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倪朔
作者:卞也      更新:2020-11-09 13:11      字數:3261
  他的所有招數,總能被男人半路截下。

  他攻人下盤,對方便側腿避開,他出拳直擊胸膛,對方也能立時橫肘隔開,這種全盤被人掌控的感覺讓顧方淮覺得很不是滋味。

  所有的反應都在高個兒男人的意料之中,而他到現在還根本不清楚對方的實力。

  很快,顧方淮意識到,他遠遠不是這個男人的對手,再打下去,無疑是在女友麵前再度丟麵子。

  顧方淮出拳越來越狠,高個兒的男人似乎也有些不耐煩這種四兩撥千斤的打法,麵具下的嘴角垂了垂。

  顧方淮滿頭大汗,手心裏更是膩了一層,他再度揮起一拳。

  高個兒男人卻突然鉗製住他還沒有動作的左手臂,壓根不避他的另一隻手。

  像是骨頭直接嵌箍進手裏,顧方淮感覺手臂一陣劇痛,打了個寒戰,左手臂上的汗毛,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寸寸倒立起來。

  這是人對危險的本能反應。

  顧方淮驚懼駭然,高個兒男人指骨錚錚作響,他終於不再攔截顧方淮的招數,而是主動出擊。

  薑晚見狀,覺得情勢不妙,意圖拉開二人,她本就離得不遠,迅速跨步滑了過去,想要隔開兩人。

  高個兒男人卻來不及收回動作,手掌擦過她的手臂,腕骨撞擊在薑晚的肘部。

  薑晚看不到的是,男人的麵具下的神色顯出一絲錯綜複雜的神色來。

  疼!薑晚感覺手臂先是一痛,然後開始泛麻,旋即一道紅印赫然出現在其上。

  顧方淮看著大好的送上門來的台階,豈能不收?罵罵咧咧道:“這次就算了,再有下回,我一定讓你們付出代價。”

  大抵是底氣不足,他說這話時候,反倒有一種落水狗的頹敗感。

  顧方淮拉著女友迅速離開,跑得比兔子還快。

  薑晚不肯走,她話還沒問清楚,正準備追上去,卻被人握住沒有受傷的右手。

  她閉著眼睛也知道是‘年度居委會大爺最佳人選’的古怪男人。

  但對方畢竟因為自己被迫和顧方淮纏鬥,薑晚說不出“狗拿耗子”的話回敬。

  她表明立場:“今天謝謝你,不過這是我自己的事。”

  言下之意,下麵的事就不需要他多管了。

  可對方顯然並不領情,或者說是故作聽不懂她的話,隻是兀自側頭,看見不遠處議論紛紛的人,眉宇幾不可察地皺了皺。

  再低頭看薑晚的時候,隻道:“此事館主在查。”

  “什麽?”

  薑晚開始沒有反應過來,但是對方提到的館主,莫不是‘貓的館’的那位?

  一個中世紀老古董的青年形象,幾乎是立刻出現在薑晚腦中,可是他在查什麽?

  薑晚的眼睛有一瞬間迷離,最近發生的事情一件比一件離奇。

  男人仿佛看透她的心裏想法,伸手將兜帽壓的低了些,“比如說,陳歌是為什麽死的?”

  他的語氣突兀的發寒,薑晚聞言,忽的瞳孔驟縮,他又怎麽會知道自己在查陳歌的事?這個人難道也是那個奇怪的‘貓的館’的人?

  男人鬆開薑晚的手腕,似乎是放棄阻攔她了。

  高個兒男人攏了攏與這天氣實在不搭調的墨藍色衣袍,往人群相反的地方走去,薑晚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大兄弟?額……你走慢點兒。”

  薑晚知道這條道是回‘貓的館’的方位,她不敢貿然叫什麽靚仔帥鍋之類的詞,如果這人不是參加漫展,還裝扮成這樣,臉上又掛拉著麵具,說不準長相慘哭了。

  別回頭被她一句話戳中痛處……薑晚受傷的左手臂又開始泛疼了。

  前麵的人腳步頓了頓,確實慢了不少。

  薑晚見狀大喜,覺得新同事到底是有點兒人性的,加快了步子,“你叫那個人館主,看來你也是館長的助手?我吧……新同事,初來乍到不太懂事,剛給你添麻煩了哈。”

  薑晚拍拍胸脯,一臉誠懇。男人卻一言不發,比館裏的辛眉還要像個啞巴。

  薑晚接著套近乎,“我看你們還都挺有信仰的。”

  心裏卻腹誹不已,大白天穿得跟跳大神的,也不知道被那個所謂的館主灌了什麽湯,出來嚇唬誰呢。

  信仰?

  走在前麵的男人,黃銅麵具下的嘴唇動了動,像是在衡量這個詞的價值。

  他沒回答是,也沒有否認不是。

  冰冷的麵具下,似乎閃過了嘲諷的意味,然而似乎不是對她。

  貓的館前堂。

  依舊是門可羅雀的慘淡經營。

  辛眉給薑晚上藥,動作輕柔而安靜。一旁的朱楹正在看美妝雜誌,手捏著小鏡子在臉上上下比劃。

  那高個兒男人果然是這裏的人,一進館中便去後堂了。

  薑晚看著辛眉纖白的手指在她的手臂上上藥,溫柔似水,同樣都是館裏的人,怎麽就這麽天差地別呢?

  “一副死人臉,跟誰借了他老婆一樣。”薑晚回想一路上自己的吃癟,腮幫子都開始發硬。

  “倪朔沒有老婆。”

  朱楹見縫插針來了一句,還不忘提醒她,“和那樣的人開玩笑是得不到任何有趣的回應的。”

  薑晚喘了口氣,開始想,陳歌如果和顧方淮在去年十一月就分手了,那麽沒道理不告訴自己。即便為了不讓自己擔憂撒了謊,可結婚是完全沒有必要提出來的,又怎麽可能前幾日給她寫那樣的信?

  “館主叫什麽名字啊?”

  薑晚有些好奇,順口一問,她本沒指望辛眉會回答。

  但是朱楹正過分專注於美貌事業,沒聽見她的問題,薑晚覺得手臂上一涼,見辛眉垂著眼角,灰白的眼珠看著並不像那晚那般森然。

  她將蘸過藥的、濕滑的指尖從薑晚手臂上收回,在一旁的原木桌上一筆一劃寫下‘沈括’二字。

  白色的膏藥侵入木料裏,本就潤足了水分,空氣幹燥,字形卻也停留了一段時間。

  沈括?

  薑晚收回視線,心裏默念了幾聲,這些人都不願意同自己多說。而她來到這裏,究竟是巧合還是有人刻意為之,恐怕沒有人比這裏的館主更加清楚明白。

  那個叫倪朔的人突然出現避免了她同顧方淮大動幹戈,卻也有意無意阻止了他們接觸。

  不論怎麽講,他們能提到陳歌,就代表著陳歌的死,這些人或許知情。

  “那沈館主現在在後堂嗎?”

  薑晚不知出於什麽心理,將桌麵上的藥漬抹幹淨,指了指後頭問道。

  辛眉點點頭。

  小院兒裏正是後午。

  沈括將手中老式的古銅琺琅懷表收起來,青煙鬥這次沒點著,隻是習慣性地在手上把玩。

  薑晚踏進後院的時候,那青年今個兒穿了暗紅色的唐裝,如意扣從下擺延伸,係至脖頸,整個人優雅的不像樣子。

  一旁的骨瓷竹節杯斷了手柄,隻剩下杯身,在躺椅旁漆紅的小幾上擺著。

  薑晚嗅到空氣中甜膩的香氣,咖啡?

  這場景就跟普京把西湖龍井當下午茶一樣詭譎。倘若不開口,實在是一幀絕美的畫麵。

  青年將煙鬥往桌上一擱,率先開口,“從一開始,你應該就很明白,這裏的一切似乎都不怎麽正常。”

  薑晚想這不廢話嗎?麵上卻沒流露過多的表情,所謂敵不動我不動。

  沈括沒有故弄玄虛,直截了當道:“他們每個人都具有自己獨特的能力,倪朔的能力是‘預判’,可以提前預知在他麵前,短時間內即將要發生的事情。而‘貓的館’的存在,本就是查常人所不能查,幫助簽訂契約的人找到很久以前弄丟的事物。”

  “你的意思是,陳歌和這裏簽訂過契約?”薑晚找出關鍵詞來。

  沈括屈起食指點了點躺椅扶手,“準確來說,陳歌曾經是這裏的客人,所以她的檔案,也會被記錄在冊,和這裏有過牽扯,不是什麽大好事。”

  薑晚心中鬱結,這兩天被人當成傻子似的耍得團團轉,陳歌的死即便與他們無關,他們也絕對是知情人。

  薑晚幾步過去,單手撐著躺椅的扶手,試圖給自己一些底氣,“你們也太不負責任了吧?要簽訂那什麽勞什子契約就簽訂。”

  沈括難得沒有嬉皮笑臉,反而問她:“什麽是負責任?”

  他下頜有意抬高一點兒,雖在下方,可氣勢上卻一點兒也不輸。

  他抿了嘴角,一字一句說道:“責任這玩意兒向來是隻關乎自己,無關乎他人。”

  沈括臉上,黑漆漆的眼珠子仿佛和辛眉反過來,變得沒有眼白。有那麽一瞬間,薑晚從裏麵看出了難得的認真。

  她還沒仔細砸吧這句話的意味,然而青年正經不過三秒,肘部撐著扶手的另一邊,直起腰湊近她的臉。

  沈括眉目一動,“你是要把我這椅子壓塌嗎?這是明朝的貨,想賣身抵債給‘貓的館’,也得考慮一下自己智商能做長久嗎,你說是不是?”

  薑晚羞憤起身,正欲回敬。

  卻見沈括重新癱回躺椅上,額前的碎發蓋下,垂落在一邊的眼瞼上,他不緊不慢道:“你不是想知道陳歌是怎麽死的麽,今晚帶你去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