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酒樓問凶吉
作者:太史令的鼠標      更新:2020-10-26 09:00      字數:4645
  早朝散後,天街上百官出宮,雲大山悶悶不樂,獨自向北承門走去。他和禮部尚書袁成帆素來不睦,二人一個耿直一個阿諛,是以相互看不上眼,多次在朝堂上爭執,今日孤星一事明明自己占理,卻被袁成帆屢次詭辯,將屎盆子往自己頭上扣,這口氣十足難以下咽。

  身後有人呼喚,雲大山轉身,見是好友監察禦史塗若伏趕了上來,雲大山問道:“塗兄有何貴幹?”

  塗若伏微微氣喘,伸手指了指天:“快午時了,走,請雲兄喝酒解悶去。”

  雲大山微嗔:“塗兄可是看我狼狽?”

  塗若伏反問:“塗某可是落井下石之人?”

  雲大山一樂,二人並肩出宮。

  塗若伏引著雲大山走街串巷,不久來到西市,老遠便能聽到人聲鼎沸、車鑾馬嘶,此時正是市口,車來人往揚起薄薄浮塵,使得一趟長街望不到頭。

  西市東頭盡是大商鋪,夥計們操著各行俚語出出進進頗為繁忙,道邊停滿裝卸貨物的大車,騾馬陣陣噴鼻。一列駝隊鑾鈴清脆,駝峰兩旁馱滿鼓鼓囊囊的布袋,顯然是將將入京,領隊的都是金發碧眼之人,穿著古怪,裝飾複雜。

  市中道路兩側密布二三層樓的小店麵,宮中與官府的采辦、地方入京官員是這裏的主要賓客,他們都是直衝著奢侈器物去的,另一部分顧客主要是平頭百姓,往來穿梭淘些京外境外的稀罕玩意兒,更有眾多穿紅戴綠的少女穿梭往來,一股腦奔著西域來的脂粉香料而去。

  市西頭多是酒樓客棧,其外朱紅匾額高懸,茶酒香氣飄逸。將近飯時,食客漸多,小生意人也已在路邊挑擔提籃往來吆喝。沿主街分叉出眾多小巷,裏邊盡是各地特產小吃,雖然門麵簡樸,但滋味純正,引得內外客旅相繼而至。

  平常二人都是在城北隨便找個小酒館喝酒,塗若伏今日為何有興致把自己帶到西市來喝酒,雲大山有些納悶,他問了幾次緣由,塗若伏都含笑不語,隻是拉著雲大山一路前行。

  二人來到一座酒樓下,雲大山向上看去,但見此樓青磚黛瓦,圓柱高牆,向內望去,隻見裝飾典雅,布局寬敞,門頭掛著“會仙樓”金字墨底牌匾。雲大山詫異道:“你可是發財了,帶我來會仙樓吃酒?”

  “又不要你請客,怕酒裏有毒啊?裏邊請吧!”

  雲大山倒要看看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方步一邁,隨塗若伏進了樓。

  會仙樓是京城數一數二的食府,酒菜素來以精細別致著稱,價錢自然不便宜。一近大門,街上的喧囂頓時被隔開,大堂內裝潢考究,一色紅木家具,配以全套上等青瓷擺設,淡淡沉香隱去一般酒店的油汙味道,顯得格外素淨。

  店小二上前伺候,塗若伏講道“酒仙居”,他便恭敬地請二人上了三樓。三樓縱深二十餘間包廂,名字都占個“仙”字,三分之二已然有了客人。夥計將二人帶到靠內臨街的一間包廂,輕輕敲了敲門,裏邊一個青年拉開門,雲大山認出是繆成,心中頓覺不快,暗想這個塗若伏什麽時候投到了穎王麾下,居然借著與自己的交情約來私見穎王,一會兒可得臊他一臊。

  繆成請進二人,吩咐小二走菜。雲大山進門,見屋內寬敞華麗,一應器具均屬上等,靠街明窗半開,正中一張圓桌,擺了四色點心一壺茶,主位果然坐著穎王,旁邊還端坐一名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

  穎王起身迎接,雲大山與塗若伏急忙行禮。一旁中年道士也已起身,穎王相互介紹,“雲禦史,塗禦史,這位是節朱山達真觀知微道長。道長,這位是司天監監丞雲大山,這位是監察禦史塗若伏。”三人行禮罷,穎王請雲塗落座,繆成陪在下首。

  塗若伏笑道:“王爺好快的馬,這邊已和道長喝了三道茶了。”塗若伏深諳茶道,一看麵前茶具即知穎王已在此等候多時了。

  知微道人單掌一立:“穎王唯恐貧道久候,散朝後立刻便趕了過來,足讓貧道受寵若驚。”

  穎王道:“今日朝議較長,不然就可早些約諸位來喝茶了。”

  店小二送上新茶,眾人喝了一道,接著塗若伏低聲問道:“王爺,此間說話可還方便?”

  繆成答道:“塗大人盡管放心,周邊包廂內全是自己人。”

  穎王笑道:“就是有人跟蹤本王,也隻知是來私會兩位禦史的,偷聽恐怕是沒那福氣。”

  聽到這兒,雲大山心中更加地不快了,忍不住開口問道:“不知王爺請下官來此所為何事?”

  太子與穎王之爭已是滿朝皆知的事情,太子有桂王和後宮支持,穎王則在軍中有眾多親信。皇帝一碗水端平,既不想讓穎王做大威脅到太子的儲位,又不想太子威脅穎王的性命。然而二子都不是省油的燈,相互攻訐傾軋至於白熱,無奈之下,皇帝為國本考慮,借太子誣告穢亂宮闈之機褫奪了穎王軍權,是以朝臣紛紛站隊,大多已向太子靠攏,穎王漸漸處於劣勢。另有些實力派居中觀望,並不急於投靠哪方,文官集團中笑裏藏刀的首相伊梅骨專事奉承黃龍帝,即便貴為太子他也未高看一眼,亞相鄭聰雖未明確歸附,但其長女鄭璿嫁於穎王,立場已不言而喻,季相倪辯庵惟伊梅骨馬首是瞻,自然也不敢明裏站隊。武將中一個大實力派是北疆鎮守方山公石立胥,其手握寧軍精銳鎮守北方,一直被雙方拉攏,但至今仍未表態。其他中立的實力派亦是雙方拉攏對象。雲大山的司天監主管觀天測運,並無實權,***從不將他瞧進眼內,穎王借機數次相邀雲大山都為其婉拒,雲大山也不知穎王為何幾次三番對他這個沒有實權的七品監丞禮賢下士。

  穎王素知雲大山心直口快,不願卷入奪嫡之爭,是以對他略顯無禮的提問不以為忤,“實不相瞞,本王邀請雲禦史來,是要問問孤星之事。”

  雲大山略感意外,本以為穎王又要拉自己入夥,正想著怎麽回絕,不料他竟然問道孤星衝犯之事。他問道:“王爺為何對此事感興趣?”

  穎王道:“本王閑來也讀讀史,眾賓客內也有通曉天象之人,是以知曉孤星衝犯是不祥之兆,特請來雲禦史相問。”

  “那王爺想知道些什麽?”

  “本王本不知此事,”穎王抬手一指知微道人,“是道長前日觀測到孤星,推測或將有異變現世,是以專程趕來京師相告,教本王早作警備。”

  雲大山聞言仔細打量知微道人,隻見他濃眉細目,闊麵微須,寬肩厚背,沒有一絲半毫仙風道骨,若是換上民服,活脫脫一個莊稼漢。但常言“人不可貌相”,此人竟能辨識孤星,又專程進京警示,可見是位才德兼齊之人。想到此處,雲大山敬意大起,向知微道人一抱拳:“道長才識廣博,悲天憫人,雲某誠心歎服,隻是不知這孤星是何預兆,道家史錄上可有記載?”

  知微道人欠身回禮,正色道:“雲大人謬讚啦。貧道閑來也觀觀天象,近期查覺“流王羽”似有異樣,隨即孤星來勢洶洶衝犯南天諸星,貧道才疏學淺,所讀的史錄上亦未見如此情形,不過有一點倒可以肯定,那就是——妖人亂世!”

  此時繆成抬手示意大家禁言,眾人停論,不一刻店小二敲門上菜,穎王招呼大家吃菜。

  會仙樓果然名不虛傳,十色菜肴炒溜炸烹煮,煎烤蒸汆熏,取十全十美之意,菜品色澤鮮亮、香氣濃鬱、口感極致、回味無窮。眾人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繆成吩咐小二不要來打擾,這才閉門續談。

  “不知眾位可有耳聞,天下已有數地發現妖孽行跡。” 知微道人探身環顧眾人,大家紛紛搖頭,他扳著手指計數。

  “其一,東南計州一艘出海漁船遇襲,船上五人失蹤,僅一個年輕人隨船漂回岸邊,其時此人精神已經恍惚,據他講,襲擊者為數隻鮫人,鮫人將五人拖拽下海,他因爬上桅杆而幸免。”

  “其二,莽山的夷人傳說密林之中有人麵蠍身怪物出沒,林中屢見巨獸骸骨,當地人猜測是為此妖物襲擊。”

  “其三,西北並縣長林內發現一人身蛇尾妖物,已有數人被襲遇難,遇難者多為當地獵戶,官府已招集周邊獵戶進行抓捕,但並未有進一步的消息。這即是貧道得到的消息。”

  眾人聞言大驚,雲大山向穎王、塗若伏道:“這個人身蛇尾莫不就是朝上車究極所說的‘伏羲’?”

  穎王麵色嚴肅,輕輕點了點頭。塗若伏問道:“道長消息可否屬實?”

  繆成接口答道:“塗大人盡管放心,我師叔是節朱山外院監院,山下眾多道俗弟子行走各地,民間的消息最是靈通不過。”

  雲大山雖是朝堂上人,但也耳聞江湖上“南江北山”的名頭。“南江”是指江南水路五幫十二派,“北山”便是這節朱山,沒想到穎王的貼身護衛竟是節朱山的弟子,看來北方的江湖勢力已投在穎王的麾下了。

  塗若伏忽然冷笑:“好一個異獸獻瑞,***這是編的好故事呀!”

  雲大山一股無名火躥起,起身道:“既然牽扯到太子,下官還是告退了。”

  穎王還未發話,塗若伏便急道:“你個雲大山,是穎王有失於你,還是太子已然向你重賂?穎王天縱英才,有戡定乾坤之功,數次紆尊降貴交好於你,你怎麽就如此冥頑不化?”

  雲大山氣往上衝,冷笑道:“雲某區區七品小官,人微言輕,自是不敢和直達天聽的塗禦史相比。穎王麾下人才濟濟,能人異士多如牛毛,雲某隻懂看看老天,其他一無所長。無忠君之技,不敢食君之祿,雲某就此告辭!”言罷轉身欲走。

  塗若伏也要發作,穎王一按手掌,衝雲大山言道:“雲禦史不管英招入朝之事啦?”

  今日朝會上宣德公王廷講道這英招是個人麵馬身之獸,方才知微道人講的三個妖物無不是人獸雜合,這個英招恐怕實屬妖物而非瑞獸,凶吉不明,黃龍帝實在不宜親自接見。雲大山好奇之心與忠君之心早起,但一來今日塗若伏誑他赴宴心內不快,二來塗若伏當麵責問他歸附之事,更拿“太子重賂”來刺激他,惹得雲大山倔脾氣上頭,就要不給穎王麵子離席而去,現在穎王給了個台階,雲大山也深感失態,於是轉身向穎王賠禮,重又坐了下來。

  穎王道:“雲禦史風清氣正,本王向來傾慕,人各有誌,本王並不強求雲禦史什麽,隻是上天垂象,禍福難料,雲禦史即是司天監監丞,這趨利避害之力自然是要盡的。英招入朝一事,聖上已然決議在星月壇接見,咱們做足護衛的準備也就是了,隻是這妖孽現世預兆不明,定有些事情隱而未發,本王還要請雲禦史幫個小忙。”

  雲大山奇道:“王爺要下官幫什麽忙?”

  穎王道:“說來也簡單,知微道長想到應天洞內查閱觀天古籍。”

  雲大山微感詫異,若說是為查孤星之事,自己已然去過應天洞,但並未查到什麽線索,難道說這知微道人比他司天監監丞還熟悉應天洞藏本?可若說另有所圖,那應天洞在黃石山後山,除了一洞的典籍,就隻有五個負責保管看護的老吏,其他別無長物,這道士念得什麽經,雲大山一時不明。

  穎王見雲大山遲疑未決,對他解釋道:“雲禦史今日朝議講到對孤星一事並無特別發現,想必已對典藏古籍作了一番研究,知微道長也實在不能比雲禦史知道的更多。然而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知微道長熟識達真觀典籍,據道長講,典籍內多有語焉不詳之處,希望借此機會參閱應天洞內典籍,或可互有補益,就此參破孤星之兆也未可知。”

  知微道人在一旁補充道:“貧道此行隨身攜帶了數十卷觀內典籍的抄本,特來與雲大人一同參詳。”

  雲大山雙眸閃亮,他知道一般典藏古籍之所輕易不對外人開放查閱,此番知微道人竟然主動攜卷求訪,其誠意可見一斑,同時想到自己竟能閱覽達真觀觀天史籍,這讓雲大山心癢難搔,忙不迭地說道:“道長精誠所至,雲某這塊頑石怎可不開,一切全聽王爺安排啦!”方才塗若伏講雲大山“冥頑不化”,此刻雲大山已自比“頑石”,眾人一笑,再不言此事,隻是飲酒吃菜,閑聊些俗事。

  飯罷已近未時,穎王攜繆成及四名護衛上馬奔弘經館而去。去司天監的馬車已經備好,車夫請雲大山和知微道人上車,塗若伏自己走回官所。馬車一路向東,轉而向北,不一時來到司天監正門。

  雲大山在車內聽到門前一陣喧嘩,急掀布簾望去,隻見是一眾學生聚在那裏嬉鬧。見到自己露臉,一個個全部退入院內,隻留下一男一女兩人。男子是自己的弟子常餘,身前站著一個侍女打扮的年輕女子,常餘神情尷尬、滿麵通紅,女子則是一臉委屈、清淚兩行。雲大山臉色一沉,心中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