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戰下邳(一)
作者:心術不正x7      更新:2020-12-05 12:07      字數:3870
  有些錯誤可以補救,還有一些錯誤,就像雷區一樣踏入再無回頭機會,隻能拿一生去償還了。

  李斯年近七旬垂垂老矣,趙高有備而來勢不饒人,這場爭鬥,終歸以李氏二子盡皆解職下獄告一段落,剩下的好戲,尋常人不得而知了。

  但是很奇怪,另一些不該被尋常人知道的細節卻以謠言的方式逐漸擴散,就比如那日在殿上二世所說“別弄髒了銅柱”,這種本該為君上諱的話語,從鹹陽到內史,乃至周圍的三川、漢中、河東、北地、上郡人人得知,唯獨胡亥不知自己的一句話已經惹下禍端。

  這其中,又以上郡的反應最為特殊,二十萬大軍忽然南下三十裏,雖說出發當日馬上回營了,但是這種明顯沒有皇帝允許的事情還是讓整個大秦為之一滯,然後眾說紛紜……

  有人說,這是王離將軍知曉李斯一家下獄之後作勢聲援,為的就是保住這位肱骨之臣以抗趙高。

  有人說,李斯算什麽?王離的真正目的是救將軍蒙恬,他才是真正的柱國之臣。

  有人說,王離威望不足,對於九原軍已經失去掌控了,這些都是軍卒自發而為。

  還有人說,大軍作勢是想威嚇各地叛逆,是奉了陛下密旨的,根本不是別人猜想的那樣……

  而這時候,傳聞中英明神武、密旨護國的二世皇帝胡亥對此依然毫無所知,整天醉生夢死,為了躲清閑,他甚至搬到了宮群之中最北邊的望夷宮,遠離政事。

  皇帝與臣子脫節,最終將會造就權臣,如果權臣是趙高這種人,國家的災難也就來臨了。

  讓很多人長舒一口氣的是,不知出於什麽考慮,九原軍的異動最終沒引起大秦任何反應,無人追查大軍擅自出動的罪責,朝堂對此也不驚懼,仿佛這件事根本沒發生過,過去就過去了。

  奔波與鹹陽與上郡之間的快馬不絕於道,但全都是私奴家兵,並未見到宮中遣使。

  對於心向大秦的臣民來說,這是最壞的時代,對於許多過去不敢冒頭的勢力,這又是最好的機會。

  最能打的邊軍猛然翻了個身,確實讓許多人暫停一下不該有的心思,陳勝吳廣之流甚至準備好守城了,回過頭,卻發現這座帝國依然像在睡夢中一樣,與陳縣近在咫尺的上蔡、長平、陽夏等地,一兵一卒的援軍都沒有……

  這就安心了,看來二世並不會調兵遣將!

  陳勝很安心,項籍卻很鬧心,因為下相叛秦之後,與之相鄰的下邳早就做好應戰準備,所以戰事進行的並不順利,最起碼,當天陷城的願望無法達成,他覺得日後無顏去見叔父。

  站在下邳野外,最有感觸的當屬欒布,當年的長輩無人跟隨大軍,卻把欒二伯的埋身之所早早告知與他,一個土包一棵樹,欒布跪在那裏哭的如同月子裏的娃。

  沒有紙錢沒有香燭,極少參加祭禮的虞周有些不適應,學著季布的樣子奉上五穀與小三牲,三個人手忙腳亂的敬謝了一圈。

  什麽太一神皇的眷顧,路神、先穡、玄冥對先人的照料,當地社神、五祀(門、戶、井、灶、中溜)官神……一一拜下來,脖子都酸了。

  按理說,祭祀這種事情應該很要求很嚴苛,不僅有特定的時間,外人更是不能參與,不過季布跟虞周當年都著過喪服,此時以宗族之禮拜見,不算生分。

  大大小小的祭禮之後,欒布仿佛忽然成熟了,站在那裏仍是才長出青須模樣,以前那種明顯的任俠氣質卻已不見,更像個坐地分贓的豪強。

  這一點,不隻虞周看到了,季布明顯也有發現:“咦?你是不是想通什麽了?”

  “哪有,隻是覺得以前的日子太過於渾渾噩噩,說起來,這幾年我還不如像小成那樣在家侍奉母親,勝過遊蕩數倍!”

  “早該這樣了,不過浪子回頭什麽時候都不嫌晚,你若有心,不妨和我一起征戰沙場,也好過有名無實無所事事。”

  欒布搖頭:“行軍作戰之事我沒多少興趣,你還記得嗎,當年我們說過要一起行俠天下的。”

  季布皺眉:“這就是你琢磨半天想說的?鄉俠與浪蕩子有何區別?”

  “確實沒有分別,但是如果能像季三叔那樣救濟國士,又何嚐不是一番功業?”

  說到季康,季布不回話了,但是虞周怎麽都想不通欒布到底怎麽想的,放著現成的建功立業機會不抓,非要自己折騰是為什麽?

  楚軍形勢一片大好,直接借勢不好嗎?

  “欒大哥,小弟覺得你行俠天下的想法恐怕不成行,大楚有了蕭長史,雖然還未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怎麽說也比以前好很多,俠者以武犯禁,你幹嘛要使自己人顏麵無光呢?”

  虞周並不認為楚地官員一定全是幹吏,對於踏錯步子的家夥他也不願靖綏姑息,但是不管怎麽說,於官於民的不平事交給俠客還是太草率了。

  俠,說的好聽,真正學成武藝又懂仁義的又有幾人呢?多的是接濟綠林客散播威名的豪強罷了,甚至有些鄉俠壓根就是無賴。

  一飯之恩舍命相報的豪情讓人心馳神往,施恩者有情受惠者有義,但是反過來說,很多人沒有明辨是非就把武藝與性命輕易交托出去,被利用者比比皆是。

  比如之前跟季康決鬥而死的公羊雖,虞周可不想欒布落到那般下場。

  “虞小弟放心,欒某此去乃是在秦地行俠,救人救己!”

  “秦地?戰亂將起,欒大哥何苦……”

  “不用說了,我已經決定了,你鑄劍的時候不需要錘煉嗎?”

  欒布是一把劍,他想有自尊的錘煉自己,說到這裏再勸無益,不如準備點實在的。

  “那好,等咱們回營準備些利劍內甲,然後送欒大哥上路。”

  欒布拍了拍包裹,什麽都沒說,看來他早有準備,就等著這次隻有三人的機會告別了。

  “何必如此著急……”

  “不急不行啊,你們都快功成名就了,我還是一事無成……”

  真說起來,楚人占據會稽之後欒布確實有些尷尬,從前兄長賢弟的叫著,忽然一下各有職差上下分明了,偏偏他還不像季布那樣老成持重,整天遊來蕩去的,範增很難對其委以重任。

  高不成低不就,用熟人的利弊就在這裏,要不然虞周的宿衛也該把他拉進去了。

  也許真的境遇不同反而影響欒布成長吧,虞周施過一禮,再沒說什麽。

  三人來,兩人回,地上的酒水還未幹透,多年同鄉先迎來一場離別。

  走在回去的路上,虞周不免想起項梁為什麽寧可單幹都不和侄子一起,想來想去,他覺得這是一種表達自尊自強的方式,對於項籍和自己來說,項梁與欒布都是尊長,沉寂了那麽多年,一個有主見的人做出什麽決定都不奇怪。

  春風得意時離開你,虎落平陽重新回來拉一把,虞周相信他們兩個都是這種人。

  “果然不會事事都順心啊……”

  “子期也覺如此?快來幫我看看今日能不能拿下此城!”

  一回軍營就遇到項籍,虞周有些無奈,楚軍陣勢在那裏擺著,下邳陷落隻是早晚的問題,但是項籍要的不是早和晚,而是帶著漂亮的戰績重見叔父,力圖顏麵有光。

  “傳單射進去了嗎?兩位軍師怎麽說?”

  “早就散發進去了,但是下邳縣尉收繳紙張以後全都付之一炬,足見其意。”

  “那就攻城罷……”

  項籍吭哧吭哧:“子房與師父也是這麽說的,但是他們早有準備,此戰非一兩日之功,你辦法多,能不能想法子今日拿下?”

  “我也不是神仙呐,連欒大哥的心都沒辦法留住。”

  項籍這才注意到三人之中不見了欒布,聽季布耳語幾聲之後,他大大咧咧的一揮手:“男子漢大丈夫是該闖一番功業,暫且離開怎麽了,還不是有再見麵的那一日。”

  心可真大,不知道“當年”劉邦借兵而去的時候他是不是也這樣想,不過這麽一說,虞周堵塞的心情舒緩不少,翻了翻眼睛說道:“我有樣東西,或許此戰能夠用上,要不試試看?”

  “為何不早說!”

  項籍是個心急的,提著他的肩膀半懸空著就走了,季布見狀連忙回去整頓行伍,沒過一會兒,兩萬楚軍拉開陣勢,如雷似夔的戰鼓聲音圍著整座城池徹響。

  旌旗迎風列列,戰馬飛馳傳令,一支軍隊走到現在算是很成熟了,盡管邊打邊收攏也往金子裏摻了不少沙,可是生在亂世的沙子依舊不俗。

  項籍今天沒騎烏騅,倒是一身重甲綁縛的非常貼身,手持戰戟立在原地眺望,看樣子打算親自上陣了。

  主將如此,剩下的校、尉也不甘落後,筆直站在原地以兵刃拄地,眼睛盯著遠處城池猶如案板上的肉,還未開始攻城便已戰意濃重。

  虞周吩咐手下往前推置戰器的時候,順便與城中進行了最後一番答話,對方抵抗之意很濃,還是用箭矢歡送他回來的。

  手中有盾的軍士熟練結陣,其後強弩森森,項籍甚至一點準備時間都不給雙方留,揮動戰戟下令開始攻城。

  “嘟——嗚——”

  “咚咚——”

  戰事臨頭,城內秦軍並沒什麽大舉動,身為首邑之兵,他們早就從各地知曉楚軍戰力,兩萬人圍在城外,雖不至於草木皆兵那也是鋪天蓋地。

  糧草有限外無援軍,秦人明知此戰必死仍要一搏,看來要麽縣尉、郡尉忠於秦室,要麽這是一股精銳之軍了。

  攻城大多先要震懾敵人,衝在前麵的新軍齊聲“嘿喲嘿喲”給自己壯膽,慢慢逼近城牆。

  還未接陣,進入一箭之地的兩支軍隊便開始互射,看到楚人明顯吃虧,樊噲灌了一口酒,不樂意的哼哼道:“要是讓俺帶兵上去,根本不會死這麽多人!”

  沒人回答他的這個問題,就連樊噲自己心裏也知道,拿新軍的血開路不但可以練兵,還有疲敵之效,這種戰法早已傳承多年,也是慈不掌兵的某一項緣由。

  項籍稍一皺眉:“少喝點,別待會兒上陣手腳軟了,到時候我可不救你!”

  “笑話!咱們楚人哪個不是越喝越有勁?!”

  樊噲的話語獲得一片認同,就連範增也是連連點頭,這個時候,衝在最前的楚軍已經開始蟻附攻城了,人數占據優勢畢竟有些作用,城頭箭矢變得稀稀疏疏,喊殺聲與兵戈交擊成了主旋律。

  項籍站在原地沒動,臉上卻變幻萬千,隨著拳頭一鬆一緊,他的心早已飛到戰事最激烈的地方,恨不得身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