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而來，虞玦想過很多句應對這老者的說辭，卻沒想到他這一開口，問的竟是這樣一句話。

  此刻，她覺得呼吸有些沉重。而此時那老者銳利的目光看向她，虞玦握緊了手中的茶盞，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道：“承蒙長孫大人掛念，這些年殿下在莊子裏修身養性，十分安然。”

  那老者……長孫思遠，那目光變得越發銳利，看向虞玦。

  虞玦卻感覺壓力驟增，但是出於骨子裏本能的倔強和驕傲，讓她意識到，這個時候絕對不能低頭！她迎著長孫思遠威懾的目光，平靜的與她對視。

  最終，長孫思遠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忽而笑了一聲，道：“不愧是虞生一族的後人啊……縱使滄海遺珠，卻依舊有你父親的風骨。”

  虞玦沒說話，看似一片淡然，但手心已經捏出了一把汗。

  實在沒想到，蘇佑帶她見的是是長孫思遠，實在沒想到，長孫思遠真的還活著！

  這個人攪弄著整個朝堂一片烏煙瘴氣，甚至讓燕宸曦與景安帝之間父子反目兵戈相向的人，卻從未真正的露過麵。

  縱使如今上京所發生的種種變局，將一切的線索都指向了幾十年前謀反兵敗的長孫思遠。但是因為他始終沒有露麵，縱使是祁王府都無法探查到他一絲信息，虞玦甚至懷疑這一切是不是他們猜測錯了？

  是有人，借著長孫思遠之名，昔年之事，在上京中故意生事，一切不過是拿長孫思遠做為障眼法而已。

  卻沒想到峰回路轉，在這樣的時候她竟然真的見到了很長孫思遠！

  一時間，虞玦的目光變得有些虛無，更加有些飄忽。她喉嚨幹澀的厲害，想要喝水……可她的手中明明捧著一盞茶，這是上好的蘭溪寒雪，茶香四溢，可她不敢喝。

  太詭異了，這個人藏了這麽久竟如此的輕易讓人帶著來見他；太可怕了，眼前這個人曾險些顛覆了大燕整個王室，給燕氏王族帶來滅頂之災。哪怕幾十年後，他分明是一個十分虛弱、臨近腐朽的老人，卻是翻雲覆雨，將整個天下攪弄的不安。

  “你害怕了。”那人的聲音沒有一絲情緒起伏，不是詢問，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此時虞玦聞得此言，大大方方的承認了自己的膽怯，道：“是。縱使這些年過去，但長孫大人，可是無數上京百姓的夢靨，虞玦不過區區一個弱女子，害怕是當然的。”

  當年長孫思遠屠殺燕氏王族，血洗上京，據說宣武門前那一片青石板，血都滲透了，怎麽洗都洗不幹淨。

  這個人是大燕百姓的噩夢，都說他是從地獄中爬出來的魔鬼。

  隻是眼前這個老者過於病弱，又坐在那明媚的陽光下，充斥著生機的花圃前，虞玦很難將他與傳言中夢靨兩個字聯係在一起。

  長孫思遠聽著她如此坦誠的話，原本寡淡的麵容罕見的浮現出了一抹笑，幽幽的說道：“我的手上未曾沾你們虞家人的血。”

  虞玦見他反複的提到虞家，神色微動，麵上說的卻是道：“長孫一族昔日與虞家同為前朝舊臣，長孫大人是念了昔日兩家舊情。”

  “當時我是怎麽想的，也忘記了……”

  半生時光已經過去，回想起那一段驚心動魄的時光，足以令整個東陸生變得時光，長孫思遠卻覺得自己的記憶似乎已經模糊了。唯一清晰的，是每每日夜醒來，胸口那錐心之痛。

  那是昔年，他曾經最摯愛的人，留下的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疤。

  歲歲年年，海棠依舊，年年歲歲，卻是白發紅顏。

  這些年過去了，讓長孫思遠的記憶裏最為清晰的回憶，竟是少年時那樣一段意氣風發的歲月。

  長孫思遠看著那陽光下的花圃，目光變得悠遠起來。虞玦一開始還以為他不喜歡別人提及當年那段往事——畢竟他機關算盡，終於還是敗了，最終背負上了亂臣賊子之名。

  對於他這樣的奇才來說，應當是一個莫大的屈辱。

  但與之相反的是，長孫思遠並不避諱當年之事，手中接過了一片被風吹進來的海棠花——那緋紅色的花瓣，落在他的指尖，像是殷紅的血！

  他碾碎了指尖的海棠花，頗為懷念的說道：“當年也正是這樣一個時節，海棠花開，滿城錦繡。不過宣武門前，燕氏那些皇子王孫們的血，卻比海棠還要豔烈，可真好看啊……”

  看著他提及那段殘酷的往事，依舊是這樣風輕雲淡、未曾有半分悔悟之心，虞玦悚然，這個人簡直是個瘋子！

  虞玦本是在心中暗自誹謗著，誰知他竟如同能看穿人心一般，嘴角的笑意更濃道：“悔悟？當年發動那場兵變，最終獲利的人不是我，為何要悔悟。”

  看著他嘴角意味深長的眼，虞玦頓覺心口像是纏上了一條毒蛇，他……他竟能看穿她心底的想法！這樣一雙眼，變得幽深不見底，恐懼如毒蛇般死死扼住了虞玦的命脈。

  那樣電光石火間，她像是想到了什麽一般，那一種如骨附蛆的恐懼從後背開始漸次生氣。

  最終獲利的人……

  不，不是那樣的！

  虞玦按下心中這個可怕的想法，她聽到‘砰’的一聲，是手中的茶盞被推落在了地上，巨響將虞玦從恍然中回神。

  她的後背已經被汗水濕透，臉色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虛弱但又尖銳的聲音問長孫思遠：“眼睛……你的眼睛……”

  長孫思遠見她竟這麽快的回神，不知是惋惜還是感慨的歎了口氣，道：“沒想到攝魂術，對你竟起不了任何作用。虞生一族的血脈，當真是神奇啊……”

  他饒有興致的看著虞玦，那眼神像是看到了獵物。

  虞玦很不喜歡這樣的目光，此時她已經意識到了自己與長孫思遠之間力量的懸殊。

  有隻蝴蝶，從花圃外飛了進來，落在了那汝窯青瓷花瓶上，十分的好看。

  虞玦的目光隨之被它吸引，看著它煽動的翅膀……才發現，確實與鳳凰的羽翼有幾分相似。

  鳳尾蝶，浴火而生；蛇名為靨蛇，咬尾重生。

  象征著周而複始，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