感其功勞,以破日弓賜予洛家。自此以後,破日弓便成了洛家傳世的信物,但並不是曆代洛家族長都能擁有它。

  破日弓重達千斤,光是舉起便已極難,更何況拉弓射箭。就算是洛家,幾百年來也隻有兩、三個族人能用得此弓,往近了數,最後一個便是當年冠勇三軍的洛家長子洛羽行。

  三十年前和北汗一戰,洛羽行亡於漠北,他隨身所帶的破日弓也下落不明,如今重現大寧,沒想到卻變成了北汗國師的所有物。

  破日弓於大寧,決不僅僅隻是洛家信物這麽簡單,當初傳於國祚的寶器,就如大寧威盛的見證一般,賜予洛家那是榮耀,可若是被虜他國,就是鐵錚錚的恥辱,無論是大寧還是洛家都不可能無動於衷。

  更何況當年洛羽行身亡漠北本就和皇家有著千絲萬縷的幹係,如今舊事重提,隻會讓皇室和洛家本就岌岌可危的關係更加危險。

  北汗此舉,用心之險,昭然若揭。若今日奪不回破日弓,大寧隻會淪為三國笑柄。

  “呼延將軍,玄禾國師有心了,既然北汗盛意拳拳,朕就領了這份好意,隻不過,諸位使者想必是要多留幾日了。”宣和帝打破了圍場詭異的氣憤,帶著幾分豪爽的笑容慢慢開口。

  “哦?不知陛下此言何意?”呼延展雙手抱拳疑惑道。

  “朕打算隔幾日為破日弓重歸大寧舉行賞寶會,呼延將軍千裏護送,大寧當然也要略表心意才是。”

  呼延展神色一僵,臉沉了沉連道‘不敢當’回了坐席。大寧皇帝好麵子,等北汗武士贏了武會再反駁也不遲。到時候他倒要看看,傳國寶器眾目睽睽之下落於北汗,大寧皇帝還有何話可說。

  宣和帝轉頭朝站在身旁的封顯看了一眼,神情比剛才入場時多了幾分鄭重和期許。

  封顯頷首,抬眼朝擂台邊上的帳子看去,立於帳前的青年眼神沉靜,但裏麵的煞氣卻一點一點逸了出來。他和年俊交過手,雖說藏了三分力,但若論起來,恐怕年輕一輩裏鮮少有人是他敵手,隻不過他並不姓‘洛’,剛才呼延展冠冕堂皇的指出了這點,今日他不可能上場比武。

  洛家老將洛勁鬆並未前來,封顯摸摸額角,眼中略帶疑惑,難不成洛寧淵真是想輸掉這一戰?就連父皇也對北汗拿出破日弓如此氣憤,洛家能咽下這口氣?

  清河站在布簾後,氣得渾身發抖,她轉過頭看著自玄鐵長盒打開後就臉色沉著的寧淵,轉後兩步恨聲道:“小姐,這些蠻夷太過分了,居然把大公子當年失落在戰場的破日弓帶回大寧耀武揚威,我非打得他們滿地找牙不可。”

  先欺洛家,後辱大寧,還真是看準了如今雲州沒落的窘況,隻不過凡事都有例外。

  寧淵挑了挑眉,伸手撐住下顎搖搖頭。

  “不是失落,既然是玄禾在戰場上獲得,那當初大伯中暗箭死於漠北極有可能就是他所為。”洛羽行天縱英才,無故死於戰場本就難以想象,但若是北汗的國師曾隱於軍隊裏,倒是極有可能做到。

  “小姐,那我……”

  “清河……”這聲音比平時的多了幾分暗沉,清河急忙抬頭朝寧淵看去,神情一愣。

  寧淵移開了放在玄鐵長盒上的目光,身子慢慢坐直,就連慵懶的神情也鄭重起來,纖細的素手端起桌上的瓷盞,純黑的衣袍慢慢拂過,顯得格外深沉和濃烈。寧淵嘴角勾起輕微的弧度,凝視著清河淡淡道:“拿回那張弓,既然他們說‘贏者勝’,那你就正大光明的贏回來,速戰速決。”

  不止是清河,就連封皓的神情都有些呆楞,他們還從未看過寧淵如此鄭重的表情。不過想來也是,洛氏傳家信物被北汗堂而皇之的帶回大寧,若不正大光明的奪回來,倒真是會顏麵盡喪了。

  “是,小姐。”清河鄭重的朝寧淵點了點頭,轉身朝帳外走去。

  帳外武會開始的擂鼓已經接近尾聲,呼延展招招手,商澤站起身喊道:“第一場由我國勇士薩哈出戰。”

  一個身穿皮草的彪形大汗從席上走了出來,目光如炬,臉色猙獰,眼中煞氣滿盛,他把肩上扛的三板斧放在地上敲了敲,發出一陣轟鳴的震聲,但那人卻似毫不在意拿在手上轉了兩下,還滿意的‘哼哼’了兩聲。

  眾人臉色一變,聽板斧砸下的聲音至少有幾百斤重,這薩哈絕對是個外家高手。

  擂鼓聲停,薩哈扛著三板斧一個越步跨上了擂台,洛府的帳子仍是靜悄悄的,隻看到布簾後有個身影慢慢朝帳外走來,但看情形,決不是壯碩彪悍之輩。洛家真的能有人出戰嗎?

  “葉韓,你說洛小姐會派誰出戰?”百裏尋了個空溜到葉韓的身後,朝前探了探小聲的問道。

  葉韓把手裏端著的酒盅慢慢放下,施施然道:“你猜呢?”

  “年俊不是洛家本姓,條件不符。今天那小胖子也來圍場了,但他手無縛雞之力,比我還不堪入目,真要讓他上場豈不是毀了洛家幾百年的聲譽?”

  “帳中還有一人。”

  百裏詢被這話說得一頓,詫異的睜大眼:“你是說清河那丫頭,怎麽可能?若是女子上場,北汗定會恥笑我大寧無人。”

  “你何不反過來想想……”葉韓挑了挑眉道:“若是區區一個女子都能讓北汗武者無功而返,那的確是一場笑話,隻不過被恥笑的是北汗而已。對了,既然你來了,那百裏族長也到了?”

  “洛家出戰者是……洛清河。”尖銳的嗓音突兀的在圍場裏響起,中間還陡然停頓了一下,安四拿著剛剛入場後洛家派人送來的出場名單,有些欲哭無淚。這洛家小姐到底在弄些什麽名堂,他打聽過洛家的情況,這洛清河分明隻是個小丫環而已。

  百裏詢聽到這聲音,心不在焉的對葉韓點點頭,若有所思的朝洛家大帳看去。一抬眼,便看到了抬步走出大帳的清河。

  她今日未施粉黛,散步走來颯爽英武,眉宇間滿是沉穩,這般認真的神情倒叫百裏有幾分新奇。

  綠衫素裙的小丫頭堂而皇之的從洛家大帳裏走出來,直挺挺的朝擂台走去,沒有如那個北汗武士一樣英偉不凡的健步跨上,而是慢慢的一步一步走了上去。但隻是這樣就足以讓整個圍場重新安靜下來,百官張大了嘴愣愣的多眨了幾下眼,趙卓脖子一僵,險些扭到。

  就連宣和帝端著茶盅的手也抖了幾下,眼底頗有些意外。

  他雖然不想洛家贏了這場比試,可也不想大寧失了顏麵,洛家派個小丫頭出場,真是太過胡鬧了。

  但話已出口,眾人就算再不想也隻能看著那個青衣小姑娘一步一步慢悠悠的走上擂台。

  呼延展嗤笑一聲,拍了拍商澤的肩:“看來洛家還真是山窮水盡了,居然讓個小丫頭出場,就算是我們贏了,哈哈,那也是……勝之不武啊!”

  商澤還來不及點頭應和,就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我看不然,呼延,你們且慢高興,這丫頭有些古怪。”

  呼延展一頓,急忙轉過頭對著身後坐著的小老頭低聲道:“查爾大師,您的意思是?”

  “這丫頭身上有股氣我看不透,應該不簡單。”

  呼延展點頭應是,轉過身朝台上看去,嘴角撇了撇,一個小丫頭而已,有什麽大不了的。

  薩哈一眨不眨的盯著眼前這個慢慢走到他麵前的小姑娘,瞪大了眼喝道:“你要和我比?”聲如洪鍾,嗡嗡入耳帶著幾分悶響。

  清河眉一皺,瞟了薩哈一眼道:“就是本姑娘和你比。”

  薩哈把扛在肩上的三板斧往地上一擱,朝清河指了指:“這怎麽行,我從來不和女人打,你……下去。”

  清河眼一瞪:“你瞧不起我?”

  “哼,瞧不起又如何!你們大寧洛氏幾百年來也是一門英豪,我薩哈誠心來大寧挑戰,你們居然如此蔑視於我,簡直不知所謂。”

  他在台上叫囂得起勁,下麵坐著的朝官都有些羞憤,但卻俱是啞口無言,唯有方文宗看向擂台的神情有些意味不明。

  百裏聞聲便要站起身,卻被旁邊的葉韓拉住了衣袖。

  “看下去,你還不清楚那丫頭的性子,得罪她的還十分都不止。”

  清河眯了眯眼,看著滿臉不屑的薩哈,眼沉了下去,這些戎族人,洛家沉寂了數十年還真以為就可以隨意欺辱了?

  她朝握在薩哈手中橫亙在地上的三板斧瞧了一眼,身形一動。

  就這麽一瞬間,隻見綠影一閃,待台下的人看清時,清河已經站在了薩哈身後,她手上拿著個東西滴溜溜的在轉悠,正是薩哈手中的三板斧。

  瞧她那神情,比剛才的薩哈還要多幾分從容不迫,呼延展看著陡變的情勢,心裏一突,忙自安慰道:這丫頭隻是輕功好而已。

  反而是台下的朝官和仕子,看著這一幕都不免叫起好來,剛才詭異的氣憤瞬間高揚了起來。宣和帝眯著眼往後靠在了禦椅上,眼底劃過一道暗光。

  薩哈呆楞著轉過頭看著身後的清河,臉色陰沉的指著她沒有說話。

  “哼,井底之蛙,要我說,連兵器都守不住的人,不配和我打才是!”清河揚了揚眉,把手中的三板斧朝薩哈扔去。

  “臭丫頭,居然敢羞辱我,我倒要看看你的這點輕功能不能替你保命。隻需要兩招爺爺就能結果了你!”薩哈接過扔來的三板斧,提身朝清河奔去。

  奇襲,清河撇了撇嘴,本欲抬向身後的手頓了頓,速戰速決還是簡單點好,她站著不動彈了彈衣擺,朝著奔過來的薩哈一腳踢去。

  台下眾人隻看到一團黑影撲向台上的清河,擂台甚至因這淩厲的攻勢而震動起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這一次就連呼延展也直愣愣的盯著擂台,眼底有些不穩。

  眨眼間,黑影飛出了擂台,轟的一聲響,直直的落在了北汗使者麵前,地上被砸出了個大坑。灰塵撲撲,看不清那人的光景,但根本不需要看,台上翹著腿笑顏如花的清河愜意的拍了拍裙上的灰塵,悠悠的道:“真是不夠看,這麽點本事也敢嫌棄本姑娘。”

  眾人看著台上那個笑眯眯的小姑娘,喉嚨一緊,一腳就把北汗武士踢飛,洛家的人還真是一慣的的蠻橫簡單,這性情倒真是不分男女。

  大寧朝官的臉上都帶了幾分解氣和嘲笑。北汗言之鑿鑿千裏挑戰洛家,如今卻在一個小丫頭手裏走不過一招,這事不出三日定會傳遍天佑,他們這一趟還真是……不虛此行!

  百裏詢朝台下神色各異滿臉驚愕的朝官和仕子看了看,把手中的折扇一展,輕笑一聲坐得端正起來。

  呼延展臉色陰沉,朝台下蠕動的薩哈看了一眼,忙打了個手勢讓侍者把他扶起來,他轉頭對著台上的清河道:“洛姑娘好本事,這一場我們輸了。”

  還有兩場,就算輸給了洛家,至少查爾大師還能贏過那個宣王,破日弓一定不能落在洛家和大寧皇室手裏。

  “呼延將軍,不知你可還記得剛才這薩哈說過什麽?”清河上前走了兩步,臉上帶笑。

  呼延展皺眉問道:“剛才他說過何話?”

  “他剛才說兩招就可將我打敗,將軍不會不記得了吧?”

  “洛姑娘此話何意?”

  呼延展強壓住怒火朝清河看去,他堂堂北汗大將,肯屈尊降貴和一個丫頭說話已經是給足了她臉麵了。

  清河收起了臉上的笑容,眼中的眸色慢慢深了起來。

  “既然北汗武士許下狂言,若是不回敬,豈不是顯得我洛家未盡地主之誼。剛才他擋了我一招,現在隻要你們可以擋下我第二招,這一局就算完了。”

  這天下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由此看來此言定是不虛。

  封皓看著站在台上步步緊逼的清河,喃喃道:“清河姐姐這是要幹什麽?”

  寧淵扣了扣手指,淡淡的開口:“還記得我剛才跟她說的話嗎?”

  “姑姑,您是說……速戰速決?”

  寧淵點了點頭,嘴角勾了起來,隻不過她剛才交代的並不是讓清河速戰速決的比完第一場,而是……速戰速決的拿回破日弓。

  隻要整個北汗使團再無一戰之力,勝的當然就是洛家。

  整個大寧上下,沒有人會比她更清楚這把弓的來曆,破日弓乃北海寒鐵所鑄。當初大寧建國時,她為封淩寒打造的登基賀禮,就連上麵的古紋也是她親手撰刻。如今她送出的禮物居然被北汗使者拿上大寧京城當著天下萬民耀武揚威,簡直可笑。

  呼延展把握緊的手鬆開背在了身後,聲音陡然拔高:“洛姑娘,難道你想再挑戰我北汗的武士?你要知道,不管你贏了幾個,都隻能算是第一場比武的結果。”

  他這話說得有些厚臉皮,但卻是實打實的做法,清河能將薩哈一招擊敗,整個北汗使團裏隻有查爾能與其一戰,勝負尚且是未知之數。接下來的兩場比武若是失了查爾,北汗必輸無疑。

  “當然不用,我可沒這麽多時間陪你們再比一場。”清河淡淡的說了一句轉身朝禦駕的方向跪下:“陛下,洛清河行為無狀,若是驚了聖駕,還請贖罪。”

  宣和帝朝臉色陰沉的呼延展看了一眼,手扶了扶椅架眼神一轉笑了起來:“當然無罪,北汗武士千裏而來,為的就是與洛家一戰,朕想呼延將軍定是求之不得!”

  北汗的使者在京城囂張了半個月,借洛家之手殺殺他的威風並無不可,更何況他也想看看這個洛清河究竟想幹什麽?

  “謝陛下恩準。”清河起身朝禦台走去,步子不快,卻漸漸讓呼延展周身都起了一身冷汗,如今的局勢他完全無法控製,除了靜觀其變,幾乎全無他法。

  眾人看清河的舉動都有些疑惑,這個方向是?

  百裏詢喃喃的開口:“不會吧?難不成她想……?”

  擂台本就離禦台極近,一息之間,清河身形一動便出現在了禦台的案架前,她看著玄鐵長盒裏靜靜臥著的破日弓,眼沉了下去,洛家從來就不是可以隨意欺辱的,更何況是這樣將染滿洛氏族人鮮血的破日弓擺在洛家麵前的侮辱。

  北汗,既然你能無視洛家三十萬勁旅的威懾,那如今這恥辱,你們可要記牢了才行。

  看清河站在禦台前盯著破日弓不動,百官多少有些驚愕,這洛家的小丫頭該不會是想用這件寶器吧?大寧自開國以來能拉動此弓的也不過區區數人,就算她能打贏薩哈,可是要拉開這弓,也未免太托大了!

  這個想法還未完,站在禦台前的綠衣女子一探手就將暗銀的破日弓毫不費力的拿了出來。

  轉身,托臂,拉弓,轉瞬間清河將破日弓拉至半月,箭直指方向,赫然就是北汗使團所在之席,她手上的弓箭輕輕移動,緩緩對準了呼延展。

  呼延展見此身形一頓,不由得後退了幾步,臉上遲鈍的浮現起驚懼來。破日弓在北汗幾十年,舉朝上下也隻有玄禾國師一人能拉開,這洛清河居然有此蠻力,況且她還隻是個不足二十的小丫頭而已,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這次就連宣和帝也猛然坐直了身子,能拉開破日弓?還是洛家的人!

  他沉著眼看著拉弓箭指北汗使者的清河,手上戴著的扳指輕輕的動了動。

  “洛清河,我是北汗使者,你…你敢殺我?”呼延展臉色蒼白,色厲內荏的喝道,一雙眼動也不敢動的盯著暗金的箭尖。

  “殺你?”清河輕哼了一聲,眼中精光驟現,拉弓至滿月射了出去。

  “清河,不要。”百裏站起身急忙叫道,殺了北汗使者,罪犯欺君,更會讓北汗有了與大寧開戰的借口。

  承受力小點的老臣甚至開始臉色蒼白,頭冒虛汗,這洛家的人怎麽一個比一個瘋狂。

  破軍之隙,金箭直飛,一聲怒喝響起:“好猖狂的丫頭。”

  懸浮的氣流瞬間出現在呼延展麵前,派頭雖足,但除了稍阻箭勢外毫無作用,金箭直接穿過氣流向呼延展射去。

  一時間萬籟俱靜,圍場眾人看著那支直直射去的金箭,長舒了一口氣。百裏詢身子一軟坐了下來。

  這丫頭,還真是……膽大妄為!

  呼延展感覺到箭矢劃過頭頂,腿一軟強自鎮定的朝身後看去,那支金箭直直的射在了掛著北汗圖騰的木柱上麵,入木三分,其勢淩厲。

  他轉過頭看著拿著弓的清河,臉漲的通紅,還來不及嗬斥便聽到一聲巨響。

  轟的一聲,北汗使者身後的木柱猛地炸開,連著那上麵掛著戎族圖騰的大旗同樣灰飛煙滅。

  呼延展倒吸了一口氣,他從未見過破日弓射出的威力,要是剛才這一箭是射在他身上……他猛地轉頭朝清河看去,神情猙獰。

  “洛清河,你居然敢……”

  “我有何不敢?”清河收起手中的破日弓,抬眼望向呼延展,冷聲道:“你北汗派使者千裏入大寧,不就是為了踩我洛家顏麵,絕我雲州將士希望嗎?怎麽,你們既然有膽欺上京來,就沒膽量承受回擊?洛家和戎族交手了上百年,洛家人無法無天的性情,難不成你們忘了?”

  呼延展呼吸一滯,被清河淩厲的氣勢壓得說不出話來,洛家人的霸道和囂張他們幾百年來領教了不少,怎麽可能忘記。隻不過,滿門俱喪的洛家居然還能出這等將才,才是真真令人意外,更何況,這還隻是個丫環而已!洛氏一族,到底藏了多深?

  封皓瞪大小眼望著禦台上的清河,不知從何時開始握住的雙手握得更緊了,他轉過身定定的看著寧淵,黑白分明的眼珠格外晶亮。

  “姑姑,我知道我想要什麽了。”洛家的榮耀和輝煌,那是幾百年的犧牲和努力才能鑄成的,他必須要守住,哪怕勢單力薄。

  他不是隻會藏於京城繁華地的膽小鬼,漠北的洛家才是他真正該去的地方。他記得兒時祖母抱著他曾經說過,洛家,與其說是一個家族,不如說是一種傳承。

  當初他不明白,如今卻能真切的感受到這句話的含義。

  寧淵伸手拂過封皓額邊垂下的頭發,眼中的溫潤漸漸加深,淡笑著點了點頭。

  “呼延……”微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呼延展急忙轉過了頭,查爾半躺在椅上,鮮血從口中逸了出來。他臉色蒼白,頓了頓繼續道:“我們認輸。”

  呼延展看著垂頭喪氣低著頭的北汗武士和臉色蒼白的查爾,雙手緊握,不甘心的轉頭朝宣和帝所在的方向彎腰行禮。

  “陛下,這場比武我們認輸。”

  “哦?呼延將軍,你是說接下來的兩場也認輸?”宣和帝老神在在的看向呼延展,拖長了腔慢慢道。

  “是,陛下。洛姑娘武力超絕,呼延展平生未見,依本國國師所言,破日弓應屬洛家。”

  呼延展低下頭朗聲回到,他倒要看看今日洛家在兩國武會上大放異彩,這大寧皇帝是不是真的能毫無芥蒂?

  “這是當然,洛清河,破日弓本就是洛家傳家信物,今日朕再將此弓賜予洛家,望恪守盡職,不負洛家先人所望。”

  清河轉身行禮頷首,誰都知道,宣和帝這番話是對大帳中的洛寧淵說的。

  “呼延將軍,他日戰場相逢,洛清河定不會對你手下留情。”清河收攏玄鐵長盒,對呼延展揚眉說了一句慢慢朝台下走去,就如出來時一樣步履緩慢,但這一次卻沒有人再把輕蔑無視的眼光投在她身上。

  洛家的女子,的確稱得上是巾幗不讓須眉,甚至猶勝之!

  百裏愣愣的看著慢慢朝洛家大帳走去的清河,綠色的裙擺無風自動,徑自多了幾分颯爽風流,他的眼突然眯了起來,收起折扇輕笑出聲。

  葉韓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問道:“百裏,怎麽了?”

  “我突然明白為什麽你喜歡洛家的大小姐還有當年的昭言長公主為什麽會對那個洛羽行傾盡一生了。”

  葉韓一愣,眼眸一閃問道:“為什麽?”

  “佛曰:不可說。”百裏打起了官腔,目光緊緊的跟著那抹走進洛家大帳的人影,彎起了嘴角。

  洛家的人的確和這大寧京城格格不入,浮華滿目也掩不住其灼灼光彩。

  “小姐,我拿回來了,怎麽樣?是不是速戰速決啊!”清河一進帳子,全身一鬆,加快腳步朝寧淵行去,臉上滿是邀功的討好。

  封皓捂住了眼,隻從肥厚的手掌間透出的空隙朝清河看去,連聲哀歎,剛才還光芒萬丈的形象……全毀了,他是為了什麽才下了那麽重要的決定啊!

  寧淵看著擺在盒子裏的破日弓,好心情的拿起來順在手間把玩,純黑的衣擺拂過暗銀的長弓,看起來有種奇異的協調感。

  她輕輕的摩挲弓上的花紋,相協的圖案層層纏繞,多了幾分沉澱的古韻,寧淵低下頭,眼漸漸柔了起來。

  封皓呆滯的看著把破日弓放在手裏像小玩意一般耍弄的寧淵,捂住眼睛的手無力的垂了下去。

  看來清河能強成這樣不是她的原因,封皓這輩子頭一次覺得,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純粹是放屁。

  “小姐,外麵的朝官都已經退出圍場了,我們也走吧,凡叔說了這次我要是表現得好,就給我弄叫花雞吃。”清河朝外望了一眼,壓低了聲音湊在寧淵耳邊說道。

  封皓一聽有得吃,眼立刻放出光來,笨拙的從椅子上跳下來,拂了拂衣擺就準備出去。

  清河見狀立馬在他頭上敲了一下:“就隻知道吃,從今天開始,你每日都得按照凡叔製定的食譜來,要是再敢去廚房偷吃東西,哼哼……”

  封皓聽到這齜牙咧嘴的哼聲,高漲的情緒焉了下去,本就不大的眼更是垂得隻剩一條縫。

  趙卓坐在馬車裏看著朝後望著的趙然,歎了口氣。

  “然兒,可是心有不甘?”

  趙然收回了目光,搖了搖頭,臉上雖有遺憾但卻淡定了下來。

  “父親,遺憾縱使有,但我知道,那般的女子,並不適合我。”若是相識於初時,他們或許會成佳偶,可是這世間最好的卻未必是最適合他的。

  “紫菲說今日會熬參湯,晚飯就擺在父親那吧。”

  趙卓點了點頭,他轉過頭朝身後越來越遠的大帳看去,蒼老的臉上滿是欣慰。

  洛雲重,你這個老小子,可以走得安心了,你的那個寶貝孫女真的可以讓你笑醒著從棺材裏爬出來了。

  封顯低頭躬身送走了宣和帝,抬眼朝洛家的帳子看去,正好瞧見從裏麵走出來的一行人。

  筆直冷硬的勁衣青年,蹦跳著扛著鐵盒朝馬車跑去的綠衫少女,慢吞吞挪著步子朝前走的少年,還有懶懶散散打著哈欠一步三晃的黑衣女子。

  和平常一般無二,完全沒有贏了戎族的得意和喜悅,就好像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一般。可他那位剛剛離去的父皇,眉皺得都能打出個結來。

  雲州洛家,還真是比傳聞的更加難纏和古怪,不過至少看洛寧淵的態度,封皓至少能有個好落處。

  清河一把揪住封皓的脖領,蕩了兩下直接把他扔上了馬車,跳上去對著寧淵喊道:“小姐,加把勁,到車上了再睡,我讓年俊把車趕慢點。”

  寧淵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行到車邊時突然轉頭朝擂台對麵的禦台望了一眼,嘴角勾了勾登上了馬車。

  兩個老者隔了半天才從禦台後走了出來。

  肖韓謹撇過頭瞧著一臉愣樣望著洛家馬車的老友,拍了拍他的肩笑嘻嘻道:“百裏正,人家一個小姑娘罷了,你使勁瞧個什麽勁,真是為老不尊。不過這綠衣小丫頭倒是個寶貝啊,你瞧見封祿的臉色沒,嘖嘖,洛家的這些個小娃娃還真是有能耐。”

  “老肖,這黑衣丫頭是誰?”

  “百裏正,你不是才看到人家從洛家大帳裏出來,除了洛家大小姐洛寧淵還能有誰,不過洛勁鬆還真是厲害,居然教出了這麽個洛家小姐!他藏在禹山十幾年,的確值啊,洛家有此女承爵,倒也不算沒落了。”

  “對了,你剛才說她叫洛寧淵,寧淵?”

  “不錯,和當年的隱山之主名諱是一樣的,這丫頭真是對我的胃口。”

  百裏正看著那輛黃金馬車緩緩駛遠,眼神慢慢肅了起來。

  黑衣長袍,傾世容顏,甚至是一模一樣的名諱,這世上怎麽還會有這樣的人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