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〇章 倒了醋瓶歪了筐
作者:太史令的鼠標      更新:2020-10-26 09:01      字數:4103
  夜晚的東市,屬於華燈與倩影,屬於青歌與豪醉,屬於開懷與放縱,也屬於看不見的權錢色互往交通.

  而日間的東市,隻屬於老百姓的柴米油鹽與雞毛蒜皮。

  東市的大道北邊有全鍾玄城最大的市場,江南的糧、溪西的菜、東海的鹽、西嶽的茶,林林總總各色大宗農獲全部集會在此。

  更有椒江的江鮮、黃石山的野味、百越的臘肉、南海道的蜜果這些稀罕貨品鋪滿街麵。

  整個市場北幹、南濕、東香、西臭,各門類各品相依著市監的規劃整齊布攤,自早至晚,商家百姓人流不斷,吆喝砍價此起彼伏,怎一番熱鬧景象。

  市場西南匯集著所有鮮魚鮮肉攤子,是整個市場最髒最臭的地方,竹聲每次來都踮著腳尖,用熏香手帕捂著口鼻,倒不是她特別矯情,實在是這裏太髒太臭了,別人家的丫鬟侍女也都一個樣,甚者直接在臉上蒙了一層棉布。

  蒯大的門麵在肉市裏算是個二等大戶,前邊賣肉中間住人,後邊還有套不大的院子專用來宰牲口。

  今日門臉上掛著羊腿羊排,油亮亮血淋淋的,顯然是剛宰不久的鮮貨。大櫃上攤著梅條五花裏脊大排,地上盆裏泡著肝腎肚肺,裏頭卻沒站著蒯大,而是一個瘦得皮包骨頭的婦人,一臉菜色,脊梁微佝,便是蒯嫂。

  蒯大膀大腰圓,蒯嫂如此瘦小,若叫他夫妻兩個站在一起,一眼便知為何這個如此瘦小,那個腦滿腸肥。

  竹聲老遠便打上了招呼,蒯嫂人雖瘦小,精神氣卻十分足,吊著大嗓門招呼:“這不是竹聲妹子麽,怎麽好久沒來咱家割肉啦?”

  竹聲臉上一紅,這蒯嫂就愛開玩笑,明知道自己和蒯大一同南下尋找哥哥,偏偏在大市場上這樣臊人。

  她看了看櫃頭新割的羊,知道蒯大已經回家了,但還是問道:“蒯大哥到家了麽?”

  蒯大在老婆跟前沒有秘密,此次南下的事情盡數抖落給了她,因此知道竹聲此行的真正目的,她就愛看少男少女扭扭捏捏的樣子,越發笑得開心,伸手挑開油膩的門簾。

  “蒯大在後院,你去和他說話吧。”

  竹聲愛幹淨,小心著不碰到什麽汙漬,穿過臥室來到後院,見蒯大正在整治一大鍋肥肉,鍋裏咕嘟嘟翻著油花,滿院子都是肉香,聞得小姑娘不自覺咽了口口水。

  “蒯大哥!”

  蒯大和竹聲素來是不見麵則已,一見麵必拌嘴,拌來拌去非但不惱,關係反而更好。

  可今天蒯大像是變了個人,竹聲正等著他說什麽噎話,可他卻隻硬邦邦撂了句“等一下”,回頭繼續翻攪他那一鍋肉去了。

  竹聲左顧右盼,絲毫找不到常餘的蹤跡,難道哥哥回了司天監?還是直接去了石榴巷宅子?要是去宅子的話可要走空了,家門的鑰匙還在自己身上呢。

  蒯大抓了把八角撒進鍋裏,將灶裏的旺柴抽出兩根,右手往髒得發亮的圍裙上一抹,轉回身來僵著臉瞧著竹聲。

  “什麽事?”

  無論嬉笑怒罵,蒯大是從不缺表情的,竹聲第一次見蒯大冰臉,一時不知怎麽應對,半晌方低低問道:“我哥哥呢?”

  “他沒跟灑家在一起!”

  “什麽?”竹聲大吃一驚。

  “他回老家看老子娘了,灑家自己回來的。”

  “你們什麽時候分開的?他有說什麽時候到鍾玄麽?”

  竹聲滿腔重逢的喜悅突然化作泡影,心中不禁起急。

  蒯大仍是愛理不理的樣子。

  “出南海道就分道了,他說探望過父母就來。”

  “那是個什麽時候哇?”

  “灑家哪裏知道?灑家又不是他的侍女仆人!”

  這話氣人,竹聲一跺腳。

  “山裏分開前我不是好好請你帶他北上的麽,怎麽……怎麽就叫他……哎呀,他要是再和那些個人糾纏在一起,簪姐姐那兒可怎麽……”

  蒯大冷笑一聲:“呦嗬,你倒害怕他胡來?”

  竹聲雖沒有秦簪態度那麽強硬,但也深深埋怨常餘和王因然過從甚密,心下老大不快活,此刻聽蒯大吹冷風,小脾氣倒給激起來了。

  “我敬你是兄長,我哥哥也一樣尊重你,你怎麽可以這麽講話?”

  蒯大白了一眼竹聲,語氣加了三分厭煩。

  “對君子就說君子話,對小人就說小人話,他就是會胡來,他身邊一圈人都會胡來!”

  竹聲渾身一顫,聽他話鋒若有所指,氣先餒了。

  前頭蒯嫂聽得蒯大嚷嚷,急忙趕緊來看。“你鬧哪樣,幹嘛對竹聲妹子這麽凶?”

  “灑家對她凶?灑家對她這算好的了!”

  蒯嫂一巴掌打過去:“說人話,竹聲妹子倒是怎麽得罪你了?”

  蒯大出了名的怕老婆,一巴掌打縮了一截。“她沒得罪灑家,但得罪灑家的朋友了!”

  蒯嫂又一巴掌打過去:“瞎說八道些什麽,竹聲妹子好好一個姑娘怎麽會得罪人?”

  “有些人水性楊花朝三暮四,就是對不住灑家的兄弟!”

  竹聲腦子嗡的一聲,一張臉拘得煞白,身子氣得抖成一團。

  啪的一聲又是一巴掌,蒯嫂吼道:“放什麽臭屁,竹聲妹子冰清玉潔一個姑娘,你狗嘴裏噴什麽糞!”

  蒯大被打得急了,指著竹聲鼻子嚷道:“你問她,前天夜裏是哪個在品勝仙居灌黃湯的?是哪個和姓邵的浪子手拉手鶯歌燕舞的?又是哪個夜不歸宿住在酒樓的?”

  竹聲氣得淚流滿麵,一跺腳跑出肉鋪。

  若說那天晚上喝酒了是真的,夜不歸宿也是真的,手拉手也是真的,卻不是什麽鶯歌燕舞。

  那晚劉婆子送紫苑走後,便鑽在雅間裏聽邵盡秋那邊的動靜。

  邵盡秋將在剛脊同竹聲飲酒歡歌的事抖落出來,待說道親了竹聲手一下,竹聲“回賞”一巴掌時,徹底打翻了嫣紫樓許姑娘的醋壇子。

  這許姑娘可是使了不少銀子在品勝仙居的,為的就是能親近親近邵盡秋,誰知這幹巴巴的小姑娘捷足先登,早在百越就與邵盡秋有了瓜葛,酸浪怎能不湧。

  “呦,原來是老相識呀,邵公子的情調果然與眾不同,也不知竹聲姑娘是如何‘俘獲芳心’的呀?”

  含茉也半酸不鹹地幫腔:“就是就是,說來聽聽,竹聲妹子在遴甄坊時可是沒接過客人的。”這話亂七八糟,倒似她和許姑娘是一家人。

  竹聲本以為含茉會向著自己,誰知道竟是這麽個形勢。她心中又煩又怕又急,隻想著快點擺脫此地,便向著容姐哀求。

  “老板娘,時辰不早了,我家裏還有人等著,請您送我下樓。”

  容姐笑著更正:“老板娘哪裏敢當,我就是個跑堂的……”

  含茉搶過了話頭:“咦,是不是那個司天監的小夥子在家等你呀?”轉而又噎邵盡秋道:“人家竹聲可是有家室的人了!”

  竹聲又氣又急:“含茉姐姐你別瞎說,他是我哥哥。”

  “親哥哥還是情哥哥呀?我從前怎麽沒聽過哥哥哥哥的,遴甄坊上下都知道你是找到了好人家才出坊的呀?”

  邵盡秋急急問道:“成親了麽?”

  含茉道:“你得問她呀!”

  竹聲幾欲發作,強忍著委屈道:“哥哥便是哥哥,什麽成親不成親的,你們別瞎說八道!”

  許姑娘擠兌道:“看不出小妹妹還是很正派的嗎,可是你哥哥知不知道你在剛脊城同邵公子見麵的事情呀?對啦,今晚你怎麽又跑來看邵公子的呢?你哥哥呢?”

  竹聲氣得說不出話來,倒是邵盡秋幫她打圓場。

  “竹聲姑娘,邵某雖愛逐風溯流,卻也有一個準則,絕不動有主的女子,你今日隻要放下句話,你若是已嫁了人,邵某立刻送姑娘走!”

  “我……我……”竹聲左右為難。

  自己與哥哥曖昧居多,卻始終沒有逾禮,麵對邵盡秋的問題,既不能說有,又不能說沒有,支支吾吾半天,兩個女人左一句右一句煽風點火,更加讓她不知如何開口。

  邵盡秋忽然冷冷一笑:“我知道了,竹聲姑娘,請滿飲此杯,權當是邵某向你賠不是。”

  那兩個女人也想湊趣與邵盡秋同飲,卻被他止住。

  竹聲鬆了一口氣,急忙端起酒杯,與邵盡秋碰杯,一飲而盡。

  邵盡秋卻沒急著送竹聲,而是又斟滿杯子。

  “剛脊鍾玄兩次相遇,不得不說是緣分,莫道今後是否還有機會見麵,且盡今日之情誼,邵某交你竹聲一個朋友可好?”

  容姐嘻嘻哈哈地“引經據典”:“這樣多好,和氣生財,多個朋友多條路,不管往後,且看今朝!”

  邵盡秋又斟滿第三杯酒:“你我既做了朋友,邵某當持朋友之禮對待竹聲姑娘,朋友小聚一場,把酒言歡對酒當歌,竹聲姑娘應不介意吧?”

  說來說去還是不讓自己走,熱酒下肚,舌頭根已經有些發硬了,竹聲急道:“我不能再喝了,你趕緊送我下去。”

  “先幹為敬!”邵盡秋也不搭竹聲的話頭,將喝幹的酒杯亮給竹聲。

  竹聲道:“這是……這是最後一杯了!”言罷一飲而盡。

  誰知邵盡秋動作迅速地又將杯子斟滿:“容姐是主,許姑娘含茉姑娘都是客,竹聲妹子敬了她們再走。”

  竹聲不勝酒力,已經有五分醉意。“你盡管著叫我……嗝……喝酒,到底是何用心?”一仰脖,又是一杯。

  含茉使壞,給竹聲再斟滿酒。“你已和邵公子做了知交好友,朋友小酌能有什麽居心!”

  竹聲又是一杯。

  許姑娘也看出了含茉的壞心思:“姐姐空有一張皮囊,仰慕邵公子而不可得如此福氣,真是羨慕死妹妹了,來,姐姐先幹!”

  邵盡秋、含茉、許姑娘輪圈敬酒,竹聲已醉得沒了自製力,一杯一杯和人家幹,她一醉酒就像變了個人一樣,動作也大方了,說話也放肆了。

  “你說……你在剛脊親……親我手幹嘛……我手好看麽?”

  邵盡秋趁勢握住竹聲的手:“玉雕水磨的一般,怎麽不愛?”言罷浪蕩的舉起來又是一親。

  這可把含茉和許姑娘看急了,兩隻手立刻伸了過來。

  邵盡秋雨露均沾,一手又送了一吻。

  許姑娘酒也大了,擠開竹聲,往邵盡秋懷中一倚。“奴家口渴得很,邵公子能否為奴家潤唇?”

  邵盡秋正在酒上,不管不顧地就嘬了上去。含茉在旁邊也湊了過來,都不用說話,一個香吻就貼了過來。

  容姐一看自己待著多餘了,將竹聲往前一推。“還有竹聲姑娘別冷落了,我給眾位燙酒去。”

  邵盡秋左擁右抱還不夠,拉過竹聲就是一口。

  竹聲迷迷瞪瞪和他親在一起,這感覺無比美妙無比熟悉,在剛脊時似乎和哥哥也有這般美妙的時刻,一時陶醉了。

  劉婆子受了紫苑的囑咐,已聽出隔壁滋滋吧吧的嘬嘴聲,生怕照這樣發展下去亂了套,趕忙走到隔壁,一把拉開竹聲。

  竹聲眯著眼睛問道:“你是誰……幹嘛拽我?”

  邵盡秋則抻著大眼睛瞪劉婆子。

  劉婆子大聲咋呼竹聲:“你家夫君找來啦,人就在樓下,趕緊跟我下去!”

  邵盡秋一聽慫了,竹聲卻不慫。“什麽夫君……小女子冰清玉潔……黃花大閨女……好得很……”嘴裏顛三倒四。

  劉婆子半扶半拽將竹聲拖出雅間,邵盡秋盡管不舍,但懷中另有兩個嬌娘,也就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