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大戰落幕
作者:心術不正x7      更新:2020-12-05 12:06      字數:4729
  項籍所領的騎士雖少,卻像一把尖刀插進秦軍最致命的地方。

  事實上,能夠經曆幾次劇變而不潰散,這支節製之師的不俗已經可見一斑,可惜再堅韌的東西也有個臨界值。

  從圍城那天直到現在,仔細算來時間不長,可秦軍所遭遇的反擊手段卻是以往從沒聽聞又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攻城器沒了可以再造,人沒了可以再征召,那些千奇百怪的東西呢?懸於夜空的天火怎麽說?天火這次隻燒了糧草,下次呢?

  無計可施的主將帶領心懷敬畏的士兵,一場大敗就像山陵崩倒一般降臨。

  衝天的火光映出數裏之外,但凡吃過幾天兵糧的家夥都知道意味著什麽,寨牆一倒,圍繞中軍營帳的戰事立刻變成另一番模樣。

  烏騅化成了暗夜中的精怪,四蹄咆哮著尋找目標撞上去、踏在地、碾為齏粉,駕馭它的項籍更是耀眼,長戟疾舞拉出殘影,硬是造出一個丈餘寬的無人地帶,伴著血花飛濺火星飄升,好似這一人一馬會在下一刻騰空而起一般。

  剛回到中營顧不上,隨著邊殺邊走,虞周很快發現了不對:“燕恒!燕恒!王離呢!你沒盯著……燕恒呢?誰看見燕恒了!”

  “燕頭領早就追出去了……”

  “追誰?”

  “秦人的將軍啊,剛才寨牆倒塌的時候秦軍就散了,他們的將軍也跑了,我們好容易才堵住這些人……”

  虞周腦門有點疼:“你是哪位軍候的部曲?”

  搭話之人熏的滿臉烏黑,聞言一笑露出兩排牙齒:“回虞君子,我是跟著景屯長的。”

  “難怪這麽一根筋,敵將都跑了,你還在這殺的什麽勁兒!”

  那人一愣,委屈道:“已經有許多將校領兵去追了啊,我們再去這邊人手不夠了……”

  “誰讓你追擊了!趕緊收攏秦軍敗兵!快去喊:王離已死,降者不殺!快去快去!”

  “王離死了?虞君子殺的?哈哈哈,王離死了——!王離死了——”

  就這麽一會兒,虞周感覺自己智商降低不少,有氣無力的補了一句:“還有'降者不殺'呢!”

  “王離死了——降者不殺——!”

  呼喊聲越來越多,秦人的兵器漸漸降低,有了第一個罷手的,就有第一個扔掉兵刃的,再然後,叮呤咣啷響成一片,絕望的情緒最終化作兩個極端——奮戰至死,或者舉兵投降。

  局勢瞬息轉變,項籍不好對著手無寸鐵的降卒再下手,也將長戟往身後一撩,打馬來到虞周麵前:“子期,我回來了!”

  “啊呸,你可真行啊!敵軍來犯的時候不見人影,這會兒又跑出來搶功,提前說好,就算你把整個秦營拆了,頭功照樣不算你的份兒!”

  項籍哈哈一笑:“不要就不要,不過你方才所說未必全對,若是沒有我來助陣,區區三人如何燒毀秦軍糧草!”

  “毀不掉我也另有辦法破敵,反正這次不承你情!”

  項籍的臉上有點掛不住,他知道虞周為何拒絕的如此幹脆,試探了兩次,也就不再為一個馬夫費心思。

  “咦?不對啊!讓我安心呆在水寨不是你的主意嗎?師父還給我看過你的親筆書信。”

  “我說這回又被範老坑了你信不信?他提前要走了一份我手書的《老子五千言》去臨摹……”

  “哈哈哈,那這次回來遲了,可不能全怨我!”

  這會兒工夫,楚軍開始有條不紊的收攏降卒,垂頭耷拉腦的敗兵精神萎靡,不安的等待明天。

  這裏曾是秦軍本陣,相比來說忠於大秦的家夥也不少,不過既忠又勇的早就突圍了,剩下的死硬還不夠景寥塞牙縫。

  每戰浴血是他的形象,你死我活是他的氣派,砍光死不投降者,景寥猶不滿足,一劍一劍的劈砍最大的營帳,好像那立柱上麵綁了個秦將似的。

  “生死看淡,誓不罷休,景寥不剃平頭可惜了……”

  項籍眼神怪怪的:“平頭?那可是髡刑,景寥不找你拚命才怪。”

  “我是說他這股子勁兒太像一種動物了。”

  “這話讓他聽見也得拚命。”

  “轟隆——”

  直衝天際的火焰劈啪作響,卻不如夜色中閃現的銀蛇驚人魂魄,虞周抬頭,對著身邊說道:“要下雨了,咱們的運氣挺好,再晚一天就麻煩了!”

  “夫兵者,不祥之器,天道惡之,這陣雷雨,隻怕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見機而為吧!”

  扭過頭,隻見項籍身邊出現一個容貌俊美的中年人,給人感覺他的胡須是粘上去的,扯掉了就會變成風韻嬌娘。

  虞周打了個寒戰:不是吧?羽哥真彎了?

  “在下張良,見過虞師兄。”

  “在下……你是張良張子房?”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心理適應,張良總算接受了有個比自己年紀小許多的師兄,這可把虞周閃了一下子,這位名人的形象,還有這稱呼,太突兀了!

  “正是,在水寨的時候範老曾經多次提及師兄,敢問恩師可好?”

  “呃……我出來的時候挺好的,不用擔心他,禍害活千年呢,話說子房什麽時候來的?”

  “一言難盡,容後再稟吧,張某前來本是受了範老之托謀劃反秦,既然師兄在此,不敢越俎耳!”

  這滋味,爽!麵前這人可是漢初三傑的大腦,也是唯一落的善終的一位,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這句話就是從他身上來的,聽這麽一位一口一個師兄稱呼著,太過癮了!

  蕭何有了,張良也有了,看他劉老三將來拿什麽鬥!

  “轟隆——!”

  又是一道悶雷劈下,打斷了虞周的遐思,回過神,他對張良露出誠摯的笑容:“寸有所長尺有所短,何況虞某年紀尚輕閱曆尚淺,日後相處多有仰仗,希望子房不要藏拙。”

  聽完這句話,張良放心不少,雖然他沒有什麽雞頭鳳尾的心思,但是反秦這種大事關乎國仇家恨,還是親自完成更加滿足。

  初次聽聞有這麽一位師兄的時候,張良心底是抗拒的,因為年齡擺在那,且不說稱呼尷不尷尬,就那股子年輕氣盛的勁頭上來,他估計對方不會留給自己多少說話餘地,不能為反秦獻策,留之何用?

  現在看來,虞師兄不愧是修習道學多年,待人平和親近絲毫不像個少年嘛!

  “師兄客氣,張良曾在五湖受益良多,許多奇思妙想仍需師兄解惑,希望不吝賜教。”

  能改口這麽順、接受這麽快,有沒有本事很重要。

  你一言我一語,項籍受不了了:“你二人何苦在此客套,回城灌上三碗酒,該說的不該說的全無保留了!哪要什麽指教不指教!”

  “哈哈哈,此言有理!大雨將至,我們還是快些回城為妙,一場大勝不能無酒相賀,駕——!”

  ……

  ……

  喝酒需要心情,站在城頭看著陸續回來的夥伴帶回敗兵降卒,那種感覺讓人直想引頸高歌,一場勝利帶來的不僅僅是繼續生存的機會,更關鍵的,還有數之不盡的雄厚本錢,戰爭也是賭博。

  在項籍眼裏,今日垂頭喪氣經過城門的俘虜,就等於明日持兵上陣的壯丁,有了這麽多人,何愁大事不成!

  虞周沒有這麽樂觀,越看越發愁,張良回頭看了一眼城中,恍然明白了些什麽,然後他驚奇的看到一個長臉中年人掏出個怪模怪樣的物事,劈裏啪啦撥弄起來,越撥眉頭越緊、越撥臉色越沉,待那人停下,他頭上的愁雲簡直可見。

  “這位兄台,在下張良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解惑?”

  “你是問我因何發愁?”

  “兄台所慮顯而易見,何須再問?我是想知道兄台所用何物,方才又在幹什麽?”

  蕭何抬頭,發現是個生麵孔,再看對方站的位置,不像無關緊要之人,一時摸不清底細,也不知該不該回答。

  管錢糧家底兒的就這點好處,對於新鮮事物接受極快,可要讓他掏出來廣而告之,等同於貔貅嘴裏奪食,在最古老的思維裏,家底兒這種東西藏的越深越好。

  “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東西,此物名喚算珠,也是師父傾心而為,子房師弟必定用到。”

  “胡言亂語!你這小子怎能不珍惜恩師心血!要知道算珠比起算籌靈活清晰,小小算珠更是控帶四時經緯三才,子房休聽他言,且聽我蕭何細說其中奧妙……”

  打了個岔,愁悶的情緒仿佛散去一些,就在朝陽踩著漫天火燒雲躍上天空之際,最後一支追兵也回來了。

  項籍回頭,神情有些遺憾:“子期,我沒看到王離!讓他跑了嗎?”

  “人都回來了,沒有就是沒有了,昨夜大雨衝掉許多痕跡,沒抓到也正常,蕭主吏,準備點薑湯給將士們禦寒。”

  項籍的失落隻是一瞬,看到甕城裏麵擠得滿滿當當,他又神采飛揚說道:“這些人熟悉軍伍,稍加操練便是一支勁旅,有了他們,大事不愁矣!喝酒去!”

  “羽哥啊,咱們沒酒了……”

  “啊?”

  “多日征戰耗損嚴重,城中所有酒水早已搜集來蒸製酒精救人,所以……”

  項籍口比心快:“再釀就……子期,是不是我們也沒糧了?”

  蕭何拿著賬目上去了:“少將軍,糧食咱們還有,可是養自己的軍隊都已吃力,平添這麽多張嘴實在難為!何況之前搶收糧草欠下百姓許多糧種,一來二去……唉!”

  項籍皺眉:“怎麽會這樣?”

  “適才張良查問了一下,此城民戶不足三萬卻有三千兵丁,按說應該供養容易,隻是少將軍寬仁稅賦,這才顯得勉強許多,如果再多數千軍卒……除非變動稅率。”

  項籍剛露出猶豫神色,就被虞周打斷道:“這個不行,咱們起兵之初的誓師之詞就有薄稅賦一說,這才多長時間?朝令夕改豈不失信於天下!”

  “這可如何是好,總不能……全殺了吧?”

  項籍說這話的時候臉色多是不舍,像個好容易拿到巨款卻被告知不能用的孩子,看的三人嘴角一扯。

  “少將軍說笑了,老夫也是說出我軍顧慮,好讓大夥一起想辦法。”

  “蕭主吏有什麽好主意?”

  蕭何為難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老夫無甚良策,倒有幾個餿主意……”

  “說來聽聽。”

  “其一,節衣縮食減少供給,讓那些降卒隻能吃個半飽勉強度日,如此一來既減少了開支,又能控製降軍體力不至於鬧事。

  其二,選派人手四處搜集糧草,用錢買,用鹽換,必要之時……甚至可行非常之事。

  其三,組織百姓開墾良田,除了民屯之外,非戰之時亦可組織軍屯,有那幾件農具在手,我軍隻需些許時日便能擺脫糧草之困。”

  項籍沉思,久未開口,張良饒有興趣的問道:“非常之事是什麽事兒?仔細說說,我就愛聽這段兒。”

  虞周趁機說道:“蕭主吏所說條條在理句句良言,有他在,上至糧道不絕、國家鎮撫,下至體恤百姓、供給餉饋,全都無憂無慮了!”

  “少來,你這麽誇人準沒好事兒,又要把差事全甩給我然後偷懶吧?”

  “……”

  這話說的,“當年”劉邦誇他,蕭何也是這麽回的?怎麽到了我這全都不一樣了?

  項籍回過神,撫案說道:“此謀甚妙,卻不合我心意,降卒饑寒日久徒損戰力,未免可惜。”

  “其實剛才子房已經說了另一個辦法,就是風險有點大,不過我覺得羽哥一定沒問題。”

  張良感激的看了一眼,因為初開乍到很多事情摸不上,出個不成熟的主意有點不像話,隻能隱晦的提一句,誰知虞周馬上領悟並且表態支持,讓他安心不少。

  “子房有何良謀但說無妨,大家一起商討便是。”

  “張某的辦法,就是請各位將校各領一軍去行'非常之法',把我軍的負擔轉嫁到周邊秦軍,既可以四處搜集糧草,又能練兵不輟以增戰力,隻是……

  秦軍初降,人數遠遠高於我軍,諸位將校領兵之時需防反噬之險,以免禍臨自身!”

  “此計大好!以項某的手段,何懼反水之禍!就依此計行事!”

  “一急一緩,兩計分別行事,還得注意點手段,官府搶得、盜賊搶得,千萬別對百姓的救命糧下手!等這支新軍養熟一些,趕緊拿下會稽所有城池才是正理,地方大了,自然不怕兵多!”

  天大的問題,跑到三個人嘴裏轉一圈,法子就出來了,項籍從來沒像現在這樣覺得前路寬敞,秦人又如何,秦軍又如何!能擊敗他們一次,就能打到他們不敢再來!能攻下一座城池,就能奪回每一寸被暴秦拿走的土地!

  在虞周看來預示大雨將至的火燒雲,到了項籍眼中變幻成無數形象:蓄勢的九鳳、振翅的九鳳、翱翔的九鳳、引頸長鳴的九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