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一處巷子前停了下來。

  巷子外是熙熙攘攘的街市，有賣點心的，也有小姑娘捧著新摘的杏花當街叫賣的，一帶矮牆迤邐。正是中午時分，卻見四處人家炊煙渺渺，還有大人喚著在街上的頑童回來吃飯的聲音……

  “到了。”

  蘇佑遙指著門口栽著兩株海棠樹的院子說道，虞玦略微有些詫異，這與她想象中的不一樣，沒想到那個人的住所，竟是如此一個充斥著人間煙火氣息的地方！

  蘇佑上前輕扣門扉，便見一個與他年歲相似的少年開了門，一見是他，便道：“你怎麽回來了，是找到那個書生了嗎？”

  蘇佑麵無表情的搖了搖頭，指了指身後的虞玦姐弟二人，道：“我帶祁王妃來見主人。”

  那少年‘哦’了一聲，靈動的大眼一轉，落在了他們姐弟二人身上，便進了後院回話。片刻之後便就出來，帶著淺笑，臉頰兩邊的梨渦看起來十分的好看，道：“祁王妃進去，我們便坐在這裏說會兒話吧……”

  說著看向了虞長昭，道：“你便是阿佑認識的新朋友？”

  那少年一雙眼在虞長昭身上打著轉，不知是在琢磨著什麽。

  虞長昭隻覺得那樣打量的目光讓他十分的不舒服，而原本在馬車上與虞長昭鬥嘴的蘇佑，此時卻是將虞長昭護在的身後，警告他道：“你少打他主意！”

  虞玦見虞長昭有蘇佑護著，倒是放下心來了，便撇開了他們，推開門，向著裏麵慢慢走去。

  方才入園，虞玦見著眼前之景，卻是呆住了……

  卻見如今雖然是四月，暮春時節，但院子裏竟是桃花霏霏，海棠灼灼，兩邊花草茂盛，唯有一條青石子鋪成的蜿蜒小道。

  微風拂過，便見粉色的花瓣隨著風簌簌而落，堆砌在那青石子的小道上，入眼滿目的錦繡堆砌，讓人不忍心踩踏上去。

  這院子裏的花開的再好，也不足以讓虞玦一時間愣在那裏。而是因為那花圃之中，竟有好幾十隻蝴蝶……

  那蝴蝶不似尋常的蝴蝶，竟有巴掌大小，通體紅色。那樣的紅色，竟比海棠還要豔麗，如血的顏色在陽光下格外的妖冶。

  在花叢中穿梭嬉戲著，好看，但卻又詭譎。

  虞玦的腳步聲驚動了那些蝴蝶，有幾隻飛了過來。虞玦瞧著那蝴蝶體態顏色都十分詭異，有些害怕，下意識的避開。

  此時她聽到一道蒼老而又暗啞的聲音道：“不必害怕，它們是喜歡你。”

  循聲看去，虞玦便見長廊前，有一位老者站在那。

  他著一襲灰色的衣袍，上麵用銀線回字紋並繡著通心草的圖案，身形清瘦修長，樣貌清臒，可見年輕時是個極其俊美的男子。

  雖近暮年，已是白發蒼蒼，但那身形卻依舊挺拔，尤其是一雙眼睛，銳利而陰沉。

  他就站在那海棠花蔭處，有紅色的蝴蝶繞在他的四周飛舞著。

  海棠紅花，蝴蝶翩躚；灰衣白發，暮年老者。

  景與人形成了極致的對比，如那匆匆流逝、再也回不去的時光，虞玦站在那，感受到了歲月的無情，光陰的殘酷。

  時間對於任何人都是公平的。

  無論你是帝王將相，還是乞丐貧民；無論你是天縱奇才，還是庸碌無為。在光陰之下，最終英雄暮年，紅顏白骨，無論曾經成就怎樣的一段傳奇，最終還是會堙滅在曆史的塵埃中，被歲月的洪荒所覆蓋。

  所以從古至今，有那麽多的帝王在追求著長生之道；亦有那麽多的英雄豪傑，堪不破心劫，追尋著溯回之法。

  虞玦站在那，看著那個人，僅僅是一眼，仿佛看見了滄海桑田，光陰變遷。在此刻的時光，與記憶中在海棠花樹下修剪花枝的那位老嫗重疊在一起。

  當那雙陰沉深邃的目光落在在她身上時，讓她悚然而驚，從怔然中回神，生出一種莫名的畏懼。

  見那人的指尖落著一隻妖冶豔麗的蝴蝶……

  這樣的場景，若是一位二八佳人、青蔥玉指上停著一隻蝴蝶，應當是極美的。可偏偏是一位垂垂老矣的老人……

  這樣強烈的對比，隻會讓人聯想到生與死的交界，盛開與腐朽的無常。

  虞玦知道自己這樣一直盯著他的手很不禮貌，勉強的移開了自己的目光，問道：“這……是什麽蝴蝶，為何之前從未見過？”

  這些時日虞玦可是看了不少的蝴蝶，大的小的，各種顏色的都有，她在上京生活了這麽些年，怎麽未曾發現過上京有這麽多蝴蝶呢。

  隻是這些蝴蝶美則美矣，虞玦想著它引起的事端，卻是生不出一絲好感。

  那人手腕輕輕向上一送，原本停留在它指尖的蝴蝶飛走了，他才緩緩道：“此蝴蝶名為鳳尾蝶……傳言此蝴蝶乃是冤魂所化，生於黃泉之中，浴火重生，永生不滅。”

  虞玦看著那些火紅妖冶的蝴蝶，卻覺得毛骨悚然。

  那人見她白了臉，似是很怕那些蝴蝶，便引著她進入內閣中，在內閣坐下。

  內閣之內陳設十分雅致，是一間茶室，卻是做的是半封閉的格式，素錦的簾幔垂下，春風拂過，正對著花圃著滿園海棠錦繡。

  有片片落花隨著春風探入帷幕之內，落在那正沸騰、氤氳著茶香之氣的茶幾之上。茶室內，隻餘著茶香以及花香，風吹過，掛在屋簷下的水晶風鈴發出悅耳的聲音。

  實在沒想到，在這樣一個市井煙火氣的地方，竟還有這樣一座如此雅致的院子。

  那老者取出放在茶盤中的白瓷茶盞，將已經煮的恰好的茶倒了一杯，推給了虞玦。那雙手，雖已經布滿了老人斑，但依舊給人一種清瘦而有力之感！

  虞玦接過眼前綠色的茶湯，此時有風吹過，不僅吹拂來片片落花，連掛在屋簷下的風鈴也‘叮當’作響。若是眼前這個老者沒有給人那樣強大的壓迫力，虞玦想，或許這正是一個十分閑適、氤氳著茶香花香的午後。

  虞玦默不作聲的接過了他手中的茶，便聽那老者低沉而又蒼老的聲音，緩緩開口問道：“這些年，長公主可還好？”

  “嘶”的一聲，是虞玦手中的茶盞沒有拿穩，有幾滴茶水灑在了手背上，白皙的手背瞬間被燙紅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