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七章 約定
作者:太史令的鼠標      更新:2020-10-26 09:01      字數:3427
  不動如山,動則燎原。

  朵裏家族在暗中發動政變,幾乎將藏惹族一鍋端了,並通過遠交近攻的手段很快穩定住了百越的局勢。

  朵裏家一朝得勢,等於隔斷了藏惹王派遣東出大寧的十萬北征軍的後路。北征軍號稱十萬,一來為虛張聲勢,二來為從鍾玄要錢要糧,實際人馬不過五萬。

  五萬蠻兵並不是人人都願意遠征北疆的,如今後院再次政變,親人好友的處境都不知怎樣,偏偏這時百越的密信傳來,新王沙鳩未不計前嫌,願意招討降者,蠻兵哪個不願意回家,五萬人一下子逃了三萬多,隻剩下不到兩萬藏惹族的死忠尷尬在七祖龍山東頭,進不得進,退無可退。

  百越政局明麵上風波漸止,實則暗流湧動。

  藏惹王原是篡了沙鳩家族的位子,如今朵裏家打起“匡扶正統”這個名號,一時間將沙鳩派舊臣盡數攏在麾下。

  沙鳩未年齡雖才十歲,卻不甘淪為朵裏家的傀儡,暗地裏一點一滴地布置自己的小心思。

  朵裏誅穎受盡了藏惹王的欺淩,將能殺的藏惹族人盡數誅戮,隻留下大寧長公主高青農不殺。他不殺高青農卻又公私兩方麵的考慮。

  於公,高青農乃是大寧長公主,黃龍帝高闞的親閨女,永貞帝高荼的親姑姑,她的安危關係著百越與大寧的戰與和。

  於私,高青農生得直如畫裏的仙子一般,難怪藏惹王美其名為“紫金仙子”,朵裏誅穎自然一萬個看不厭,早在政變當晚便將她收入府中。

  高青農也是苦命之人,原配夫君沙鳩韶被藏惹王逼迫服毒自盡,為照顧年幼的孩子,她不得不忍辱偷生,恥辱地嫁給了油膩齷齪的藏惹王。藏惹王好色,夜夜酗酒尋歡,喝醉了就對她任意打罵,薄命人也不知在深夜裏淚濕了多少枕頭。

  她先前發善心勸藏惹王延遲處決朵裏誅穎,倒不圖什麽回報,隻是為個心安,結果倒好,東郭先生救了狼。

  朵裏誅穎非但不感念她的救命恩情,更比藏惹王荒淫邪恥不知多少。

  絕望之下,高青農本想一死了之,難耐幼子無辜,母親這一遠去,還有誰能照料他周全。

  鍾玄已然變了天,自己的母親雖名為太皇太後,卻半分消息都得不到,是生是死完全不知道。鄭聰把持朝政,唯恐皇室宗族攝政,自己的孩兒雖是先帝外孫,他一樣防賊一般防著自己娘倆兒,有家而不能回,隻能在百越的亂局中苦苦掙紮。

  女子本弱,為母則強。高青農原是綿柔的性子,幾番折騰下來,護子之心愈磨愈強,暗地裏也開始充實自己的黨羽。

  剛脊政變後滿月,朵裏誅穎在界北秘密會見秦三友。

  秦三友自忖有能力有膽魄,早已厭倦了秦無傷密不透風的的管製,暗中伺機奪權。

  秦無傷使南締盟乃是天賜的良機,秦三友一方麵在蠲州布置政變,一方麵連絡朵裏誅穎,共同定計誣陷秦無傷。

  事發後,百越的複仇大軍直逼蠲州邊境,秦三友借外部的壓力一舉奪權成功,將秦無傷的親信一網打盡,盡數交給百越,並暗中朝貢百越三年軍費換取義父的項上人頭。

  秦無傷的親信拚死護佑他家人,無奈亂軍下最終隻救出秦佩璿送到了霄冠山。秦無傷大怒吐血,下定決心北上歸附靖王,借兵誅殺秦三友。

  朵裏芍茵解救弟弟的計劃圓滿完成,一邊服侍重傷的母親,一邊忙著重建天外天穀,為鴻吉婆婆建衣冠塚,一直從正月底忙到三月初,諸事已畢,辭別了母親,與朵裏誅穎約定好除靖的複仇大計,便準備北上木鱉城。

  剛脊大清洗時,藏惹王擇選的賢士多數遭殃,死的死逃的逃,王因然特別囑咐過要將常餘保護起來,是以他、蒯大、竹聲還有懷璧都有驚無險。

  盛極一時的招賢納士氣象一去不複返,賢士們早已作鳥獸散,隻留下常餘四人孤零零地軟禁在客館。

  常餘擔心秦簪,每逢晴夜便觀星占卜,卜測出秦簪有難先是一驚,而後測出有驚無險方才稍稍放心,一顆心卻全牽掛在她身上,定好了秦簪所向的方位,一旦自己解禁,立刻便東去尋找。

  落日餘暉燃著了西天的長雲,層層疊疊好似金碧輝煌的宮殿。歸鳥稀稀落落,搭載著遲遲不肯離去的亡魂去向最後往生的時刻。

  常餘獨自站在院中任晚照洗灑,靜靜等待著昨夜預測的“我有嘉賓”。

  聽聽大門處有輕微聲響,他轉過頭去,見王因然又換作在大寧時的飄逸打扮,素色長裙被晚霞映出淡粉顏色,清麗的臉上似乎毫無波瀾,隻衣角不知在哪裏蹭了些灰,原本澄澈的眼神也已不是初識時那般模樣了。

  “你來晚了!”常餘仍是眺望晚霞。

  王因然一愣,隨即打趣道:“不晚,我來吃晚飯,正好時辰。”

  常餘指指她衣角上的灰,王因然彈指撣了兩撣。“洗不掉,這是我最喜歡的長裙,以後怕是再難穿了!”

  “一件衣服而已,穿脫由你。”

  “汙了就是汙了,再也不是從前的樣子了!”

  常餘知道她也在顧影自憐,心中不禁唏噓,不想再在此事上糾結,轉而開門見山地問道:“你是來約我一同北上的吧?”

  王因然盈盈婷立在常餘的身側,同他一起眺望西天的雲山霞海,半晌後響起幽幽一聲輕歎。

  “我知道你從黃石山底歸來後觀天的本領精進了不少,可你看天看地終究無法看透自己,如今大災在即,你如何自保,如何保護家人,如何保護你心上之人,你可有考慮?”

  流火漸墮,老山峻拔,一陣暮風蕩起,撩起院中少年惆悵的袍袖,此一問正是他無力之處。

  “我即已答應北上助你複仇,自然言出必諾,不過在這之前確實要想法子護佑家人周全,我同你約定在五月卅木鱉城相見,就不與你同行了!”

  王因然轉過臉來,柔美的曲線映出一弧紅線,她本是純善少女,被母親所迫走上複仇之路,實際心底異常孤獨,看看同窗顯然對自己產生了隔閡,卻又不知如何挽救,也不想挽救什麽,總之拿住了良心就是了。

  她淡淡說道:“我朵裏家如今得勢,也算有你一份功勞,我不求你對我有什麽好的看法,但恩恩怨怨我分得清清楚楚,你父母那邊由我出麵派人護佑到剛脊妥善安頓,如何?”

  常餘凝視王因然。

  王因然別過臉去,道:“我知道你對我仍不信任,你肯定在想,是不是我控製住你的父母好牽製於你,我隻想告訴你,這件事聽憑你自願,你若選擇相信我,剛脊自然遠離北疆的災禍,若不信我,那便算了。”

  常餘沉思片刻,還是給出了不確定的答案:“我再考慮考慮吧!”

  “這個拿去,”王因然一枚黃玉蟈蟈塞到常餘手中,“這個是我的貼身信物,你若想通了,可請你父母拿著這個到剛脊,自然有人妥善安置他們。”

  常餘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去。“多謝你的好意。”

  王因然苦澀一笑:“有空請你替我占上一課,看我是否命犯孤星,身邊連一個知心朋友都沒有!”

  常餘默然良久,正色道:“你可知你此次北上凶多吉少,複仇之事……”

  王因然連忙止住常餘:“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仇報不報的了那是天意,我做不做得到是我的事,求你相助也並不是讓你衝鋒陷陣,我隻要你的一張臉一身卜藝,你放心,我絕不會陷你於危難當中的。”

  常餘慨然道:“我盡力而為吧,但有個前提。”

  “什麽前提?”

  “若你複仇靖王之事乃是星象預兆的那大災禍,我是萬萬不會幫你的!”

  王因然爽快地答應了。

  纏繞在烏山背後的粉紗終於消散了,群星已在東天閃耀,常王二人並立無語。

  此時竹聲跑出來叫常餘吃晚飯,乍看到王因然吃了一驚,小姑娘剔透的心眼,略一思忖便明白了這些日子這些糟心事的關鍵節點,不由得醋意大盛,沒好氣地道:“飯做好了,進來吃吧!”

  王因然自然認得竹聲,朝她微笑著點了點頭。

  竹聲不理她,扭臉回了屋。

  王因然淡淡一笑,對常餘道:“你還真是好福氣,有個可人的妹子如影隨形,更有仙子一般的秦姑娘相慕,也不知你哪輩子修來的福分。”

  常餘慚愧道:“簪......秦姑娘是我對她不住,我定要尋到她向她好好道歉!”

  “你可以如實告訴你的秦姑娘,那夜我乃是用的媚術攝你就範,並非是你本心,如今咱兩個已經一清二楚了,我王因然是不會看上你這傻小子的,癩蛤蟆休想吃天鵝肉!”

  常餘豁達一笑:“你在黃石山底獲得的便是‘媚術’?”

  王因然點頭。

  “萬幸萬幸!”

  “萬幸我沒能媚你上鉤?”

  常餘正色道:“你我僅是司天監的同窗!”

  王因然心中冷笑,她自然不屑媚常餘於色,卻已將他深心中的親善靖王換作了助己複仇,可謂成功,於是順著常餘的話頭亢然而語。

  “但願我能有你這一個朋友!”

  常餘認真說道:“若半年之後你我還能活著,我自當以知己相待!”

  常王二人擊掌為誓,王因然就此別過,臨出門前遞來消息。

  “東出剛脊南海道,南向霄冠山,你的秦姑娘在那裏等你,切莫再錯過了!”

  常餘微微吃驚,暗歎她耳目通天,隨即回敬她。

  “北上莫走蠲州路,魑魅魍魎攔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