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領導出手挺闊綽
作者:卞也      更新:2020-11-09 13:11      字數:3189
  晚上十點時候,下雨了。

  溫度驟降,開始斜飄的雨還能看得出來是從東南方向過來的,後麵就水花四濺,傘頂大雨、傘下小雨。

  本就是北方的城市,雨不見得有絲毫溫柔。

  薑晚撐著傘立在‘貓的館’門口,足足等了半個鍾頭,沈括才從後頭出來。

  薑晚隻瞟了一眼,內心就生出些不平衡來。大晚上的出門,自己僅僅是隨意洗了把臉,衣服都是白天那一套。

  而他們這位館主,則是將奢靡貫徹到底,那身唐裝去了,換了身舒適不紮眼的棉質襯衫、休閑褲。

  他身材修長,老天賞的衣架子。挺括的立領熨帖,高挺的鼻梁上,要是再架上副金絲邊的眼鏡,足可跟出入中央商務區的精英人士相媲美了。

  真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老古董也開始趕時髦了。薑晚愣了愣,來不及仔細欣賞,眉頭動了一下,忽然意識到少了點兒什麽,“你的傘呢?”

  沈括邁開腿,理所應當地走到薑晚的傘下,“為老板打傘,難道不是職工的分內之事嗎?”

  沈括的臉皮厚得令人發指,薑晚開始同情起其他員工,這麽天長地久的被壓榨,沒病出個三長兩短,也是心理建設強大。

  沈括並沒有說要去哪,但是似乎並沒有乘車的打算,證明目的地離貓的館並不遠。出了小巷直奔主巷,薑晚沒想到沈括也知道陳歌的住處,似乎是熟門熟路的,她把這點兒疑惑埋在心裏。

  長巷內,兩人並排走著,黃葛樹從瓦牆縫裏生出來。走到巷子盡頭,便能看到小區那方空出來的象棋石桌。雨更大了,樹葉承重能力有限,葉片上積攢的雨水間或十幾秒便狠狠砸下來一次。沈括理所應當地靠向薑晚,整個人的重力忽然壓往薑晚的右肩,薑晚一個不受力,左膝蓋打彎,差沒來個五體投地,高呼“吾皇萬歲”。跪下去的時候,左膝蓋沾了黏糊糊的木料,上一次是帆布鞋,這回倒還升級上褲腿了。薑晚就著單膝跪地的姿勢看向沈括,而那個始作俑者則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似乎紆尊降貴配合她查看褲腿時微微彎了彎腰,便已經是天賜隆恩了。

  印象中三四樓是沒有燈的,走到二樓樓梯口的時候,薑晚打開手機的後置手電筒,為自己的高瞻遠矚頗為自得。

  然後便聽見她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領導在前頭拍了一下手掌,三樓樓梯的感應燈應聲而亮。

  聚光燈下仿佛二傻子似的薑晚愣住了,麵容略顯尷尬,誰把燈修了也不知會一聲?

  沈括示意她去敲門,自己在後頭跟著。薑晚撇撇嘴,嗬?現在倒是知道謙讓了?她撇嘴轉過身來,背著自家領導翻了個白眼。

  開門的是照顧陳母的那個保姆,薑晚對她有些印象,隻是這一回,那保姆將頭發盤起,似乎還畫了個淡妝。薑晚愣了一會兒,向其說明看望穆柔的來意。

  那保姆狐疑,這姑娘是第二回過來了。有這麽冒著大雨大晚上過來看人的嗎?但見薑晚神情十分固執,左右之前見過,保姆也不好做主趕人,便將二人引了進去。

  “穆姐就在裏麵,見過以後就走吧,現在晚了,你們回去路上也不方便。”保姆字字句句為薑晚二人著想,但話裏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姐不歡迎,請速戰速決。

  薑晚率先進了門,沈括隨後跟上,對著為他們開門的保姆禮貌一笑。

  裏臥,薑晚深吸了一口氣,才踏進房門。縱然上次見麵並不愉快,可這畢竟是陳歌的母親。輪椅上的女人細長的眼角低垂著,本是很漂亮的眼型,但因為目光有些混沌,加上眼角不加掩飾的縱橫紋路,顯得刻板了許多。

  沈括摸出半盒煙來,掏了半天沒找見火機,於是作罷,身子往臥房的門框上一靠,似乎沒打算摻言。

  陳母似乎仍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薑晚有那麽一刻不知道該怎麽打攪這個女人,她求助性看向沈括,後者似乎早已忘記是他要過來這裏的。

  薑晚努嘴,示意沈括說些什麽緩解一下眼前尷尬的氣氛。卻沒意識到垂著臉的女人突然側眼看了薑晚一眼,薑晚褲腿粘著木屑,十分刺目。

  陳母麵無表情的臉色頓時陰冷起來,手攀上桌子,這一次拿起的是個原木製的鏡框,鏡框是玻璃的,裏麵的相片已經空了。同樣的動作沒有任何預兆,陳母再度抄起手裏的相框。

  薑晚側對著陳母,左眼瞥到陳母的舉動時候暗道命苦,又來?薑晚上次受傷的左額角隱隱作痛。

  眼見那玻璃相框再度向她砸來,薑晚尋思怎麽個躲法能順利避開。沈括卻霍地伸出手擋了一下。

  那相框悶聲砸在他手腕的尺骨上,重重落在地上,響亮的聲音在地板上炸開。

  薑晚楞了一下,沈括卻是漫不經心地將手放了下去。

  身穿玫紅色裙子保姆忙不迭衝進來,拍著陳母的脊背,不住安撫著,“穆姐,沒事沒事,他們不是壞人,放心有我在呢。”

  陳母在她的安撫下慢慢平靜了,那保姆抬起臉看著臥室門口的兩個不速之客,麵上帶了一絲警惕。

  薑晚怕再刺激到陳母,對那個保姆道:“不然我們先去外麵談一下?”於是率先往客廳走去。

  沈括眯了眼,視線不著痕跡地落在輪椅上陳母的指甲上,食指屈了屈,也跟著去了客廳。

  那中年女人將臥室的門關上,首先介紹道:“我叫孫檬,應陳先生的請求來這兒照顧穆姐的。看你們年紀不大,應當是陳歌的朋友吧,那孩子的遺體已經火化了……”

  沈括修長的手指忽然架在唇上,成功製止了孫檬接下來的話,輕飄飄道:“該辦的都辦了,她的母親怎麽還會在這兒呢?”

  孫檬皺了一下眉頭,煩躁地拉了拉脖子上的暗紅色的絲巾,“穆姐始終不肯相信陳歌那孩子走了,更不相信陳先生所說的話,非要過來這裏,先生說辦完事就過來接穆姐,就算不是今晚,明天無論如何,也要帶穆姐先回酒店了。”

  “絲巾很漂亮。”沈括由衷讚歎道。

  這下,不光孫檬愣住了,薑晚繃著的表情也破裂了,這都哪跟哪?這人真是連四十歲的婦女也不放過。

  薑晚扶額,她猜想到沈括的目的是想同陳歌的母親交談的,但是陳母如今的精神狀態不好,就算和這個保姆說再多也沒用。

  何況他們領導學得哪門子話術?一句有用的信息沒套出來,倒轉移到不相幹的事情上了。她嚴重懷疑沈括是今晚上吃多了帶她出來遛彎的。

  孫檬低頭看向那絲巾,四十多歲的人了,麵上愣是擠出了點兒嬌羞。

  沈括這人,天生一副漂亮皮囊,如今身上穿著正經八百的衣服,麵上看著人模狗樣,嘴再甜起來,幾乎沒旁人什麽事。

  關鍵他誇人的時候,看著特真誠,黑漆漆的一雙眼散著透亮的光澤,右眼眼尾的淚痣都似乎明豔起來。

  沈括趁熱打鐵表明立場,“孫姐是吧?我們今晚過來,其實也沒別的意思,作為陳歌的朋友,就是想安慰安慰這陳家媽媽,陪她說會兒話。您看咱這大老遠的來一趟,沒說幾句呢,就這麽回去,今晚上肯定是睡也睡不下。”

  得,姐都認上了。薑晚自愧不如地往一旁的沙發角挪了挪,生怕影響領導發揮。

  那保姆見沈括一臉真誠,麵上仍有些為難,“剛你們也看見了,穆姐現在不能受刺激,再說我拿著陳先生的錢,就得替他操這個心。”

  沈括麵不改色,往前跨了兩步,左手四海一家親地拉住那中年女人的胳膊,親親熱熱地又叫了一聲“孫姐”,右手往兜裏一翻,掏出盒煙和一個皮質的錢夾來,特意把煙盒單獨拎出來,“您看看,這半天沒抽個煙,嘴裏實在不是個味。勞煩孫姐跑一趟,在小區附近的商店裏買個火機,剩下的當咱的一點兒心意。我們這大晚上過來,也沒買個禮品,您多包涵。”

  沈括笑嗬嗬地將錢夾裏頭的一把花花綠綠的票子掏出來,往那‘孫姐’手上一塞,薑晚瞅見裏頭還有夾著兩三張紅票子。

  那孫姐一愣,頓時麵上就笑出了朵兒花來,“現在這年輕人就是會來事,那你們聊,就是說話時候要注意點兒,穆姐這脾氣一陣一陣的,可別拿陳歌那孩子的死再刺激穆姐了。”顯然她以為陳母剛才的過激舉動是因為薑晚提了關於陳歌的死。

  薑晚第一次去‘貓的館’,躺椅上的沈括拿著煙杆,以致於薑晚總能將這人同那幫敲著煙鍋煙袋的老家夥們聯係在一起。薑晚心歎,如今出了門倒是與時俱進得很。

  那叫孫檬的保姆,被沈括半哄半騙,送出了門外。

  隨著外間的門被合上,沈括迅速轉了身,臉上的諂媚討好一瞬間盡數全收。

  看得薑晚一愣一愣的,整個一套程序,端的是從善如流,薑晚不禁咋舌,“領導出手挺闊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