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人到廣陵
作者:心術不正x7      更新:2020-12-05 12:07      字數:4510
  虞周下船,謹慎萬分,範增下船,嘴上不停,到了項籍下船的時候,真是一匹迫不及待的脫韁野馬,拉都拉不住——他是直接騎在烏騅背上跳下來的。

  粗壯的馬蹄不斷在地上踢踏刨坑,虞周驚奇的發現項籍整個人都變了,如果說在江東之時他身上多是那種重劍無鋒、以力破巧的厚重,踏上江北土地,項籍更像等待飲血的戰戟、鋒刃流光的寶劍,銳利萬分。

  登岸的軍士越來越多,一支精騎混著百餘力士最先聚集,他們湊到項籍身邊,麵無表情的環顧四周,看得出來,如果此時與敵遭遇,這群家夥可以率先開始作戰,一點準備時間都不需要。

  持戟衛士與九原精騎居然真的融合了,起碼表麵看上去是這樣。

  “放開我,虞子期呢?我要見他!”

  項籍戟尖隨著視線一起移動,看清說話者之後,殺意蓬勃使得烏騅更加暴躁,是個人都能看出他想把此人宰了祭旗。

  虞周上前擋住二人目光,擺了擺手,隨即問道:“找我幹什麽啊,現在還沒到開飯的時候。”

  蒙亦捏著肚腩悲憤萬分:“誰天天惦記吃吃喝喝了!休要辱我!”

  “那你有什麽事兒?”

  “此地乃是秦地!此……”

  “開什麽玩笑,你見到秦軍了嗎?理論上說,廣陵從現在開始隻有那座城池還在秦人手中了,廣闊鄉野俱已歸楚!”

  虞周的話贏得一片讚同,周圍軍士紛紛揶揄蒙亦不識時務,就在他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時候,項籍放下戰戟,再也不屑往這邊看一眼。

  見到主將神情舒緩,曾經的九原精騎慢慢靠過來幾個人,畢竟是多年同袍,他們做不到恩斷義絕與坦然麵對,遞出水囊算是打過招呼,一個老卒奉勸道:“蒙少將軍,大秦如今病入膏肓,您還是……您還是好自為之吧。”

  蒙亦扭過頭,不敢相信曾經的部下居然這樣說,豎起眉毛回道:“別忘了你們都是秦人,你們的家都在九原、上郡、代郡……甚至是鹹陽!”

  老卒垂頭不語,虞周接口道:“出會稽時,父老鄉親怎麽對待大軍的你也看到了,蒙亦,你敢說這種場景也會發生在秦地嗎?”

  “……大秦以法立國,肅穆一些也是正常……”

  “以法立國?那你爹犯了何罪被抓?”

  “……”

  說到這種程度,他接不下去了,自從始皇帝廢除諡號之後,子議父臣議君一直不被秦人接受,過了片刻,蒙亦接過水囊狠灌幾口,重新拋還九原騎,說道:“他們本是秦人,應該為秦而戰!”

  “令尊一直為秦而戰,結果呢?”

  “……”

  正在這時,項籍過來了:“真不明白你為何要帶他上路,如今蒙氏俱已下獄,這家夥關著放了殺了都沒什麽區別嘛!”

  蒙亦咬了咬牙,硬著頭皮回道:“把我的部下還給我!”

  周圍全是楚軍,虞周想不通他是抱著什麽樣的天真想法說出這句話的,拒絕之言還未說出口,隻見項籍饒有興趣道:“還給你?然後你我再戰一次決出勝負嗎?如果不是大業當前,此事項某應了也無妨。”

  這個武癡武瘋子!

  虞周一邊腹誹,嘴上打斷:“如果你還是自認秦將,就應該去帶秦軍,在場諸位皆是楚軍……”

  “我要救我爹!把我的部下還給我!”

  此話一出,虞周暗道完了,就項籍那種識英雄重英雄的性子,最吃這種套路。

  果然,長笑一聲之後,項籍在他肩上重重一拍,言語仍是粗聲粗氣,眼睛裏的欣賞之意藏都藏不住:“解救父親孝心可嘉,不過你有膽量麵對大秦千軍萬馬嗎?

  他們必不會輕易放人,那可全是你的昔日同袍!”

  “父親身在陽周,上郡多是他舊部,我……我救出他與二叔之後就此隱居,必不用手染秦人血……”

  如果隻有虞周自己,現在肯定掰著手指頭數落蒙亦這個想法有多麽天真多麽不可行了,甚至會市儈如商人般計較幫了他楚軍可以得到什麽好處……

  但是當著項籍的麵,這些話他一句都不能說,因為一旦說出口,自己就會被麵前這二人鄙視到死。

  影響是相互的,虞周到來確實帶給周圍人與事物一些改變,可是骨子裏和大環境的一些東西他就無能為力了。

  就像霸王可以單憑一份欣賞毅然放過殺叔仇人章邯並且封王,就像項羽“曾經”為了滅秦的公義扶植出無數日後對頭,這種秉性應用於眼前,就是虞周可以擊潰蒙亦之後殺了他,卻不能以那些蠅營狗苟來羞辱他。

  以項籍的自傲來看,在至孝大義之中摻雜錙銖必較,這就是羞辱……

  好生琢磨了一番措辭之後,虞周說道:“從這裏到上郡,一支孤軍難以為繼,若是你真想救出蒙恬將軍,不妨暫時加入大楚一起北上。

  我們不會讓你跟秦軍對戰左右為難,甚至事成之後蒙氏隨時可以離開,權當是成全你這份孝心,如何?”

  項籍聽完這話,極為讚同的點點頭,又是一掌拍在蒙亦肩膀,朗聲說道:“子期之言甚合我意,大丈夫仇是仇義是義,項某敢以性命擔保絕無反悔,你若有心,不妨好好考慮一下。”

  聽到這話,範增站在不遠處輕輕搖頭,很隱蔽的看了蒙亦一眼,那種眼神,虞周瞬間就懂了。

  娘的,又跟這個功利老頭想到一塊兒去了……

  蒙亦皺著眉頭來回轉了幾圈,搭眼又瞧見九原騎關切目光,歎了口氣說道:“蒙氏數代忠良,不可因我一人依從叛逆令其蒙羞,二位的好意……”

  虞周張嘴打斷:“死心眼,那你幹脆換個別的姓,救出你爹再以真名姓示人不就完了!”

  這什麽餿主意!項籍將心比心,覺得自己不能放棄項姓那麽蒙亦也是如此,張嘴就要駁斥。

  哪曾想身後回應大大出乎他的預料:“說的沒錯,這倒是個好辦法!”

  “……”

  不管蒙亦抱著什麽心思暫棲楚營,為了以後著想,減掉那身人為喂出的肥肉勢在必行。

  拋開繁瑣不表,說話之間,萬餘楚軍已經悉數登岸,行伍嚴整各自歸建,迎風飄揚的楚旗終於朝著廣陵城進發。

  虞周約束好屬下,卻沒有騎馬,放開獨音四處撒歡的同時,他也在好好觀察這支隊伍,頭一次跟一萬多人一起行軍,辛苦不少,趣味與相互幫持的暖心之舉同樣不少。

  龍且幫著部下扛起幹糧,邊走邊吃然後被暴打;司徒羿閑的沒事就往草叢亂射,射完之後指使麾下抬回來加餐;景寥一臉生人勿近身邊數十步沒人;季布默默無聞埋頭趕路……

  直到看見連封摩拳擦掌準備建功的模樣,虞周依稀瞧出蒙亦的將來。

  想起蒙亦,再扭頭看,眼前場景直讓人歎項籍真是個膽大的,蒙氏與九原軍這種組合,是個人都要小心提防以策萬全,因為畢竟是降軍降將還未收服多長時間。

  結果項籍倒好,他不僅不對兩者進行限製,反而談笑風生與之共樂,聽話題,從邊塞的軍旅生涯說到匈奴人惡行,從項燕當年寶刀不老說到如今項氏再立……

  有時候立場不同了,他們也會吵到臉紅脖子粗,可是虞周分明能從這種爭吵看出多年袍澤才有的默契,同樣是奔波於沙場,也許一見如故的感情更容易在軍人之間產生吧……

  信人,防人,想到了這兩點,虞周猛然醒悟,明白為什麽自己也願意呆在項籍身邊盡心盡力,明白他身上那種吸引人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他們兩人之間,最大的區別就是一個曾經生活在信息爆炸的時代導致心緒更複雜,謹慎,多疑,對於不熟悉的人難以輕易托付什麽。

  而另一個,醉心勇武與複仇致使心裏直通通的不會拐彎,就拿項籍與蒙亦相處來說,說難聽了這叫輕信,反過來說又可以叫做待人赤誠情真意切……

  偏偏身處當下,後者這種一言即合性命相托更讓人心向往之,也能招來更多義士投效,當然了,這種人的果子往往會被其他黑手摘走,而自己要做的,便是來一隻斬一隻,看看這條道究竟能走多遠。

  想通了這兩點,虞周對於前路看得更加清晰,喚過獨音喂了些青草,感覺粗糙的舌麵舔在掌心,他的心裏如釋重負。

  “咦?子期路上為何沒怎麽說話?這是又憋著什麽壞呢?”

  聽聽!給人的印象都成這樣了!

  虞周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回道:“我在想一會兒攻城怎麽辦,如果石彈不夠了,要不要把你一並投擲出去。”

  龍且大大咧咧笑了一下:“要投擲也不該是我第一個啊,樊噲,還有蒙亦,他們兩個哪個不比我胖?”

  “蒙亦能減下來,你能嗎?”

  “沒有那麽多食物誘惑的話,我也行!”

  虞周懶得跟他鬥嘴,隨口問道:“大軍出征顛簸轉戰,你怎麽把趙氏給帶上了?一萬雙眼睛盯著,你敢往自己軍帳裏領嗎?”

  龍且吭哧吭哧:“她自己有小帳……”

  虞周更加恨鐵不成鋼:“這都多長時間了,還沒拿下嗎?別告訴我你要玩柏拉圖……”

  “柏什麽圖是啥?”

  虞周實在不好出更齷齪的主意,旋即說道:“你看看,咱們現在出征在外了對吧?周圍全是陌生環境,是不是有點忐忑有點不安啊?我覺得你可以……”

  “沒有啊,我覺得現在挺好的,記得上一回過江嚐過的都梁板栗還不錯,可惜現在不是成熟的季節……”

  虞周扶額:“吃吃吃,你什麽時候把這股子勁兒用到正地方就好了,隻記得盱眙板栗不想身邊栗子,活該做單身狗!”

  龍且摸出身後楚戟:“這你放心,龍某此戰定讓栗子刮目相看,等我立下戰功,再登門求親也不遲!”

  這兩人身份特殊,幾乎是拖一天就少一分可能,虞周放眼以後,沒有言語打擊龍且,偏偏現實的打擊很快來臨。

  大軍趕到廣陵城之後,隻見四門緊閉溝壕遍野,臨近江邊的優勢更是讓其不缺水源,反複浸過的野地濕滑泥濘,最善騎兵的龍且頓時沒了用處,他那支輕騎,現在拔蹄都困難。

  “這是誰幹的?不是說換了好幾個縣尉無暇城防嗎?”

  虞周撚起幾塊泥,看了片刻之後說道:“我估計是始皇帝幹的……”

  “始皇帝?他不是…駕崩了嗎?鬧鬼啊?”

  “咄!軍中不得說鬼神之言,慎之慎之!”

  龍且隨口呸了兩下,悶悶不樂:“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不是說廣陵很好打嗎?”

  “廣陵好不好打我不知道,不過這東西的來源,估計還是因為始皇帝聽信'東南有天子氣',因為秣陵以前就是這樣的,禽牲人畜隨意便溺,招災呐!”

  “嘿嘿,這個虞小子真沒扒瞎,俺那時候也見識過,光是防疫就用了整整半年,你這小胖子啥都不知道呢吧?”

  龍且臉色一變:“那……這座城咱也得熬半年?”

  虞周搖頭:“不用,現在天氣剛剛轉暖,隻要快些拿下此城深犁野地,剩下的交給蕭長史他們就好了。”

  正說著,項籍身邊忽然竄出幾個傳令親兵,縱馬繞過全軍,嘴裏不住喊道:“軍師有令,前鋒開路,各部警戒!”

  大軍出發時,項籍自認先鋒,到了這時候,他倒沒有推脫自己職差,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填埋坑壕緩緩前行。

  不過要說起警戒,端著楚戟摟草打兔子的家夥根本不算出彩,因為司徒羿的部下正以一種簡單粗暴的方式探查周邊——射箭!

  三箭交疊間隔使用,一步步往外覆蓋,他們憋著的這股勁,也不知是對同袍的炫技還是對城頭秦軍的恐嚇。

  似乎受到上次虞周所部打群架影響,楚軍現在有些過度亢奮,總在一些無關緊要的地方相互比試,比如上次虞周曾經看到司徒羿把弓手分成兩撥,以無頭箭相互對射計算點數為勝……

  更有甚者,他們拉去韓王信與張良請教當年韓軍箭陣如何犀利,回頭就算計怎麽大破韓軍,有鑒於此,連封和一些出身秦地的軍士也不能幸免。

  如果不是出征在即,虞周覺得現在已經演變出正規演習了,還是自帶藍軍的那一種……

  “司徒,別浪費箭了!廣陵首功已經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