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誰治好的
作者:太史令的鼠標      更新:2020-10-26 09:00      字數:3995
  一道強光刺破眼瞼,令上工皺起眉毛歪過臉,這樣猛地醒來讓他腦中一片空白。有記憶的最後一幕自己還身在火光中的逃生膠囊,記得好像還有一次把渾身骨頭架子都震開的撞擊,中間毫無過度,現在就這樣醒了。

  令上工感覺精神不錯,腹肌用力坐了起來,向四周仔細觀察。左前方那一道強光是穿過枝丫與窗戶照進來的橙黃色晨光,窗框上有精美的雕花,縱向五塊隔板像百葉窗一樣打開,清爽的晨風溫柔地飄進屋子,送來了淡淡草木香氣與輕快悅耳的鳥語,令上工不由得深吸一口氣,飽滿的氧分子叫他渾身舒坦。

  正麵牆上開著一扇一模一樣的窗戶,旁邊連著閉著的雙開大鐵門。屋子高大寬敞,牆與頂是用散發著香氣的青色木料楔成的,地板鋪著菱花磚,中央擺著一張獸腳雲台方桌,四把獸腳凳子塞在桌下,桌麵上擺著一個紅白花瓷盆,波動的水光反射在天花板上,其內一片移動的陰影,像是養著一尾魚。四壁牆上掛著七八副尺寸不一的畫框,仔細看,不是油畫也不是水墨,筆畫精致、結構複雜,有些像齒輪軸承之類的圖樣,整體看上去倒像是某種機械的藍圖。

  令上工躺在一張淬過油的藤床上,床板柔中帶韌躺著十分舒服,身下墊著一張草席,身上蓋著碎花藍布的薄被。亮光集中在窗邊,床內側靠牆較暗,所以令上工把屋子打量了一圈之後才發現床上竟然還躺著一個人。這人全身蒙著被子,他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被子微微起伏,一隻手伸出被子從上撩開。

  一聲女子驚呼,窗外光束正照在她的臉上,令上工已經認出她不是別人,正是隊友吳霜雪,他既驚又喜。“你怎麽找到我的?”

  吳霜雪也認出了令上工,突然雪白的臉上浮出一線緋紅,嘴角寫滿了尷尬,正在回憶是不是做了什麽糊塗事,突然發現令上工不對勁,等她看清楚之後,不由得驚地用手捂住了嘴巴。

  令上工低頭看去,自己從右腰到左腿有一條觸目驚心的大傷疤,傷口已被縫合,像一條蜈蚣一樣釘在腹部,顏色深黑,醜陋無比。視線下移,右腿自膝蓋以下是由一隻金木結構的假肢支撐著,上邊的零件軸骨清晰可見,他下意識地撩了撩腳尖,假肢聽話地動了動。

  “你背後!”吳霜雪提醒。

  令上工扭脖子去看,但瞅不到下麵,反手去摸,觸覺告訴他腰椎的位置上有好幾段金屬物,用力一摳關節,一陣酸痛順著脊椎骨直衝後腦勺,撩得渾身猛地一抖。他不禁吸了一口涼氣,再去摸,感覺金屬腰椎兩邊連著傷疤,繞到腹部與那隻“大蜈蚣”連成一圈。醫生對自己的遭遇再明白不過了,一陣冰沙在胸口裏刮。

  受了“腰斬”的傷,即使在基地,如果不及時止血,存活率也是非常低的,可如今自己好端端地站在這裏,必定有人幫自己治療,可自己是怎麽受的傷?又是什麽人有如此能耐做如此高精尖的手術?

  吳霜雪也驚呆了,她定了定心神,問道:“你沒事吧?”

  令上工扭回身,麵對吳霜雪的疑問也不知如何回答,乍著手隻顧去看那條金屬腿,但他也是全光,縱使基地的風氣已經不像曆史上那麽拘謹,但女人天性裏邊還是有那麽一分害羞,吳霜雪別過臉去。“令工,你遮遮唄!”

  令上工思維和情緒都不太穩定,有重重迷霧籠罩在心頭,此刻他也有些尷尬,左右尋找,屋裏連條褲頭都沒有,隻好把薄被扯過來往腰上一圍,接著走到方桌前坐下,盯著假肢細節陷入沉思。

  基地醫師等級分為七級,令上工已達到第五級,在理論知識方麵已無可挑剔,缺的隻是日積月累的臨床經驗。在基地,假設一個傷員的身體從腰部撕裂,在內髒未受碎裂性損傷的前提下,及時搶救後再植成活的幾率是33.29%,若隻保留內髒的基本功能,不做肢體回植並使用生命維持機存活,那幾率會上升到77.33%。創麵如此大的傷口必須介入愈合,使用細胞再生劑需要七至十天,他摸著自己已經完全愈合的傷疤,不知道自墜落至今到底過去了多久。

  宇航醫師的兩條眉毛緊緊揪在一起,習慣性地托了托鏡架,這才發覺鼻梁上空空如也,他回頭向枕頭附近看去,也是空無一物,隨即看到了吳霜雪複雜的神情。

  在目睹令上工身上觸目驚心的傷疤和奇離古怪的裝置後,吳霜雪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雙手不由自主去摸雙腿,指尖的觸感嚇得她麵無血色,自己原本絲滑細嫩的雙腿變成了疙疙瘩瘩冰冰涼涼的東西,她猛地掀開被子,隻見自大腿中部以下是齊刷刷兩條金木結構的假肢。吳霜雪一向高傲,決不允許自己落淚,可頎長秀美的雙腿莫名其妙地沒了,再堅強的女人也受不了這個,她強忍著眼眶中打轉轉的淚水,一個沒留神還是滴落下來,她急忙擦去眼淚,心裏莫名升起一股怒火,雙手攥起拳頭,朝著假肢狠狠錘了兩下,雙腿毫無知覺,掌鋒已給金屬刺破了。

  令上工也顧不得回避,一步跨上去攥住吳霜雪手腕,阻止她繼續自殘。吳霜雪雙手掙脫不開,一股怨氣無從發泄,眼淚奔湧而出,卻硬挺著不發出哭聲。待吳霜雪收住悲傷,令上工為她裹好被子,二人一時都不言語,他正好繼續研究自己的假肢。

  假肢各個零件清晰可見,主骨是一種烏黑色的金屬,上邊附著著數根奇形怪狀的管狀物,乍一看倒像是肌肉組織,各零件接嵌得十分巧妙,看上去更像是一件精密儀器。

  吳霜雪慢慢穩定情緒,開口問令上工:“我們這是在哪裏?”

  “我也不知道,但看樣子我們是在一個紫星人的住宅中。”

  “看來紫星真的進化出了高級生命。”

  “不僅進化出了高級生命,還治好了我們的重傷!他們的醫療技術比我們先進好多,呃,這樣說不嚴謹,應該說比基地的官方醫學先進不少!”

  吳霜雪翹了翹露出被子的假腳指,情商值很高的她此刻已接受了既成事實,悲傷漸漸離她遠去。“你是怎麽到這裏的?”

  “我不知道,墜落撞擊後我就昏迷了,醒來時已經躺在這裏,你呢?”

  “和你一樣。”

  令上工起身走到窗邊,透過窗葉間隙朝屋外看去。小屋前是一小片青黃相間的草地,幾顆闊葉樹長在前頭,再往是處斷崖,遠處一片空空蕩蕩,再遠是纏繞著薄霧的青山。房門並未上鎖,他走到屋外,晨曦令他每一個細胞都沉浸在深呼吸當中,渾身別提有多舒暢。右腿假肢除了沒有觸覺之外,出乎意料得好使,反應時間足以媲美神經導電,他踢了踢假肢,忽然異想天開,走到崖邊一棵手腕粗細的小樹前,掄起腳來踢向樹腰,哢嚓一聲,小樹應聲折斷,令上工驚訝之餘低頭看去,假肢的五根腳趾毫無損傷。

  吳霜雪也跟著走了出來,學著令上工踢樹,左右腳各報銷了一棵,二人對視一眼,沒想到假肢如此帶勁兒。吳霜雪微微下蹲,假肢傳來一股大力,身體被反作用力推得騰空而起,這一跳足有兩米來高,待落地,向前緊跑幾步,雙肢使出了全力,把吳霜雪人直直彈上了木屋頂。冷美人站在斜頂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把地上的令上工看傻了眼。令上工也想試試,可他隻有右腿是假肢,左腿還是老娘給的,隻跳到一半高度便上不去了,落地時倒把左腳震得一陣酸麻。

  吳霜雪在屋頂上四處張望,見斷崖與遠山之間有一麵碧藍的大湖,屋子左邊是一片樹林,右邊崖沿修著一副木架子,一個升降台模樣的機械靠在外邊。她跨過屋脊,後麵是一堵不高的崖壁,上麵建著一架同樣的升降台直通崖頂,再往上看,樹木掩映中隱隱可見一排建築物的木頂。

  令上工已走到屋子右邊的木架去查看這具機器,升降台一角有三根金屬操縱杆,把手處分別刻著楓葉、雪花和太陽標誌,他用腳踩了踩底板,感覺結實牢固,做醫生的手穩,並未好奇亂碰操縱杆,隻是遠近打量。

  軌道直通崖底,植被覆蓋著看不清哪條路通向這裏,前麵是平滑如鏡的湖水,成梭形夾在兩山之間,右邊山口騰起薄薄的水霧,側耳靜聽,隱隱可以聽到隆隆的落水聲,左邊山口處是綿延兩山的蔥鬱密林,山口再遠處淡淡地坐著一座雪山。

  吳霜雪從屋頂跳了下來,感覺假肢緩衝效果非常好,跟著令上工來到屋後崖壁。石崖上緊貼著石壁釘著兩根粗大的木架,靠外一麵是金屬咬齒,內側有凹槽。此刻升降機已經升到了上層,看來自己的恩人現在就在上邊。

  既然救治了二人,紫星人應該沒有什麽惡意,令上工和吳霜雪商量妥當,便抬頭衝著上邊招呼了幾聲,上層沒有什麽動靜,反而身後傳來了啊啊的聲音,二人嚇了一跳,回過身一個人也沒有,突然反應過來,兩人還是有些緊張,竟被對麵山穀的回聲嚇著了。上層一時半會沒什麽動靜,二人又到屋子左側林子邊上看了看,林子很深,也不知道通向什麽地方。

  熟悉環境後,令吳又回到了屋裏。吳霜雪倚在窗邊,瞧著窗外恬靜的景色,問道:“我們下一步怎麽辦?”

  令上工坐在桌前,呆呆地盯著瓷盆裏遊動的錦鯉,心裏一團亂麻。“從同步軌道墜落,大夥應該掉在不同的地方了,近的話也許就像咱們兩個,遠的話上千公裏也有可能。”

  “你說紫星人是怎麽找到咱倆的?”

  “我們兩個的墜落地點應該離這裏很近,他們應該是看到了逃生膠囊劃過大氣層時發出的火光才找來的。”

  “看你我身上的傷痕,恐怕是我們的運氣好到正巧掉在他們身邊,要不然光失血就得掛掉!”

  “也許是吧,我們命數未盡,還不會客死他鄉!”

  “你發現沒有,這裏的裝飾有些……古典!”

  令上工點頭:“應該是中式的,我小時候在地球生活過一陣子,雖然人在歐洲,但對中式的東西並不陌生。”

  “那你認得漢字麽?我雖然是華裔,但沒有學過。”

  “我比你強不了多少,也就能認幾個常用字。”

  吳霜雪指著窗欞上的一個字符,令上工看了半天認不出來。“你確定這是漢字,怎麽像蚯蚓似的?”

  “好像是篆字吧,星運集團的徽章上不是有好多這樣子的麽?”

  令上工皺皺眉:“不會吧,紫星人用漢字?”

  “也許隻是形狀相似吧,漢字不是象形文字麽,紫星文字說不定也屬於象形文字!”

  “你這一說倒引出了我心中的疑惑了,這裏的房屋家具器物都像是給‘人’用的,這說明起碼紫星‘人’也要用床!”

  吳霜雪望向窗外,把雙眼交給美景,思緒清為空白。既然猜不到,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吧。

  屋後山崖處傳來哢哢哢的聲音,升降機有動靜了,吳令略顯慌張,躡手躡腳走出屋子,借著牆角的遮擋偷偷地向崖壁看去,正巧升降機停穩,自上走下來一個身高接近兩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