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八章 天軍破陣曲
作者:太史令的鼠標      更新:2020-10-26 09:01      字數:3304
  這一場的彩頭全叫變戲法的茹琬兒得了,可把圍在邵盡秋身邊的一眾少婦少女嫉妒得夠嗆,一些膽子大的女人們已經圍到他的身邊,嘰嘰喳喳拽他袖子,吵鬧著索要墨寶。

  邵盡秋醉酒醉色,已是熏熏然,然而真要他一個一個給眾女子題詩,自己也不要幹別的了,今晚上累也得累趴下。

  他索性將狼毫往半空一拋:“誰搶到就是誰的!”

  那一眾癡迷女子真個聽話,轉了身就搶。

  早有男賓客起哄竄了出來,男男女女擠作一團,也不知有多少粗手伸向了肉嫩之處,起哄叫罵簡直如同潑婦鬧街一般。

  邵盡秋也來了興致,順著舞台側梯上了台,借著酒勁衝著台下作了一個四方揖。

  “承蒙各位賢士淑女抬愛,邵某今日恬為助客,受主家之托登台獻醜,方才已吟過詩撫過琴了,自知已無別的伎倆拿得出手,唯有舞劍一技尚能自信,便請樂師為邵某奏曲《天軍破陣曲》,邵某為眾位朋友舞劍助酒!”

  《天軍破陣曲》本名為《穎王破陣曲》,乃是當年寧軍北征舊舜之時的軍樂。

  該曲原調簡潔有律、雄渾大氣,後經宮廷樂師精心改編,分成了上下兩節,上節曰《寇犯》,下節曰《擎危》,輔以古詞,用以讚頌穎王北征之豐功偉業。

  後來穎王漸漸功高,為防止小人拿這曲子說事,便聽取了謀士的建議,改“穎王”為“天軍”,由此,《天軍破陣曲》便在朝野軍民口中廣泛傳唱了。

  邵盡秋被譽為“江南第一才子”,素以“詩劍酒”行世。

  詩情和酒意方才眾賓客已然領略到了,如今能一睹江南第一才子的劍舞,哪個不興奮,台下登時響起海潮一般的喝彩。

  舞台一側鼓聲漸起,由細而宏,由慢而緊,似有千軍萬馬奔馳而來一般,此是上節《寇犯》。

  曲義濃重,戰鼓激蕩心腔,便如蠻夷的鐵蹄真真踩到身上一般。

  再看邵盡秋,抱長劍凝神而立,已沒了浪蕩公子哥的神態,楷眉陡立,細目圓張,端的一副戍邊將士的威武容姿。

  鼓聲戛然而止,緊接著是振聾發聵的一聲鍾鳴。

  邵盡秋和著鍾韻長喝一聲,弓步已然擺好,雙手緊握劍柄,劍身立於右脅。

  忽而鼓聲又起,一頓一矬,極具節奏。

  邵盡秋踩著鼓點,手中長劍直刺、豎劈、橫掃,三招簡潔有力,一劍一步,步步穩如泰山,再停之時,長劍已橫端於左腰。

  鼓聲停,接踵而至的是一陣鐵箏亂撥,如萬箭齊發,如長槊擊盾。

  邵盡秋右手持劍,身子隨著亂弦左搖右擺,三分酒狂,七分兵凶,似乎支撐不住敵人的猛烈攻擊。

  忽而箏弦上的金戈鐵馬似乎馳騁遠去,空空洞洞徐緩而奏。

  邵盡秋以劍身支撐殘軀,放喉悲歌。

  長河遠去兮滌血裝,

  關山南顧兮亡魂歸故鄉。

  予我符節兮問四方,

  安有勇士破天狼?

  蒼茫如曠野般的悲歌令滿座賓客聞之欲泣,卻聽琵琶幽幽撥響,邵盡秋劍鋒一轉,雙手合捧劍鐔,便同朝議大臣手持笏板一般。

  琵琶弄弦忽而急如流水,持劍者籠袖顫劍。

  強虜犯邊,戰死方休!

  琵琶聲忽而幽咽詭詐,持劍者掩麵藏劍。

  府庫涸竭,忍辱負重!

  琵琶語期期艾艾,持劍者張皇四顧。

  金珠美人,蠻夷所逑!

  忽而鐵箏怒鳴,震斷琵琶幽語,泓泓如天河倒懸,急急若長風過境。

  邵盡秋舞劍揮擊四方,似是在一層層一片片打碎怯戰萎靡的朝中亂局。

  劍舞越演越快,音障阻礙次第減弱,忽而金鍾長鳴,舞者揚劍緩舞,翩然若鳴鴻,巍然若雲卷。

  殺!殺!殺!

  三記突刺,三聲怒吼,喊出了大寧男兒護佑家園的豪情壯誌。

  笙簫缶磬的禮樂隨之宏盛起來,再看邵盡秋,背背長劍威儀萬方,似在指點江山,又似檢閱雄師,至此已進入《天軍破陣曲》的下節《擎危》。

  《天軍破陣曲》本應是縱橫四列的十六個舞伶共同表演,亂則如勁風摧草,齊則如鴻雁高飛,以眾舞之氣勢演出此舞曲之精妙。

  然而邵盡秋隻有一個人,氣勢上是萬萬頂不上去了,他卻勝在舞姿和氣韻上。

  由他這個“江南第一才子”口中唱出的五絕,風雅不失威儀,由他演出的舞步,靈動不失肅穆,編磬和著曲詞共鳴,更彰顯**大氣。

  受命傾頹刻,吾王立戰車。

  漸歲收鄉土,明年複大河。

  落劍施封策,升旄用捭闔。

  解胄息革後,皇皇盛世歌。

  邵盡秋收劍凝立,眼神似乎穿透重重屋脊,直視蒼茫北疆。

  他是由動到靜了,台下的少女少婦們可是炸了鍋。

  一時間,鼓掌聲、喝彩聲、尖叫聲、哭喊聲,如同一枚枚鋼針穿刺堂內所有人的耳膜。

  房梁仿佛也承受不住女人們爆發出來的山呼海嘯,撲簌簌直往下掉灰。

  什麽鮮花、彩帕、珠寶、情書暴雨倒傾,劈裏啪啦砸向舞台。

  說也好笑,不知從哪裏飛上去一朵紅彤彤的雲彩,待看清了,卻是一方窄窄小小香撲撲的肚兜,惹得外圍的男賓們一陣起哄。

  更有激動的。

  一個穿著奢華塗抹豔麗的小媳婦兒模樣女人,激動之下竟當場昏厥。

  店裏夥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擠不進台前,後來幹脆由著騷動的女人們將她抬到頭頂,一層層遞了出去。

  邵盡秋酒後狂態盡顯,仿佛自己就是當年叱吒風雲的穎王,覷著醉眼美美地享受著女人們的愛慕追捧。待哄鬧漸漸安靜些了,男賓們又向著台上人起哄。

  “選一個回家當婆娘吧!”

  “選一個怎麽夠,起碼十個!”

  “十個算什麽,編上號都收進你邵府吧!”

  “別都霸了呀,在場哥哥弟弟們見者有份!”

  後邊男賓嘴裏不三不四地哄鬧,前邊的女人們非但一點沒反感,一聽之下更是來勁了。

  “我我我,我家財萬貫!”

  “有幾個臭錢了不起啦,看你長得那樣,比得過老娘閉月羞花麽!邵郎,選我!”

  “選我選我,我為等你十年未嫁!”

  “那不是黃花老閨女啦,邵郎別要他,我年方二八!”

  “邵郎,我熟讀詩詞!”

  “我精通音律!”

  “我想你想得要死!”

  “我家中還有一個妹妹!”

  一群麻雀嘰嘰喳喳好不熱鬧,紫苑在雅間中捂著嘴笑,看這些追捧者中不乏年輕貌美的,也不知道“江南第一才子”到底對她們有多大的吸引力,能叫她們如此癡癲。

  不過細想來,也不能不說這算個本事,反正自己看邵盡秋就平常的很,就是長得秀氣些,若和他比……

  紫苑笑容轉愁容,又是想起了諶盧,一時間思緒飄回了霧岸聽雪。

  也不知自己走後他如何了?

  有沒有受姐妹們的責難?

  有沒有在鶴阪防禦戰中受傷?

  有沒有繼續他的行程?

  隨即又想到那一夜良宵,甜蜜回憶溢上心頭,忽而滿嘴苦澀。

  自己與他究竟是露水情緣,任此刻多麽思念於他,終究兩人難再有相會之刻了,即便相會,他是什麽心思?自己又如何自處?

  愁著愁著,竟不知覺間滑下了眼淚,她輕輕歎息一聲,伸出舌尖,將滑到嘴角的淚珠接住,獨自品味個中滋味。

  樓下卻又換了一番情形。

  也不知道哪個扔上台一個繡球,慫恿著醉狂人來個“反拋繡球”,拋中哪個姑娘,就由著邵盡秋擺布。

  邵盡秋真是喝大了,也不顧什麽臉麵名聲,大大咧咧應了下來。

  這一應不要緊,台前的一眾女客幾乎要開鍋,你推我搡著往台側樓梯上擠,有些手腳靈便的,扒著台子就要往上爬。

  邵盡秋抻著脖子正在擇選,眼前當真是花團錦簇爭芳鬥豔,看得他眼花繚亂。

  不經意地一瞥間,發現擁擠的女人堆後邊悄悄地躲著一個少女,看上去無比熟悉。

  盯了足有十彈指的時間,驀然想起,她不正是自己在剛脊城詩集發布宴上見到的那個姑娘麽,當時喝大了,好像記得自己還親了她的手還是臉還是嘴哪裏的?她似乎回了自己一巴掌?

  這一回憶起來,看向那少女的目光突然明亮了起來。

  台下推搡的女人們時刻關注著邵盡秋的一舉一動,看他癡癡傻傻地瞧著後邊,忽而眼神一亮,眾女回過頭去,正瞅見靠後坐在座位上動也不動的一個清秀的小姑娘,一時間打翻了醋場,熏天酸氣衝雲而起。

  人堆後麵的女人們自動形成了一堵人牆,隔斷了邵盡秋看向那少女的視線,台前的女人更是賣盡力氣呼喝扭曲。

  邵盡秋眼中好像再沒別人了,他助跑兩步,猛地騰空而起,一個鷂子翻身,落地之時已而站在場子中間的空地上。

  沒等眾女人回過味來,他搶到了滿麵飛霞的少女身前,一伸手將繡球塞到了她懷中。

  少女嚇了一大跳,早起身將繡球塞還給邵盡秋,臉紅得更是火燒雲一般。

  邵盡秋哪裏見過這樣的,驚愕之餘不禁問道:“姑娘不認得小生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