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作者:小舟遙遙      更新:2021-11-17 08:02      字數:3621
  得知太子妃醒來, 殿外跪著的禦醫們都長舒了一口氣,真是老天開眼, 上蒼保佑, 他們的腦袋可以繼續掛在脖子上了。

  進內殿給太子妃診斷一番後,禦醫恭敬對裴元徹道,“太子妃如今已經蘇醒, 便沒有大礙了。就是後腦勺的傷口需要好生養著, 飲食也需忌口,按時服藥, 慢慢調養即可。”

  裴元徹語氣淡漠道, “這回算你們走運。滾下去開方子罷。”

  禦醫們麻溜的閃了。

  飯食也端了上來, 都是些滋補又不油膩的湯湯水水。

  裴元徹想要喂顧沅, 顧沅卻搖搖頭, 白著一張小臉看向他, 擠出一抹虛弱的笑,“殿下,我這裏有穀雨與秋霜服侍便是。這幾日你也累著了, 先去梳洗歇息會兒吧。”

  見顧沅剛醒來就惦念著他, 裴元徹眉心微動, 抬手揉了揉她的發, 溫聲道, “沒事, 孤看你用過膳後再去休息。”

  顧沅抿了抿唇, 輕聲道,“殿下這般為我,我心頭有愧……”

  裴元徹見她眼圈微紅, 怕她會自責的掉眼淚, 隻得站起身來,“好,好,孤先回去梳洗,好好睡上一覺,再來陪你。”

  顧沅這才朝他點點頭。

  待裴元徹離開後,她眸中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

  殿外,天色蔚藍,萬裏無雲。

  裴元徹盯著著好天氣,前幾日壘在胸口的鬱氣也煙消雲散了。

  守在門口的李貴見太子爺這麽快就出來了,還有些詫異,忙湊上前,察言觀色道,“太子爺,太子妃不是才醒麽,您不多陪陪?”

  裴元徹淡淡瞥了他一眼,麵上浮現幾分得色,“你懂什麽,太子妃怕孤累著,讓孤先歇息。”

  李貴先是錯愕,旋即露出一副討好的笑容,“哎喲,奴才蠢笨,竟沒想到這層。還是太子妃心細,時時刻刻都惦念著殿下您的身體,殿下待太子妃情深義重,太子妃也待太子情意綿綿,真是珠聯玉映,佳偶天成呐!”

  裴元徹薄唇微掀,哼笑道,“貧嘴。”心裏卻熨帖極了。

  他想,沅沅應該愛上他了吧。

  ......

  “主子,您多吃些,這幾日您瘦了一大圈,可得多補一補。”穀雨紅著眼圈道。

  “是啊,這些日子奴婢們真是擔心極了。”秋霜在一旁輕輕打著扇子,想起當日太子妃落水的事,依舊心有餘悸。

  顧沅的目光依次在穀雨、秋霜的臉上掃過,時隔這麽多年,再次見到這兩張熟悉的臉龐,她心頭也是感慨極了。

  尤其是見到穀雨的小圓臉光潔如初,沒有半點疤痕,她更是欣慰。

  前世她與裴元徹爭吵時,裴元徹火氣上來,打翻了炭盆,穀雨一心護主,臉上被四濺的炭火灼了一塊。雖然用了上好的祛疤藥膏,可下巴處還是留下一塊淺淺的印子。

  顧沅拿起勺子,輕輕攪動著麵前的碧玉羹,朝她們安撫的笑,“好了,你們也別哭鼻子了,我現在不是沒事了麽。”

  穀雨點點頭,“主子您是有福的!”

  顧沅用完膳,又詢問這幾日外頭的情況。

  秋霜壓低聲音道,“太子妃您掉入池子的事,被壓了下來。”她伸手指了指天。

  顧沅心下明了,這事隻能這般處理——

  雖然是她不小心腳滑跌入池子,但在外人看來,隻會覺得老皇帝不顧倫理逼迫兒媳婦,兒媳不堪受辱,自跳池塘以存清白。

  這等皇家醜聞傳出去,丟得不單單是順濟帝一個人的臉,裴元徹與她都會受人指摘,甚至於她娘家永平侯府也會被人議論。

  “對外隻說太子病了,太子妃您這幾日一直在東宮照顧太子。皇後娘娘和五公主也來探望過,但都被擋在了外頭……這事,她們也不知道。”

  見秋霜凝重的神色,顧沅忽然想到一事,蹙眉問道,“那日隨行的宮人們呢?”

  一提到這個,秋霜和穀雨皆麵露驚懼,雙腿都發顫。

  好半晌,秋霜才艱澀開口道,“他們都……都被處置了……奴婢與穀雨,是殿下保下的,不然……”

  不然她們倆也難逃一死。

  顧沅雖然猜到會是這麽個結果,一顆心還是沉了沉,將手中湯碗放在一側,她沉聲道,“叫蘭嬤嬤從我賬上撥出一筆銀子,好生安頓他們的後事。”

  待穀雨與秋霜將碗碟撤下,顧沅便讓她們退下,“我想再休息一會兒。”

  寢殿內很快安靜下來。

  顧沅緩步走到花梨木九屜梳妝台前,打磨細致的鏡中,她的臉龐是那樣的年輕。

  腦袋後纏著一圈的白紗布,巴掌般的臉頰蒼白,隻有嘴唇稍紅,瞧著有幾分鮮活氣息。

  她靜靜地坐在鏡前,梳理著腦子裏的那些事。

  根據順濟帝的話,她可以確定,賜婚這事,是裴元徹在背後搞的鬼。

  回想這一世,從第一次與裴元徹相見,再到這兩個月來,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總覺得哪裏透著不對勁。

  第一次如意樓初見,他主持公道。第二次曲江池畔,他被她的風箏砸中;第三次書肆相見,他冒雨送風箏,情緒失態。還有端午節那日,裴元徹對周明緲那強烈的殺意,還有他們成婚後,他發誓隻守著她一人,再不會納其他女人……

  對了,還有他相中謝綸給五公主當夫婿。又突然問素素,關於陸小侯爺的問題……

  在她的印象中,裴元徹從不是多管閑事之人。

  且他從沒有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想法,在他眼中,那些妃妾不過是些逗趣的玩意兒,小貓小狗似的,就是不碰,也能當個花瓶擺設放著,他是太子,後來又成了皇帝,後宮空蕩蕩算是怎麽回事。

  不過那些女人嘰嘰喳喳又愛挑事,他怕她心煩勞累,就想遣散後宮,讓她們削了頭發去當庵子當尼姑。

  他總是想一出是一出,做事由著性子來,總不會想她的難處——

  那段時間,那群女人一個個跪在她的鳳儀宮門口哭嚎著,倒弄得她是什麽大惡人一般。

  她不想管,但裴元徹管的方式太粗暴,命人將那群女人拖走,有鬧得凶的,直接一劍殺了,聽說脖子的血噴的老高。

  她不能再讓裴元徹瘋下去,隻能求裴元徹別再折騰後宮,她作為皇後,能管理好後宮,他這才消停。

  回想前世的裴元徹,再想到這輩子的,顧沅覺得,這輩子的裴元徹倒還像是個正常人。

  但就是太正常了,反而不對勁。

  一個膽大的猜測隱隱約約在顧沅的心中冒出——

  既然她可以重生,那裴元徹他會不會也是?

  不然這輩子的他,怎麽與前世那樣的不同。

  這個念頭一出,顧沅心情愈發複雜。

  ......

  很快入了夜,半暗半明的天空一片濃鬱的紫紅色,一彎新月在雲後淡淡顯露。

  裴元徹心情愉悅的來了瑤光殿。

  刮了胡子,沐浴更衣,換了熏香的衣袍,睡了一個囫圇覺,整個人又精神奕奕的,再無之前的頹廢之色。

  他走到門外,見穀雨和秋霜守在門口,便問道,“太子妃在裏頭歇息?”

  秋霜垂眼答道,“是。”

  “今日孤走後,她都做了些什麽?”

  “主子用了午膳後,就說要歇息,奴婢進去送了一回茶水,她就坐在鏡子前,似是在想事。”

  裴元徹低低嗯了一聲,吩咐道,“準備晚膳。”

  他推門走了進去。

  外殿的燈盞點亮了,內殿卻是昏暗的,窗牖半開,朦朧的光線從外頭照進來。

  床帷間,煙霞色幔帳靜靜地垂著,地上擺著一雙青色緞緝線繡鳳紋鞋。

  還在睡麽。

  裴元徹放輕了腳步,緩緩走到床榻邊,掀開幔帳。

  隻見昏昏床榻間,那嬌小的身軀側臥著,膝蓋曲著,縮成小小一團,秋香色薄被隻遮了她半邊身子,另半邊,是她那頭烏黑如緞子般的長發。

  似乎做了噩夢,她的眉心緊蹙著。

  見她睡得這般不安穩,裴元徹一陣心疼。

  他在床邊坐下,伸出手,修長的手指輕撫上她的眉心,一點一點,想幫她撫平。

  掌下那纖濃的睫毛顫了顫,那雙烏黑的眸子緩緩睜開,像是蒙著一層水光般,剛看到他時還懵了一下,旋即她的臉色白了白,臉也往一側避開。

  裴元徹的手僵在空中。

  默了默,他輕拍著她的背,溫聲道,“沅沅,別怕,是孤。”

  顧沅清醒過來,小手緊捏著被子,朝他擠出一個笑,“殿下,你來了。”

  裴元徹往裏坐了些,伸手將她撈入懷中,親昵道,“做噩夢了?”

  顧沅低低嗯了一聲。

  她做噩夢了,夢到她的兒子,她乖巧的宣兒,小小的人,才五歲。

  明明上午還笑著湊到她身邊,摸著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奶聲奶氣的說,弟弟在母後的肚子裏要乖乖地哦,哥哥給你背三字經。到了傍晚,他就成了一具冰涼涼的屍體,小小的手中還捏著一把小花兒,他想摘回去給他母後的。

  她抱著宣兒的屍體,眼淚止不住的掉,喊著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恨不得用自己的命去換他的命啊。

  裴元徹將她懷中的宣兒抱走,叫人收殮,又按著她的肩膀,叫她振作,叫她為著身體著想,為著肚子裏的另一個著想。

  振作?她要怎麽振作,她的孩子沒了啊。

  她的宣兒那樣乖,那麽懂事,知道父皇不喜歡他,他背地裏偷偷掉眼淚,轉臉將眼淚一擦,在她麵前裝沒事人似的,朝她笑,反倒替她擦眼淚,讓她不要因為他,跟他父皇吵架。

  她用拳頭去砸裴元徹,讓他將宣兒還給她,好好的孩子怎麽會突發哮喘,說沒就沒了呢。

  他殺了一大批的宮人,卻無法將孩子還給她。

  他給她喂安胎藥,盯著她的眼睛,叫她別鬧了,肚子裏有他們的孩子,一個新的孩子。

  她好恨呐,恨這個孩子來的不合時宜,恨她怎麽不能去陪她的宣兒一起去死。

  五歲的孩子,孤孤單單的走黃泉路,她舍不得啊。

  想到那充斥著痛苦的夢,顧沅掐緊了手心,從裴元徹的懷中掙脫。

  裴元徹按著她的肩膀,臉貼著她的發,嘴唇靠著她的耳垂,氣息灼熱道,“別動,讓孤好好抱抱你。”

  顧沅身子一僵,她強壓下心頭情緒,低聲道,“殿下,該用晚膳了。”

  “嗯,再抱一會兒。”

  “我餓了。”

  “……”

  裴元徹深深地吸了一口她發間的馨香,又吻了吻她的臉頰,好歹鬆開了她,“好,先用膳。”

  顧沅坐直了身子,心頭才鬆口氣,又聽男人道,“今晚摟著你,好好睡個安穩覺。”