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崢嶸歲月 第194章:遺跡【下】
作者:孟婆湯有點甜      更新:2020-12-01 19:37      字數:5234
  這片穀地四麵都被高崖環繞,宛如一個巨大的天坑,當月亮升到正中時,月光才能照射到地麵。藤金和藤花並沒有睡覺,在月光下與小天嘀嘀嗚嗚不知又在說些什麽。後來小天朝著月亮吐出了一枚朦朧的珠子,似無質而有形,卻又未完全成形,圓坨坨、光燦燦,仿佛能吸收月華。

  藤金與藤花不吱聲了,端端正正坐在一旁凝神觀望,目光中充滿了驚奇與佩服之色。很顯然,小天在教它們如何凝煉妖丹,雖然它自己還沒有完全凝煉成功,卻可讓藤金與藤花借鑒它的修煉之法。

  寶玉在穀地中呆了兩天兩夜,次日天亮便帶著小天離開了這裏。藤金與藤花十分不舍,在古藤下像人一樣站直了身體,揮著一隻前爪送別——這姿勢也是和小天學的!而高崖上有一陣風吹過,古藤發出窸窣的響聲,風中擺的葉片也像是在揮手道別。

  ……

  就在寶玉定坐於高崖洞府中修煉的那天夜裏,彭山禁地,國君行宮的內室中,並無其他侍衛或仆從在場,隻有國君後廩與工正伯勞在私下交談。

  隻聽後廩歎息道:“你、我以及長齡,皆是同年所生。想當初我們也是同在師尊的指點下邁入初境得以修煉,師尊便是巴室國中前任工正大人,可後來我們卻走上了不同的路。長齡的生性最為閑散,一心隻求在登天之徑上走得更遠。

  他雲遊巴原各地、拜訪結交各宗門高人,修煉至今已突破六境,並在國中開宗立派了。你則接任了師尊的工正之職,多少年來一邊處置公務一邊修煉,在國中德高望重,如今也突破了六境,成為受人敬仰的高手。……辛苦你了,也難為你了!”

  伯勞趕緊說道:“我們自少年時就是至交好友,師尊便是國中工正。與師尊一樣處置各種事務,對我來說未嚐不也是一種修煉。”

  後廩又歎道:“話雖這麽說,但我操持國事這麽多年,修為一直未得寸進,到了今天,終於要將巴室國交給少務了。”

  伯勞:“您可能就是需要想的事情太多了,總也不得安心修煉。”

  後廩:“所以我當初才讓少務跟隨在你身邊、接受你的指點,讓他看看你是如何處置國事與修煉的。如今送他遠離國都,也是希望他多了解將來要治理的巴原,同時也不要為這裏的事煩心。”

  伯勞並沒有問少務去了哪裏、正在做什麽,而是問道:“你讓少務遠離國都,也是想讓他遠離諸子爭位之事吧?”

  後廩麵露苦笑,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轉而說道:“諸子之中誰有此心,難道我不清楚嗎?這兩天我下令任何人不得離開禁地,有些消息也傳不出去。……伯勞,你與北刀將軍是否查清,禁地之外的山中都來了什麽人?”

  伯勞有些尷尬地答道:“公子會良帶人來了,埋伏在禁地之外,好像人數還不少。公子仲覽也帶人來了,埋伏在更遠的地方,化妝成采藥或打獵的模樣,還在暗中監視會良的人。他們發現小先生離去本欲追蹤,可是小先生走得太快,這些人也不想暴露行跡,所以並沒有追上。”

  後廩再度長歎道:“仲覽是諸子中年紀最大的,心思也最為深沉。假如坐在國君的位置上,心思深沉些也無妨,卻需要明智,他最大的缺點就是不夠明智。而會良畢竟更年輕些,做事情則更大膽放肆,若身為一國之君,雖須有氣魄,卻絕不能無知無畏。”

  伯勞也歎息道:“國人皆知你將傳位於少務,還想爭位者要麽就是不夠明智,要麽就是想冒險一搏了。少務繼位,恐怕還會有些小麻煩。”

  後廩有些無力的擺了擺手道:“我又何必把麻煩留給少務呢?我享國的時間已經太久,這一生都注重聲名,從未做過什麽不仁之事,但……”

  說到這裏後廩欲言又止,仿佛有些說不下去了。而伯勞說道:“我能體會主君的心情,今日之事,便是在勸阻他們。若將來他們仍欲妄行,您也不必太過傷憾,以國為重吧!早做好準備,便不難免禍。”

  國君岔開了這個話題,看著伯勞又說道:“三年前,我就該放您逍遙自在去了,可因為我的身體狀況,不得不煩勞您留任至今,巴室國也需要您這樣的鎮國老臣。等到少務繼位之後,恐怕還得讓您再操勞幾年,您也知道我的大願。”

  伯勞無言起身,向後廩行君臣之禮。後廩亦起身雙手扶住了這位老臣,問道:“都準備好了嗎?”

  伯勞答道:“都準備好了!……明日主君就將離開禁地去巡視國中各城廓,而北刀將軍將返回國都宣布此地的消息,然後率隊出使鄭室國。”

  國君點頭道:“好,非常好,多謝你了!……您且回去休息吧,把北刀將軍叫來,我另有事情叮囑。”

  伯勞正欲告退,剛剛起身卻又說道:“主君,我想起一個傳聞,不知該不該說。”

  後廩納悶道:“你與我說話,何時變得這麽猶豫?”

  伯勞解釋道:“與李路先生的身份有關,但我的猜測過於匪夷所思,所以才不好說。”

  後廩好奇道:“難道此人有什麽問題嗎?我曾將性命托付到他的手上,也清楚他在相室國以及彭山之中的所作所為,他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伯勞苦笑道:“我並不是說此人有什麽問題,而是他的身份可能很驚人。”

  後廩:“難道你看出什麽來了?我托付大事於他,雖另有補救安排,但最後也不要出任何差錯!……此人的來曆與誰有關嗎?”

  伯勞低聲答道:“傳說中的象煞太乙先生。”

  後廩亦驚亦喜道:“小先生是象煞前輩的傳人?”

  伯勞卻搖了搖頭:“若小先生出自象煞門下,倒也沒什麽好驚訝的。但我認為他並非象煞弟子,很可能就是太乙先生本人!”

  後廩驚訝地張大了嘴,不由自主站起身道:“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伯勞:“這種事情。我怎敢開玩笑呢?假如不是與主君私下說話,我就算心裏這麽猜想,也不會說出口的。”

  這位工正大人向國君解釋了一番,所說的理由大抵與當初西嶺對欣蘭的分析類似。但西嶺是在飛虹城中對欣蘭說這些的。寶玉後來又經曆了很多事。如今伯勞猜疑他是象煞,證據似乎是更充分了。

  巴原上絕對不止西嶺一位見聞學識淵博之人。伯勞身為巴室國工正多年,又是一名六境修士,其見知隻比西嶺更為廣博,也了解很多西嶺聽都沒聽說過的秘聞。他分析起來是更加有理有據。但要想完全印證這個猜測,也有更多令人疑惑的地方。

  後廩聽聞之後和伯勞的想法是一樣的,既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又無法否認這種推測很有道理。他歎道:“此人在相室國飛虹城見到了星煞,便擁有了星煞的信物;在龍馬城見到了倉煞前輩,便與倉煞把酒相談、一起行遊數月。

  他斬殺了孟盈丘的弟子闖關進入我國,就算宮良是自己找死。孟盈丘不追究也就罷了。可命煞發話,請他去親手摘取一枚不死神藥離珠,這分明就是邀他見麵的意思。假如他就是象煞前輩,如此倒都能解釋得通了。”

  這位國君說話很有分寸。不會因為是在內室之中、與多年至交好友私談,就忘記了自己的承諾。他並沒有說出寶玉身懷菁華訣秘傳的事,他自己也曾猜疑寶玉是清煞的傳人。並沒有任何傳聞說象煞也修成了菁華訣,但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象煞據說是巴原七煞中最為年長的一位高人,有傳說他已在世千年,在巴國建立之前,他就已在巴原西疆的蠻荒中修煉了。那麽在這漫長的歲月中,他完全有可能得到過菁華訣的秘傳。

  之所以沒人知道象煞前輩也會菁華訣,因為他根本沒必要施展這種秘法給別人看,菁華訣本就不是用來與人鬥法的。若說看的話,巴原上所有的見過他的人恐怕都親眼見證了,因為象煞從來都是以童子麵貌示人,如果他自己不說,誰也想不到他就是傳說中的象煞。

  傳說菁華訣的玄妙就在於讓人擁有青春鼎盛的長久壽元,假如太乙先生少年時就已突破六境,並將菁華訣修煉大成,那麽他一輩子都可能擁有這樣的形容。除非自己的心境有變、形容另有顯化,那就更非一般人所能測度了。

  想到這裏,後廩又開口問道:“我越想越覺得你的推測有道理,可是我親眼見過李路先生,自信還有識人之能,怎麽看他就是一個孩子啊!絕非你我這樣的老人扮做少年麵目,更別提象煞那樣的前輩高人了。”

  伯勞又苦笑道:“我自信也不會看走眼,李路確實就是一位少年,不僅僅隻是擁有少年的形容而已。但他若是象煞前輩,倒也不是不可能。象煞前輩以童子麵目示人,並非故意偽飾身份,據說他以童真之心駐童顏不老,看遍世間百態卻不失當初之質樸,這是他的修煉,也是一種大神通。他的境界亦如此,在世千年亦是童子。”

  後廩長出一口氣道:“如此說來,李路先生真可能就是太乙前輩了。若想確認的話,恐怕隻有一個辦法,去當麵問他——您是否就是象煞太乙前輩?”

  伯勞趕緊擺手道:“主君切不可如此,您也許還不了解這等高人的修煉。他行走巴原時自稱李路先生,那便真的是李路先生。您這麽做了,他若真是象煞前輩自不會否認,但李路便不再,您麵前的就是象煞,主君又該怎麽辦呢?”

  後廩笑道:“我隻是和你開個玩笑而已,又怎會真的那樣做?看似自以為聰明,卻是自尋難堪。小先生便是小先生,若他真是象煞前輩,那我們更是求之不得,這也是少務的大福緣!”

  ……

  寶玉離開金鈴峺的時候,還不知道伯勞也做出了與西嶺一樣的猜測。如今相室國與巴室國的兩國之君,都懷疑他是傳說中的象煞太乙先生。但這種事情也不會傳到他的耳種,因為誰都不敢隨意亂說。

  巴原上見知廣博者也絕不止這西嶺與伯勞兩位,假如別人也聽說了寶玉的事跡,會不會也做出同樣的猜測呢?——這倒是個很有意思的、不約而同的誤會。

  國君後廩離開彭山禁地,在儀仗衛隊的簇擁下,神采奕奕地巡視國內各城廓,接受萬民的祝福與拜見。他所過之處,都成了當地民眾盛大的節日。而北刀氏將軍則從彭山禁地趕回了國都,向朝中留守諸臣宣布了喜訊——國君得神醫以稀世靈藥調治,身體已康健如初。

  國君的身體狀況本就是十分隱秘之事,原先的知情者隻是極少數人,絕大多數人隻是根據傳聞做出了種種猜測。如今的知情者對這個消息當然是將信將疑,後廩已不可能活太久,現在這麽難道做是另有用意?但這種猜疑隻能憋在心裏或私下密談,絕不能公然說出來。

  接著北刀氏將軍又奉國君之命,率領一支使團出訪鄭室國。這次出訪事出有因,因為去年巴室國南境一帶曾遭遇水患,當時為了賑濟災民,巴室國曾向鄭室國借糧。

  這並不是因為巴室國缺錢糧,其實它的廩倉比鄭室國更富足,但發生水患是國中最南境與鄭室國接壤的善川城。

  當時因為洪水衝毀了道路,而災民又不能等待太久,所以後廩則派人向鄭室國求助,從那鄰國那邊運送物資則更快更方便。鄭室國那邊答應了,如此也能在道義上圖個好名聲,但他們提出了附帶條件——事後要巴室國償還更多財貨。

  這就相當於放貸收利,鄭室國同意借糧,但讓巴室國歸還其他的財貨,其價值明顯大於那批糧食,反正巴室國也能還得起。如果僅僅是普通的財貨也就罷了,鄭氏國還特意索要一批兵甲軍械。

  巴原上人口繁密的城廓,如今也能大規模組織民夫開礦冶金。但是最好的器物,至少也是寶器,在民間工匠冶煉打造的基礎上,最後還需要共工以法力煉製,否則難以得到精純的材質,軍械也不能擁有精良的性能。

  金銀、青銅等物有時還好說,隻要花大代價投入人力物力即可,但是像精鋼這類東西,是普通的工匠根本打造不出來的,必須請修士以煉器之法煉製。普通的鐵器雖也偶爾能冶煉,但工藝極難、代價極大,所煉出來的東西雜質極多且不堪使用,放一段時間便鏽蝕殆盡。

  所以各城廓才會設工師之職,並延請轄境內所有三境以上修士為共工。而隻要邁入初境得以修煉、將來有可能成為共工者,都會被免去賦稅勞役。

  鄭室國的這個要求很過分,但他們偏偏打著武夫丘的旗號,說是正準備供奉一批精良的刀劍寶器給武夫丘上的高人修煉所用,一時難以籌齊,也請巴室國幫個忙。後廩明知對方是敲詐,可能還想趁機多少削弱一點巴室國的軍備力量,但也點頭答應了。

  轉過年來,道路已經修通,巴室國便決定“歸還”鄭室國索要的財貨器物,遵信守諾是是必須的。使團便是去送東西的,後廩還命使者向鄭室國君當麵表示感謝。

  原本像這樣的使團,帶隊者不應是一位大將軍,可歸還的物資中有一批兵甲軍械,所以後廩派北刀氏為國使,倒也能說得過去。北刀氏身為鎮北大將軍,原本負責巴室國北境防務的,南方的鄭室國對他也不太熟悉。但北刀氏本人卻很熟悉鄭室國的情況,因為他年輕時曾遠去武夫丘學藝。

  後廩巡視境內各城廓,首先去的是北境;而北刀氏也離開國都,率領使團向南出發了。後廩很夠意思,不僅按要求歸還鄭室國索要的財貨及器物,還特意答謝鄭室國君另一批很貴重的禮物。

  因此使團的規模很龐大,走在路上的隊伍很長,隻有最前和最後麵有兩輛馬車,中間全部是運送貨物的牛車。這支使團看上去更像是一支龐大的商隊,而實際上它也是一支商隊。歸還鄭室國的財貨器物以及後廩特意答謝的禮物,還有使團人員自己在路上所需的物資,也用不著裝這麽多車,使團還把商隊也帶進去了。

  因為這種使團,在路過關卡時不會被征收貨稅,所以有關係的商隊往往會賄賂國使,將自己的貨物也混進去運往鄰國販賣,再在鄰國買貨物混在使團的隊伍中帶回來。

  有時候國使本人也會臨時幹起商販的買賣,自己就弄一批貨物夾帶在隊伍中,命屬下負責販賣,這樣賺得更多。千裏迢迢跋山涉水出使鄰國,本是一個辛苦的差事,所以做些這種事情補償一下,隻要不是太過分,國君以及駐防關卡也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