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八章 霄冠山
作者:太史令的鼠標      更新:2020-10-26 09:01      字數:3211
  大寧南海道地廣人稀,隻有棈江三角洲地勢平坦田野肥沃,諸多富庶的城鎮像撒珍珠一般匯集在此,簇擁著寧南的江海大港——南海城。

  南海城是大寧與南洋進行海上貿易的重要港口,海關近六成的關金都是收自此處,養得南海道成為一處富得流油的自治領。

  城主胡爭恤是已薨喬王高仰是的親娘舅。

  黃龍十八年鍾玄政變,鄭聰將帝室誅戮殆盡,卻將屎盆子扣在了靖王的腦袋上。

  胡爭恤在鍾玄自有耳目,大略知道其中的關節,見此中央搖撼的良機怎能不撈上一筆政治利益,於是打起義旗,名義上是替外甥複仇,實則哪裏有好處他就向哪裏去。

  茫茫韶嶺橫亙在南海道與中原腹地之間,在南海城北上中原的大道旁守著一脈險惡的霄冠山。

  聞名思義,此山高可達雲霄之巔,主峰常年隱在雲霧之中。偶爾露出一角崢嶸,不是起台風就是下暴雨,是以百姓都敬其為惡神。

  胡爭恤“問罪”之師剛剛祭過旗,還未及出征,突然傳來叛亂的急報:

  轄部呂仰古率部眾一萬叛逃至霄冠山,構結靖王的親信於戰占山為王,阻斷了大軍北上之路。

  霄冠山山險水惡,靠人海戰術硬打是一定能打過去的,但自身的損傷勢必過巨,胡爭恤北上本來是去撈油水的,誰想傷筋動骨,如今突然蹦出來這麽一群攔路虎,一時抉擇不下攻是不攻。

  此事發生未久,鍾玄傳來了調南海艦隊北上防禦椒江的帝令。

  胡爭恤大喜過望,他派陸軍北上本來是想搶韶嶺之北臨近幾個州縣的自治權而已,如今鍾玄這塊大肥肉擺在眼前,怎能不流哈喇子?

  不過南海艦隊在他的管控之下幾乎全部變成了商船,都忙著出海賺錢了,哪兒還有戰力和鬥誌再上北邊玩命吃苦?

  他苦苦思索幾日,突然靈犀大開,先選了些老舊的商船加緊改造,等湊夠了艦艇數目,再將陸軍塞到裏邊,奉永貞帝令督艦走海路進了椒江。

  這回算盤打得通天響,自己勤王,軍費糧草統統得管鍾玄狠要,一旦朝廷勢微,陸軍立刻登岸,進皇城挾天子以令諸侯。

  霄冠山險惡,卻也因此而美不勝收。

  蒼茫的山體托襯著刀鋒一樣的山梁、擎天柱一般的禿嶺、巨靈神餐桌也似的巨崮,一色青白如玉,若逢雨霰衝刷,卻又變作墨玉幽幽發光。

  山無水不靈,轟鳴的飛天瀑布、叮咚的清冽石泉、奔騰的碎石激流、潺潺的靜謐小溪,一條條一串串勾織著柔媚,什麽潭池泊海如石階一般層層疊疊,由山頂俯望,猶如一顆顆藍寶石散落穀間。

  豐水養盛木,整個山基給蔥蔥鬱鬱的植被覆蓋,隨處可見遮雲蔽日的參天大樹,草木爭搶每一寸陽光,將林間遮得幽幽暗暗。

  猿啼鳳鳴,虎嘯龍吟,是動物的樂園,卻是活人的窘地。

  一行可憐人就是在一處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懸崖邊上被捉住的,抑或說是被救下來的。

  常餘雖然精研了《紫儀十方論》裏的山川走龍論,將周天繁星運化推及地脈山河,卻隻是死記硬背,尚未融會貫通,他這一路上觀天下觀地就是忘了中間觀人事。

  路是給人走的,自打由北進了霄冠山後,山路越走越窄越走越險,麵對同行三人的責問,常餘總是“引經據典”駁斥一番。

  他測的道路確實是近路,卻沒有測好路的難度,如今卡在巴掌寬的狗道上,前邊山縫裂斷了路,想往回退,上山容易下山難,煞尾的蒯大怎麽也轉不回身子。

  常餘、竹聲、懷璧、蒯大曬臘腸一般卡在這斷崖之上,要是再沒人相救,長了怕是要力竭墜崖了。

  巡山隊將五花大綁的四人推到寨子裏,吸引來無數驚豔的目光。一道道電光火線盡數射向竹聲和懷璧,完全忽略了兩個大男人的存在。

  當兵的本來就苦,山裏邊見個女人更不容易,不久前來了一個,卻終日躲著不露麵,今天這兩個樣貌也很美,大兵們暗自禱告:老大可別一刀砍了!

  於戰認得竹聲,急忙叫人鬆綁。

  竹聲連驚帶嚇,遇見了熟人再也控不住眼淚,忙向於戰蹲福掩飾。

  既然是友非敵,疑似奸細的緊張氣氛瞬間消融。於戰樂嗬嗬道:“難得幾位朋友找到了這裏,我猜和秦家父女分不開關係吧?”

  蒯大在鍾玄時聽說過於戰的名頭,隻是未得見麵,既然知道是自己人,說話也隨便起來。“於將軍說的對呀,那秦簪小妹子是常餘小兄弟的相好的。”

  常餘既羞又愧,尷尬地笑了笑。

  竹聲問道:“簪姐姐現在何處?”

  於戰道:“就在標下,我這就著人帶兩位姑娘過去。來人,安排宴席,為遠道而來的朋友接風洗塵。”

  宴席很快擺下,內裏卻隻轉出秦無傷和沈升。

  秦無傷麵黃肌瘦,須發灰白,高大的身軀比從前佝得更厲害了。

  才兩個月不見,已老得如此厲害,常餘不知道他是因為蠲州政變氣出了內傷,危重時險些斷氣。

  秦無傷經過這段時間在霄冠山的將養,好不容易複原起來,又見著這個在剛脊城欺負女兒的渣小子,無名火騰地燎了起來,激得他狠咳嗽了一陣,方才掛著臉坐在常餘左側。

  常餘既想見秦簪又怕見秦簪,見一桌子人都坐滿了,幾個女孩卻都沒出現,心裏空落落的,於戰和他說話也沒聽見,還是蒯大狠狠踩了他一腳才回過神來。

  於戰笑著為雙方引見。

  秦無傷坐在於戰右手位,呂仰古坐在他左手位,對麵坐著沈升,陪著蒯大和常餘。

  於戰領了三杯酒,讓過五道菜,大家開始閑聊。

  “說起這個屠夫蒯大,絕對是英雄一個,雖然同在鍾玄,但我也隻見過他一次,當時正逢他拔刀相助遴甄坊,受了重傷人事不省,如今總算見了個醒的,實在是三生有幸,來來來,於某再敬蒯兄一杯!”

  蒯大無酒不歡,給於戰搔到了癢處,拍著桌子換了大碗,於戰毫不相讓,兩人對著幹了三大碗,相對豪笑。

  沈升卻輕歎一聲:“可惜了遴甄坊,可惜了周老板,多好的一個園子,先是被煉貞坊勾結潑教玷汙,接著又被偽朝廷逼迫,幾乎香消玉殞,若非秦姑娘力挽狂瀾,這一波才貌雙全的姑娘們恐怕都要遭殃,鍾玄也不知要哭死多少柔情浪子!”

  這話是恭維秦無傷的,他淺淺一笑道:“小女多虧了周老板的收養教導才能有今日,我這個做父親的實在是不稱職!”言罷又齁齁地咳了起來。

  知情人都知道他又念起了被秦三友殺害的妻子劉氏和**佩環。

  呂仰古忙勸道:“秦將軍節哀,死者不能複生,生者才是最需要珍惜的,待將軍身子康複了,一趟海船即可抵達河北,那時將軍奇兵居高而下,斬殺秦三友那孽畜又有何難!”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常餘全然聽不入耳,隻呆呆地嚼著不知什麽味道的菜肴發呆。

  蒯大又一踩他,原來是於戰詢問此行的來意,蒯大也是調皮,非要常餘回答。

  常餘斟酌半晌,終於鼓起勇氣,站起身來,向著身邊秦無傷深深一揖。

  他懇摯說道:“晚輩在百越實在對不住秦姑娘,此番特來道歉,萬望秦將軍大人不記小人過,原宥則個!”

  秦無傷石雕泥塑一般坐著,看也不看常餘,隻冷冷一笑:“你對不住我女兒,向我倒的什麽歉?”

  常餘給懟地僵在當場不知如何應對,還是於戰打圓場。

  “年輕人拌拌嘴是時常的事,大丈夫有錯則改,好好到秦姑娘那裏道歉,我看秦姑娘也非不通情理之人,她一定會原諒你的!”

  秦無傷寒若冰霜的話又刺了過來:“那也得分大錯小錯,我秦無傷的女兒又不是嫁不出去沒人要,沒道理非要賴在一個浮浪輕薄之人的身邊吧?”

  於戰也給頂得一愣。

  秦無傷來到霄冠山之後事事好說話,今日席上卻似換了一個人,可見常餘傷人家傷得不輕。且不論青年男女到底怎麽回事,席上的和氣萬不能壞掉。

  “兒女情長的事情咱們日後再說,此間隻消吃酒。”

  秦無傷畢竟寄人籬下,不能不英雄氣短,長歎一聲道:“你自己種的孽自己去還,若簪兒肯原諒你,我也管不了這許多了!”

  氣氛終於還是僵了,酒是甭想喝痛快了,於戰幹脆叫來主食請大家吃飽了早休息。

  宴席草草收場,已是黑天,山寨裏星星點點亮著火把照明,常餘急著去見秦簪,悄悄向於戰問明了方向,深一腳淺一腳摸到了一處居高的小寨旁,正在籌劃著如何向秦簪解釋道歉,卻見懷璧叉著腰踅出門來。

  “什麽人?呦,這不是常大公子麽,這麽晚了跑到女孩子的閨房做什麽呀,媽媽沒教過你男女有大防麽?”

  常餘低聲下氣地陪了個笑臉。

  “好懷璧,我想見見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