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定製
作者:心術不正x7      更新:2020-12-05 12:06      字數:4521
  “轟隆——”

  “哢嚓——”

  “嘩……嘩——”

  一道驚雷劃破陰沉沉的天空,大雨傾盆而下。

  在一座廢棄的農舍裏,幾個灰頭土臉的軍士正在忙著生火,四處都是漏雨的嘀嗒聲,擾亂了心緒,打濕了髒兮兮的衣襟。

  水滴落到臉上,王離睫毛抖動,漸漸睜開雙眼,熟悉的親兵麵孔映入眼簾,帶著煙熏火燎的狼狽,滿臉殷切的看著他。

  “將軍,你醒了!快喝點湯,趁熱喝!”

  動了動唇,兩片嘴皮子幹涸的粘在一起,使勁抿了幾下才分開,王離的神魂漸漸歸體,打量了一下四周,問道:“這是哪兒?昨晚的戰事……”

  親兵垂頭:“將軍放心吧,咱們已經撤出會稽了。”

  “退出會稽?一夜狂奔數百裏?這就是你們練的本事嗎?逃起命來什麽都不顧啦!”

  救回主將一命,卻換來一頓臭罵,那親兵沒往心裏去,低聲回道:“將軍,你已經昏迷三天了,戰事……早就完了。”

  王離隻覺頭暈目眩,不敢相信的追問:“三天?那軍營呢!我們的大軍呢!”

  “軍營已毀,此戰……我們敗了,至於大軍,屬下正在全力收攏,現在隻有數千殘兵,剩下的……也許再等等還能找到一些吧……”

  王離聽完萬念俱灰,整整兩萬大軍,攜利器裹戰威前去討伐兩千逆賊,兵員士氣天時人和占足了優勢,最後來了個大敗而歸?

  怎麽去見提攜他的李信將軍?怎麽去見身為名將的父祖?怎麽去見寄予厚望的皇帝陛下?

  這可是大敗啊!奇恥大辱啊!無功而返也比這強啊!上負君恩下誤軍命。

  閉上眼,仍能看到跳躍的火光、流淌的熱血,王離麵對牆壁,兩行清淚潺潺而流。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爾等為何救我——!”

  說話間,右手抽向腰間,一抓一握,卻摸了個空。

  “將軍,你的劍先由末將保管著,等咱們收攏大軍回到鹹陽,再還給你也不遲……”

  自殺這種事情就是一時血勇之氣,王離沉浸在內心愧疚許久才凝固的出念頭,被這一打岔全驅散了。

  “我…有何麵目再回鹹陽!討賊討的大敗而歸,王某開了大秦先河!唉……”

  ……

  ……

  “子期,沒有這個必要吧?反正都過了這麽久了,幹脆再拖幾日,等我拿下會稽全境……”

  “那哪兒成啊,你看看現在亂的,到處沒個正經官吏,最可憐的就是蕭何,一把年紀了忙上忙下,知道人家怎麽叫他嗎?蕭主吏!還是多年以前的秦吏身份……”

  項籍撓頭:“不是你們說楚王暫緩迎立的嗎,沒有王令,任命官員名不正則言不順啊。”

  虞周有點無奈,也不知該說這位兄弟太拘泥還是什麽,就他這股性子,難怪鬥不過劉老三呢,老師傅的套路頂不上王八拳啊!

  “羽哥,那你回頭想想,是不是蕭何頂著一個秦朝官吏的名頭治理楚地更加名不正?是不是我們頂著你兄弟的名頭治軍更加言不順?一個國家可不是忽然建立的,咱們得從點點滴滴步入正途啊……”

  “這……”

  “咱們現在是在造反啊!哪用講究那麽多條條框框,沒有楚王就不能自立了?!”

  項籍四下看看,皺眉道:“我還想著拿下會稽立了楚王,就能將眾兄弟全都封賞一遍……”

  張良眼看虞周又要回話,生怕不善的語氣說多了惹出不快,急忙打斷:“少將軍不可,且聽張某一言如何?”

  “子房先生請說。”

  “如果張良所料不錯,少將軍對於各人官職已有定計了吧?”

  項籍稍愣,點頭承認了:“不錯,確實如此。”

  “能否說給張良一聽?”

  項籍還以為他在關心自己的官位,回道:“子房放心,項某沒有忘掉一人,若是你任左徒、蕭何為左尹,可滿意否?”

  各國均尚右,所以有個詞兒叫做無出其右,楚國卻是個例外,不僅官製另行一套,尊卑也以左為上。

  左徒、左尹俱是楚國高位地位尊崇,曾有春申君以左徒之位直升令尹,也“曾”有項伯擔任西楚左尹之職,從這一點來看,項籍倒是一碗水端的蠻平,對蕭何張良二人也算重視。

  可惜張良沒領情:“少將軍厚愛張某不勝感激,隻是此舉大大不妥,還有待商榷。”

  “有何不妥?”

  “正如先前所言,凡事都要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憑居高位固然欣喜,可是也容易損人誌氣,少將軍試想,無所欲求的屬下哪裏還有奮起一搏的勇氣?所以此舉對於大事並無裨益!”

  “當真這麽嚴重?”

  虞周接過話頭:“《軍讖》有雲:軍無賞,士不往,禮賞不倦,則士爭死。

  用兵之道跟禦人之道多有相通,所以啊,一開始就要留出些許餘地,不然以後怎麽封賞?

  至於現在賞的輕了服不服眾的問題,羽哥可以從自身做起,如果你僅位居將軍,何人敢要司馬之位?

  這樣一來,隨著咱們的地盤越來越大,你的位置提升了,大夥水漲船高自然順理成章。”

  項籍消化片刻,歎了一句:“未曾想還有這麽多門道,是我想的簡單了。”

  張良撚須:“最主要的,張某初來乍到功績淺薄,實在無顏擔任左徒之職,少將軍,無功不受祿啊!”

  “子房高義項某佩服,既然如此,那麽此事就由你與蕭何商議定奪吧。”

  ……

  ……

  蕭何文律精通,處理這點事情自然不在話下,有功勞的有苦勞的有本事的有手藝的……他都個個掛念於心記錄在冊,可是隨著虞周一摻和,事情馬上變味兒了。

  “虞君子……對了,現在該叫你虞都尉,老夫已經按你所說記下呂馬童的功過了,你還想怎樣?”

  “我這次來不是說他,蕭主吏,不知您給自己定的哪個職位?”

  蕭何問道:“管的還真多,怎麽,你對老夫之職有些看法?”

  虞周嚴肅的點頭:“我有一個建議。”

  一直忙碌不休十分勞累,蕭何正好借機放鬆一下心神,遂調笑道:“那你說說看,要是職位太低老夫可不幹!”

  “蕭主吏可以暫任長史。”

  蕭何皺眉:“依楚製並無長史一職啊!”

  “對,那就依秦製而為好了!”

  “這……少將軍能同意嗎?”

  “我說起過,羽哥有點不情願,在他看來大楚的一切都是好的,沒辦法,我找到了項叔父,叔父已經同意擔任會稽郡守了,有他牽頭,楚製秦製的問題不在話下。”

  “你不是楚人嗎?這是為何?”

  “《鳳次之典》都已遺失了,還去哪裏複原完整的楚製?依我看來,楚製秦製其實差別不大,大楚也有郡縣,隻不過不像秦國那樣破除宗法分封而已。

  蕭主吏,你是精通律製之人,孰優孰劣豈能不知?

  楚製曾有吳起變法改動,隻可惜未竟全功,既然現在有更完備的秦製,為何不以此而行呢?”

  蕭何皺眉:“百姓畏秦苛政如虎,投奔我軍皆為大楚之名而來,你這麽幹,會不會絕了天下賢人來投之路啊!”

  “先生謬矣,你都說了百姓畏懼的是苛政,所以啊,不管大秦還是大楚,隻要施以仁義自然四方來投,信不信公子扶蘇造反照樣能夠拉起人馬?”

  蕭何沒理他最後那句混話,思索片刻又道:“此事需得從長計議,至少要等蕭某見到項梁公確認了再說。”

  “沒問題,過幾天外父也會到來,到時候好好商討一下。”

  “好!不過老夫還有個疑問,既然你知道少將軍執著於楚製,為何不保留楚人官名?有名無實也是個安慰啊!”

  “當然是為了順耳……啊呸,當然是為了融入中原啊,自從先武王說出那句'我蠻夷也'稱王改製,大楚便與中原處處迥異,這麽幹確實保留了自己的特色,可是與中原各地留有隔閡,所以啊,何不趁機稍加修改,反正人還是楚人,沒什麽區別嘛。”

  “老夫明白了,你這是叫了十年秦人官名早就順嘴了,唉,難怪少將軍執意如此,罷了罷了,等項梁公他們來了,一起商榷吧。”

  虞周心說何止叫了十年啊,兩千多年的時間早已讓楚人官製變得陌生不少,反倒是脫胎於秦製的漢製朗朗上口,有機會變得順耳一些,幹嘛要錯過?

  事實證明,劉邦跟項籍的審美還是相差很大的,劉邦聽著順耳的官名,到了項籍這裏百般別扭。

  商量來商量去,在項梁也不能全盤接受秦製的前提下,楚軍的官名變得有些奇怪,裏邊有秦製、有楚製、還有在他們看來新造出來的自製……

  比如張良所任的軍師,這個詞兒正式作為官職名稱費了虞周好一番口水。

  不過很快他的心思就不在軍政之事上麵了,因為項超來了,魏轍來了,範增來了,韓老頭他們來了,山上的,水寨的,許許多多長輩難得聚齊一次,最主要的是,兩個妹子來了。

  “大哥,聽說你們打退了好幾萬秦軍,是真的嗎?”

  曲指一彈腦門,再把她手裏的長劍勁弩劈手奪過,虞周頭疼道:“怎麽就不能安安靜靜的呆一會兒啊,你看看人家小然,哪像你一樣到處亂跑,再這麽下去誰敢要你。”

  明明都聽到響了,虞悅不在意的拍拍額頭,戳著麵頰嬉笑道:“那是她見了大哥害羞的,要知道在山上……”

  “見過虞師兄。”

  人影一閃,小小的姑娘俏生生站著,可不正是許負?

  “倒沒想到許師妹也來了,正巧,一會兒介紹張師兄認識,到時候你得多笑兩下多說幾句吉祥話。”

  小丫頭鼻子一皺:“才不呢,我要跟師父說,師兄把他的陰陽相學當作馬屁學問!”

  “這你都知道?小神婆沒少跟著兩個阿姐廝混啊,快去見過各位兄長叔伯吧,估計能收好多見麵禮!”

  小姑娘很懂事,拉著悅悅扭頭就跑,隻是有點太懂事了:“哼,嫌我們打攪你的好事,這帳回頭再算,圙——!”

  虞周衝著那個鬼臉揚揚拳頭,再轉頭,發現伊人正在麵容含笑看著他,兩腮殷紅,清澈的目光卻又大大方方。

  “路上累嗎?有沒有遇到秦人盤查?”

  項然搖搖頭,帶著些許薄嗔回道:“子期哥哥,你就沒留意我有什麽變化嗎?”

  虞周的冷汗忽然就下來了——這麽無解的問題,戰國女子就會問了?不是受自己影響的緣故吧?自作自受啊!

  “呃……變漂亮了,也比以前清減許多,是不是酷夏難以消食是緣故?”

  “哼,就知道你肯定沒留意,算了,跟我說說你們打仗的事兒吧,秦人凶嗎?聽說當時兄長被範阿公留在水寨了?你們怎麽打退秦軍的……”

  還好,畢竟還是那個軟軟的小妹子,不會在一點小事上麵胡攪蠻纏,倒是接二連三的問題讓人心暖。

  “其實秦人很容易對付的,我都沒怎麽上陣,所以羽哥才興致乏乏,倒是你,瘦了這麽多是不是胃口不好?怎麽不去采些梅子吃?”

  項然搖頭:“不是,都不是……你剛才說我漂亮了,是不是更喜歡瘦一些的樣子?”

  得,又一個無解的問題。

  “別瞎說,脅息纏帶扶牆而起那是作孽,先君靈王的毛病咱不學,為了細腰節食餓成那樣,哪有自然而然更健康。”

  項然捂嘴笑道:“我又不是貪戀官位的士卿大夫,楚王好什麽和我有什麽關係,子期哥哥,你真不喜歡細腰?”

  有點不對,以前這個小丫頭沒這麽大膽啊,怎麽忽然談論起腰腹來了?說的心中有些發癢,若不是她還在守製……

  虞周再仔細看,發現項然頭頂的惡笄不見了,稍一掐算時日,心頭狂跳起來。

  “當然不喜歡細腰了,風一吹就能折斷,怎好生養?”

  “你……你都知道了還戲弄我!我找阿虞姐姐評理去!”

  小人兒哪跑的出他的眼疾手快?長臂一探一圈,再拿鼻子碰碰她的額頭,虞周的聲線有些不穩:“定下了嗎?哪一天?”

  “不知道……我都不知道,子期哥哥,放開好不好,萬一阿虞姐姐回來……”

  “那就讓她喊你一聲阿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