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五章 盟變
作者:太史令的鼠標      更新:2020-10-26 09:01      字數:3218
  大寧永貞二月初一。

  百越與大舜的結盟儀式在剛脊王城的鷗台上舉行。

  大舜使節秦無傷帶領質子秦簪登台築盟,懷璧因是局外人,不能隨從,隻得留在使館,不過她卻另有打算。

  連日來,她托“關係”找“熟人”,已探聽到了常餘的住所,就等著築盟這一天私下尋他,為姐姐出出那天夜裏的惡氣。

  鷗台上禮炮響起之時,懷璧已經找到了常餘所在客館,叩開房門,一股濃重的草藥苦味撲麵而來,後頭露出一張疲憊而熟悉的麵孔。

  他鄉遇故知,懷璧主動拉住驚呆了的竹聲,歡喜道:“竹妹妹,好久不見啦!”

  竹聲先驚後喜,拉著懷璧又蹦又跳,連日的疲乏一掃而光。“懷璧姐姐,你怎麽在這兒?”

  “我和簪姐姐都在,怎麽,姓常的沒和你說麽?”

  竹聲神色轉暗,囁嚅道:“我……我惹哥哥生氣了,他最近不大和我說話,貌似有什麽煩心事,我問他也不說,盡管的茶飯不思,白天上公職司,晚上也不好好休息,半宿半宿地觀天,結果受了涼發起燒來,開過藥也不見好……”

  竹聲嘰嘰咕咕說了一堆,驀然意識到“無事不登三寶殿”,捂著嘴驚問道:“莫非……莫非簪姐姐出事了?”

  “簪姐姐沒事,是你那好哥哥有事!”一個“好”字說得陰陽怪氣,懷璧看看左右,“竹妹妹不叫我進屋說話麽?”

  竹聲連忙讓進懷璧。懷璧見套房清雅,給竹聲收拾得幹幹淨淨,內間門半掩著,藥氣自內流出,她問道:“姓常的在裏屋?”

  竹聲聽懷璧的語氣不對,心裏惴惴不安,弱弱回道:“天蒙蒙亮了才睡,今日百越與大舜結盟,閑雜官職禁止入宮。”

  懷璧歎了一聲,也不好立刻就去數落常餘。

  竹聲忐忑加好奇,試探著問道:“姐姐為何歎氣,你是怎麽找到的這裏,是有什麽要緊事情麽?”

  當著自家姐妹,懷璧添油加醋地將常餘秦簪王因然夜半糾纏之事對竹聲講了,聽得小姑娘大搖其頭。

  “怕不是簪姐姐看走眼了吧,哥哥……哥哥怎麽會做這種事!”

  內間突然傳來常餘幹啞的聲音:“天下最最卑鄙齷齪無恥下流忘恩負義之人就是我,懷璧姑娘說的沒錯!”

  懷璧心頭一揪,才幾日不見常餘,已比那夜幹瘦了一圈,眼窩微陷麵帶蠟黃,雙顴兩眼卻紅得詭豔,她已不忍展示琢磨了數天的罵辭,猶豫了片刻,正色問道:“你究竟有何打算?”

  常餘僵硬地笑了一聲,腳步虛浮地走到桌前坐下,卻不回答懷璧,而是對竹聲道:“你要我推測的三聖有結果了,君王在東北,應是靖王無疑,先知在蠲州,卻不知是何人,算士實在無能為力,測不出來!”

  竹聲皺著眉頭不知說什麽好。懷璧有些不樂意:“姓常的,我問你話呢!”

  常餘癱在椅中長出一口氣,意懶心灰道:“竹聲妹子帶來了胡駝子臨終的囑托,我也觀測到大災將至,沒說的,我得到靖王身邊略盡綿薄之力以阻止災厄,我……我……”

  一時語塞,終究還是說了出來。“常某人已無顏麵再見秦簪姑娘,懷璧姑娘請轉告她,請她好自珍重,萬分對不住,就此……就此不見了罷!”

  懷璧冷冷盯著常餘,看他一副可憐相,可憐之人自有可恨之處,她霍然站起,指著鼻子質問:“你和那什麽貴人到底怎麽回事?”

  常餘被王因然魘住,一心要助她複仇,而情字上並未深陷,他搖搖頭道:“我和她沒怎麽,隻是答應了幫她辦一件事,必須做到,待事畢之後,自然和她分道揚鑣,也不再見了!”

  “那簪姐姐呢,你真的下定決心永遠不見麵了麽?”

  常餘咬了咬牙,僵硬地點了點頭。

  懷璧氣急,一股腦將秦簪對常餘的尋找、遴甄坊的變故、受難姐妹的西遷、南下途中的艱難險阻毫無保留潑了出來,直聽得常餘愧疚萬分,又心驚膽戰。

  末了懷璧扔下一句話:“簪姐姐為你耗盡心血,你若還是個男人,就不要再做害她傷心的事情,我在她身邊最久,她什麽心思我最了解,她若是對你死了心,心疼病又怎麽會久治不愈,你自己好好想想!”

  懷璧起身出門。

  竹聲經過這一番聽聞,也對常餘一萬個不滿意,她本就察覺出了常秦二人之間微妙的關係,心裏也曾糾結矛盾過,後來想通了並且默認了這事,此刻卻無端又插進來一個什麽貴人,她怎能不倒醋缸,當下起身同懷璧一道出屋,把個無地自容的大老爺們兒晾在屋裏。

  鷗台上三通鼙鼓震徹雲霄,絲竹禮樂隨風傳到客館,常餘晃晃悠悠迷迷瞪瞪走到院中,心中百味雜陳。

  無論自己對星象如何曲解,大舜百越還是順利地結了盟,如今兩強既已聯合,這天下態勢該當何去何從?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自己幾時關心起國計民生了,這可不是能操的起的心,也不是現在能煩的了得。

  心裏頭正在被愧疚與自責輪番烹炸著,滿腦子兒女情長,忽而燃起與秦簪和好的希望,忽而深深埋怨自己,忽而又不敢再見她,當真是少年情愁。

  正自糾結,鷗台傳來的鼓樂戛然而止,隱隱傳來嘶喊之聲,常餘右眼皮跳了三跳,側耳靜聽,台頂似乎有什麽變故發生了,卻聽不真切。

  他轉到前院想聽個清楚,正看到懷璧和竹聲兩個躲在花叢裏邊說悄悄話。

  兩個女孩兒見他出來,掉轉身往大門外走去,常餘也不知是該留還是不留,而鷗台上似乎更加嘈雜,顯然是發生了什麽要緊事。

  未出半刻時間,懷璧竹聲急慌慌又跑回了客館。

  竹聲花容失色拉住常餘:“外邊大街上到處是兵,也不知出了什麽事!”

  “要變天了,”常餘聯想到那夜王因然傾吐的心聲,恍然大悟,“快進屋去!”

  五層鷗台上旌旗林立,百越諸藩各色圖騰在風中獵獵爭舞,頂層豎著兩排大旗,白底靛邊內繡古拙青鳥的是大舜王旗,赭底黃穗一隻斑斕山魈的是藏惹王旗。

  國旗之下排列著禮炮、巨鼓、銅欽、編鍾,層層環繞鷗台,鼓樂喧天之中,紅白藍三色香煙彌漫。

  薄煙之頂,秦無傷身著靛色禮袍,頭戴淡白羽冠,手捧澄黃足金節杖立在西側。藏惹王一身絳紅鱗袍,頭戴山魈海口包冠,左手托銅缽,右手攥桃枝立在東側。

  結盟儀式按照雙方約定的程序進行得一帆風順。舞樂禮讚之後互換國書與人質,一身華服的秦簪麵無血色地站到了藏惹王旗下,盡量不去留意藏惹王偷瞄自己的肥眼。

  待到最後一項歃血為盟之時,秦無傷與藏惹王接過匕首劃開手腕,滴滴鮮血融入烈酒。

  秦無傷先為藏惹王捧起身前的血酒,藏惹王再遞給秦無傷他的血酒,二人共捧海碗,彈酒醮天,潑酒祭地,末了相互碰杯。

  藏惹粗豪大呼:“今日與君盟,來日東山見!”**裸表明共討大寧之意,言罷二人滿飲血酒,台下禮炮聲聲震天,二人攜手向鷗台下走去。

  方行至第三層,秦無傷突然感覺藏惹王使死力攥住自己左手,捏得手骨生疼,也不知這是什麽風俗。

  他不明所以,將禮貌而又疑惑的眼神遞向藏惹王,卻瞅到藏惹王麵色烏青翻著白眼,左手摳撓著咽喉,嘴裏嗬嗬作響,像是給什麽東西噎住了。

  秦無傷大驚,連忙扶住藏惹王。

  藏惹王已而站之不住,他身軀肥大,任秦無傷如何使勁攙扶,終究摔倒在地,順著台階地動山搖般滾到台底,摔在塵埃裏四仰八叉,臉已憋得黑紫,手腳抽搐了兩下,再就不動了。

  鷗台上下一時間鴉雀無聲,靜得連微風都能聽到,無數雙眼睛或驚恐、或疑惑、或懵或呆地盯著高高在上的藏惹王摔在台下,一樣的卑微,人人不知所措。

  最不解的當屬秦無傷,怎麽好好的突然死了?還在這麽個節骨眼!

  也虧得他久經大場麵,心中雖然無比震驚,麵上卻未亂陣腳。他先使個眼色,身後蠲州精銳中的精銳立刻將主帥團團圍住,早有人將秦簪搶回陣中。

  見蠲州人終於有了動作,早已等候時機的火巫俊瑪閎放聲大吼:“大王死了,大王死了!大王叫大舜的奸人給毒死了,大家不要放走蠲州人!”

  藏惹王近衛登時緩過神來,瞬間將大舜使團前後圍堵起來。

  秦無傷大聲分辨:“切莫錯殺好人,貴王絕非我們害得!”

  火巫猙獰著咆哮:“大王喝了你的血,不是你下的蠱還能是誰?”

  一看火巫的樣子,秦無傷已然知道今日辯無可辯,為今之計先脫困回返城外的大本營,後邊再找時機好好辯述吧。

  他當機立斷,衝著衛士大喝:“衝出剛脊城!”

  大舜前鋒瞬間結成箭矢陣,自袍中抽出小小的手銃向台下衝去,另有三支衝天火箭尖嘯著飛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