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群體歇斯底裏中民眾的克製與自律
作者:柳色輕侯      更新:2020-04-21 12:48      字數:4559
  果核啟示錄最新章節

  在賈森與努諾依荔父女放棄關注的社交媒體以及各種官方媒體上,蘭吉斯時間仍舊在不停的發酵著。

  在蒙麵男子發布有關蘭吉斯的視頻並爆出有人在為虛無轉化為人類研製人工碳基身體之後不到五小時,一份調查報告出現在公眾視野。

  這份調查報告從浩如煙海的殼陽與生化相關所有物資的交易售賣中抽絲剝繭,來分析與驗證所有虛無商人以及與虛無交好或者對虛無友好的人參與的商業行為。

  在逐一排除之後,他們發現了畢博名下的各種商業機構以各種名義購買的生化研究相關設備與物資的數量相當龐大。

  他們得出結論,如果說真有誰在為虛無們轉化為人類提供人造碳基身體的研究的話,畢博是最大的嫌疑人。

  以這種方式,原本並不可能查出真相。

  因為這些購買交易分散到數百個相關商業機構,每個機構涉及的數量都非常稀少,而且緣由去向都有表麵看非常合理的的交代。而且這其中一半以上的商業機構,其實都不在畢博名下,而隻是由他實際上掌控而已。

  連相關商業機構內部的人員,也從未發覺其中有什麽不妥,畢博可謂是已經進行的非常隱秘了。

  但禁不住別人是在已經知道結果的前提下倒推的這份報告,在這樣的過程裏所有被隱藏的很好的蛛絲馬跡都原形畢露。

  這份報告生成的過程是將整個鏈條逆向推演完整並補上相關證據後再偽裝成正向調查的結果,即使如此,得出這份結果的過程也至少耗時了一個多月。

  這份調查報告的證據鏈並不完整,很多地方都源自於一些似是而非的推測,因為有些環節與過程,他們不可能得到證據。

  不是沒有人在意那些漏洞,也不是沒有人質疑為什麽這份如此詳盡的報告能在蒙麵男公布信息後短短五個小時左右就被拿了出來,可相關信息的提供者根本不出麵做出任何解釋。

  這相反取信了憤怒的民眾們,他們或有些人扣住報告中確信無疑的部分反駁反對者:這些是不是事實?這些是不是很值得懷疑?如果是,我們為什麽還要介意它是怎麽出現的?能不能抓住問題的真正核心,在處理完了這些確認無疑的褻瀆之舉之後再去在意這些舉證過程中的小疑問?這種時候你轉移民眾的視線是何居心?難道你是畢博雇傭的輿論引導機構?

  在極其情緒化的狀態下,民眾並不想以及不願意識到,順著他們的思路追究下去,當某些人期待的後果終於呈現的時候,那些過程中的疑點與疑問他們將永遠不會有機會獲得答案,而他們也會在被人引誘著產生的虛假的巨大勝利的興奮中忘記去追究。

  如果要舉例的話,史前某個妄圖從華夏分裂出去的某島標榜自由與民主的選舉中,那名陳某扁被槍擊的詭異事件導致選情逆轉,真相最後的不了了之的史實就是最明顯的例證之一。

  陰謀論者反對的聲音很快被淹沒的原因更有一點是,扔出調查報告就消失的神秘信息提供者不對疑問給出任何解釋的姿態,讓民眾有了一種他們不屑解釋的錯覺。

  人們紛紛腦補,或許蘭吉斯其實並不孤單,多年來有一個發現了這場會到惹天怒人怨的驚天逆行某些端倪的組織,一直在秘密調查,他們隻是在事件爆發後適時拋出了自己原本打算徹底做成鐵證之後再公示的調查報告——你看,這樣證據鏈中不完善的部分也得到合理解釋了對不對?

  這並不是唯一的猜測,人們對於無法解釋的神秘事件總會興高采烈的釋放自己的想象力來填補他們留給自己的想象空間,在諸多荒謬之極的猜想中,上述不過是相對靠譜被更多民眾選擇相信的一種。

  這就是不給出回應、解釋和說明的高明之處,因為以虛假為基礎,任何一種再高明的回應、解釋和說明都難免會留下漏洞。

  當你不做解釋而民眾自動為你猜想出種種解釋的時候,他們自動會聚集起來為那些猜想辯護。

  如果猜想荒謬不可信,那不是一份毫無根據的猜想原本就應該具備的品質麽?這並不會影響你之前提出的調查報告的可信度。

  而如果猜想具備略高一點的合理性,它就會被大多數人潛意識裏當做事實。

  民眾永遠更偏向於相信某些更獵奇的,他們更願意相信的事實,而不是真正的事實。

  當個體聚集成群體的時候,大部分個體所擁有的理性都會在一定程度上消失,他們會變得暴躁輕信且容易被煽動誘騙。

  群眾大多數時候是盲目的,他們會認為人群中總有比我聰明的人,他們都覺得沒什麽問題,那肯定就真的沒問題了。

  他們並不了解,在那種狀況下,人群中平時更聰明的人很容易被群體意識與情緒攜裹,而喪失冷靜思考的能力。

  在那份調查報告被拋出來沒多久,一組出處更沒有來由的照片開始在社交媒體上流傳,沒有任何指認與說明,隻是標注時間與頻率的鋼鐵風暴名下那處偏僻倉庫各種深夜進出重裝履帶貨車的圖片。

  那種貨物吞吐量,根本不是一處某個格鬥團不常用物品的儲存倉庫所應該擁有的,而所有人都知道,鋼鐵風暴是畢博名下的產業。

  這讓有某種發現了某些端倪的民間神秘組織一直在調查蘭吉斯所知道的事情的猜想得到了進一步的印證。

  憤怒的民眾中行動力強的部分人很快自發組織起來,他們登出夢境係統,用探索者機體形態有組織的占領了那處倉庫。

  難能可貴的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居然還保持了極大的克製與冷靜,並沒有強行搜查以及破壞倉庫,他們的說辭是:我們並不是執法機構,而是民間自發組織的正義力量。我們沒有執法權,但有保留真相,避免在當局與執法機構遲緩(故意?)的行動前有人轉移物證的權力。

  他們的表現與發言贏得了如潮的讚譽,所有情緒亢奮的人們都覺得我們果然掌握著真理和正義,並且睿智且理性,那種明顯歇斯底裏毫無理智的狂熱與輿論狂歡的本質就這麽被遮掩了下來。

  畢博是在生化物資來源篩查的調查報告被拋出後的深夜收到通知的。

  要足夠隱秘的離開,他總需要有計劃的提前安排,但這個時候他顧不得比伯斯亞森先生身體虛弱的人設了,連夜惶急的從丹頓趕回了殼陽。

  丹頓所有人都知道的理由是,比伯斯亞森先生的生意出了點問題,要趕過去處理。

  善良的丹頓民眾在各自的閑聊中五一不祝福並相信比伯斯亞森先生一定能逢凶化吉順利解決那所謂嚴重的突發問題,因為“像他那樣正派友善且慷慨的先生,不應當遭受任何磨難。”

  然而,正派友善和慷慨從來都不是可以用以交換好運的品質籌碼,它們不過是一個獨立智慧個體對自我存在以及與社會和他人共存方式的心靈審美自律,不能用來交換任何,甚至可能招致厄運。

  但並不是說美德無用且有害,在美德中你的收獲源於你對自我的認定的滿足,那是超越物質收獲的某種享受,隻沉溺於感官與物欲的人永遠不想懂也不願懂。

  問題是,就算正派友善與慷慨能交換好運,畢博可能也換不來,不止因為本次事件的嚴重性,而更因為這些品質除了慷慨他可能在某些情況下真的擁有,其餘的不過是他刻意的偽裝。

  偽裝也好,真實也吧,畢博始終是帶著丹頓全體居民毫無意義也毫無幫助的由衷祝福,以及某位深情女性夙夜喟歎輾轉反側難以成眠的掛念和擔憂離開的。

  殼陽已經鬧翻天的事件的影響並未傳遞到丹頓,所以當地沒有任何人會將他的離開聯想到什麽不好的事情。

  他登入殼陽的夢境係統並未受到任何阻攔。

  可能在當局看來在這種時候,原本不知所蹤的他突然回到殼陽,反而有些投誠與投案,以及想盡力自證清白的意味。

  隻是,在登錄處值守的衛隊人員,看他的目光卻充滿憎恨與厭惡,非常的不友好。

  這是近期輿論自誇這次群體浪潮克製且理性給民眾帶來的影響,當你被反複誇獎某種品質時,雖然可能其實你並不擁有,但不算太困難的話你可能禁不住真的以此來要求自己。

  否則遵從自己的本心,那幾名守衛可能不至於將麵前這名竊取了重要地位的卑賤虛無錘成碎渣,至少也會對他飽以幾記老拳。

  深夜的登陸廣場上並沒有太多人,但完成了夢境係統登錄的畢博仍舊第一時間遮擋了自己的麵龐——他覺察到了那種敵意,如果說之前因為太著急而忘記遮掩身份的話,現下他更深刻的了解了自己的處境。

  千夫所指萬人唾罵的過街老鼠,大概都不足以形容他被所有殼陽憎恨的成都吧?

  這種時候他如果堂而皇之毫不遮掩的走在殼陽的大街上,哪怕是深夜,且不提自身安全,可能也會被理解為對人類群體意誌的挑釁。

  畢博心亂如麻,掩著臉低著頭,匆匆的趕回了自己在殼陽夢境係統內的獨棟豪宅。

  精美的鐵藝外欄與柵欄後的草地上一片狼藉,觸目所及全都是各種被拋灑與投擲的侮辱性的雜物與噴漆,如若不是殼陽夢境係統的規則限製了破壞性舉動,畢博毫不懷疑自己看見的會是一座已經燒成灰燼的廢墟。

  辨認身份的裝置自動為他敞開了柵欄鐵門與進入建築的主門,清脆的提示音響起,在整棟建築內提示主人的回歸,卻並沒有人來迎接。

  畢博不確定是不是幻聽,他似乎聽見屋內的各個仆人間內傳出窸窸窣窣的動靜和嗡嗡的議論聲,但按理他的聽覺並沒有這麽敏銳。

  這棟建築內的人類雇員大概早就因為安全以及不想被波及的心態選擇了離開,會留下的大抵會是寫虛無奴隸,他們無處可去。

  然而,這些虛無也不可能有任何人還安之若素,必然都陷入到極大的惶恐與不安中。

  沒有畢博的允許,他們無法離開殼陽夢境係統。而無論是身為虛無還是與畢博的關係,如果事情走到最糟糕的局麵,他們任何人都不可能逃脫被最嚴厲牽連的命運。

  沒有人認為他能從這次事件中安全脫身,他自己也不抱太大的期望。

  這麽急切的趕回來並不是有什麽解決之策,而是他知道他躲不過。

  碳基身體的研製已經迫近了最後一步,他安置在丹頓的仍舊不是完美的人類碳基身體,還有種種缺陷,而且殼陽這邊指向丹頓的痕跡也沒有抹除,不然他不介意帶著那具碳基身體躲藏起來。

  他回來其實是抱著兩個目的,首先是心存僥幸的想看看有沒有什麽萬一的機會。

  其次,如若沒有什麽機會,他想拷走所有人工碳基身體研發的資料,並盡可能的攜帶多一些的位幣現金逃走躲藏——他帶去丹頓的現金並不多,並且維持各類捐贈及支出所剩的也不多。

  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脫身逃走時怎麽安置這幫虛無,所以,也顧不上並且沒什麽必要為這些他的財產對他的疏忽與不恭敬而氣惱了。

  偌大的建築內亂糟糟的,一片淒涼與冷清,往日裏不管在外受到多大的侮辱與歧視,隻需要進入這棟建築就會莫名升上來的掌控世界的滿足感不複存在。

  此時,隻有感應到他存在的門廳的燈昏黃的照亮著,還有從各處窗戶中傾斜而入的清冷月光,窗簾在夜晚的微風中無力的輕微搖擺著。

  畢博搖了搖頭,想趕走內心禁不住湧出的一陣淒楚,然後低著頭往書房的方向走去。

  誰會想到,他畢博在一夜之間,會落入如此的境地?在當初決定坐下那樣的事情的時候他設想的最壞的局麵也不過是被發現後悍然被捕在反抗中被瞬間擊毀,他並沒有想到之前的過程會有如此的難熬。

  隨著他腳步的前行,室內的壁燈一盞盞的亮了起來。

  這些都不是主燈,所以不會給出恍若白晝的強烈光亮,而是適合夜間安恬氣氛的溫暖卻幽暗,帶著點模糊的昏黃,他猶如一縷孤魂一樣穿行在這一盞盞的燈光中,並拖出一條條黯淡的影子。

  他握上書房的門把手,一陣機械轉動的聲音,厚重的大門再度驗證了他的身份並縮回了所有鎖死的控製機栝,然後他擰開門走了進去。

  身後的門哢噠一聲自動關上了,而他麵前的室內燈光並沒有自動亮起,他眯了迷眼睛,望向這室內唯一光亮的那扇窗戶處。

  在透窗而入的殼陽最美月光的照耀下,那個他絕對沒想到會此刻在這裏的女人的剪影,盈盈的朝他轉過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