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燼落素日裏清朗的聲音，此時聽起來竟有幾分詭異之感。

  虞玦驚疑不定的看著他，複又落在那些待價而沽的美麗少女們身上，半響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問道：“部族……她們，都是一些什麽人？”

  燭火搖曳，煙氣繚繞的熏香熏得虞玦頭疼。

  在那搖曳的燭火下，她仿佛看見那些青銅燈、青銅獸爐上猙獰的野獸都活了過來，貪婪的人們也都化作了麵具上猙獰的野獸，向那些無辜美麗的少女們伸出魔爪，撕扯著她們的血肉。

  求饒聲、哀嚎聲和那些猖狂的笑聲交織在一起，眼前所見，一片猩紅，血腥味令人作嘔……

  “喝口茶吧。”

  蘭燼落的聲音驅散了眼前的幻覺，虞玦喝了口茶，壓下了胸中那一種窒息感，清亮的雙眸，透過麵具看著他。

  見她一副追根究底的架勢，蘭燼落無奈一歎，道：“誰知道呢，些許是南北境一些不知名的小部族，在這些大國夾縫間生存，無人庇護。兵亂一起，帶給他們的，就是滅族之難。”

  他在說謊！

  虞玦定定的看著蘭燼落，隻是他戴著麵具，看不出臉上的神情如何。但虞玦可以篤定的是蘭燼落定然是知道其中有什麽隱情——不然也不會今日刻意帶她來這個地方。

  虞玦驚疑不定的看著蘭燼落，但她根本不是蘭燼落的對手。

  蘭燼落行事謹慎，滴水不漏，不想說的東西，根本不會透漏分毫。

  虞玦隻好將心中百般疑慮按壓下，看著底下的這些人將那些美麗的女子們當做貨物競拍，心中不適感越來越強，心中隱隱有些惡心。

  “就算她們部族已經不存在，成為邊境的流民。可我聽說祁王曾嚴令各地，一旦流民入境便是我大燕臣民，必善待之！為何他們竟還敢如此肆無忌憚的拍賣異國女子，難道就不怕官府嗎……”

  “官府？”蘭燼落嘴角勾起了一抹譏誚的笑，看著那些茶座之上的客人，問道：“你可知，那些參與競價的都是些什麽人？”

  虞玦搖搖頭。

  “皇親國戚，世家子弟，身份最低的也是三品之後。他們蓄奴成風，相互攀比。”蘭燼落戲謔的聲音，帶著絲絲冷意，“官府，如何能管？又如何敢管？”

  虞玦駭然。

  沒想到這東角樓的地下城中人市，竟有如此來頭！連官府都不敢管，不敢涉足的地方，背後的靠山，又是什麽人！

  在這太平盛世，繁華之下，究竟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肮髒齷齪？

  虞玦沉默了許久，隻聽得見那越來越高、越來越興奮的叫價聲。在那猙獰的麵具之下，或許藏著的是某個虞玦在詩會上見過的，溫文爾雅的世家子弟。

  看著那些如羔羊般柔順的少女，無辜茫然的孩童，他們誰也不知道即將麵臨什麽樣的命運……虞玦胃裏麵一陣翻湧，喝了半盞涼茶方才壓了下去。

  “我們走吧。”虞玦急於想要離開這個窒息的地方。

  蘭燼落看出了虞玦的不適，卻微笑道：“這就要走？”

  “在這裏，你能看到人心最為醜陋的一麵，盛世背後的陰影，這裏可比那些書本上記載的大道理有用的多。不再多看看嗎？”

  蘭燼落聲音溫和，如一個合格的夫子一般諄諄善誘之。

  虞玦愣了會兒，之後堅定的點頭道：“我們走吧。”

  “我又幫不了她們，留在這裏做什麽。”虞玦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

  她以為，重生一世可以改變很多人的命運，但終歸她不過是個普通的尋常人罷了，許多事情讓她變得有心無力。

  “無論是方才那被丈夫抵押的女人，還是這些被奴隸關押的少女，我都沒辦法幫她們，這讓我會……很難受。”

  看著那雙如琉璃般澄澈的眼，蘭燼落端著茶盞的手微微頓了頓。

  在這樣昏暗的煉獄中，人性的殘忍、貪婪、自私都暴露無遺。但她的眼卻那樣的明亮澄淨，在這樣的目光之下，仿佛能夠洗滌所有的汙穢。

  這一刻蘭燼落忽然有些明白了，無論是燕宸曦也好，還是江梅魂甚至是賀蘭梟，為何對這個女子念念不忘。

  因為像他們這樣的人，見慣了世間最陰暗的一切，這樣一顆赤子之心，彌足珍貴。

  蘭燼落定定的看著她，像是過了許久，卻也隻是過了須臾之間，起身道：“走吧。”

  此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競拍台上，根本無人注意到他們的離去。

  他們方才走到一半，忽然聽到一聲慘叫！

  竟是競拍中的奴隸咬了那管事一口，想要逃跑。

  虞玦回頭，竟是那個方才眼睛如小鹿般長相過分精致的男孩！

  這些‘貨物’都是溫順的綿羊，未曾想到竟會遇到這樣一個刺頭，一時不查竟被他跑了幾步，但很快便被打手用鞭子給套了回來。

  “小畜生，你敢跑。”那被咬的管事捂著血淋淋的衣服，神色扭曲的狠狠抽打了他好幾鞭子。

  那孩子一聲不吭，將自己蜷縮成一團，眼神倔強。

  虞玦心莫名一陣抽痛，正欲開口阻止，卻有人早了她一步。

  “你若是將他打壞了，爺還怎麽買。”一個沙啞粗糲的聲音道，虞玦呼吸一窒，看向那說話的黑衣人……

  那人雖然戴著麵具遮住了半截麵容，但那雙眼和聲音虞玦沒聽錯，是流光！

  “流光……”

  虞玦低呼一聲，二人離的那般遠，聲音很快便被嘈雜的聲音覆蓋了。但虞玦似是知道，流光一定聽見了。

  隔著人海，那雙略帶冰冷的目光準確無誤的落在了她的身上，不過須臾片刻，又移開了目光。

  他上到台上，將那挨打的孩子抱了起來，身後那侍從扔了一遝銀票給那拍賣的管事。

  流光的動作小心翼翼，直到他帶著那個孩子從另一個出口離開，也未曾再看虞玦一眼。

  虞玦跟蘭燼落一齊，離開地下城的時候，依舊還是渾渾噩噩的。地下城一幕幕不斷的浮現在她的麵前，流光怎麽會出現在那裏！

  他是殺手，卻救了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對他很重要嗎？

  今日之行，顛覆了虞玦所有的認知，而蘭燼落意味不明的態度，也這個地下城多了一層神秘的色彩。

  這到底是什麽地方，又藏了多少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