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相關人員小張
作者:卞也      更新:2020-11-09 13:11      字數:3410
  沈括高深莫測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思考著什麽的同時沒忘了說:“從你工資裏扣。”

  薑晚頓時吸了口冷氣,幹脆往沙發上一坐,對沈括臉皮之厚的境界再度刷新。

  這廂,沈括卻收起了笑,眉梢挑了挑,“應陳先生的請求……”

  他聲音低了低,像是顧忌裏頭臥室的人,“這孫檬叫陳歌的母親穆姐,叫陳歌的父親陳先生。”

  薑晚打了個哈欠,“她很敬重陳涯生啊。”薑晚語氣裏對陳歌的父親沒什麽尊敬的意思,在她看來,陳涯生多年來對家裏不管不顧,就差沒拋家棄女了,自個兒憑什麽要尊敬這種男人?

  “我看不隻是尊敬吧?”沈括剛準備去掏懷表,才想起自己換了衣服,轉頭問薑晚,“幾點了?”

  薑晚摁亮手機屏幕,掃了一眼,“十點五十。”隨即拍了拍木然的臉,試圖清醒一點兒。

  沈括倒是沒在意,繼續說:“大晚上的,一個正常女性,到了該睡覺的點,一不卸妝,二還穿得這麽張揚,紅裙配絲巾,正常嗎?換言之,身為照顧病患的保姆,對著個精神不太正常的女人有必要打扮的這麽靚麗嗎?”

  那朱楹姐不也是嗎?薑晚惜命的沒敢將這句話說出來,隨即意識到,朱楹似乎確實算不得正常人類,不光朱楹,那‘貓的館’其他人也是。

  她敏感得意識到沈括說的有道理,卻不肯順他心意,“領導這就不明白了吧,這女人時時刻刻愛美也是無可厚非的。”

  沈括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亂糟糟的雞窩頭,和為了保持清醒把自己拍紅了的半張臉。

  薑晚注意到他的視線,斜了斜眼,訕笑地撓了撓後頸,“領導英明,是不太正常。”

  女為悅己者容,這孫大姐又是為了誰呢?

  薑晚蹙著眉,腦袋瓜忽的一靈光,想起方才那姓孫的保姆說過,‘先生說辦完事就過來接穆姐,就算不是今晚,明天無論如何,也……”

  她似是意識到了什麽,驚詫地看向沈括。

  難道這孫檬大晚上了還打扮自己是為了壓根不確定還過不過來的陳涯生?

  沈括終於露出了成精狐狸一樣的笑,還沒來得及回應她的震驚,兜裏的手機便傳來一陣嗡鳴。

  “老大,我們到了。”是朱楹的聲音。

  沈括正欲詢問,話還沒遞過去,手機便“嘀”一聲消音了。係統提示,手機電量不足百分之一,將於十秒後自動關機。

  話說了一半,就沒音了。

  “老大?”那頭傳來一串忙音。朱楹懊惱,意識到沈括的手機不知道多久沒用了,多半是沒檢查電量就帶了出去。

  殯儀館大廳堪比一個小操場,晚上光線很暗,館內切割開碼成一個個小廳,每個告別廳的名字起得花裏胡哨,寒梅廳、東德廳,仿佛一個個不是用作告別遺體,而是抱團給人過壽。

  一樓值班室裏煙氣繚繞,四人圍坐在靠牆的辦公桌打牌,這幾乎是每天勞頓之後的餘興節目。

  趁著發牌的檔口,老邱把煙灰缸上擱著的煙吧拿起來,吸了一口煙。那煙燒到了頭,隻餘個過濾嘴味兒,老邱砸吧了一下嘴,眼見對家的小張又要給他發牌,老邱擺了擺手,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表,“都快十一點了,今兒可不輪我值夜班,我先走了啊。”

  老邱起來就往值班室外走。

  有人打諢,“老邱,趕著著急回去跟媳婦兒睡啊?”

  “不回去跟媳婦睡,難道跟這兒的死人睡?”老邱臉掛拉下來,這幾個小子年輕氣盛,他一把年紀可比不了。不震一震他們的氣勢,走不利索。

  小張是新來的,見老邱帶了氣性,從位子上起來,從自己口袋扒出盒煙,抽出來一支,又繞過另外倆人,把老邱堵住,“叔,您別跟我們這些小輩置氣,來我給您點上。”

  老邱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一些,瞟了一眼小張,攔住他點煙的動作,把那支煙往耳朵上一別,“行,我回去了,你們仨剛好盤幾圈鬥地主。”

  老邱走到東德廳轉角,頭頂上的燈“呲啦”一聲暗了幾個度,背後一陣陰嗖嗖。大夏天的,任別人穿得再清涼,老邱襯衣外頭都裹著一件外套。老邱裹緊了外衣,小步往前走,這地方邪乎的事是不少,但多半是自己嚇自己,他是老江湖了,不信這些。

  “大叔,您東西掉了。”甜膩的嗓音在身後響起。

  老邱喉頭頓時有些發緊,但還是不由迅速回頭,空蕩蕩的回廊上不知何時多了個女人。女人手上夾著一根煙,轉筆似的打了個旋兒。

  她容貌姣好,深紅色的皮質短裙輕易融進暗色裏。按說這女人穿著的高跟鞋目測得有五厘米,老邱出值班室門的時候,左右沒有一個人。如果這女人跟在他身後,該有腳步聲才對。

  老邱下意識摸上耳朵,果不其然,夾煙的地方不知什麽時候空掉了。老邱呆了呆,沒忘記履行職責,麵色狐疑道:“這兒晚上不允許人逗留,您是來辦什麽事的?”

  朱楹麵上帶笑,踩著細高跟,“嗒嗒”向老邱走去。

  人還沒到跟前,老邱就感覺到腳脖子傳來濕膩膩的觸感,他機械地轉動脖子,瞧見隨著女人的步伐逼近,牆壁上貼著的影子也隨之晃蕩。沒等老邱鬆口氣兒,那影子迅疾又有了變化,人形的四周伸出八條腿,老蛛打了個哈欠似的伸直了腰,蛛腿兒往兩端伸開。

  女人一步步走近,那牆壁上的影子便有如實質性地膨脹起來,老蛛淌著涎水撲向老邱那單薄的影子,幾乎下一刻就要將他吞鑿進胃。

  老邱瞳孔驟然一縮,餘光裏瞥見青綠色的條狀物在昏昧的燈線下一閃而過,老邱的嘴豁開一道口子,一句“鬼啊”還沒喊出來,便幹脆白眼一翻昏死過去。

  人沒立時倒地,幾乎在同一時刻,被突然出現的倪朔從背後扶住。倪朔不動聲色將癱軟的人靠牆緩緩放下,皺眉看向朱楹背後毫不收斂的青綠色條狀物,“晚上沒吃飯嗎?比那個新來的還要冒失。”

  朱楹反倒是被嚇了一跳,她不過就想問幾句話而已,這老伯太不給麵子了。她向來心高氣傲,哪容許倪朔看她笑話,屈身把煙塞進老邱的口袋裏,側眼把身後那跟雜草叢生沒什麽分別的“尾巴”看了一眼,不滿嘟囔,“不過一個沒注意而已。”

  鬼?他見過這麽美豔的女鬼嗎?朱楹塗了丹蔻的手指撫上臉,她的關注點永遠異於常人。

  似是突然想到什麽,朱楹又講:“要不是焦宇那小子不在,姐姐我這個點已經去睡美容覺了,話說這種地方,應該是他的主場才對……”

  倪朔木頭一樣立在原地,對著朱楹的抱怨不置一詞,值班的表看過了,除了老邱還有個姓張的工作人員,是處理過陳歌火化儀式的人。

  他將兜帽拉低一點,麵具和兜帽雙重的防護讓人絲毫看不到他的神情變化,“我去把人引出來,剩下幾個我解決,你隻負責詢問那個相關人員。”

  “不用那麽麻煩”,朱楹打了個響指,那聲響在空蕩蕩的走廊上十分突兀,“瞧,這不是送上門了?”

  相關人員小張,把值班室的門輕手輕腳關嚴實,這才走向西側洗手間的方向。他是南方人,晚上吃的麻辣燙,腹中燒灼得厲害。幾把牌下來,灌了一大壺茶水下肚,終於撐不住去跑廁所。他喝多了肚子漲得厲害,兩條腿生理性地抖成篩子,殯儀館往常確實要比外頭溫度低上許多,今夜又下了雨,小張右手摩挲著左臂的皮膚,不知道為什麽今夜感覺格外冷。

  小張走到洗手間門口,顧不上形象就要往裏衝,卻瞧見裏麵似乎有個人影往外走,小張差點兒和那人撞了個滿懷。

  那人捏著鼻子,一把掀開他。

  小張打了個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抬臉一看有些驚詫,“邱叔?您不是剛走了嗎?怎麽又回來了?落了什麽東西嗎?”小張撓撓耳朵,小聲詢問道。

  “老邱”往外走了幾步才放下捂著鼻子的手,沒顧他連珠炮似的詢問,一臉嫌棄看著地上的小張,“這洗手間的衛生就不能好好搞一下嗎?熏死人了。”

  小張納悶,這邱叔是他們幾個裏頭最能吃苦的了,麵對再大的陣仗,邱叔都能麵不改色心不跳,更何況這點兒臭味。他還記得一次,有家屬來鬧事,他們關門不及時,邱叔肩膀上的一塊肉被門鎖刮下來了。衝天的腥氣隨著血往出湧,洗了一小片地板。饒是那樣,邱叔仍衝出去把人製得服服帖帖,那肩膀刮下來的肉渾當削了塊土豆皮。

  今個兒這是怎麽了?小張把懷疑捺在心頭,還是不好意思道:“叔您別生氣,我一會兒就收拾,保證打掃的一塵不染。”

  “老邱”點頭,突然把腰向下彎了彎,腦門上的抬頭紋頓時更深了,“我考考你,6月12號到現在,我們處理過的喪葬儀式,有沒有哪一例比較特別的?”

  “特……特別的?”小張嘴打著瓢,從地上先翻爬起來。

  “老邱”恨鐵不成鋼歎了口氣,“我的意思是遺體火化的過程中,有沒有你覺得奇怪的事?”

  小張下意識搖頭,火化是公開的,有的家庭在逝者進去前排著隊送花,花和死者一起推進去。很大一間屋子,家屬隔著玻璃窗可以看到逝者躺在火化床,然後機器再把遺體推進去,這個過程是公開透明的。如果有什麽問題,家屬早就鬧開了。

  小張望眼欲穿看了一眼洗手間的門,麵上尬笑,“叔,是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