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大戰之後
作者:心術不正x7      更新:2020-12-05 12:06      字數:3981
  江南的盛夏正是梅雨季節,沒有潤物細無聲的悄然不覺,不似一場秋雨一場寒的悱惻纏綿,伴著低沉的陰雲,漫天水霧充斥在天地間,洗清了城頭,又在人心裏填進一種黴濕的不爽感覺。

  乍然暴富不是好事情,就像現在,大家有了一座城,卻不知道最該幹什麽……

  司徒羿心思簡單,居然毫無小白臉的花花腸子,隻要兄弟常在一起,隻要日子比他打獵過的好,也就心滿意足了。

  衛涵對於他爹那點產業念念不忘,一直盤算著什麽時候再將海鹽縣拿下,至於景寥,自從發現郡守府的地牢仍然在,押著殷通進去之後再沒出來……

  要說最實在的,還是樊噲,肩頭的箭瘡隻當蟲咬,擦的酒精不如偷喝的多,晃著酡紅的臉,這狗屠揚言要在吳縣開個最大的狗肉店,以後打下一城開一家,直至沛縣……

  看著這群兄弟部下,項籍的腦門更疼了,這都兩天了,錢糧沒點清、刀槍沒登記完、伍員兵丁沒有甄別……

  沒人擅長此道啊!

  雨滴落在房頂劈啪作響惹人心煩,屋簷順下道道水簾,化作聲聲“嘀嗒”悅耳許多,項籍走神了:事情到了現在的地步,自己能否抽出空暇得見小妹成親?

  一回頭再想當下處境,他又咬牙切齒:好你個虞子期,把我妹子娶了,看我為難也不來相幫,真不該讓父親輕易同意這樁親事!

  “司徒羿,司徒羿!”

  小白臉閃現:“你找我啊?”

  “算算時候,鍾離他們早該回山了,有什麽消息傳來嗎?”

  “沒有,可是有何為難之處?”

  項籍苦笑:“到處為難啊,你們幾個,誰對糧秣鹽鐵感興趣的,趕緊統算個數字出來啊……”

  “衛涵倒是頗懂一二……”

  項籍一刀紮心:“免了吧,他連九九算章都背不全,不忘鹽鐵完全是那貔貅性子作祟。”

  數了一圈身邊這群人,司徒羿歎道:“子期在這就好了……”

  “遠啊,況且子期此時……不說也罷。”

  “項大哥,要不然我回五湖帶個信兒,把那蕭何陳嬰請來……”

  “好!”

  “……”

  聽他答應的脆生,司徒羿明白了,這次出兵稍顯倉促,熱血的少年湊到一起,愣是甩開幾個長輩單幹了一票,項梁沒來、範增沒來、田襄子沒來……

  總而言之,現在有點騎虎難下,項籍抹不開麵子回去,所以去請蕭何他們的差事,還得落到小白臉頭上。

  心中想笑,麵上不露,司徒羿告了個辭轉身就走。

  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漫天雨簾都顯得順眼許多,項籍卸下盔甲,打算去雨中跑馬一圈,攻城沒有烏騅的份兒,那匹頗通人性的寶馬有點鬧脾氣,得去遛一遛安撫下。

  “阿羽,我正找你呢,殷通的死活,你打算如何處置?”

  蓑笠還沒戴起,就被季布攔住去路,項籍皺眉:“這是小事兒吧,反正景寥心有怨恨,不如讓他處置便好……”

  “一郡之長的死活如何能是小事,當年囚禁景寥的,是李田不是殷通!”

  “差不多,誰讓他們都是暴秦任命的會稽郡守呢,景寥身屬大楚三氏,出口惡氣也是應當。”

  “殷通可以死,但他不能死於暗室!”

  項籍不解其意:“什麽意思,季大哥有何想法?”

  季布清了清嗓子:“好比我們此次出戰一定要強攻城池,你所求的,無非是個大楚再立之名。

  師出必有名,既然關乎秦楚,那麽處決殷通,就隻能以大楚的名義來,以便廣收人心。

  暗室私刑名不正言不順,恐遭世人非議啊……”

  項籍聞言麵露喜色,整個人竟是一下子放鬆不少,用稍微戲謔的語氣回了一句:“項某何懼風言風語!”

  季布的臉色越來越方正:“豈能如此說話!

  阿羽,你若想成大事,這名聲萬萬損不得,須知民既是水,載舟覆舟隻在一念之間,若是沒個好名聲,便是楚人也不見得相擁。”

  項籍笑著點頭:“以你看來,我們應當如何行事?”

  “其一,與這吳縣父老約法三章,正如我們山上那樣,殺人者死,傷人盜竊淫辱他人妻女者問罪。

  其二,把那殷通曆數罪狀明正典刑,廣開糧倉周濟流民,使這城池盡快安定以爭人心。

  我還覺得,咱們應該盡快派人回五湖,去請蕭何前來梳理,畢竟此地……”

  項籍心中的快意再也藏不住:“是這道理!我師父還有什麽交代?”

  “範老還派了龍且去往黟山……”

  “……”

  “說呀?”

  季布苦笑:“你詐我?”

  雨停了,項籍笑得更加開懷:“咱們可是相處十年了,從那句師出有名開始,哪句話像是你能說的?

  這城已經攻下來了,師父沒有瞞著我的必要了吧?”

  “這倒也是……”

  “那龍且回山究竟何事?”

  “我也隻聽了一耳朵,好像要跟子期商量一下,找個楚王……”

  從項籍小的時候,大楚就已經不在了,在他心裏,那個國隻是大父的性命寄托,父親的熱血依存。

  就連一直在喊的亡秦複楚,也是因為不滿苛捐暴斂,對比現今與過去生活,再加上繼承遺願的心理慣性罷了。

  真要說楚王?那是一點忠誠相擁的念頭都沒有,從沒接觸過啊,從沒受過什麽盡忠的教導啊,秦王尚且不在眼中,楚王?記得小妹最初離家就是因為負芻吧……

  一如窗外遲遲不散的烏雲,項籍剛才的好心情全被遮了個嚴實:“為何要找楚王?時隔多年,又要到哪尋找?”

  季布默然不語,道理早已說通,項籍這是不習慣忽然多個閑人,更何況要出來的這個人,名義上還是大夥供奉的君主?

  “算了,這個以後再說……為何此戰子期毫無回應?”

  ……

  ……

  因為虞周正在算計怎麽才能到達五湖。

  龍且看上麵善,卻是個不安分的性子,他一直想要搞點大事,比如……拿下個鄣郡九江郡一類的,再不濟,定個小目標拿下黟縣也行……

  就在小胖子準備動員童閭的時候,挨揍了。

  一指寬的竹條抽上去特別疼,龍且邊躲邊叫:“哎呀,輕點,子期你聽我說……反正他們遲早要上戰場……”

  虞周手上不停,專挑肉厚之處抽打:“整個童閭隻有四十餘個束發男丁,你打算帶著他們攻城?”

  “項大哥強攻都行……你想個法子智取……這點人也夠了……哎呀停下啊……”

  虞周鼻子都歪了,下手更狠:“真當我是萬能的?真要攻城,先派你去趟護城河!”

  龍且靈活的一個轉身,把那竹條死死坐在屁股下麵,得意到:“那有何難,呃如今的水性可是今非昔比了!”

  “城下有獸焉,其狀如豚而白毛,毛大如笄而黑端,名曰龍且……”

  “好啊,你罵我,我才不是豪彘呢!”

  “城頭萬箭齊發,就你這體型,再不想也會變成豪豬,滾滾滾,那個趙善妹子呢,把你甩了?”

  說起這個,小胖子的肥臉一下子癟了:“別胡說……我跟她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

  “話都不利索了,還說不是那樣,蒙誰呢,我都快成親了,你怎麽還不開竅,對了,記得你是變聲最晚的……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虞子期我跟你拚了……”

  小胖子張牙舞爪撲來,竹條解放了,又是給他狠狠清醒兩下,虞周有點鬧夠了,正色說道:“趕緊成個家,好過讓叔母繼續擔心,說說看,那個女子什麽來曆,竟然讓你毫無信心。”

  “她……不提也罷,不提也罷,反正項大哥也沒目標,我急什麽。”

  龍且這一說,虞周也是暗自咂摸,對啊,看他們項家的基因須發旺盛,應該發育挺早的,怎麽項籍一直沒開竅?是他那性子太直,所以有了盲區吧?

  “你還管得了羽哥?算了,我跟你說啊,最近千萬別胡鬧,不然秦軍順著摸到山上就麻煩了。

  秦人已經封鎖了通往會稽之路,我正在想辦法,咱們得去吳中跟大夥會和,隻是師父不在,這裏婦孺眾多著實不讓人安心。”

  龍且再次擺出欠揍的神情:“魏老的事兒你放心吧,再有幾天他就該回來了。”

  虞周臉色一沉:“你都好久沒回山了吧?從何得知師父行蹤?”

  “我可以想啊,他曾跟亞父說過……唔……這事兒不能說。”

  “嗚——啪!”

  “哎呀……你怎麽又動手,我要反擊了啊……別……別打了,真不能說……”

  ……

  ……

  歙縣。

  經曆了最初的動蕩不安,蓋著皇帝玉璽的詔令傳遍天下,讓所有人都知道,陛下確實遇刺了,但是現在已然無礙。

  隻以嚴法治國硬朗有餘柔和不足,可也催生了這個帝國奇快的效率。

  吳縣有變的消息嬴政尚不知情,會稽周圍已經做好戰備,郡兵,私兵,遊檄,到處逛著查驗符致。

  整齊的黑衣,不時飛奔的戰馬,許許多多明顯不屬於本地的生麵孔,操著一股子秦腔,讓人不敢多問。

  仿佛低沉不散的陰雲。

  天下早已禁酒,擋不住有那偷喝的熱情,能與禁律相抗,首先得有一個好膽量,比如這家暗門子一般的酒肆,像賊窩更甚於買賣人家……

  行腳人沒那麽多講究,粗席一坐就是吃喝,與這一切格格不入的,跟那外麵的軍兵也不相符的,是在窗前的一家數口。

  看上去方正嚴厲的中年男子,有些惴惴不安的婦人,三個小大人一樣皺著眉頭的少年,勾勒出一片愁雲慘霧。

  同處一席的,還有一個搖頭晃腦專心品酒的老者,以及不知愁般咯咯亂笑的小丫頭,又與另外五人的心情大相徑庭。

  “師父,咱們快到了嗎?”

  看上去就是個嬌養的,即使一身粗裝,也是掩不住小姑娘那股子靈氣,唇紅齒白眸子亂轉,一伸手,往那老者嘴中遞上一個果子。

  “唉喲……真是好囡囡,比你那混賬師兄有良心多了,老夫有福,老夫有福啊……”

  老頭的老臉笑成了菊花,看年紀七旬有餘,居然還是一副好牙口,香榧連轉幾下就已不見。

  “莫負……休對魏老不敬……有禮經雲……”

  “無妨無妨,老夫就喜歡這真情實意的,禮儀什麽的,見鬼去吧,哼,比那混小子有良心。”

  婦人皺著眉頭,不知道該怎麽接,看了一眼自家夫婿,發覺他竟恍若未聞,暗自悶惱。

  “得見國老已是造化,區區虛禮確實不值一提,許望這裏先行謝過救命之恩。”

  魏轍捋著胡須,頭也不轉的看著那丫頭片子,回道:“莫要謝我,如此劫難,你家小女也能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