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晚宴
作者:星零      更新:2020-12-13 13:06      字數:12391
  是夜,方府燈火通明。

  方文宗穿著官服守在庭院門口,聽到小院裏傳來的曲聲,長長歎了口氣,他轉過身看著同樣站在門口進去不得的妻子,走上前去:“你怎麽又出來了?回去休息吧。”

  方夫人擺了擺手,神情擔憂:“菲兒已經半月未出房門了,我怎麽放心得下。哎,苦命的孩子,怎的就攤上了那樣的洛府小姐,說出這般傷人的話來!”她抹了抹眼角的淚水,輕輕嗚咽起來。

  雖說是養尊處優了十幾年,但到底隻是個小門小戶的女子,遇到事也失了沉穩氣度,除了哭訴埋怨,也無甚辦法。

  方文宗黯下了神色,一雙眼在陰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意味不明,讓平時的儒雅正直多了幾分暗沉。

  他朝院裏看了一眼,上前扶起哭泣的妻子朝外走去:“你就別擔心了,我們的女兒不是個不爭氣的,我看她最近的曲藝越發好了,再過幾日便是鳳華宴,她自有挽回顏麵的本事。再說了……”他沉了沉聲音,那慈眉善目的臉上便有些扭曲:“那些皇家公主、世族小姐也不是麵揉的,怎麽會由著那洛寧淵張揚跋扈,目中無人!”

  身後隱隱傳來的曲聲越發空靈,方文宗滿意的點點頭,扶著妻子的手漸漸收緊了一些。

  因著宣和帝的態度他動不了洛寧淵,可不見得別人收拾不了,隻要加把火就自然有人代勞,想必待到那鳳華宴時,才是好戲真正上演的時候。

  閨閣女子之爭他不會插手,可涉及到方家的顏麵,便也怪不得他了。

  他尊榮了數十年,連王朝皇子也對之禮遇有加,如此欺辱他方文宗的女兒,將他不放在眼裏的,洛家小姐倒真是頭一個。

  洛氏寧淵,你既有此膽量,這為你搭好的戲台,你可要好好唱了。

  他抿住了嘴角,雙眼的複雜之意在陰暗的燈光下越發明滅起來。

  曾經的鳳華別莊,現在的洛府好久沒有這麽熱鬧了,清河一大早便遵著洛凡的意思從京裏專侍貴女的衣鋪裏取來了時下最流行的仕女衣飾,滿滿的擺了滿屋。

  待寧淵從睡夢中清醒過來時,日頭早已爬到了正中。

  清河眼明手快的扶住瞧了一下天色就欲倒頭再睡的寧淵,輕輕搖晃起來:“小姐,起來吧,若是再睡就會遲了今日的鳳華宴了,您不是說要去的嗎?”

  寧淵迷糊的閉眼想了一下,想起自己確實說過這話,極為不耐的睜開了眼,眼中還帶了絲朦朧之色:“什麽時辰了?”

  清河一邊把桌上的洗漱水端來,一邊歎道:“都正午了,宴會申時開始,要是再不快點收拾,我們就要遲了。”

  寧淵聽得這話有些奇怪,把嘴裏的水吐到瓷盆裏問道:“開始什麽?”她轉過頭瞧著地毯上滿滿放著的花紅紫綠的衣服,拿起手巾的動作便立時僵住了。

  清河反倒有些得意,她指著地上的各式戰利品顯擺起來:“小姐,這可是我跑遍了京城有名的衣鋪搜刮來的,保證是時下最流行的服飾。”

  寧淵看了看地上那些晃眼的衣服,轉過頭來的神情便不是那麽淡然了:“你的主意?”

  “我和凡叔的主意,哦,還有年俊那家夥也有點功勞……”

  “好了……不必如此,把這些東西拿下去。”寧淵打斷了清河沾沾自喜的自誇,隨意的擺了擺手。

  清河一愣,看寧淵臉色淡淡的,到底是習慣了她這樣的神色,諾諾的道:“小姐,今日可是鳳華宴,也是你第一次出席京城貴女聚會……”

  她瞧得寧淵仍是那副神色,便知勸不過她,隻好收了地上擺著的衣服歎口氣退了出去。

  寧淵看著清河喪氣離去的背影,眼中清淺的眸光一閃而過,微微暈染其中便消失不見。

  連凡叔和清河都會在意她如何出席鳳華宴,看來外麵的動靜應該不小了,她站起身赤著腳朝地上走去,雪白的地毯印著純黑的衣袍和如玉的肌膚,散開一地奢靡。

  毗鄰皇城的童月湖畔風景秀麗,那一池的睡蓮素來名頭頗響,古來在此留詩作詞的大家更是不少。今日這裏格外的熱鬧,在鳳華別莊歸洛家所有後,這新一年的鳳華宴便被擺在了童月莊裏。

  瑜陽站在湖邊晃悠,朝在湖心亭裏閑坐的婉陽看了一眼,趁她不注意悄悄卷起裙擺伸手朝湖中探了探,但立馬就驚得縮了回來:“這水好冰。”

  她身子不穩,搖擺了兩下,看得一旁候著的宮女心驚膽顫,急忙跑上前扶住她。

  “瑜陽,好生呆著,今日可別給我添亂。”

  湖心的涼亭處響起了略帶嚴厲的聲音,瑜陽委屈的撇撇嘴:“皇姐,你放心,這次的鳳華宴是你頭一次接手,我不會搗亂的。”

  湖中的少女娓娓走來,金黃的裙擺在陽光的照射下有一種讓人驚豔的尊貴,她拉住瑜陽的手,接過宮女遞來的錦帕替她拭幹手中的湖水,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呀,真是玩性不改。”

  瑜陽扭著頭笑了笑:“我會給皇家爭光的。”她顧自看了看湖心周圍,瞧著不少大家小姐都現了身跡,便裝模作樣的朝婉陽大大的鞠了一躬:“還是姐姐麵子大,這宴會還沒開始,就有許多人來了,隻是……姑姑真的不來了?”

  婉陽點了點頭,低聲道:“那位今日會來,姑姑是不會出席的,等會記得慎言。”

  瑜陽馬上閉緊了嘴,使勁眨眨眼。

  那件事對皇家而言一直都是擺不上台麵的事,但無人敢提起並不代表沒人記在心裏,如今她既然已經回來,就免不得會被些亂嚼舌根的人拿出來說。

  “若水見過婉陽公主,瑜陽公主。”嬌潤的聲音在隔了她們幾米的地方響起,婉陽轉過身對那女子輕頷了下首,她才慢慢走近。

  “若水,你來得倒早啊,是不是等著看嶺南少帥的風姿啊!”瑜陽還未待她走近便調侃起來,果然,婷婷走來的少女雙頰嫣紅一片,雙眼也躲閃起來。

  這般親昵的話都能說出口,再加上如此多的貴女裏也隻有這少女敢近她們身便來,便足知她們關係不一般了。

  “瑜陽公主,這可是婉陽公主的鳳華宴,您可別淨拿我打趣。”柳若水雖是羞紅了臉頰,但也絲毫不顯柔弱,一句話便迂回彎折的頂了回去。

  這話說得極妙,既讓正準備開口再接再厲的瑜陽住了嘴,也讓婉陽眼角浮現了一抹傲然的笑意。

  柳若水同樣朝院中望了望,考慮了半響走近兩人身邊,握著的手指緊張的朝裏攥了攥:“公主可曾聽到這幾日京中傳言?”

  瑜陽瞧她這樣子微微一愣,便道:“什麽傳言?”

  婉陽眼中極快的劃過一道光芒,嘴角慢慢勾起:“可是那‘舍生取義’引來的?”她說罷便轉身朝湖心亭走去,後麵的兩人看她悠悠前行,立馬抬步跟上。

  “什麽‘舍生取義’?若水,怎麽回事?”坐定在亭中的瑜陽看著姐姐一副不再開口的模樣,馬上掉轉頭朝柳若水問道。

  柳若水看著因她們走進亭中而暫時被封了起來的湖邊,慢慢開口說了起來,她那日便在現場,說出來倒也使人有種親臨其境的感覺。

  片刻後,瑜陽看著閉上了嘴的柳若水,瞪大的眼半天收不回來,她搖搖頭,喃喃的開口:“這洛寧淵還真是膽子大。”

  不忠不義不孝的新科狀元趙然,舍生取義的方府掌珠……

  雖說她一直不喜方紫菲小家子氣的清高做派,可也因方文宗的緣故從不將這些擺在麵上,如今洛寧淵不僅把方家給得罪了,就連傳世數百年的趙府也一並被羞辱得徹徹底底,還真是……無知者無畏。

  她想了半天,才堪堪找出這麽一句話來形容洛家小姐。

  瑜陽突然想起了一事,轉過頭道:“姐姐,你給那方紫菲送帖子了?”

  婉陽挑了挑眉,眼角含笑的點點頭。

  “我看她至少半年都走不出方府了,給她帖子也不會來的。”

  “她會的,若她想重新成為名耀京都的‘清萊文士’,就一定會來。”況且,我也需要她來。

  婉陽抬手彈了彈指甲,漫不經心的開口,但清漣的嗓音中卻有一種斬釘截鐵的味道。

  瑜陽點點頭,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一般道:“若水,你剛才說京裏有什麽傳言?”

  柳若水坐著的身子向後微微退了退,神情裏似是帶上了一絲惶恐不安:“京城傳言,洛氏小姐瑤華之姿更甚天人,就連……”她轉頭向端坐上首的婉陽看去,見她並未有阻止的意思,便低下了頭輕聲道:“就連皇家公主亦難望其項背。”

  砰的一聲,青邊白底的禦用瓷盞被猛地摔在了地上,一時間亭中安靜到了極點,片刻後才慢慢響起瑜陽幽幽發出的聲音,淡到了極致:“好一個皇家公主尚難望其項背,好一個雲州……洛寧淵。”

  童月山莊裏是難得一見的熱鬧,那一池的睡蓮也在這不合時節的季節裏綻放開來,像是迎合著皇家貴胄的威嚴一般。

  曆來鳳華宴都由當朝的公主舉辦,這次的宴會更是婉陽公主頭一次接手,作為如今最得宣和帝看重的女兒,她的宴會自然讓那些名門小姐趨之若鶩。宴會還未開始,這些小姐便都已紛紛趕到,擺足了恭敬的姿態。

  但規矩立出來總會有打破的人,就如現在,端坐在湖畔處的瑜陽毫無笑意,那張滿溢慍色的臉讓幾欲上前請安問好的小姐紛紛歇了心思。

  華麗奢貴的筵席鋪在了湖畔左側,湖心亭中燈火璀璨,素衣樂師的精彩演出讓坐著的貴女和世家公子臉上都帶有滿意之色,這般高規格的宴會也隻有每年的鳳華宴能拿得出,不愧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公主,竟然連樂府掌司都願意出來獻藝。

  隻是,眾人神情裏免不了有些心不在焉,頻頻打量著周圍,都想著那八卦主角什麽時候能出現。近日京城裏傳聞洛氏小姐瑤華之姿更甚皇家公主,信的人沒有,但都起了好奇之意,既然能拿出來比較,自然是不差的。

  當然,滿座的閨閣小姐大多是義憤填膺,不肯相信的。婉陽公主的尊貴端莊那是立在眼前的,連皇家顯赫尊貴的公主都比不上,世間怎麽會有這般的女子?

  柳若水瞧得天色慢慢暗下來,轉頭看著臉色愈發暗沉的瑜陽,心裏極後悔一時多嘴把那傳言給說了出來,小心翼翼的轉移著話題:“百裏家的妹妹今日怎的還沒看到人影?”

  瑜陽聽到這話,神情果然緩和了下來:“百裏妹妹身體不適,已是辭了今年的鳳華宴了,本來我去年便與她約好共奕棋局的,連棋具都在園外準備好了,這次到真是可惜了。”

  她雖是這麽說,但臉上倒也有幾分高興。瑜陽的棋藝素來便不差,甚至可以說頗有幾分氣象的,隻是百裏漣十歲時便堪為國手,瑜陽在她麵前便顯得不怎麽夠看了,往年的鳳華宴風頭都是百裏漣的,這次百裏漣不來,她正好求之不得。

  下首坐著的幾位頗有書卷氣息的才俊神情裏都有幾分失望,他們不怎麽在意京城貴女的紛爭,這麽巴巴的趕著來鳳華宴雖說是婉陽公主的麵子拂不得,但卻也是奔著那難得一見的少女國手來的。

  “雖說百裏妹妹來不了,但是百裏公子和葉府少帥會聯袂出席哦!”瑜陽瞧見下麵有幾分淡下去的意味,便笑眯眯的來了一句,更是朝著柳若水和婉陽不懷好意的看了一眼。

  果然,剛才還顯得有些懨懨的眾人立馬來了精神,尤其是那些世家貴女更是努力端正了身姿,連臉上的顏色也紅潤了起來。

  葉家少帥,年少有為,嶺南戰神。從南邊傳來的事跡早就把他神話成了個傳說,世家的閨閣少女都是有些英雄夢的,自是對他期待萬分。況且他從不出席任何宴會,這麽難得的機會,她們當然要好好把握。

  隻是卻沒人敢打百裏公子的主意,京城裏有誰不知百裏詢可是婉陽定下的駙馬,雖說三年前就傳出的指婚到現在也沒個音信,但卻沒人敢挑戰皇家高高在上的威嚴。

  “今日怎不見紫菲姐姐?”開口詢問的少女是戶部尚書家的千金白芊芊,她一向和方紫菲不對盤,這一開口也有些故意為難的意思,讓剛剛還稍顯熱絡的氛圍登時冷了下來。

  譽滿京都的‘清萊文士’,舉世無雙的曲藝曾令整個京城才子趨之若鶩,隻是現今這般突兀的將她提出來,卻讓人齊皆噤了聲。

  主要是那從不顯山露水的洛家小姐說的話實在是太過驚世駭俗了,‘舍生取義’的清萊文士幾乎是在幾日之間便成了京城的笑談。雖說沒人敢擺在明麵上,但卻讓方文宗在朝野上下丟了個大臉,就連馬上要舉辦的趙、方兩家的婚事都成了一場笑話。

  眾人不敢接口的原因當然不止如此,若隻涉及到趙、方兩家倒也還不算嚴重,頂多不過是高門貴女的爭風吃醋罷了。可現在外麵簡直把那洛家小姐傳成了天人一般,甚至連那種大逆不道的話都被說了出來,就算是瞎子也知道這不是一般的人可以插手的,若是洛家小姐真的出現在了鳳華宴上,倒真是熱鬧了。

  “她會來的,紫菲來鳳華宴總是要遲些的,今年不過如往常一般罷了。”瑜陽開口道,她就算不喜方紫菲,可比起那個洛寧淵,如今倒是願意為她說話了。

  “聽說洛府小姐收了長公主送去的帖子,應該會來吧?隻是……這天色也不早了?”白芊芊眼波一轉,四下打量了一下輕輕道。

  果然,瑜陽十分不耐的把手中端著的茶杯放在案架上,哼了一聲臉色越發難看。隻有仍是端坐在上處的婉陽麵色淡淡的,她瞧了一眼漸漸暗下的天色,嘴角勾了起來。

  洛寧淵,我倒要瞧瞧,你到底能做到什麽地步?

  世家高閥,清貴俗流,你皆不放在眼底,難道我皇家威嚴,你也有膽量冒犯?

  “天色是不早了,紫菲來得遲,還請兩位公主萬莫怪罪!”輕柔的嗓音在園子入口處響起,眾人聽得這聲音,心道一句‘正主來了’便轉過了頭,但也就一瞬間,眾人眼底都有著詫異的驚愕。

  方紫菲一直自詡清貴傳家,出席各種宴會都是很少打扮的,當初也就是那股子脫俗的姿態讓趙然上了心。

  但如今,站在園子門口的少女一身純白的華貴長裙,淺淺的荷花褶皺下來有一種素雅端莊的卓然。她兩頰嫣紅,卻又夾著些許淺白的嬌色,不施粉黛卻清麗脫俗,手裏懷抱著一方古琴,盈盈走來,柔弱的身影卻硬是走出了幾分空靈的風姿,宛如畫中走出來的仙子,清澈恬淡到了極致。

  不管流言如何,這方紫菲也確實有傲絕京城的資本,她這樣出現,除了高貴端莊的婉陽公主,別說其他貴女,就連一向自傲的瑜陽也歇了比較的心思。

  她就這樣無視著盯著她眼都不眨的青年才俊和眼中布滿忌色的大家小姐,一步一步走到了端坐上處、眼底淺淺帶了一絲滿意的婉陽麵前。

  方紫菲輕輕行了個禮,比往常更加恭敬,但卻又好像帶了幾分誰都無法折辱的硬高貴。婉陽瞧她這般作態,倒是十分滿意,這樣的方紫菲才能和那洛寧淵鬥上一鬥,坐山觀虎,她也輕鬆了。

  “紫菲不用多禮了,宴會也是剛剛才開始,你來的正好,就在若水下麵坐著吧。”婉陽受了方紫菲一禮,擺擺手意有所指的開口,她眼睛微微掃過下麵的位置,眼底劃過轉瞬即逝的流光。

  方紫菲聽到這話,抬眼朝柳若水的旁邊看了看,一張素淡高雅的臉便有些掛不住了,她的手不自覺的握緊,就連指尖紮進手心都毫不自知。

  自她十二歲參加鳳華宴開始,便一直是坐在婉陽之下、柳若水之上的地方。她知道那位置一向是洛家曆代的嫡女坐著的,隻是她坐慣了那裏,便刻意遺忘了這一點。若不是這次婉陽意有所指的提出,她幾乎已經忘了那個位置並不是屬於她的。

  方紫菲輕輕低下頭,眼角的餘光掃過那些麵上微嘲的名門貴女,狀似無意的朝柳若水下方走去,隻是死死握緊的指尖泛起了青紫的顏色。

  待方紫菲坐定,天色就更晚了一些,連天邊的紅霞都隱了下去,瑜陽朝園子門口看了幾眼,連聽曲賞藝的心思都淡了幾分,她朝著方紫菲的方向道:“連紫菲都來了,這洛寧淵還真是架子大,怎麽?她要我們等著她一人不成?”

  婉陽輕輕抓住站起身就欲發飆的瑜陽,輕輕安撫道:“洛府小姐頭一次參加鳳華宴,遲到在所難免,我們等一等便是。”

  她說的婉轉端莊,可臉色卻也沉了下去,一雙鳳眸裏隱隱的怒氣轉瞬即逝。

  素來熱鬧無比的鳳華宴便在這古怪難懂的氛圍下僵持了下來。

  寧淵靠在馬車裏,一副困乏到了極致的樣子,清河瞧她這模樣,知是今日未睡好的緣故,便拉開幃布朝年俊小聲吼道:“年俊,慢點,小姐有些倦了。”

  年俊瞧著已經跟步行差不多的速度,歎口氣又降了些許,小姐的這個弱點,還真是比一般人更嚴重些。

  清河看看天色暗暗垂下,神情也有幾分著急,凡叔出門前千叮萬囑著不要出事,看來還是趕不及了。這畢竟是長公主發出的帖子,遲到了對小姐的名聲也不好。

  她是在大寧王朝的熏陶下正兒八經成長的百姓,對皇室的敬畏理所當然,比起寧淵的神佛不敬可是正常多了。

  片刻之後,年俊和清河看著已依稀可見的童月山莊,終於長舒了口氣,遲得還不是太久。

  守在山莊門口的侍衛俱都麵帶乏色,這種宴會的舉辦真是比打上一場仗還要吃力,有權有勢的人多,不按規矩辦的自然就更多。他們抬眼朝那慢得不正常的馬車看去,眼底都有了些好奇之色,敢在皇家公主舉辦的宴席上遲到的人,也不是常有的。

  因著今日前來的名門小姐極多,為了她們的閨譽,馬車裏的情況是不檢查的。況且這輛遠遠駛來的馬車華貴異常,守在門口的侍衛看著那車夫大模大樣丟下請帖後直接把車駕了進去,雖是好奇,但硬是沒底氣攔下來詰問,這一看便知是不好惹的主,還是不要得罪的好。

  本還想看看到底是誰家的小姐,但隨後迎麵飛奔而來的駿馬立馬讓守在外麵的侍衛頭疼了起來,這般的囂張跋扈,想必更是不好惹了。

  前麵一匹駿馬飛馳著就進了裏麵,侍衛看著攔之不急,隻好朝吊在了後麵的那匹馬看去。

  那匹小馬駒雖不大但卻很有精神,坐在上麵的人就更不用說了,翩翩少年,蘭華卓顏,哪怕隻是端坐在馬上的姿態就足以觀其風流了。

  盡管三年未入京城社交圈,但這些侍衛的眼神一向毒辣的很,一眼便認出這是百裏家的公子到了,至於前麵那個,不需想就猜到是嶺南葉家的少帥了。

  他們低下頭接過百裏詢遞過來的韁繩後恭恭敬敬的把他迎進去了,隻是因為都彎著腰,便沒看見那竭力保持著高雅姿態的人腿間的打顫。

  百裏詢朝裏走去,瞧見在園子裏撒著歡使勁跑著的大黑,心裏把葉韓罵了幾千遍,居然把他一個人丟在外麵,難道不知道他素來不諳騎術,剛才差點就丟了個大臉!

  寧淵從馬車上下來,極不樂意的拂了一下麵上的白紗,抬步就走。

  清河指著前麵若隱若現的燈光,道:“小姐,轉過那座假山就是童月湖畔了。”

  寧淵點點頭,看著明顯緊張起來的年俊和清河,無奈的歎口氣,看來皇權為尊這種觀念在他們心底還是挺根深蒂固的。

  隻是天子又如何,同樣不過是個逃不過輪回的凡夫俗子而已。

  “誰在前麵?”年俊瞧得前麵岔路口遠遠走來一個人影,斷聲問道。

  那人沒有出聲,隻是踱著步朝這邊走來,年俊看來人的穿著便放下了心。看這打扮想來也是鳳華宴上的貴客,隻是不知為何也會遲到,難道像他家小姐一樣有膽子的人還真是不少了?

  寧淵看著慢慢走過來的身影,卻是微微眯起了眼,本來今日就是為他前來的,卻不想半路就見到了正主,正好省了她不少事。

  幾乎是立時,她摘下了臉上的麵紗抬步朝前走去,平時慢悠悠的步伐卻顯得些微的鄭重和沉然。

  年俊和清河看著寧淵突然摘下麵紗俱都一愣,小姐在外麵摘下麵紗,這還是從未有過的事。

  因是騎馬進來,葉韓便快了寧淵不少。他在童月莊裏轉了有一會,看百裏還沒來倒也不好一個人直接進去,便在外麵閑走起來,瞧得那邊走來的人影像是大家小姐便直覺的想要退走。哪知那陰影處的人卻直直的朝這邊走來,他抬眼朝前望去,皎潔的月色下,慢慢走來的身影讓他立在了當處。

  一身大紅的古老常服套在她身上,那顏色仿若濃烈到了極致一般耀眼深沉。從腰際蔓延下去的銀線淺淺折疊開來,在月光折射下有種古老的寫意。那女子步伐沉穩,但卻好似帶著定定的壓迫緩緩而來,他微微眯起眼,循著這颯爽的步履緩緩朝上審視。

  仿似能暈染一切的茶墨色眼眸被他收入眼底,讓他有片刻的驚異,盡管從那女子明目張膽走來的身影便知她不是一般人,可到底也沒想到會是這般的模樣。

  氣質天成,璞玉清濯,她站定在那裏,隻是抬著一雙眼靜靜的望著這邊,就能讓他有種驟然回到南疆戰場與敵方將領生死拚搏的感覺,真實濃烈到了極限。

  隔了很久,才聽到那女子的聲音。

  淡淡的,安靜的,甚至是失望的聲音。

  “你是誰?”她朝這邊看來,眼微微挑起,便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期望和緬懷。

  葉韓覺得有趣,這般攔住路便直問家門的人還真是少見,但確實又像是眼前的女子能做得出來的,他走上前兩步,道:“嶺南葉韓。”

  “寒?”她眉角似是微微一動,道:“哪個寒?”

  嶺南葉家少帥的名字天下皆知,她還要問是哪個字,葉韓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法家韓非的韓。”

  他的名字沒什麽意境,也就是老頭子喜歡看法家古籍,隨手取了這麽個名字,出生行伍,本就沒這麽多窮講究。

  果然,對麵站著的人皺了皺眉,眼底似是劃過了一抹微不可見的悵然,轉身便欲離開。瞧那方向顯然是準備出莊,而非朝裏麵的鳳華宴而行。

  他朝旁邊一看,假山旁邊的石桌上擺著一副棋具。鬼使神差的,他聽到了自己略帶詢問的聲音:“不如奕一局,如何?”

  本是隨口說出的話,但前麵已走遠的人卻停了下來,她朝假山那看了一眼,顯是也看到了那石桌上擺著的東西,頓了一下折轉身朝石桌走去。

  寧淵回轉身走到石桌前,大咧咧的坐了下來,姿勢實在說不上有多雅觀。她抬起頭看著已經走過來的男子,起手便行了一子,葉韓想是料想不到她行動如此迅速,愣了一下便大跨幾步坐下來舉手下子。

  清河和年俊互相對望了一眼,慢慢走近站在了寧淵後麵,他們明顯感覺到寧淵今日的舉動隱隱有些不同尋常,想到上次小姐也是在回望橋見過葉家少帥後便神情有異,難道,是小姐看上他了?

  兩人越瞧就越覺得這場景像是真有這麽點意思,打量葉韓的眼神便都不那麽單純了,甚至是審視的,挑剔的,怨念的,清河就隻差欺上前拉著葉韓的袍子質問了。

  但兩人也隻是想想而已,站得筆直,眼觀鼻鼻觀心。

  寧淵放下一子,眼底多了幾分滿意,他的棋奕得極好,殺伐果斷,快意恩仇,極合她的口味。

  隻是,她眸子裏的神采漸漸隱了下去,他終究不是他,不是五百年前那個君臨天下的王者,所以就算是下的極好,也隻是如此而已了。隻需一眼,她便知道他隻是個像極了封淩寒的人罷了,他看她的眼神,雖驚異,但卻毫不熟悉,就如初見一般。

  轉身就走,不是不失望的,隻是那一句話便偏偏讓她停了下來。隻因為五百年她從隱山下來遇到那人時,第一句便是,奕一局如何?

  他贏了,她助他為王。

  他輸了,他為她尋寶。

  結果,為了一局棋,她在他身邊呆了七年,看著他一步步走到整個大陸的頂端,然後毫無牽掛的離去。

  她一直覺得,觀棋便可盡觀其人,所以那時候就算是封淩寒沒有贏她,她也會助他贏得天下,隻因為他是最合適的人選。

  下子的聲音有了點鏗鏘的意味,寧淵瞧得越來越激烈的棋盤,微微一笑拾起子。

  相似的眉眼,相似的輪廓,甚至是相似的下棋手法,五百年後,她居然能和與封淩寒相似的人坐在一起如此弈棋,倒也真是緣分了,人生本就不能強求,寧淵一想通,神色立馬空靈起來,就連看著棋盤的眼神也多了幾分認真。

  能得一對手,倒也不算白來。

  “哇,葉韓,你居然把我一個人拋棄了,在這裏和小姐約會,太不夠意思了!”隔得老遠一驚一乍的聲音隱隱傳來,隻見一白衣少年一瘸一拐的跑了過來。

  清河聽見眉一皺,整治不了葉韓的怨氣立馬找到了發泄口,一隻手就把跑過來的少年給提了起來。

  百裏詢看著自己突然被提了起來神色間還頗有些懵懂,尤其是看清楚提著他的隻是個小姑娘後,使勁眨巴眨巴的眼睛裏閃爍著不可置信的驚愕。

  “百裏,是你太慢,與人無憂。”

  寧淵聽到這稱呼,眼底異色一閃,抬手向後擺了擺,清河雖不願,但還是把百裏詢給放了下來。

  百裏詢朝清河瞪了兩眼,才往葉韓走去,他拂了拂衣擺,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氣質卓然一些,能和葉韓對弈的女子,想必不凡。

  他站在葉韓旁邊,朝他擠眉弄眼了一番才朝對麵的女子拱手問道:“小姐,在下百裏詢,敢問小姐芳……”一句話沒問完,便楞住了,最後一個字卡在喉嚨裏好久都沒說出來。

  知道不凡,可這也太不凡了!

  寧淵微微抬了抬眼,眼裏居然有一絲笑意劃過,連淡淡的眸子都溫潤起來:“寧淵。”

  百裏那家夥的子孫啊,當初如果沒有意外,百裏應該是她之後的隱山之主,隻可惜了那個唯一的弟子……

  百裏詢一愣,顯是被那眼中的笑意弄得有點受寵若驚,口不擇言的開口:“哦,哦,寧淵…寧淵…”他連說了幾聲,像是記起了什麽突然道:“雲州洛寧淵?”

  隻是那女子卻已低下了頭看棋盤,並不開口了。葉韓聽到那名字,眼微微一動,原來是她,原來她便是那洛寧淵。

  瑤華之姿更甚皇家公主三分,果然是真,這般的棋道……他忍不住開口:“小姐可曾上過漠北戰場?”

  他的棋乃殺道,淩厲急勢,可她竟半點不差,甚至更甚幾分。

  以她的年齡和際遇,的確有些匪夷所思。

  寧淵瞧到他眼底的疑惑,笑著搖搖頭:“不曾。”

  一時間假山下重新安靜下來,唯餘那臉皮極厚的百裏詢上竄下跳,但自始至終,寧淵都是心情極好的執著子,並未半點不悅。

  天已全黑了下來,童月湖畔的氛圍卻越來越緊張,因為不僅洛府小姐不見蹤影,就連答應了前來的百裏詢和葉韓也沒有出現。

  就算是婉陽性子再好,現在臉麵也有些掛不住了,她想過很多種洛寧淵來了後的情況,但卻唯唯沒有料到她居然沒有來,她居然在收了皇家的帖子後膽敢缺席,婉陽此刻倒有點怒急而笑了。

  瑜陽瞧得姐姐的臉色,也開始有點著急起來,這是她第一次舉辦的鳳華宴,若是這般收場,後果簡直不堪設想,就連坐在下麵的柳若水也頻頻朝園子入口看去。

  隻是她擔心的顯然另有其人。

  方紫菲看到這場景,嘴角慢慢勾了起來,她站起身道:“公主,紫菲近日在家創得一曲,不如由我撫曲而和,如何?”

  婉陽見她神情灼灼,笑道:“紫菲一曲素來千金難求,既是紫菲願意,本宮當然願意。”

  方紫菲願意救場,先不管目的如何,她倒是要承情的。

  方紫菲微微行了一禮,便朝湖中心的亭子走去,這一動便讓宴會的氣氛重新活絡了起來,等到曲聲響起的時候,眾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齊朝亭中看去。

  京城中人一直便知方府掌珠曲藝極好,可卻也料不到才堪堪幾日,便能更上一層樓來,這種東西到了一定地步後求的便是個意境,方紫菲彈出的音樂比之以前更多了幾分空靈繚繞之感,聞者似帶入心境,要說是大家,她也可勉強算一個了。

  這邊彈得賓主盡歡,但園子外顯然就不那麽高興了。裏麵的音樂一傳來,寧淵就立馬皺起了眉,倒不是她不喜歡音樂,隻不過卻不喜這般柔軟纏綿的罷了。

  葉韓顯然在這點上是和寧淵相同的,在沙場上呆久了,自然不會稀罕這些靡靡之音,瞧見端坐在石椅上的女子明顯不耐的神情,他便朝蹲在一旁的百裏詢打了個眼色。

  幾年的老友,哪還能不了解他的意思,百裏詢登時便來了精神,也不知從哪裏摸出一隻笛子放在嘴邊吹了起來。

  笛聲嘹亮,殺伐大氣,其鏗鏘慘烈的意味更是立時就蓋過了隔壁的纏綿琴聲。

  在南疆呆了幾年,奮勇禦敵確實沒學到,但處在那樣的地方,怎麽會真的沒有一點感觸,他這一開始,就連年俊看他的眼光都不同起來。

  寧淵滿意的朝吹著笛子的少年點點頭,神情頗為讚許,百裏詢一得意,更加賣力。

  園子裏的人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聽到了這聲音,方紫菲本想勉力讓自己的琴聲跟上那笛聲的節奏,隻可惜那突然拔高的殺伐之感不是盡力就可以的。她看著已經斷了的琴弦,眼底湧現恨極的怒火,為了這一天她半月來未出房門一步,如今居然可笑的敗在這莫名其妙出現的笛聲裏。

  但顯然婉陽公主卻沒有不高興的意思,她聽到園子外麵的笛聲,連眉角都染上了紅暈,能讓方紫菲的琴聲都跟不上的,整個大寧也隻有他了。

  婉陽猛然站起身,提起裙擺,朗聲道:“既然百裏公子喜好園外景色,我們出去陪著便是。”

  眾人看她眉角俱是笑意,哪有不明白她意思的,皆都站起身跟著婉陽朝外走去。

  這百裏公子還真有心思,肯為婉陽公主做出這般堪能傳成佳話的事來。

  一時間,童月湖畔隻剩下坐在亭中央抱著古琴的方紫菲,她臉色慘敗,低著頭好一會才驟然站起身來。

  寧淵聽著裏麵的琴聲終於消失,臉色終於好看了些,她朝棋局看去,也已經快要結束了。

  婉陽行的不快,像是要多享受這素來難以聽到的笛聲一般,等她走出園子踏上那小徑的時候卻停了下來。

  突兀的,毫無預兆的停了下來。

  縱使月色不夠清晰,但任是誰都能隱約的看到那一身白衣,拿著笛子的翩翩少年是在為那隱在陰影中的女子演奏。

  婉陽半天沒有出聲,但神色卻淡了下去,不消她猜都知道坐在那裏的是誰。

  看來,今晚缺席鳳華宴的三人並不是沒來,而是把她這個堂堂的大寧公主晾在了一邊,隔著一堵牆相盡歡顏。

  很好,真的很好。婉陽嘴角劃出一個極大的笑容,慢慢朝前走去,隻是這次,行走的聲音卻大了起來。她身後的人,甚至感覺連空氣都沉下了幾分。

  寧淵放下最後一子,慢悠悠道:“你輸了。”

  葉韓見她心情極好,像是完成了什麽儀式一般,便也微微一笑:“你下的很好。”

  他平生未見的好。

  “下次,你來洛府再奕一局也行。”她擺了擺衣袖,神色中是罕見的圓滿,贏不了封淩寒,常常挫敗這個葉韓也是極有成就感的。

  百裏看兩人有收盤的打算,便收了音感歎道:“葉韓,連小漣你都能下個平局,這次居然還輸了!”

  他轉過頭,正準備好好揶揄一下好友,但卻僵在了當處。

  在她身後,婉陽站的端莊貴氣,身後跟著的是滿京城的貴女公子,百裏詢突然覺得頭大起來,本想低調的來,低調的走,可現在……

  他朝婉陽行了一禮,端正神情道:“百裏詢見過公主。”

  百裏家的人曆來便有見皇族不跪的特權,婉陽看了他一眼,輕哼了一下便不再出聲。

  隻是,隱在陰影中的女子和背對著她而坐的玄衣男子顯然都沒有起身行禮的意思。

  瑜陽先沉不住氣了,她走上前,神態倨傲:“好大的膽子,見到本宮還不行禮!”

  年俊和清河俱都皺起了眉,皇家公主的做派怎麽跟那街市潑婦差不多?她家小姐算得上是洛氏族長,比皇子的身份都未見得低上一些,憑什麽對著個黃毛丫頭行禮?

  肯來是敬你幾分,可是若蹬鼻子上臉,那就是沒品了。清河和年俊雖說對皇室頗有幾分尊敬,可一旦涉及到他家小姐的事來,便什麽都要靠邊站了。

  寧淵抬起頭,若隱若現的麵容逐漸清晰,她站起身,散在大紅長袍上的銀線便隨著皎潔的月色流轉起來,炫輝溢彩。

  眾人還來不及對這奢華古韻的服飾感歎,那紅衣女子的麵容就這樣大剌剌呈現在所有人麵前。

  這女子神情慵懶,眸中深沉凜冽,極是散漫的對婉陽頷首:“得公主招待,多謝。”

  寧淵這話說得極為真切,若不是婉陽的鳳華宴邀約,她便見不到這像極了封淩寒的人。若不是這準備好的棋具,她也贏不了她五百年前就想贏的棋局。

  雖說遲早也會見到,可到底卻簡單了不少。

  所以,在她心情極好的情況下,她不介意向舉辦宴會的人道一次謝。盡管對方隻是個不足二八的小姑娘,甚至還是封淩寒那家夥傳了不知多少代的後人。

  婉陽看著寧淵的神色,怒急了說不出話來,但卻也隻是如此了,洛寧淵一站出來的時候,她便明白也許外界傳聞多有不實,可有句話卻也不假。

  洛寧淵,確實是皇家公主尚有所不及。

  不是容顏,不是身份,而是那份不輸於她父皇的氣韻,這洛寧淵,絕非常人。她於深宮中長大,什麽樣的人沒見過,可是卻的確未曾見過這樣的女子。

  隻是站在你麵前,就如高山一般需要仰止。

  婉陽並不出聲,隻是默默的看著她,剛才還憤怒激昂的神色卻淡了下來。這樣的洛家小姐,她對付不了,可是並不表示,皇室會允許這樣的洛家繼承人存在,雖然不知道為什麽父皇會突然歇了對付雲州的心思,但這樣的洛寧淵,太危險了!

  寧淵見婉陽並未有所動作,在心底點點頭,不愧是皇家養出來的公主,眼力還是有一點的。

  她轉過身,停在了仍是坐著的葉韓旁邊:“同歸?”

  葉韓點頭,拉著百裏詢便朝外走去。

  從頭至尾,那些站在婉陽身後的貴女公子,兩人連眼皮都沒抬一眼看看。

  瑜陽還欲說話,卻被身後的婉陽死死的拉住了衣袖,她轉過身道:“皇姐,洛寧淵居然敢如此不把我們放在眼裏,你……”

  她還沒說完,就被婉陽瞪得咽回了還沒說出口的話。婉陽一向對她是極寵的,像這樣的怒色,還真是沒見過。

  “我們回宮。”

  隻留下一句,婉陽便拉著瑜陽匆匆離開。

  隨著他們的離去,這場如鬧劇一般的鳳華宴才真正劃上了帷幕。

  曲終人散的院子裏,除了仍是清涼皎潔的月光,便隻剩那隱在樹下立著的方紫菲。

  她神情呆楞,臉色蒼白,隔了很久,才能聽到她若隱若現的聲音、茫然的嗤笑著到了極致的聲音:“果真是不配平級而稱,方紫菲,你真是個笑話。”

  空幽的聲音在園子裏回蕩,像是嗚咽一般淒涼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