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屠城?
作者:心術不正x7      更新:2020-12-05 12:07      字數:5083
  身上有傷的時候需要忌口,發物與酒都不能隨意吃喝,也許是上天看不慣他們的肆無忌憚,臨回城的時候,喝醉酒的龍且腳下一滑,從那個小土坡上“咕嚕咕嚕”滾下來,把腳脖子給扭了。

  白白胖胖、圓潤飽滿,整個腳踝腫得光鮮豐潤跟豬蹄兒似的,一看就很有食欲。

  所以沒過多久,就有食客前來想要嚐嚐鮮,可惜那隻憨頭憨腦的棕熊不知道,被它當做食物的家夥還有個力能拔山的兄弟……

  肩膀一側扛著龍且,另一側扛著獵物,項籍往回走的時候心情還不錯,可是離城門越近,他的眉毛擰的越厲害。

  再度聞到血腥味兒之後,他的表情已經變成樊噲殺狗之前的模樣,麵目冰冷滿眼殺氣,目光掃過這座城池,沒有絲毫感情。

  虞周懶得觸這個黴頭,進城之後,他左看看右逛逛像個遊手好閑的不良人,表情欠揍的很。

  有點出乎意料的是,昨日剛剛經曆過一場攻城戰,居然今天就有百姓陸陸續續敢上街了。

  他們見到四處巡視的楚軍也沒多少畏懼,稍稍保持距離,好奇的打量著。

  直到項籍寒著臉走過去的時候,百姓們才紛紛躲避,沒說的,他那麵目異於常人、肩上扛著熊和人,一看就是不好說話的主兒,還是別招惹為妙。

  百姓們躲著項籍走,遇到的軍士則主動上前見禮。

  見到這一幕,有膽大的鄉民開始湊到楚兵跟前,一邊套近乎一邊打聽這個大塊頭是什麽人,借此熟悉一下這座城池以後的歸屬者。

  看到軍民和諧的一幕,項籍更加不滿,他認為楚兵已經忘記了昨日鏖戰而死的袍澤,正跟始作俑者相互苟合!

  不過這家夥沒有拿自己人撒氣的習慣,冷哼一聲之後,項籍步伐更快,他想快點回到軍帳裏,指揮大軍盡快將這座罪城湮滅,以解心頭之恨。

  走了沒多久,他們的速度再次變慢,因為虞周總是東張西望,再加上龍且被硌得“哎喲哎喲”不聽,不慢不成啊。

  本來嘛,人在心裏憋火的時候不怎麽喜歡說話,可是眼見虞周不緊不慢的樣子,項籍終於忍不住了:“子期,你來來回回在找什麽?就不能專心趕路快些回去嗎?”

  虞周依舊慢條斯理,他從路邊的茅屋摳下一點黏土細細碾碎,一邊用手搓一邊說道:“過了今日,這座城池就不存在了,怎麽說也是我和小妹長大的地方,多多少少有點不舍。”

  項籍沒接話,他現在就怕身邊這位兄弟求情。

  放過此城吧?對不起那麽多戰死的江東子弟,也無法立威於秦軍;可要是一意孤行……掃了子期的麵子不說,以後再見到阿虞也沒法交代啊!萬一她也對此地念念不忘呢?還有,他們那幾位叔伯也都在此定居很久啊!

  所以,不接話就是一種回答,他相信,以虞周的聰明一定明白這是什麽意思,不開口最好……

  虞周確實善解人意,他不僅沒有為這座城池求情,反而自覺的轉移話題不讓項籍為難:“咦?前麵居然有家食舍開門了,羽哥,要不要進去吃點東西?”

  項籍也有點詫異,昨天剛剛血戰一場,今天就有食舍敢開張,這位店家膽子不小啊!

  但他沒往深裏想,隨口回了一句:“不必了,咱們馬上到軍營,回去再說吧!”

  “可是龍且的臉色很難看呐,昨夜隻喝酒未進食,我這肚子裏有點空當當的。”

  聽他一說,項籍也有點餓了,空腹喝了一晚上酒,沒點東西墊肚子還真難受:“好,咱們進去看看。”

  說完話,三個人一塊兒進了店門。

  虞周進來的時候還好,項籍進門的時候,頭一低手一放,龍且和那頭棕熊頓時就把不大的食舍塞了個滿滿當當,再加上他那副身板兒往門口一擋,整個店裏立馬不見一絲光亮,乍一看還以為來了強人要打劫。

  店家是個小老頭,有點駝背,見了他們三個也不吃驚,露出個有些生疏的笑容,說道:“三位貴人,寒舍簡陋……”

  項籍眉毛一挑:“什麽陋不陋的,有什麽上什麽就是,進門是客,你還要趕我們不成?”

  老頭瞄了一眼地上的棕熊,什麽都沒說,回到後堂鼓搗了一會兒,拿著一張紙出來了。

  這不是之前散發的傳單嗎?

  就在三人納悶的時候,老店家沾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展開紙張,亮相似的故意輕抖兩下,等他們都看清了,他才把傳單貼到店裏最顯眼的地方,轉身回後堂繼續鼓搗去了。

  “此舉何意?”

  “還能什麽意思,家中來了力擒熊罷的猛士,人家害怕咱們恃強淩弱唄!”

  這點破事兒不用虞周張嘴,龍且都看明白了。

  跟小胖子確認了心中猜測之後,項籍大怒:“項某頂天立地,豈會賴人這幾個錢!”

  “嗷——吼吼——!”

  這是那頭熊醒了,可惜它剛叫兩聲還沒緩過神來,腦袋上上又挨了重重一腳,頓時滾到角落裏回魂兒去了。

  稍微出了點氣之後,項籍又皺起眉:“即便是怕我等行凶,那老店家貼一張紙就能有用?”

  拽著他倆進這家食舍,虞周承認自己另有目的,但是他跟那位店家既不認識也沒見過,完全是偶遇,誰曾想對方家裏竟然藏著楚軍傳單,他覺得這個開端很好,更有利於自己接下來的打算。

  也許老天都不忍見一城生靈盡皆塗炭吧。

  “待會兒飯食上來了,問問店家不就知道了。”

  也許是擔心三人一熊等的不耐煩會拆了這裏,老頭手腳格外麻利兒,進去沒一會兒的工夫,三碗不知道什麽野菜煮成的湯、外加一摞鍋盔就被端上來了。

  項籍隻看了一眼,立刻興趣缺缺,大夥平時雖不是錦衣玉食,這種粗糲之物也是許久沒吃過了。

  鍋貼還好一些,菜湯實在沒法忍呐,厚厚的陶碗說不清是土還是陶,碗外麵一個勁兒的掉土麵兒。

  至於碗裏麵?湯色混濁菜根猶存,聞上去土腥味兒比菜味兒還濃,怎麽下嘴?

  項籍好麵子,不屑說什麽惡言,看到老頭訕訕的表情,他和龍且一人抱起一張鍋貼幹啃起來,菜湯一動也不動。

  這倆人不動,虞周不成啊,還指望在這多逗留一會兒呢!他慢吞吞的拿起鍋盔,一邊掰著往菜湯裏泡,一邊問道:“店家,你這張傳單從何而來?”

  “傳單?”

  “就是那張紙。”

  “哦——!”

  話說到這裏,老頭的表情從疑惑到恍然大悟,再從醒悟到滿臉顯擺,說話語氣頓時輕鬆了幾分:“貴人有所不知,這東西是小老兒撿的,你們楚軍之前散發了許多,偏偏我又是個稍微認字的,家中無書,留下此物本是當個念想來的。”

  這年頭,一個稍微認識點字的家夥就敢稱作士人了,而這種人對於所有帶字的東西有多饑丶渴簡直難以想。

  本身沉重加上書寫繁瑣,注定了竹簡謄寫困難所以並不能滿足所有人,而現在,一張輕薄的紙就能將故事繪聲繪色帶入人心,讓人甘冒罪罰存留下來簡直太正常了。

  想想有些山區裏餓得腦袋大身子細的小孩兒瞪著滿是求知欲的眼睛,想想在各種娛樂缺乏的年代裏靠著兩頁小人書就能度過一天,虞周覺得眼前的老頭跟兩者有點像,同樣如饑似渴。

  不過……

  一個有點見識的老家夥能猜到店裏三個生人都是楚軍沒什麽稀奇,他對那張紙上的東西理解了多少?

  “店家,既然你知道此物是我們所傳,就不擔心上麵那些話都是騙人的嗎?”

  老頭開始擺譜了,他狡黠的笑了一下,說道:“你們心大,都是做大事的人,桐葉封弟君無戲言,又怎麽會騙我一個小老兒呢!”

  這下項籍好奇了:“一介老叟,還知道桐葉封弟的典故?”

  老頭也許看出三人地位不凡來了,繼續恭維道:“年少時未竟學,略知一二,不過貴人若以紙張傳單之法將其傳示眾生,區區典故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曉?”

  這話不用老頭說,從造紙作坊建成的那一天起幾人早就知道,就算對此遲鈍如項籍者,經過虞周詳談範增解釋之後也明白了,否則當初虞家跟大楚合夥做這筆買賣,他也不會如此上心。

  不過當麵被人稱讚紙張妙用的感覺非常不錯,項籍心中舒暢臉上發光,指著傳單問道:“店家,既然你收藏此物也能看得懂,我且問你,這上麵寫的東西,你對哪一條對欣賞,哪一條最痛恨呢?”

  虞周看了項籍一眼,覺得這種話不該由這家夥問出來,別的不說,單說痛恨哪一條這句話裏邊就有陷阱。

  說痛恨蒙恬被捉拿?說痛恨趙高專權害死扶蘇?這種殘害忠良的事情確實應該痛恨,但那是站在秦人立場來考慮的,如果這一切都沒發生,楚人進軍豈會這麽順利?

  再看一眼項籍興致勃勃的樣子,虞周認為自己想多了,這家夥壓根沒有拿話套人的本事,更不會用這麽曲折彎繞的手段!

  娘的,看來有時候考慮問題,還是得把自己的腦子換成項籍的再去想……

  老頭明顯跟虞周之前的思路一樣了,站在那裏糾結了好一會兒,硬著頭皮回道:“依小老兒看,最該讓人痛恨的莫過於蒙恬將軍被捉拿下獄,柱石一倒,也不知北地又有多少苦命人失陷於匈奴蹄下,蠻夷可恨!”

  項籍一拍案幾,重重的點了點頭:“說的有理!先周禮樂興盛時,天下盡皆尊王攘夷,如今無論君王何在,蠻夷犯邊實在可恨!”

  聽他這麽說,老頭鬆了一口氣,繼續答道:“要說小老兒最欣賞的,莫過於此物所書'約法三章'了,秦律嚴苛天下皆知,我們這些楚人實在沒有辦法,隻能天天忍受著,現如今楚國大軍已到,以前的律法盡皆廢除,苛捐雜稅也沒有了,實在是好日子將要開始啊!

  不瞞這位貴人,小老兒藏著這份傳單,不僅是要告訴各位鄉裏苦日子到頭了,還想憑此為證,那麽大一支軍隊,總不能說話不算話吧……”

  老頭說的很忘我,一不小心把對質這種小算盤都說出來了,就像三人剛進店門的時候,他拿出傳單作為倚仗威嚇他們那樣。

  但是這番話落到項籍耳朵裏,明明是恭維,他卻隻能回之以幹笑……

  因為他正打算把這座城全部毀了,人、畜、房屋、館舍,雞犬不留的毀了……

  龍且也很尷尬,之前他還想插兩句話來著,現在低頭啃鍋盔什麽都不說了。

  眼見兩人都不開口了,虞周接話道:“店家,既然你們都是楚人,都想過好日子,為何當初不開門投降呢?

  駐軍皆為郡縣子弟,齊心協力辦成此事應該不難吧?

  再退一步說,即使爾等不降,怎會抵抗如此頑強,折了少將軍心腹人馬!”

  同樣的疑問也盤旋在項籍心中,就在重瞳帶著怒火的質問目光裏,老頭苦笑兩聲,開口了:“貴人有所不知,此城秦軍名義上是郡兵,其實早在三日之前便已調換了,我有幼子配為城旦,如今下落不明讓人擔心呐!”

  虞周與項籍對視一眼,難以置信道:“調換了?全部?還是一部分?他們是從何處調來的?”

  老頭繼續苦笑:“這我哪能知曉?小老兒隻知是有一部分秦軍調換了,也是從那時候開始,郡尉忽然決意守城……”

  鬧了半天卻是這麽個結果,項籍有些不甘,他拿著鍋盔沉默了許久,邊啃邊想吃完了都不知道,一口咬在手指上才回過神:“店家,那你就沒想過出去找找兒子?”

  虞周笑了……

  因為項籍這個人很矛盾,對於陌生人,他可以冷酷無情屠戮殆盡毫不心軟,這一點雖然還沒發生過,但是從他對待手下的態度就能看出一二。

  比如說,旁人對待親近者,都是心腹交心五成、次之四成、再次三成,直到毫無關係為止。項籍不一樣,他對最親近的人可以交心十成、次之八成,再次一成,再次還是一成……

  為什麽落差這麽大呢?因為他傲,軍隊有了戰績,應該論功行賞才對吧?項籍不是!

  他翻翻功勞簿,發覺沒砍死人立有其它微末功勞,就會撇撇嘴:這點功績算什麽呀,跟我一比,提著一兩個人頭回來的都不算什麽!

  於是……項籍對於賞賜與爵位攥得很緊,因為拿他自己的地位與功勞橫向對比來看,其他人那點功壓根不算事兒!

  為此,虞周曾經專門花費了好幾天才把這家夥的榆木腦袋說通,順便弄明白了霸王“曾經”的寡恩薄義評價是怎麽來的……

  時至今日,項籍的心態已經轉變許多,但是骨子裏的本性沒有變,從別人一成一成遞減而他始終保持一點客套來看,不管這是源自貴族的知禮還是層次相差大了不屑為之,總歸可以利用一下。

  比如說……對比殺一個陌生人與殺一個崇拜自己見過自己,甚至有過一點交情的人,後者對項籍來說有點難……

  這也是霸王“曾經”婦人之仁評價的來源。

  在這一點上,劉邦當年利用的非常好,所以斷定老爹必然不會被煮,所以斷定老婆落到項羽手裏一定沒事兒,所以自己多次逃離生死邊緣,一步步踏上最高位……

  現在,虞周沒有那樣的野心,他隻想借助項籍的這個小小性格弱點,讓他跟城中百姓熟悉一些,了解一些,有了一絲一毫的交情,屠刀就再也舉不起,救下這滿城的無辜百姓。

  費盡心機,現在終於看到一絲光亮了,項籍問店家為何不去找兒子,正是因為他已對麵前這個心向大楚的老叟下不去手!他想讓老頭走!

  對於項籍的問題,老店家捶了捶腿:“唉,人老了,走不動,我就想著,萬一兒子將來找回來,小老兒不在這裏他該多焦急?住了大半輩子的家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