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被迫選擇的職業
作者:卞也      更新:2020-11-09 13:11      字數:3636
  她現在一點兒也不敢覺得那躺椅上的青年普通了,能在一堆奇形怪狀的物種間毫發無損地‘葛優癱’著,該說他心大還是命大?

  氣氛過於詭譎,濕滑黏膩的土地上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攥住她的腳踝。

  “大哥,我真不是故意闖進來的啊,就是這大晚上的眼神不太好使。”

  青年將那煙鬥杆子硌在瘦削的手背上,就著那微凹的手背吸了一口,整個人又重新癱在椅背上,一派放浪形骸的模樣。

  “小嘴兒倒是挺甜的。”

  這青年的四周青煙環伺,偏偏人又生得一副好皮囊,自個兒再糟踐也讓人覺不出絲毫的糜爛頹廢來。

  “歡迎來到“貓的館”,左前方的紅裙女人吃吃一笑,抬起一張脂濃粉膩的臉,“小丫頭,你是來應聘助手一職的,對嗎?”

  那聲“對嗎”的尾音,甜得發膩。

  應聘?

  如果換一種正常的場合,薑晚可能會覺得很好。她今年大四,算是實習的一年,正愁自己這高不成低不就的去哪呢,便有人拋來橄欖枝。

  然而這話她敢應嗎?薑晚認為此情此景,自己沒直接給暈了過去,就已經很給他們麵子了。

  因為她短暫的沉默,那三個人還沒說什麽,那隻禿尾的黑貓就開始衝著她呲牙咆哮。

  院裏那些奇奇怪怪的動物們都死死盯著她,薑晚頭皮泛疼,覺得如果不答應,這些怪貓們立馬就會將自己撕掉,然後拆吃入腹,骨頭渣也不剩。

  “是,是來應聘的。”這念頭電光火石間閃過,薑晚便縮著脖子,咽了咽口水,一拍腦門,“瞧我這記性。”

  那紅裙女人倒是驕傲的將脖子一昂,身後的“尾巴”翹得更高了,“老大,客人說是。”

  被喚作‘老大’的青年吞雲吐霧著,渾不在意。

  薑晚發現這院裏的煙草味兒並不嗆人,反而有一種涼涼的冷澀感。

  “眉,帶她去填表吧。”紅裙女人皆大歡喜道。

  白旗袍的女人點點頭,示意薑晚跟自己走,薑晚硬著頭皮跟上去,心裏七上八下打著鼓,也不知道這臨時起意的決定對還是不對。

  院子裏空了倆人,紅裙的朱楹懶懶打了一個哈欠,收起身後那為了嚇人而放出的‘尾巴’。身段窈窕的她往堂屋挪了幾個步子,似乎想到了什麽,突然轉過了腳踝。

  “這小丫頭多標新立異呀,那次調查,別人的表上填的都是諸如,‘我要做醫生、教師、科學家……’,她倒好,填了個世界和平。”

  朱楹眯了眯眼,見躺椅上的青年沒什麽反應,再次試探道,“不用多說,有緣來到妖館的人,哪個不是命途多舛,可老大為何偏偏選中她成為我們中的一員?”

  這個問題似乎大家都想知道,富態的橘貓伸了個懶腰,豎起耳朵靜靜聽著。

  男人終於撐起身子,可整個人還是懶懶的,將最後一口煙砸吧幹淨,露出一絲笑意,“日子太無趣了,偶爾來點兒新鮮的血液,豈不是很好?”

  朱楹無所謂點點頭,也不知道對這個回答是滿意還是不滿意,總之這個點該回去睡美容覺了。

  青年揮了揮手,院裏的眾貓便不情不願地散去了,隻剩下那隻藍綠毛的鸚鵡。

  那鸚鵡將另一條腿也放在枝節上,將頭以一個奇異的角度轉向堂屋,看起來像是生生扭了二百七十度,刻意抖動的肌肉讓毛臉似有了人的表情。它正要開口說上幾句,卻見男人手上的煙鬥傾斜了幾寸,黑色的眼珠子也仿佛鋪了一層塵,整個人看起來有了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持重。

  此時煙氣散了一點兒,月亮卻晃得小院更加明亮了。

  良久,那煙灰從煙鍋裏落出來,熨燙過青年手背的皮膚,可青年卻沒有絲毫應激反應,鸚鵡歎了口氣,又將它那自命不凡的頭轉了二百七十度回去。

  那白旗袍的女人帶薑晚進了一間屋子,門一開,嘎吱聲隨著門的弧度扯大,金鼓喧闐得緊。

  薑晚目光所及,屋內盡是年久失修的設施,一整麵的牆結了灰。成片成片往下落。

  屋子中央獨獨辟出一塊地兒來,桌椅卻是擦拭幹淨的。

  那隻藍綠毛的鸚鵡撲棱棱地從窗戶外頭、鏽了一半的鐵窗欞上飛進來。抬頭、挺胸、收腹,三步走貫徹了整個的走姿。

  在這近乎“嚴密”的監督下,一人一鸚鵡隔空對視著,薑晚裝作沒瞧見,打了幾個哈欠,那藍綠毛的鸚鵡就死盯著她打哈欠時翕動的嘴。

  白旗袍的女人始至終不發一言,靜靜站了一會兒,薑晚見她食指押著一張紙,從方桌的那頭推過來。

  薑晚沒有接,詢問她,“這個是?”

  女人食指屈起來,點了點自己的嘴唇,又滑至咽部,搖了搖頭。

  原來是個啞巴。薑晚心底唏噓了一下,從她那比普通人更加奪目的灰白眼珠上移開,開始審視那張紙,紙是普通的a4紙,上麵赫然是一份合約。

  薑晚將紙挪過來的同時,指頭碰到女人冰涼的指甲,不知是不是錯覺,那女人麵上忽的閃過驚訝的神色,然而那異樣的表情轉瞬即逝,快的讓人捕捉不住。

  薑晚垂頭,覺得自己多想了,她粗粗略過上麵排列整齊的鉛字,皺起了眉頭,這上麵是一份勞務合同。

  然而上麵隻注明了乙方需要履行的責任與義務,放在食品上,也簡直是三無產品,黑心廠商。

  “不樂意也可以選擇離開。”織錦旗袍的女人身後傳來男人的嗓音,那嗓子像是專門練習了煙嗓,啞而澀。

  青年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悄無聲息靠著門,他腳上的皮靴暗沉沉的,麵上卻掛著自以為和煦的笑,下巴上一道淺弧埋進青胡茬裏,活像隻成精的狐狸。

  薑晚咬肌繃了繃,發覺這笑意邪性得很,放在常人身上,可謂是浪蕩而猥瑣,然而這人天生的好皮相卻讓人生不出絲毫唾棄感來。

  緊接著她又皺了皺眉,那恨不得把自己鑲進門框裏的青年身上裹著條灰棉麻的袍子,暗一點兒的印花看不太清晰。薑晚無限吐槽,明明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非把自己整得跟中世紀老古董一樣。

  她臉不紅心不跳道:

  “一個月工資多少?”

  “社保給交不?換句話說,五險一金嗎?”

  “平常加班不?周末單雙休?”

  薑晚不是個話癆,但是這事關生存大計,馬虎不得。

  這一連串的話出口,顯然讓那個織錦旗袍的女人麵上都無法維持著原先的僵相兒,換了個位置,站在她身後。

  那青年卻沒有因為她強大的適應能力顯得多意外,咂了一口煙,講:“社保半年後給交,雙休,一萬塊。”

  好死不死還補了一句,“嫌多可以給你打五折。”

  薑晚聽到一萬塊,頓時笑得沒了眼,狗腿三連道:“不嫌、不嫌……哪裏敢嫌?”

  薑晚心大,管他這地兒是幹啥的,隻要不殺人放火劫掠,這個待遇屬於打著燈籠也難找。後來她才知道,自己當初的這隨性的決定有多麽的要人命。

  白旗袍的女人拿過來的印泥不是那種普通的工業印泥,而是存在錫皮罐子裏,像是血漿,黏糊糊的,湊近了還能嗅到鐵腥味。

  薑晚簽字、畫押,一係列手續沒打絆子,她天生心大,從小到大下了決定的事幾乎就是認一條道走到黑。

  薑晚放下簽字筆,下意識向門口看去,門口的青年和那隻藍綠毛的鸚鵡卻都消失了個幹幹淨淨。

  這才一會兒功夫,薑晚便嗬欠連連,連一聲抱歉都沒來得及講,腦袋就沉沉砸在桌上。

  繞到薑晚身後的女人收回放在她頸後的手掌,指隙裏短刺的空心頭收了煙,女人斂下眉毛,收好桌上的契約合同,出了門。

  早上八點鍾。

  薑晚一覺睡醒來,才發現屋子裏暗沉沉的,外頭一點兒光都沒透進來。

  薑晚心下奇怪,起身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老門,發覺外麵天光甚好,小院裏綠化也蠻好,把夏天的炎熱遮掩了個盡數。

  前麵似乎有人在忙,嘈雜的聲音毫不避諱的傳到後麵。

  薑晚扭了扭莫名生疼的脖子,覺得應該是落枕了。不知道怎麽的,昨晚竟然趴著桌上睡過去了,薑晚回身看了一眼,紅方桌上有準備好的一次性洗漱用品,都沒拆封,強迫症似的擺得整整齊齊。

  她腦中閃過昨天的那一男兩女,最後無情地將那個青年和紅裙女人篩除掉,心中默默向那個穿著織錦旗袍的女人道了謝。

  薑晚找到院子拐角的洗漱池,簡單打理了一下,將短發捋在耳後,一壁攥著手指關節敲打後頸子一壁向前麵走去。

  穿過一條細窄的青石道,前屋的設施卻與後麵的大不相同。薑晚‘嘖嘖’做聲,這就是人前光鮮,人後淒慘的實例。

  原本的櫃台前空無一人,四處都是漆紅的木頭,和老屋極搭,但陳設都是些上了年代的老物什,華貴而不紮眼。薑晚的目光從沉香木的獅頭擺件上移開,落在前麵待客幾方原木桌子上。

  幾個初中學生模樣打扮的人圍著一個女人。那女人身著皮質的深紅色短裙,v領的襯衫熨燙得平整,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

  薑晚注意到幾人圍坐的地方,腳邊溜達著幾隻貓,形態各不同,卻都是一副閑庭信步的模樣,仿佛昨晚對著她極盡恐嚇的不是同一批。

  薑晚撇撇嘴,看到那女人將手中的深褐色的紙牌,碼在桌上,隨著纖纖玉手一推,變換了方向。她又煞有介事對著其中一個馬尾頭的學生嘀咕一番,另外幾個人配合地驚歎著。

  薑晚注意到女人身後空無一物,想到昨晚的異景,一再腹誹是否自己花了眼。

  察覺到身後的人,朱楹對著那幾個學生擺了擺手,“今天就到這裏,明天再來。”

  幾個初中生聞言麵上露出遺憾的神情,卻迫於朱楹的威壓而不敢造次,垂頭喪氣地結伴離開。

  薑晚順勢走過去,看她收攏了桌上的紙牌,才發現那一摞是塔羅牌。老板活得像個老古董,店裏的職員卻光鮮亮麗,橫掃歐美迷信,也是一奇。

  “早上好啊。”薑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