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大戰落幕
作者:心術不正x7      更新:2020-12-05 12:06      字數:4522
  城門洞子陰暗暗的,像是一張擇人而噬的凶獸巨口,幾位兄弟的人影一閃而沒,季布心中焦急不安。

  他知道,攻城從來不是進了城就算勝利,反複的爭奪演化出無數攻防手段,自己這些人遇到的,隻是冰山一角罷了,比如楚軍人數少沒有攀爬城牆,所以沒遇到滾木擂石金汁一類。

  同樣道理,城門作為重中之重,安置的防衛器械數不勝數,這其中最大的一個陷阱,就是甕城,兩道城牆一隔,前路後門一堵,牆頭的軍士可以任意射箭放火,簡直是神仙難逃。

  季布的擔憂隻能深埋胸中,不敢浮於麵上,項籍他們全進城了,他得穩定軍心以固戰局,隨時準備接應才行。

  與那種第一次上戰場的心中沒底不同,殷通才是真的眼皮直跳,那種心頭亂跳的感覺,就像睡夢中猛然驚醒,一陣發涼一陣猛縮,是一種源自本能的危險預感,來自哪兒呢?

  看了一眼城下,小白臉似乎真的脫力了,況且自己躲得很好,應該不受威脅,這種寒毛直豎的感覺到底怎麽回事?

  “嗨呀——!”

  “起……起來了……別別……過來了……”

  “過來了,頂上去……一起頂上去……”

  “一起啊……動手啊……”

  語言可以傳遞很多消息,城門丁嘈雜的喊叫,殷通一句都沒聽懂,那種語氣中的恐懼卻是感同身受。

  “發生何事!”

  “咚——咣啷!”

  “呀啊——”

  由於視角問題,城頭看不到城門洞中的變故,腦筋一轉,知道是有少數敵人進城了,吳長史冒著膽子僭越發令:“堵回去!快用塞門刀車!”

  “就是塞門刀車……哎呀——”

  這次不用再問了,一個有些眼熟的猙獰木架赫然飛出,上麵還有半截黑衣,一路滑過,青石地麵拖出一道殷紅,明晃晃的刀尖或折或彎,直直撞向內牆。

  “哢嚓嘩啦……”

  散架了。

  本該守著城門的衛士,此時紛紛後退,他們圍成一個半圓,唯獨在那地上的血跡過處留下一個豁口,像是害怕著什麽、忌諱著什麽,又像陣型被人鑿穿一般。

  “戰死者賞,後退者罰,爾等罔顧軍令……”

  城頭的門官還沒喊完,他這輩子從沒見過的景象映入眼簾,鋒利的刀鋒、鏽跡斑斑的鐵刺、雜亂無章的木尖,這不是塞門刀車嗎?好像有哪裏不對……

  沉重的守械在前,慢慢露出凶殘的全貌,竟是浮於半空?

  盤龍戟杆由暗及明,鑽出城門洞子,重新沐浴了陽光的高大少年,一身金甲熠熠生輝。

  “他……他挑著的??!!”

  吳長史看到了,殷通看到了,城牆上的秦軍全都看到了,再想此人先前硬抗是十餘力士的壯舉,眾皆恍然。

  “放箭!射死他,放箭——!”

  “哈哈哈,來的好!”

  戰場上的事情,那是進一步生退一步死,項籍從沒想著再躲回門洞,他將戰戟挑著的刀車往前一擋,“咄咄咄”的木頭中箭之聲不斷傳來,大踏著步伐直接往前奔去。

  小黑臉衛涵自從遭遇了生死之境,再出手帶上幾分景寥風韻,仗著兵器輕便,雙刀連舞身型急竄,竟是被他率先衝進敵陣,閃躲騰挪之間刀花連綻,一時無人可以奈何。

  “哼,跟他爹一樣會算計,轉念便知近身搏殺使得秦人弩箭投鼠忌器。”

  左砍右劈騰出喘息之機,衛涵反唇回道:“戰場上算計,那也是好本事,都跟你一樣隻會送死,高興的隻是敵人吧?”

  景寥不回,倒是臉色更寒,長矛連刺閃出殘影,站在逐漸癱軟的秦人中間,掃了衛涵一眼。

  隻剩項籍有點鬱悶了,他那戰戟通體精鋼所製,秦軍與之交戰,那是擦著即傷挨著就亡。

  幾杆兵戈同時伸上想要架住,照樣落得折兵身死的下場,久而久之,沒人願意圍攻這位最顯眼的高大悍將。

  再加上盤龍戟發生點“異變”,頭挑刀車更顯凶惡,揮舞起來,有錘子般的呼呼之風、有刀劍破空的嗤嗤之聲,還有不知道什麽嘁裏哢嚓的動靜……

  總而言之,那是聽上喪膽,看一眼折壽,誰特麽敢跟這位交手啊!

  項籍進一步,秦人退三步。鬧到最後,他隻有一邊抵擋秦人箭矢,一邊生悶氣……

  近距離的看過這些人戰力,殷通忽然閃過一個荒唐的念頭:現在跑還來得及!

  腦袋一甩,不由嘲笑自己:跑?這可是一座城池,耗費無數人心血勞力建成的要塞,還從沒聽說能被十多個人攻下,身為郡守,身邊無數護衛,為什麽要跑?

  隻要作出逃跑行徑,無論吳縣最終是否失陷,都要被皇帝問罪的!

  再看了一眼甕城,殷通心中稍安,賊軍的勢頭似乎快要竭盡,城門軍的傷亡明顯降低許多。

  他沒有注意到,秦軍正被壓迫的逼近內牆……

  少年人心思單純,默契更容易養成,既然秦人環伺能讓對方弩箭顧忌,那就不能殺的太狠殺的太凶,除了景寥那個愣頭青,幾個夥伴都在有意控製,喘口氣,積蓄力量,順便靠近內門。

  景寥不管不顧,項籍可不一樣,他是身邊無人可殺,隻消一會兒,大塊頭恍然醒悟,立馬作出一個不成熟的舉動——戟搭肩頭喜形於色,直接奔著內門去了。

  本來就是場上最奪眼球的人物,他這一動,殷通也是反應過來,看了一眼大敞的內門,再想想這幾位的戰力,特麽的,過去這門就是登城的斜階,如果被追殺到城牆上……

  打了個哆嗦,殷通嘶吼著下令:“快關門!放箭,放箭!”

  嘎吱,嘎吱,門縫漸漸合攏,卻比不上項籍的前進速度。

  抗在肩膀的長戟亂晃,刀車擋住多數身後來箭,漏網之魚也是射不穿鎧甲。

  簡直是閑庭漫步一般,這座城池最柔軟的部分就在眼前!

  “放閘!千斤閘,快放!”

  項籍的臉色終於變了,他將長戟拋給樊噲,大吼一聲:“替我擋箭!”

  遠離了原來的生活,樊噲過得有些無憂無慮,盡管每天都有操練,擋不住日子穩定夥食又好啊,所以他又胖了一圈。

  雖然不是那種虛胖,長久的戰事,從城外一直廝殺到此,樊噲整個人像是煮過的蝦子一樣紅,目標太大容易招箭,可算累壞了!

  帶個刀車的重量變化,好懸沒扽個跟頭,接過項籍的戰戟,上重下輕狠狠立在地上,終於有了喘息之機。

  “娘的……呼哧,呼哧……俺咋就沒想到這好營生,又防箭又殺人……”

  “嘎吱……”

  “嗬——呀——!”

  耳畔剛響起鐵石滑動的聲音,就聽項籍一聲暴喝,之後再無他響,咦?似乎……秦軍也是不動不發聲了?

  瞪著眼珠子看什麽呢!

  順著秦人視線扭過頭,饒是相處已久,饒是見慣了項籍神力,樊噲還是被驚得目瞪口呆。

  這項小兄弟,太……太……媽蛋該怎麽說?太……太那啥了吧,那可是千斤閘!

  猛然打了個激靈,樊噲什麽都顧不上了,趕緊撲上前去相幫。

  千斤閘,作用自不多說,要想甕城成為進退不得的埋伏之所,封閉內外截斷敵流,全靠這東西!

  既然能讓成百上千的敵軍無法進退,那麽千斤閘必須名副其實。

  堅實,刀劈火燒一時無可奈何,內以實木外罩鐵皮,其間更有無數銅釘加固,讓人回頭望之頓生絕望。

  沉重,順著閘槽飛快落下,擋著成糜遇者化粉,但凡落下,數十人輕抬不得,才能封堵敵軍盡情射殺。

  而現在……那道代表著絕對的閘門,居然被一個人抗住了!

  項籍牙齒緊咬,眼睛瞪大猶如銅鈴,額頭青筋又似蚯蚓,滿麵絳色不輸紅霞,喘氣如牛仍是擋不住他逞強開口。

  “愣著幹嘛……還不快過去……我的戟……”

  幾個不以力量見長的夥伴相繼魚躍而過,樊噲可是急了眼了,他一邊幫忙托著一邊出主意:“你別動啊……咱倆一塊使勁,戟……哦,對對對,你的戟精鋼打造,俺去拿來撐住……”

  項籍一口唾沫吐到樊胖子腳下:“呸……我是說……別忘了把戟拿走,老子足足等了五年……還要用一輩子呢……”

  眼看項籍汗如溪流,樊噲拖過戰戟扔過門牆:“我喊一二三,咱倆一起鬆手……”

  “嗖——嗖嗖嗖……”

  秦軍反應過來了,這人太凶了!哪能讓他安然入城!此時可是良機啊,這要錯過了,還不知要用多少人命才能拿下!

  “你滾開!我自己可以……!”

  看到樊噲沒有躲箭的意思,項籍急得大罵,胖子可沒有防護周全的明光鎧,一層內甲作用有限,這是要拿命抗啊!

  “咚——!”

  重物跌落的聲音,就在麵前,被那死不瞑目的白眼直勾勾瞪著,項籍渾身又有勁頭勃發:“他們……上城牆了,快去幫忙,我這無礙……可以自行脫身,快走!”

  弩箭插在肩頭,樊噲隻覺臂膀用力艱難,也許受這疼痛刺激的緣故,腦筋一轉,他拖回身後戰戟,把那刀車塞在閘槽,開口道:“快些出來,頭功沒你相爭,俺得了也是沒勁!”

  “咚——咚——”

  接二連三的黑衣軍士落下,項籍看到眼中,勁頭更足,隻見他深深吸氣,曲臂沉腰稍一蓄勢,呐喊伴著力道一起迸發:“亡秦複楚!”

  身型往上一竄,千斤有餘的閘門也是往上猛抬一截,借著這個機會,項籍側身撲倒,終於踏入夢寐以求的會稽首邑……

  “哈哈……哈哈哈……殷通老兒,等著納命來吧!哈哈哈哈……”

  話是凶狠,語氣全是喜悅,整個城頭的氣勢頓時一凝,沒人知道此時的項籍後力不繼,他們隻知道,那個力抗千斤的凶人,那個刀砍不懼箭來不破的無敵者,那個戟落魂飛劍舞命喪的重瞳悍將,真的進城了!

  貪婪的吸了兩口氣,仿佛跟那門外兩個味道,有千斤閘相掩,項籍坐在地上恢複力氣,回頭一掃,發覺戰戟完好,可那挑著的刀車粉碎在了閘槽裏麵。

  “你沒往外抽?”

  樊噲一愣,反應過來之後,回了句:“抽了啊,俺看你沒事就把那戟拽出來,手慢了點,頭上那物事留裏邊了。”

  “塞門刀車,挺好用的,我都順手了……”

  能不好用麽,挑起來又是沉重又是凶惡,那麽多刀尖鐵刺,比狼牙棒還狼牙棒,比鐵骨朵還鐵骨朵,能擋能砸能砍能捶……

  作為他的敵人,瞧一眼那造型都折壽!

  樊噲也是個嘴快心直之輩:“看這滿頭汗,還挑的動嘛,戟都拿不起了吧!”

  “安敢小瞧我!戟來!”

  倆人一個傷,一個脫力,正在鬥嘴不亦樂乎,卻聽城頭傳來陣陣呼聲,本來隻有一兩聲,隨著慢慢推移,竟有此起彼伏爭相呼應的架勢,項籍側耳傾聽片刻,血氣爬上麵頰衝上頭腦,渾身力道也是隨著越來越激動的心飛快恢複!

  因為那呼喊的聲音正是:“亡秦複楚!”

  “樊胖子,聽到沒有!

  那是楚人口音!就在城牆上麵!

  楚人!許多聲音!那就是許多楚人!”

  樊噲手握箭尾往外猛拔,皮肉勾出眉頭不皺,隻是匆匆撕扯布條一係,把那飆出的血箭變成涓涓細流,綽起兵刃便走。

  “項家大個兒,俺去搶頭功嘍!”

  “哈哈哈,頭功?!殷通的命是我的!先進城的也是項某,哪裏還有頭功,休走!”

  樊噲頭也不回:“大言不慚,再看殷通死於誰手!”

  楚人啊,好久沒有聽到這樣山呼海嘯一樣的楚音了!

  項籍有些沉醉,卻不迷失,綽起盤龍戟,順著同伴殺出的道路拾階而上,剛從城牆冒出頭,就見黑衣軍士分成兩派,混戰起來!

  戰戟指天,聲如悶雷:“亡秦複楚!”

  頭裹絳巾的軍士廝殺著回應:“亡秦複楚!”

  “哈哈哈……楚人項籍在此,同戰暴秦!”

  一座穩固的城池逐漸亂套,城內不時出現火光煙塵,也不知究竟又有多少人按捺不住。

  城牆上的廝殺一直沒停,直到季布領著城外的紅衣軍士進城,直到殘陽如血籠罩下來,聲勢才算慢慢低沉……

  最終,與那夕陽一同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