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崢嶸歲月 第167章:高人【一】
作者:孟婆湯有點甜      更新:2020-11-13 22:26      字數:5236
  公山虛:“我隻是過來和小先生打聲招呼,身為鎮守畋獵園林的將軍,我有責任將這裏發生的一切意外,如實上報國都中諸大人。回去之後我就立刻派人趕往龍馬城以及國都,如實稟告並公布此事。”

  寶玉:“那位君女,恐怕不會樂意的。”

  公山虛:“我隻能這麽做,她若是在遊獵時出了意外,我是要擔責任的,但我身為遊獵將軍,卻不能聽她的號令。”

  寶玉望了望那已經被踐踏地不成樣子的大片田野,突然道:“今日之事,以國中禮法,宮媛當受何等責罰?”

  公山虛聲音有些發顫,猶豫了片刻但還是答道:“刖刑。”

  在這種農耕社會,糧食生產是維係整個國家運轉的生命線,人們絕不可以隨意踐踏青苗。若是無意為之,將受訓斥;有意為之,將受責罰;故意在春耕時毀壞大片青苗,則是很嚴重罪行,當受刖刑之發。

  所謂刖刑就是砍腳,初犯砍一隻腳,再犯砍另一隻腳,若是罪行特別嚴重,則同時砍去雙腳。宮媛身為君女,深受國君喜愛,真把她的腳砍掉的可能性不大,因為還有留情開恩一說。其人的身份尊貴,也有機會躲過這種刑罰,而以其他的方式來替代補償。

  但就算是國君,也隻能赦免宮媛所受的刑罰,而且還要找出表麵上足夠說服人的理由,卻不能抹去宮媛的罪名。也就是說在春耕時放肆行凶、故意毀青苗之罪不可改變,她最好的下場,也不過是被定罪而脫刑,這已經是一種特權了。

  宮媛其實本不必如此,那蛟馬隻是一頭畜生,不論其有沒有靈智也仍然是畜生,剛開始踐踏青苗的是它,而它已被寶玉所殺。假如宮媛問清楚情況,表示願意賠償,也便能大事化小,更沒人會去追究她什麽。

  可是她又帶著車駕、率衛隊踐踏田地來捉拿寶玉,罪名便坐實了。至於後來又裹脅軍陣動手,則罪名就更大了,就看有沒有人去認真追究、這件事情會不會被公開。

  寶玉又問道:“射出那一箭的衛隊長,又該受何刑罰?”

  公山虛這次回答地很幹脆:“斬刑!如果他供出是受人指使,那麽指使者便與其同罪。”想了想又補充道,“其實沒有那一箭,他和那些衛士們也當受刖刑。”

  寶玉:“哦,那倒是有點冤了,他們隻是聽從宮媛的命令。”

  公山虛卻搖頭道:“不冤,一點都不冤!衛隊的職責就是保護君女,也包括勸誡阻止她不要有過失,而不是縱容協同她犯下罪行。宮媛並無生殺之權,她若是對衛隊不滿意,也頂多是要求撤換。可是衛隊不能未能阻止君女,還跟隨她踐踏田地、行凶拿人,便是同罪了。”

  寶玉追問道:“那些衛士都會被砍腳嗎?”

  公山虛又答道:“這倒也未必,隻是罪名和相應的刑罰如此,但根據國中禮法,這等不涉及謀逆以及人命的毀財之罪,隻要他們能認罪悔過,並賠償受害者的損失,刖刑也可從輕改判為杖刑。”

  寶玉點了點頭:“將軍倒是一個明白人,事情看得很清楚。那麽依你看——我又該受什麽責罰呢?”

  公山虛想了半天,這才答道:“您鬧了這麽大的動靜,居然無罪可究,就連想公開緝拿您都不好辦。至於您踢君女的那一腳嘛……不說也罷。”

  寶玉殺蛟馬無罪可究,至於後來,他也沒有襲擊君女的車駕,想栽贓都栽不上。每次都是君女帶著一夥人來找他動手,更重要的是,他取勝之後並沒有去追擊,性質完全就是自衛,沒有任何尋釁傷人的舉動,因為根本沒那個必要。

  寶玉的聲音頓了頓,又不緊不慢的問道:“君女宮媛,遊獵之時故意放縱衛隊踏毀大片青苗、行凶傷人未遂,如此也就罷了,反正以她的身份,我想應能逃脫刖刑。可她若擅自將戍邊軍陣調離駐地,率軍闖入城廓村寨中行凶,這又是什麽罪名啊?”

  “謀逆,國之重罪,不可赦!君女的身份,反而對她更不利。”公山虛將軍啞聲答完這番話,突然感到一股深深的寒意。這位看上去年紀不大的少年,怎會如此精通國中禮法?他雖修為了得,但畢竟還算不上當世高人,可他整治人的手段,要比方才的鬥法神通可怕多了。

  這位小先生今天沒有傷一個人,而那些行凶者卻一步步都快把自己給整死了,卻全部是活該。寶玉已經看出宮媛是什麽人、有什麽脾性、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來,不但阻止她當場行凶,而且她若不知悔改繼續行凶,便讓她難以脫罪、甚至罪無可赦。

  公山虛當然不可能知道,教導寶玉的山神,可就是當年的巴國理正、也就是名震巴原的清煞啊!朱明幾乎將自己的見知學識都教給了寶玉,但空談世事往往感觸不深,亦未真知這些學識有什麽用、該怎麽用,對一個孩子來說與聽故事沒無太大區別。

  可是寶玉親身經曆了今天的事情,山神就是真沒白教啊!寶玉說出這番道理的時候,不自覺也在模仿山神的語氣口吻,隱約竟有幾分朱明的影子,公山虛怎能不驚覺遍體生寒?

  隻聽這位小先生仍是不緊不慢的問道:“假如是那樣,事情便已不可能瞞住,那麽軍士將受何罰?領軍之將,又該當何罪?”

  “軍士……皆應斬!將軍……當誅滿門!”公山虛幾乎是掙紮著回答,接著又顫聲問道,“小先生。您究竟還想將這件事鬧多大,難道還要將駐守在此地的軍陣也卷進來嗎?”

  剛才談的都理論,實際上宮媛也想不到會有這種結果。假如寶玉剛開始隻是把她打跑了,然後自行離去,恐怕就不會是現在的局麵。可是這件事卻越鬧越大,如今的動靜已經快捂不住了,但看寶玉的樣子。好像並不怕它更大。

  寶玉麵無表情地答道:“我隻是想看看,那君女宮媛是否能知悔改?若她不能,卻行凶更甚;我也不能就這樣離去,卻給他人也給自己留下禍患,當然不能讓她有好下場。若還有更多人,明明該勸阻她卻不能勸阻。反而助她行凶,那就一起都收拾了。

  其實事情究竟會鬧多大,不取決於我。至於軍陣是否會被卷進去,就要看將軍你了。那位君女逃回去之後,若還不知進退,恐怕又想調集軍陣來拿我。我隻有一個人,軍陣裝備整齊從容列戰。我也不可能是對手,她定能想到這一點。”

  公山虛冷汗淋漓道:“區區君女隻是來此遊獵,她哪有權調動戍邊軍陣?本將軍也絕不可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寶玉:“軍陣今天不是已經來了嗎?就在剛才!”

  寶玉這麽說,可把公山虛給嚇壞了,他趕緊解釋道:“我們聽說公主遇險,趕來接應保護,這也是份內之責。如果不來,我反倒要受責罰。那隻是臨時救援。這兒就在駐地附近,算不得正式調軍作戰。而且我當然要搞清楚發生了何事,理應率屬下前來查明。”

  寶玉終於點了點頭:“所以我說將軍是個明白人,將事情看的很清楚。你剛才說要將此事如實通告城廓並上報國都,這便是你唯一的脫罪之法,不能又改了主意。這麽做雖然必定會得罪君女,也免不了受些責罰。卻能保全滿門性命。

  你回去之後,那君女恐怕還會哭鬧不休,甚至會辱罵恐嚇,逼迫你再率軍陣前來拿我。你萬萬不能有一念之差。她如果那樣要求你,不僅是自己謀逆,也是要滅你的滿門。得罪她可能會影響你的前程,也可能不會;但你若答應她,便是以滿門性命哄她一時開心。”

  公山虛在樹叢中拜謝道:“小先生不願說出身份,可能是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煩,公山虛也不再追問,隻會立即派人將此事如實上報。道理我原也明白,可不似小先生說得這般透徹直接,該做的事情,公山虛再無一絲猶豫。”

  寶玉擺手道:“你快回去吧!那宮媛早就回去了,我估計此刻她正在哭著喊著要帶軍陣整裝前來呢。”

  公山虛:“這不可能,她也沒兵符,調不得駐軍!”

  寶玉輕輕搖了搖頭:“那倒也未必,就如將軍方才所說,此處就在軍陣駐地附近,軍士私下行動也許算不得正式調軍。你這位將軍下落不明、軍中無主,那君女可能以救你或找尋你的名義挾令軍陣前來。假如真是這樣,你若不趕緊回去約束軍陣,亂子可能就更大了。”

  公山虛起身道:“多謝小先生提醒,我這就趕回去,不管那君女如何鬧騰,軍陣都不會再走出畋獵園林、進入這片田地。”

  寶玉又搖了搖頭道:“如果她鬧騰,你不僅要約束軍陣不要受她的指使,還要把方才那番道理,當麵、當眾對她講清楚,這也是你的職責。雖然違背了她的意願,卻是遵守國中軍規,而且也等於救了她一命。”

  公山虛連連點頭道:“我明白了。”再次拜謝正要離去,卻似突然想起一件事,又轉身道:“小先生,另有一事我認為也該告訴您。宮媛並非獨自來此遊獵,而是隨侍一名尊長前來。來的時候,她將駮馬所拉之車請那位尊長乘坐,而自己是跟在後麵的。”

  寶玉納悶道:“君女的尊長,又是什麽人?她既然是在尊長身邊隨侍,怎麽又跑出來闖禍?已經鬧出這麽大動靜,也沒見那位尊長出麵?”

  公山虛:“小先生有所不知,宮媛對那位尊長的態度異常恭順,侍奉左右不敢有絲毫違逆。可是那人來到畋獵園林後,便命宮媛不必跟隨,他要進入獵場深處的山野去觀摩此地岩石上的天然紋刻,他人不得打擾。

  我怕那人山野深處遭遇猛獸會有危險,欲派軍士隨行保護,也被拒絕,他隻帶著一名童子進入山野深處。宮媛顯然不敢不聽此人之言,就連自己的衛隊都留在了身邊,這幾日便在行營中守候,覺得實在無聊這才出來狩獵。”

  寶玉更納悶了:“以宮媛的脾氣,在那人麵前居然能這般乖巧。她那位尊長究竟是什麽人呢,如今又在何處?”

  公山虛答道:“我亦不知,宮媛還吩咐我等不要追問,也不要多嘴。看見宮媛在那人麵前的樣子,若非我曾見過國君,差點就懷疑他便是國君了!那人來了之後便帶著童子進入山野,如今已過去了三天,卻一直未再現身。”

  說完這番話,公山虛將軍終於匆匆離去,經過那駮馬屍體旁,又忍不住歎息道:“太可惜了!”

  這句話倒是提醒了寶玉,那麽多人幾次三番來到這裏折騰了一整天,可那頭闖禍的駮馬還一直躺在樹叢裏沒人收拾呢。寶玉是在蠻荒中長大的,部族村寨能獵殺到這麽大一頭猛獸可不容易,更何況是有三境修為異獸呢?就這麽扔在那裏當然是太可惜了。

  蠻荒部族狩獵時,打到的獵物須及時處置,不能就這麽放著過夜。駮馬已死,但它那一身肉也是好東西,據說食之能補益氣血、強筋壯骨,不僅是美味,還相當於一味大補靈藥,更難得它有一千多斤呢!

  這種異獸珍奇罕見,若有人得到,想的也不可能是殺了吃肉。但此時若不處置,實在是極大的浪費,寶玉可幹不出這種事來。再說打了一天的架、講了一天的理,他與小天都累了,就算有修為在身,有這麽大的消耗也會覺得餓。

  寶玉叫小天將駮馬的屍身從樹叢中拖了出來,雖然沒有帶刀,但他的武丁功也沒白練,運足勁力凝聚於指尖發出,以手指一劃,那堅韌的駮馬皮便應聲被割開。

  被獵殺的禽獸若處置不及時或保存不當,要麽會變質腐壞,要麽滋補之效會大打折扣,通常要在過夜前便收拾好。

  寶玉曾見過路村與花海村族人分割犀渠獸的場景,此刻也是有樣學樣,先將完整的駮馬皮剝開鋪好,再將大塊的肉分割切下堆在上麵,又將獸骨一根根剔幹淨,從黃昏一直忙到天黑。然後他在山坡上升起了一堆火,開始用樹枝烤肉。

  寶玉對吃肉那是非常地有經驗,不同的肉有不同的吃法。大部分禽獸的肉最好先放血,或者將肉中的血沫洗幹淨,味道會更佳。但這駮馬的肉不同,寶玉也沒來得及給它放血,這樣卻能保持最佳的滋補靈效,而且烤起來聞著特別香。

  小天蹲在火堆旁,伸著舌頭都快流口水了,眼巴巴地看著。寶玉說道:“你為何隻看著我?又不是沒手,幹嘛不自己烤肉!”

  狗還真沒長手,至少沒長人那樣靈活的雙手,但小天如今已有三境禦物之功,就相當於有了無形之手,甚至比人的手還要靈活。小天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吹”起一根樹枝,穿起了好幾塊肉,然後用樹杈搭起了一個架子,將肉架在火堆上方烤,還不時以禦物之法翻動。

  小天也是第一次以禦物之法幹這麽“神奇”之事,顯得興奮無比,狗嘴裏竟然吹出了口哨聲。

  寶玉一邊烤肉一邊嚇唬小天道:“這頭畜生是罕見的珍奇異獸,由國君賜給君女,平日備受嬌寵。它跑得比你還快、天賦神通也比你更強,早已有三境修為。但你看看它做的事、再看看它的下場,可千萬莫要效仿啊!”

  小天正在吹著口哨烤駮馬肉,已經將那暗紅的肉烤得表麵焦黃吱吱冒油,聞言很不滿意直撇嘴,那意思好像在說:“你怎能把我和這等貨色相提並論?”

  就在這時,隔著樹叢的山頂上出現了一個人。此人束發未帶冠,身穿月黃色的長衣。這件長衣是葛絲所織,卻水婆婆所織的水布還要柔順飄逸,並沒有染色或漂白,就如大多數平民衣著那樣仍保留著原始的服色。

  這件素色葛布長衣,竟與星耀的衣飾一樣是整織而成、渾然一體,並非是用布料裁剪縫接。他的形容約有四旬左右,兩鬢帶著風霜之色,但眼神很清澈,清澈得就像能看透麵前的天地山川。

  這雙眼睛正望向山腳下,隻見一個孩子和一條狗正在那裏烤駮馬肉,眼中露出驚訝之色,又有些哭笑不得。然後此人穿過樹叢走下山坡來到了火堆旁,笑嗬嗬地問道:“孩子,你今天玩得開心嗎?”

  寶玉其實也在時刻關注著周圍的動靜,當此人出現在山頂時,他卻沒有察覺。而此人走來的時並沒有隱匿行蹤,寶玉聽見了腳步聲和樹枝被撥開的響動,抬頭時這中年人就到了眼前。

  此人一開口,寶玉便知他是一名高手,而且其修為超出了很多世人的想象,因為這聲音中帶著神念。來者問他玩得是否開心?當然不是指此刻的烤肉,說的就是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寶玉聽見了,元神中自然就明白他在問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