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那都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侍女名媛喚香雲，無父無母，無姊無兄，與丞相府是簽了死契的，香雲性子剛烈，我見你哥哥事後也有悔改，並做主讓秦海生娶了香雲，但是香雲卻是撞柱而亡。按照規矩，我應該將秦海生送到京兆尹以命償命，斷他一條腿倒也足夠了。這其中的曲折不與告知眾人，不過是不可外揚罷了。一個女子的貞潔何等重要，相信你也清楚，這事多多少少也要給死者香雲一個足夠的交代！”

  離幸看著麵前已經是失魂落魄的紫鶯，再觸及到紫鶯眼眸中的絕望之時，離幸的眸光微微變了變，雙眼似乎是閃過一抹不忍，但是這如今的事既然已經戳穿了無論如何也是要說個明白。

  離幸聲音雖然依舊是淡漠疏離，但是卻很明顯地弱了幾分，這樣的事實對於紫鶯的確是個莫大的打擊，但是有些事總要有些承擔不是嗎？離幸說得誠懇，緊緊凝視著紫鶯，希望紫鶯能夠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女子的貞潔，的確重要，是，是我哥哥對不起那個姑娘！”紫鶯聽著離幸的話，眼眸中一陣閃動，最終還是妥協了，垂下無力的眼眸，那雙眼卻依舊是紅透一片，帶著濃濃的悲戚，卻帶著一絲少有不常見的清明。

  紫鶯的鬆口與承認倒是讓在場的所有人一陣驚訝，都以為紫鶯還會同離幸糾纏上一會兒，沒想到紫鶯倒是鬆口了。

  離幸看著，靜靜聽著她緩緩說出的話，麵色平靜，眼神無波，仿佛對於紫鶯的一切早已經在意料之中，離幸能夠很清楚地感受到紫鶯身上那股氣息的改變，那原本眼神裏的毒辣和恨意都化作濃濃的清明。

  離幸似乎是有一些欣慰，低頭輕歎了一口氣，麵色卻不為所動，看著紫鶯輕聲開口，似是帶著勸慰，對於紫鶯這般的人自然是該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你父親是個教書的夫子，家境雖然清貧，但是你父親卻是一身傲骨，隻可惜老年臥病在床，相信你與秦海生也是受了不少你父親的熏陶！自然這其中的曲折複雜，你也能夠理得清楚，看你如今這番話，是承認了嗎？”

  聽著離幸的話，紫鶯雙手緊緊握緊，眼中閃過濃濃的堅定，隨即抬眼看著離幸，幾乎脫口而出道，“對，我承認了，如今所有的證據都擺在我的眼前，我還能一直自欺欺人，躲避逃脫嗎？”話落，紫鶯瞬間陷入了濃濃的落寞與悲戚之中，雙眼微紅含著晶瑩的淚滴，有些沙啞地接著開口，“離小姐您說得沒有錯！我的父親是個識字的夫子，一生希望能夠通過科考踏上仕途，可惜卻一直默默不得誌，父親便把希望放在了哥哥身上，哥哥一直很努力，希望能夠實現父親的抱負，可是父親一朝病倒，哥哥為了父親的病不得不入了丞相府做工，可是我從未想過，從未想過，我最最最敬愛的哥哥竟然也做出了這般禽獸不如之事，我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那個溫文爾雅，寵我如命的哥哥竟然也會騙了我，他騙了我！”

  說著，紫鶯實在忍不住，用手捂著心口，強忍著許久的眼淚終於從眼眶大滴大滴滾落了下來，整個人蜷縮著身子，出聲哭泣著，此時紫鶯的情緒完全是一觸即發，已經是到了失控的地步，再也容不下任何的偽裝，那悲戚的神色與痛苦的嘶喊卻是怎麽也偽裝不了的。

  公冶景行和寧暮起眼色絲毫微動，隻是在一旁淡淡地喝著茶，不發一語，根本心中不會對紫鶯生出半分同情來。因為在他們看來，無論這紫鶯有多少苦衷，這其中又有多少煽情的事，可是紫鶯誤會誣陷離幸在先，又刺傷離幸再後，單憑這兩點，這兩個人便不會這麽輕易放過紫鶯。有些事，自然做了就要付出代價不是嗎？俗話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疾如風和遲明卻是有些意想不到這其中竟然還隱藏了這麽難堪的真相，麵色倒是極其平靜，所謂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隻是看向離幸的眼神中不免湧現濃濃的欣賞來。

  至於離幸身邊的兩個人落蘊和煙翠，一個平靜如水，一個卻是麵色沉重，看得出來煙翠已然是對紫鶯動了濃濃的惻隱之心，煙翠也是身世疾苦的孩子，若不吃遇到了離幸，便也沒有如今這般景象，但是煙翠同時也是個心腸極軟之人，如今明白了這其中的前因後果，煙翠對紫鶯卻是怎麽也恨不起來了。

  離幸倒是麵色平靜，眼神中沒有太大的波動，或許是從小培養出來的以太子妃的模樣培養的氣質，造成了離幸現在這副遇到什麽事都雲淡風輕的模樣，而這樣的性子隨著年齡的增長卻也越發根深蒂固。

  但是離幸心底卻是有了不一樣的情緒，若是如此算來，其實紫鶯也沒有做錯什麽，隻不過一切都是當時的一樁誤會罷了，隻是沒有想到這終究隻是一場可笑的笑話罷了，而紫鶯這麽多年以來執著在心中的執念隨著真相揭露的那一刻也變得那麽不堪一擊。

  “你恨你哥哥嗎？”離幸垂眸抬眼輕聲出口詢問。

  紫鶯那被眼淚沾濕的雙眼有一瞬間的微怔，眼神好似空洞，隨即紫鶯扯著嘴角，裂開嘴，露出一抹有些癲狂的輕笑來，幾乎要將這所有埋在心中的情緒數落出來。

  而離幸如此問，不過是想要解開了紫鶯心中的心結罷了。

  “恨嗎？為什麽要恨？他是我哥哥，無論哥哥做的一切究竟是對的還是錯的，誰都可以責怪他，可是我卻不可以，因為這樣哥哥身邊便真的沒有一個人可以相信了。那年，我不過十一歲，爹爹病逝，哥哥也因此相繼離世，偌大的秦家便隻剩下了我一個人，可是家中一貧如洗，我不希望哥哥死後都得不到安寧，隨即我將自己賣給了百花樓，這幾年來，我輾轉在百花樓所有富家子弟身邊，受盡羞辱，也受盡痛楚，直到來到昌鳴伯爵府，可是這才是一切痛苦的根源。這麽些年來，我心中一直堅持著一個信念，一直希望能夠為哥哥討個公道，可是如今我才發現，我這份執念竟然是那麽的離譜，那麽的不堪一擊，直到那日在京郊荒漠，我看見了你，我這些年的執念，本以為我離複仇討公道又更近了一步，而今才發現我是離真相更近了一步。我不知道該怪誰，更不知道這一切的因錯究竟源於誰，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去怪任何人，隻能怪自己豬油蒙心，與自己一同長大生活了那麽多年的哥哥我竟然沒有看出那時哥哥對我所說的話竟然是騙我的！”

  紫鶯雙淚一行一行地流了下來，眼中盡是被濃濃的痛意所包含，染上了一層濃濃的悲戚，捂著心口，實在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假的，聲音沙啞，哭得嗚咽，“沒想到，我，我竟然抱了一個假的執念活了那麽多年！”

  離幸有些斷斷續續，實在不敢相信，也沒有那個勇氣開口，讓自己相信原來竟然是自己一開始就弄錯了所有的事情，受了這許多極致的痛苦。

  她實在不敢相信那個溫潤如玉，雖然一身粗布麻衣可是卻也風度翩翩，從小到大將自己捧在手心裏的哥哥對自己是那麽的好，什麽事都自己一個人抗下，從未騙過自己，也從未對自己說過半分假話，隻是卻是在死的時候騙了自己。紫鶯多麽想問問自己的哥哥，為什麽，為什麽要騙自己，這一切究竟都是為了什麽。

  紫鶯的回答倒是有些驚訝了眾人，畢竟以紫鶯之前那副陰毒狠辣的模樣，照理說她應該是恨極了自己的哥哥才對，可是紫鶯的態度卻未同眾人所想，終究他們是低估了這兄妹情深。

  離幸雙眼有些微沉，沒想到她竟然把過錯歸咎到了自己身上，離幸不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可是說到底終究是一個如花般的年紀如花般的姑娘，最是見不得這副模樣。

  “這不是你的錯，你又何必將對錯歸咎於自己身上！秦清如，我這樣叫你，你是否會覺得不熟悉呢！”

  離幸似是有些不忍，卻還是強裝出一副淡漠的性子開口。離幸相信她一定很在意“秦清如”這個名字，如今一切真相揭露，一切歸於平靜，她也應該回來了。畢竟她一個姑娘卻不得不入了那肮髒至極的百花樓，這麽多年來一定是吃了不少苦。

  聽著離幸喊著自己那個久違的名字，紫鶯的眼淚在“秦清如”那三個字出來的時候，紫鶯的眼淚便又再也忍不住再次失控落了下來，哭出濃濃的嗚咽聲，在百花樓這些年，紫鶯對快忘了自己還有秦清如這個名字，可是同時紫鶯也從未忘記自己是秦清如。

  “秦清如，這是爹爹給我取的名字，爹爹說女子本就幹淨，當不染纖塵，清澈透亮，如水如雲。不像如今紫鶯這個名字，聽著便隻是個供人玩笑取樂的鳥兒一般。我這短短的一生，終究應了那句話，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嚐。爹爹希望的清澈透亮，如水如雲，我這一生終究是做不到了。沒想到，我和哥哥竟都是辜負了爹爹的期望！”

  秦清如說得絕望，雙眼已被悲戚沾滿，似是從眼中也看不到了半分光芒。

  秦清如這是第二次提及她的這個名字，卻是說出了那個寓意，清澈透亮，如水如雲，如向陽話一般朝氣生長，文雅一生。

  秦清如雙淚落盡，眼神空洞無力整個人陷入了一副失魂落魄當中，仿佛聽不進去離幸的任何話，秦清如雖然相信了這一切，可是卻無法接受這一切，雙眼含著濃濃的悲戚，像那冰冷的河水一般，又像是帶上了一層迷霧，仿佛怎麽走也走不出來。

  “大夢初醒，才發現自己是有多麽的可笑！”秦清如有些呆滯的雙眼還掛著未幹卻的淚痕，輕聲呢喃著。

  秦清如的那句“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嚐”其實有些刺痛了離幸的心，其實，離幸並不覺得這都是秦清如的執念，反倒是這其中也摻雜了自己的一絲過錯，雖然這一切都是不知為何秦海生鬼迷心竅騙了秦清如，但是若是秦海生沒有被趕出府去，或許那個教書的老夫子，秦海生和秦清如的父親就都不會死，隻是這一切終究是那日秦海生亂了性子。而一向讀聖賢書，規規矩矩在丞相府中做了那麽多年工的人怎麽就在一時之間動了那不該有的心思，隻是這份真相或許也再不會有人知道，它終究隻能是隨著秦海生與那撞柱而亡的侍女一同長眠地下。

  這所謂的真相誰又回去追求那麽多呢！

  “秦清如，你的名字很好聽，頗有意境，這其中定然是包含了你父親對你的愛，隻是這份愛不是期許，而是希望，他定然是希望你能夠好好活下去，清澈透亮，如水如雲，看透凡塵俗世，忘卻過往雲煙，才有一番透亮，一番如雲。而其他的原本也不在這上頭！”

  離幸看著秦清如的那副失魂落魄，終究是心有不忍，緩緩開口，企圖能夠換回秦清如那副生的希望，如果可以。

  秦清如抬頭看向離幸，有些意味難懂，懵懂的模樣，眼神中隻剩下一片空洞，看著離幸那雙眼中的光芒，秦清如從離幸的眼中看到了離幸的期待，她知道離幸是不希望自己將這所有的一切束縛在自己身上，可是她不束縛在自己身上，又能束縛在誰身上，她終是沒有那個勇氣，將一切拋注於世。

  秦清如在離幸緊緊凝視之下，隨即，露出一抹輕笑，可是那眼中依舊是凝著濃濃的絕望和空洞，再也升不起半分期望來，“離小姐能言善辯，看著離小姐的眼神，有一瞬間我都快相信這一切能夠真的被我拋卻！”

  離幸聽著秦清如的話，神色微微一頓，隨即轉瞬即逝，輕聲開口，倒有一副循循善誘的性子在裏麵，也能夠從中看出離幸的執著來。

  “那就把一瞬間變為永遠，日子還那麽長，總還是要過下去的不是嗎？”離幸輕聲道。

  秦清如卻是輕笑了一番，笑出了濃濃的絕望與悲戚來，帶著那冬日一般的寂冷，眼神中已是沒有了光澤，沙啞著聲音，扯著嗓子輕聲有些無力地開口，“將死之人，一瞬間還是永遠又有什麽區別呢！”

  秦清如的話說得有些莫名其妙，離幸峨眉微蹙，看著秦清如這副樣子，竟然一時有些看不懂秦清如這副樣子究竟是為何？

  身邊的落蘊和煙翠相視一眼，也都是一副麵麵相覷的模樣，眼中有一瞬間閃過的不忍。

  “我知道，我今日無論如何是走不出這東宮了，我刺傷了離小姐，這件事終究是要給離小姐一個交代。哥哥的事一直藏在我心中的多年，如今大霧散去，一切早已明朗，我已沒有任何遺憾，離小姐給了我一個交代，如今我也應該給離小姐一個交代，也給太子殿下和寧世子一個交代。離小姐金枝玉葉，尊貴無比，卻為我所傷，我理當為此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